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黑

《灯下黑》

40-60

上一章 封面 下一章

Chapter 2

周珩约好了发件人, 一早就将时间地点告诉程崎。

两人就在上次那家艺术酒吧附近的小路上见了面,周珩钻进程崎的车里,一坐下便说:“记事本我带来了, 不过已经扫描了一份,留着自己慢慢研究。”

程崎似乎并不惊讶,以周珩的性格, 她的确会这样做。

程崎叹了口气,说:“那么你知道朝哪个方向研究么, 研究出来以后又要做什么?”

周珩说:“没有方向,也不打算做什么, 只不过对方有我的把柄,我手里也得抓个他的。否则哪天他一个不高兴, 把照片送去周家, 又或者他再来要挟我,难道我就一直这样被动挨打?”

隔了几秒, 周珩看向程崎的眼睛, 又道:“这件事我已经仔细想过了, 也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最坏的结果就是, 对方不打算给我留活路,那么我就把这些东西交给警方。”

程崎扯了下唇角,并没有接话, 随即从车载箱里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周珩。

周珩接过来, 直接打开来看,很快就看到一份调查报告,报告中有上次在酒吧里见到的年轻女人, 还有那个见面的男人, 叫丁莫非。

周珩惊讶的扫了他一眼, 便迫不及待的翻看起来。

程崎这才开口:“你上回说完这事,我就找人去挖米红的底。这几个都有案底,十几岁就开始作奸犯科,坑蒙拐骗的事也没少干,光是给人下仙人跳就被抓去派出所三四次。”

自然,资料里也提到了上次那个女人的名字,她叫齐艳,和米红、丁莫非以及另外一个叫张春鹏的男人时常一起活动。

至于案底方面,除了设计仙人跳之外,齐艳和张春鹏都在迪厅和酒吧里散过毒,但因为当时是未成年,散播的是少量新型毒品,判的没有传统毒品那么重,所以在里面管教了一段时间就出来了。

周珩一边看一边想着,她上次只见到齐艳和丁莫非,没见到有涉毒案底的张春鹏,但照眼下的形势看来,丁莫非多半也参与了散毒活动,甚至还可能有米红,只不过他两人没有因此被抓罢了。

思及此,周珩拿出手机,翻找出米红去三亚时拍摄的五人合照,再和资料上的人一一比对。

果然,有四个人都对上了,还少一个。

这时,程崎开口了:“照片里那个漏掉的,叫王川。”

周珩又往后翻,很快就看到王川的资料,他也是十几岁时就在社会上活动,也曾和米红、丁莫非等人一起作奸犯科,但是他收手比较快,也不参与散毒那些,后来和丁莫非等人逐渐疏远,如今在酒吧一条街开了个小酒吧。

按照轨迹线来说,王川应当没有牵扯进米红的案子,而余下三人丁莫非、张春鹏和齐艳,可能都和米红吸毒过量致死一事有关。

看到这里,周珩问:“这些资料我能拿走么?”

程崎说:“当然,本来就是要给你的。先让你看一遍,也是让你心里有个数,待会儿和他们接触不要大意,这几个都不是善茬儿。”

周珩将资料收进袋子,装到自己包里,然后说:“姚心语离家出走几个月,就是在这期间认识了他们几个。我相信姚心语也没有参与后面那些事,最多也就是学了点小偷小摸。不过你可以在这么短时间内就查到这些,我相信北区分局也能查到,看来姚心语要有麻烦了。”

说话间,周珩率先推开车门,往酒吧的方向走。

不会儿程崎跟上了,就走在她旁边,说道:“现在是你在暗,对方有你的把柄,待会儿不要冲动。”

“知道。”周珩应了。

再一转眼,两人已经来到酒吧门前。

推开门一看,在一楼忙活的依然是齐艳。

齐艳见到周珩,直接往二楼指,说:“上去吧,他们在等你。”

随即她又看向程崎:“你不能上去。”

周珩站定了,看着齐艳,只说:“他是我朋友,我们要上就一起上,否则我们就走,你们要的东西也别想再得到。”

齐艳一听,脸色微变,随即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片刻后,齐艳又说:“行了,那你们就一起上去,不过要放聪明点,别惹麻烦。”

周珩径自转身,一路走向台阶。

程崎跟上去,同时边走边打量四周的环境。

直到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二楼,就见丁莫非面对二人坐在一张桌前,他面前还摆了个笔记本。

周珩左右看了看,来到桌前问:“只有你一个?”

