于是。郝榕清眼眶微红,说道:“对。”
陈凉说道:“当然是对!”
“因为我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看得要远,没有人比我更懂!”
“这个世界的盛世标准是什么,我来告诉你。”
“是佃农过年时家有余粮就可以称之为‘盛世’了。”
“旱灾,蝗灾,或有间断,但剥削从未间断。”
“周历三年,陇洲、洪洲大旱,一年无雨,草木焦枯,江河断流,八、九月间,民争山间蓬草而食,十月食尽,则抱树而食,逾年树又尽矣,然掘开山石食根食土。”
“更可恨可悲可叹者,稚童小辈以及那独行者,一出城外便无踪迹。”
“后来看见城外野地起炊,边野袅烟,去探究竟,燃着的柴堆里混着人骨,锅里煮的是人肉,始知始末,前人皆为其所食。”
“见我来,如见靡肉,你说杀了?还是不杀?”
“到后来,妇女幼孩,皆鬻于市,谓之菜人,屠者买去,如剐羊豕。“
“痛不欲生者,自缢空林,甘填沟壕。”
郝榕清垂泪。
陈凉指了指这些奴仆打扮,安分聚集的人们,道:“你看他们。”
“别看上去低眉顺眼,天生低人一等的模样。”
“灾荒还没发生之前,他们也有家庭,是一家之长,家人朋友,邻居玩伴,会没有?”
……
泽原县城,主城门墙上。
从此处往下看,能将城外景物尽囊括于眼底。
郝榕清,陈凉,马承南三人。
陈凉为身旁的马承南解说着自己的城池布局规划:
“马宗师,这片地你别看现在还很多杂草,其实以前是一片不错的沃土,是近年城外兵荒马乱,荒废了。”
“等他们拔完草,就在这里安营扎寨,设立哨所,重新开屯,用我的耕种方法,那时又可以多养活几千人。”
马宗师看着下方如火如荼的劳改犯,青虎帮帮众均是吃好喝好,不乏武者,干起力气活来自然不在话下,在监督者的无情鞭策下,短短半刻钟,就已经约莫除了百亩的三尺高草了。
马宗师从没见过这种千数人开屯的场景,本能感到新奇感,问道:“尊驾需要我做什么?”
陈凉说道:“朝廷无能,以致天下大乱,现下各处屯兵,不久的将来,会是一场席卷整个周国的大战。”
“而我,有意终结这场乱世。”
“所以,我想聘用你任总教头一职,替我训练军队。”
马宗师说道:“我从来没有过训练士兵的经验。”
陈凉笑道:“本色出演就可以了,专注于意志的训练,不正是马宗师你擅长的训徒方式吗?”
“我们陈家原本是镖局,不懂军队如何训练。”
“不过没人教,却有兵书。”
“我遍览群书,从中悟出一个道理,马宗师可以听一听我说得对否。”
马宗师看着这个外表只有十岁的人,点头说道:“愿闻其详。”
“要想军队能打,无非要做到以下几点。”
“军饷发足,赏罚分明,顿顿吃饱,日常训练,配装齐备。”
“满足这五个条件,就是精兵中的精兵,可以在战场上为你舍生忘死地杀敌!”
马宗师闻言振聋发聩,他虽没有练兵经验,但到底是人老成精,一点就通。
不由想象按照此五则方针训练出的军队是什么样的。
末了。
只道养兵精髓,尽揽于此短短二十五字之内。
陈凉看见马宗师非常认同的样子,却是皱眉。
他之所以花费时间精力说这些,是觉得马承南有资质,想将马承南培养成一个合格的练兵总教头。
但现在马承南的表现却让他有些不满。
马宗师到底是马宗师,陈凉面露不虑的瞬间,立刻有所察觉。
但却不知道为何。
他顿感高深莫测,心底又有几分叹息,道自己为何越活越回去,在陈凉面前,像个患得患失的年轻后生。
‘失了心气啊……’
‘越来越不像我了……’
陈凉说道:“说是五点,也只是精兵的训练方法,不可能所有士兵都用精兵的方法训练,因此,此五点必有前后轻重之分。”
“那么。”
“你能分出此五点的先后吗?”
陈凉考教道。
马宗师仿佛被点名的学生,一个年近耄耋的老者,竟然下意识慌张起来。
一旁一直未有说话的郝榕清也垂目思索起来。
半晌。
他不确定地说道:“日常训练?”
“不错!”陈凉点点头,说道,“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
“有一种军队,没有军饷,顿顿吃不饱,装备要从敌人身上扒,但他们却比任何军队都来得强大。”
“光靠物质支撑的军队是土鸡瓦狗,只能顺风顺水,不能破釜沉舟!”
“纵然可以凭借我的力量取胜,但我之后,天下一样会再次腐烂长虫。”
“我虽属方外,但也有一颗人心。”
“所以啊……我这一世的报负,我降临此世的目的……”
陈凉张开小手,仿佛在拥抱什么。
他用稚嫩的嗓音,向马承南、郝榕清、城下的劳作者、自己,乃至所有人,大声宣布:
“我要给予世界以——和平!”
“没有道德之沦丧,没有饥馑之灾年!”
“用律法填满人心之欲壑!”
“拔除尸餐素位之辈的寄生之根!”
“这一切之后,自我之后,也将再无独断专行之辈。”
“活下去,我带你们去看一眼什么才叫真正的太平盛世!”
“我是降世仙人!”
“更是…所有人的救世主!”
马承南苍老的脸庞抖动着,无比动容,前方沐浴在太阳的荣光中的身影,填满了整个眼瞳,小小的身躯蓦然间变得无比高大。
他喃喃道:“时势造英雄……乱世出圣人……”
郝榕清目中崇敬和担忧的情绪交织着又互相转化着。
她情绪变得有些激动,面色开始泛红,侍女长裙裙摆下的一双腿,无意识夹贴在一起,不安分地扭动,她心中在想:
“心怀对乱世众生的怜悯,即会令这乱世改变,您是那么的不可直视,榕清能一直跟在您身边么……”
此刻。
那稚嫩的嗓音传出去很远,在这片正在劳作的土地上飘荡。
正在辛勤劳作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工活,一个接一个抬起头。
城墙在烈日之下,向光看着有些模糊。
那城垛之间似乎站着一个人影……
真正的盛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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