丁莫非双手插着裤袋,吊儿郎当的靠着椅背说:“是啊,东西带来了吧。”

周珩没应,只说:“上次说好的条件是,我要见到发件人,否则东西不会给你。”

丁莫非点了几下头:“你放心,你把东西拿出来,我看过没问题,自然会让你见他。”

周珩犹豫了一秒,又转头和程崎交换了一个眼神。

就听程崎说:“先给他看看。”

周珩垂下眼,从包里将记事本拿出来,放在桌面上,接着就在丁莫非伸长脖子看的时候,将记事本翻开。

丁莫非似乎一眼就认出了里面的内容,人很快从椅子上坐直了,伸手就要拿。

可周珩动作更快,她将记事本抽走,再抬眼时,目光平静且冷漠:“我已经履行条件了,该你了。”

丁莫非笑了下,将面前的笔记本转了个儿。

周珩和程崎这才看到笔记本正面。

屏幕里有一张办公桌,桌面很宽,且用的是实木材质,而办公桌的背后是一扇落地窗,楼层很高,可以看到广阔的天,以及高度相当的一座楼。

至于高楼四周的楼宇,显然都要比这间屋子矮。

周珩眯了下眼睛,一眼就将地点认出来,是江城的双子塔,而且目测来看,窗户的位置应该高于五十层。

原来发件人就在这里。

只是他选了这么一个地标性建筑,对自己所在的地方毫不掩饰,是不在乎呢,还是根本不怕她去找?

周珩挪开视线,又一次看向丁莫非:“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人呢?”

丁莫非说:“你把记事本给我,他就会出现。”

这一次,周珩没有犹豫,她将记事本放在桌上,推到丁莫非面前。

丁莫非一拿到记事本就起身往楼梯走,周珩扫了他一眼,随即余光就瞄到屏幕里多了一道人影,又很快将目光收回。

然后她就见到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坐到桌子后面,一身的休闲装,脸上却戴了面具。

面具上画的人脸是扭曲着的,如果周珩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来自毕加索的自相画。

“你就是发件人?”周珩边问边坐在椅子上。

程崎却没有坐,他扫过屏幕里的人,又在二楼走了半圈,仔细观察着这里的电子设备,包括顶上的监视器。

面具人这时说:“是我。”

这道嗓音听上去是个中年男人,而且没用变声器,很普通,也很陌生,周珩确定自己不认识他。

周珩问:“我认识你么?”

面具人摇头。

周珩又问:“那你为什么要遮着脸?”

面具人声音里带了点笑意:“以后咱们会认识的,到时候给你个惊喜。”

周珩顿觉好笑:“什么样的惊喜,类似邮件里那种么?”

面具人说:“那只是个小小的见面礼,只作为你我之间的小秘密,我是不会告诉别人的。”

周珩却一个字都不相信,只盯着面具上那两个窟窿看,并透过他们看到了一双微微弯起的眼睛。

这时,程崎折回,一手就撑在桌边,甩出下一个问题:“照片你是怎么得来的?”

面具人看了眼程崎,问周珩:“他是你的朋友?让他在这里听,安全么?”

周珩没有回答,而是跟着问:“十年前的绑架案,你在现场?”

隔了几秒,面具人点头了:“我当然在。”

周珩细微的皱了下眉,很快在脑海中回忆着那五个绑匪,说:“不对,当时绑匪有五人,可他们后来都死了。”

面具人笑了,语气也是半真半假的:“也许还有第六个呢?”

第六个……

周珩分辨着他这话有几分真,跟着说:“就算你是第六个,隔了十年才找上我,图什么?”

“很简单。”面具人说:“我要和你谈笔交易。”

周珩问:“什么样的交易?”

面具人撂下话来:“我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你也要帮我得到我想要的。怎么样,很公平吧?”

周珩这次是真的笑了,只是眼神无比的冷:“你知道我要什么吗?”

安静了几秒,面具人将双手放在桌面上,距离镜头近了点,那两个窟窿里也透出某种令人胆寒的东西。

周珩直勾勾的盯着他,一眨不眨,直到他问:“你母亲梁琦,是被谁害死的,你不想知道么?”

周珩倏地愣了。

就在这一刻,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问他了。

她脑子里有一连串的问题,除了害死母亲的人之外,还有这件事外人是怎么会得知的,为什么这个人一口咬定她是被人害死的?

难道他当年就在现场?还是说他认识某个在现场的人?

可也就是在这个瞬间,始终未发一言,只作为旁观者的程崎,却突然落下一手,就压在她的肩膀上。

周珩一下子清醒过来。

自然,这番动作也被面具人看在眼里,他看了眼程崎,再度看向周珩,又道:“如果这个还不够,那就再加一项——我可以把那个人送到你面前,任你处置,也可以帮你拿下整个周家。”

周珩咬了咬牙,顿时只觉得从背脊到后脖颈,再到头皮,一路升起战栗。

当母亲被害死的秘密戳穿后,这个人又一语道破了她埋在心里最深沉的欲望。

那是她的执念,也是她一直小心隐藏的魔鬼。

可这个面具人,竟然全都说中了,而且还很笃定。

他一定调查过她,当然也在调查后对她做过分析,而且还会“读心”,对她的性格,对人性都十分了解。

然而就因为面具人对她的了如指掌,周珩的情绪竟然逐渐从震惊中挣脱出来,人也冷静了。

面对这样一个对手,惊讶、恐惧都是没用的。

他要对付她坚持易如反掌,根本不需要提前跟她打招呼,也不需要以这种方式对话,直接动手就好了。

而他没有那么做,就说明她是有利用价值的。

再说,对付她,对他有什么好处么?如果没有,又何必多此一举。

就这样,周珩沉默的想了许久,眼神一直与面具人胶着。

面具人就坐在那里等她的回答,也不催促。

直到她缓慢的眨了一下眼,说道:“我不会和你做交易的。我也不想知道你要得到的是什么。”

这答案似乎令面具人有些惊讶,可他却比刚才兴奋了些,甚至还有点笑意:“为什么,我的力量绝对是你想象不到的。”

周珩却丝毫不受蛊惑,她很清楚与魔鬼交易的下场。

周珩只淡淡道:“你很厉害,你的确说中了我的心事,不过这两件事,我自己一样有本事办到。”

说到这,周珩便站起身:“那照片要怎么处置,随便你。”

然后,她看向程崎,说:“走吧。”

程崎倒是很平静,只点了下头,又扫过屏幕一眼,便跟着周珩转身。

只是两人刚走几步,屏幕里再度响起面具人的声音:“那就下回再见。”

周珩却没有停留,直接走向一楼。

Chapter 3

周珩离开艺术酒吧, 往程崎停靠的车边走。

程崎就跟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脚下虽然是不紧不慢, 脑子里却还徘徊着刚才的那番对话。

其实站在他的角度,他只是一个旁观者,远没有周珩那么投入。可是当面具人一语道破她内心所想时, 在那一刻,就连他心里也受到了震撼。

——我可以帮你拿下整个周家。

或许在周珩心里, 都没有如此确切的想过,然而那个轮廓已经形成了, 它早晚都会成型,会变得越发完整。

程崎还记得, 在周琅十年前遭遇绑架以前, 他们就聊过类似的问题。

那时候,他还叫章严云。

那天, 他们见面了。

周琅一上来便咬牙切齿的, 多半是刚受了委屈:“总有一天, 我要整个周家都不敢欺负我, 要他们为我母亲的死付出代价。”

章严云便接道:“那你要努力了,这可不容易达成。你要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也要让他们先喜欢你, 才能有机会爬上去。”

如果她一直处于被厌恶的角色, 周家的人就只会踩她,根本不会给她机会。

周琅没有说话,她只是低着头,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到周琅的情绪渐渐沉淀下去, 章严云才问她:“如果你有机会了, 想爬到多高呢,到什么样的位置他们才不会欺负你?”

周琅看向他,眼睛里带着困惑:“我不知道,因为我根本没有上去过。但我想,应该是越高越好,一定要到达一个他们都够不到的位置,就算想把我拽下来,都不行。”

听到这话,章严云笑了。

他比她大了几岁,思想会更成熟一些,加上经历也不一样,一时只觉得周琅的话很孩子气。

“要是做不到呢?”章严云说:“其实这世界上有很多种生活,不是非得成功这一条路,穷有穷的活法,富有富的活法,你可以像其它普通人一样,结婚生子,过自己的小日子。”

周琅冷冷道:“害死我母亲的凶手就在我身边,可我却不知道他是哪一个,这样我还可以去过自己的小日子么?周家人会放我自由么,他们只会利用我,直到压榨完我所有的价值。”

安静了片刻,章严云问:“如果可以离开这里,让自己解脱出来呢,你愿意么?”

这一次,周琅没说话。

或许她也曾经有过这样不切实际的奢望。

章严云见状,又道:“要不等到那时候,咱们结婚吧。嫁给我,你就能离开这里了。”

周琅瞬间睁大了眼睛,像是见鬼一样。

章严云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你好好考虑一下,距离那时候还有好几年。”

周琅问他:“为什么……你疯了吗?”

“是啊,我疯了才会喜欢你,臭丫头!”章严云啼笑皆非。

周琅却好像更不懂了:“喜欢我就要和我结婚吗,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喜欢却是一时的。”

章严云微微一怔,半晌没有说话。

就在他觉得她幼稚的时候,她又突然展现出非常世故、成熟的一面。

接着,周琅问:“章鱼,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我性格不好,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讨厌。我也不漂亮,你看看周珩,再看看我,我们虽然长得像,可是她明显漂亮很多啊。还有,我……我可能做不到一心一意的对你,要是……要是有一天我能遇到一个人,他给我力量,让我把自己卖给他,我可能都会答应的!要真是那样,你怎么办呢?”

那最后半句,周琅声音变小了,头也低下去了。

章严云张了张嘴,看着她头顶上的发旋,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该说她太过现实、自私吗?她是的。

她考虑的永远是她自己的事,永远排在第一位。可这也是人之常情,何况她身处的位置,也容不得她为别人着想。

而且反过来看,要是她是个彻底自私的人,多半也不会问那句“要真是那样,你怎么办”了,要真是自私,她就会先答应下来,先利用着他,等到不需要了,再一脚踢开,根本不用打招呼。

过了好一会儿,章严云才开口道:“我也说不好我喜欢你什么,也不知道能喜欢多久。不过要是有一天,我能给你力量,你会把你自己给我吗?”

周琅又抬起头,仿佛他说了个笑话:“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和那几个朋友吧。”

“我是说真的。”章严云叹了口气,随即正色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给你力量,你跟我在一起。敢不敢答应我?”

可这一次,周琅没有回答他。

章严云是有些失落的。

……

不知不觉,程崎已经走到车边,就站在那里发呆。

周珩早已坐进副驾驶座,见他迟迟没动静,就将窗户落下来,说:“你想什么呢,上车啊。”

程崎醒过神,低头对上她的眼睛,这才“哦”了一声,抬脚走向驾驶座。

等程崎坐进车里,车子缓慢的驶上大路,又过了几分钟,程崎才忽然问道:“为什么不和他交易,我以为你是渴望得到力量的。你以前还说,甚至愿意把自己卖了。”

周珩原本正在看手机,听到这话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反应了几秒钟才想起来:“哦,那时候年纪太小,考虑不周,那些只是一时意气说的戏言。”

周珩想到刚才的面具人,又道:“至于那个人,我既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了解他的力量到底有多强大,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交易我都不会答应的。”

程崎问:“他还抓着你的把柄,你不怕了?”

周珩说:“在见面以前,我因为有对未知的恐惧,心里还会犯嘀咕。但现在见面了,也知道对方的能力远在我之上,我反倒觉得无所谓了。他那么了解我,要真是想对付我,有没有那张照片都一样,我怕也没用啊。”

隔了几秒,周珩看着面前的路,渐渐眯起眼:“而且我总感觉,他要针对的不是我,而是周家。”

是的,就是周家。

或者更具体一点说,是周楠申。

也就是因为如此,面具人才会用这种方式“拉拢”她,因为他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同样恨着周家。

面具人认准了他们有共同的目标,所以才能交易。

再者,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面具人还要用她,又怎么会对付她呢?

这之后,程崎许久没有接话,他始终看着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珩又拿出米红几人的资料看了一遍,直到车子停在一个时间较长的红绿灯前,程崎忽然开口了。

“我当年说的话还有效,虽然你可能已经不需要了。”

周珩转头看他:“什么话?”

程崎也看过来,微微笑着,深邃的眼睛里泛着柔和的光:“我说过,要是我有力量了,我会给你。至于你会不会因为太感激我,把你自己给我,这就随你了。”

周珩好一会儿没言语,只直勾勾的盯着他,片刻后才挪开视线,说:“你之前不是说你已经得到过了,这对你没有吸引力么。”

“这是两回事。”程崎说:“有没有吸引力在我,给不给在你。”

这话落地,周珩只觉得耳根子发热,但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是为什么。

半晌,她垂下眼,又一次看着路面,这样问道:“我这些年因为需要模仿‘周珩’,因为看了太多她的日记本,学着她的思维,她的作风,她的为人,过去那个我,早就面目全非了。这样的我,你还喜欢么?”

隔了几秒,程崎应了:“喜欢。”

周珩眼睛直直的看着前面,又道:“以前我想得更多的是找出害死我母亲的人,还有为了不受欺负、侮辱,我要爬到一个人人都不敢动我的位置。但现在,我的想法变了,我要成功,我要抓住名誉、权力、地位,我要整个周家向我低头。在得到这一切之前,我是不会停下来的,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改变我,也不会排在这件事的前面……这样的我,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可悲,你还会喜欢么?”

“嗯,喜欢。”

程崎如此回答道。

周珩垂下眼,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儿,有苦也有甜。

她心里很清楚,若是这些对话是在十年前发生的,她恐怕真的会不顾一切,把自己的心完全交出去。

那时候的她心里没有依靠,就只是靠着对母亲的执念,对活下来的渴望而支撑着。

对于他人的温暖,她连想都不敢想,更不要说是喜欢了。

那每一天,她经历的都是被人厌恶的生活,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是鄙视的,人性的尊严时时刻刻经历着考验,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它还能坚持多久,或许在下一刻就会崩盘,她会彻底的疯掉。

但是现在呢,她已经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她成功的变成了“周珩”,也从一开始的依附、寄生,到如今完全的取而代之,并和这个身份彻底融合在一起。

有时候,她还会因为太过入戏,而恍惚的以为,她生下来就是“周珩”。

有那么两年,她甚至将这个身份当成自己的护身符,要面对的是知情者将她和真正的“周珩”作比较,还要无时不刻的想去超越,做到更好。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突然从中找到了方向,找到了人生目标,也因为她将这个身份变得比过去还要精彩时,而尝到了甜头。

她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停下来,她脚下踩的不是平坦的大路,而是悬崖峭壁,她不能放松,也不能沾沾自喜,否则稍有不慎就会掉下去。

所以她要离开这片峭壁,要去山顶。

而在这个过程里,唯一牺牲掉的就是她的情感,以及她心里曾经有过的温暖,它们都被逐渐吞噬了。

她知道不能喜欢任何人,不能为任何人所牵动。

一旦投入了,就会暴露弱点,那会成为别人攻击她的最有力的一点。

想到这里,周珩轻叹了一声,随即看向程崎,说:“这个交易对我很有吸引力,我会好好考虑。”

程崎似是有些惊讶,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就在四目相交的瞬间,周珩也在他那双眼睛里看到许多复杂的情绪。

但很快,它们就消散了。

隔了几秒,程崎应了,只一个字:“好。”

周珩也不再多言,转头看向窗外。

车里异常的安静。

又过了一会儿,周珩的手机响了。

她翻出来一看,是林明娇的电话。

周珩还以为是公司的事,或是林明娇来问候她的身体,谁知电话接通,却听到林明娇急切的声音:“你怎么不在医院,快回来一趟,出事了!”

周珩一顿,解释道:“我有事外出了,正在返回医院的路上,怎么了?”

林明娇吸了口气,把声音压得很低:“老三情况突然恶化……”

什么?

周珩脑子当即懵了,很快说道:“不可能,他昨晚还……”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林明娇那边就切断了。

周珩攥着手机愣了几秒,直到程崎问:“出什么事了?”

周珩这才说:“我要赶紧回医院,许景昕情况恶化,我得回去看看。”

程崎没接话,只扫过前面的路口,右转正好是慈心医院的方向,他转了下方向盘,直接踩着实线过去了。

周珩一边想一边喃喃道:“这件事有点奇怪,昨晚我还见过他,他的情况很稳定,思路也很清晰,虽然断了一条小腿,但还可以自己拄着双拐下床。他的意志力和常人不同,恢复也比别人要快,按理说已经度过最危险的时候,后面只会越来越好,怎么可能说恶化就恶化……”

程崎听到这,接道:“或许有人不希望他越来越好。”

这还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周珩下意识看向他:“你指的是许景枫、许景烨?”

程崎说:“若是等他完全恢复,到时候再下手就更难了。有句话说得好,‘趁你病,要你命’。现在动手,反而没那么容易引起怀疑,而且还是在慈心的地盘上。就算人没了,以院方和许家的关系,到时候也会顾全大局,给出‘合理’的解释。”

周珩没接话,满脑子都在想会在这个时候动手的人是谁。

许景枫刚回来江城,前一晚又和她吵了一架,哪还顾得上对医院里的许景昕下手?

那么,会是许景烨么?

他这么着急,难道是因为眼瞅着许景枫不行了,怕许长寻会提早扶植许景昕,倒不如就势一起收拾了,以绝后患?

其实无论是许景枫还是许景烨,他们都有嫌疑。

这里面唯有一点,周珩是认同的,那就是一旦许景昕死在慈心里,那么这件事到最后就会以“死于并发症”为结点,为许景昕的一生落下帷幕。

许长寻就算猜到了是人为,对此也是无可奈何,更不会去追查凶手。

相反,以许长寻的为人,他和许景昕并无感情,找他回来也是为了利用,如今靠许景昕的存在,成功逼出两个儿子的“潜能”,恐怕还会因此高看真凶一眼。

正如野史上传说的曹冲之死那一段所说,当时曹操已经怀疑起儿子曹丕,并将他招来问话,曹丕当场痛哭流涕的表明忠心,这才逃过一劫。

可事实上,曹操不是释疑了,而是因此认定,心狠手辣的曹丕是可以托付大业之人。

自然,这段并未记录在正史中,史学家们也并不认可,可是它却一直流传至今,更被许多人认为是更贴近真相的版本。

……

就这样,周珩胡思乱想了几分钟,再一抬眼,慈心医院已经到了。

她飞快地下了车,连话都顾不上和程崎说,就直奔主楼。

随即一路上了五层,奔向ICU。

拐过最后一个拐角,就看到走廊的尽头站着一行人。

不仅是许景枫、许景烨和林明娇都在,就连许长寻也来了。

周珩跑上前,就见到廖启明刚和许长寻说完话,无论是神态和表情都表现得很歉疚。

而康雨馨就低着头站在后面。

许长寻听完廖启明的话,站在那里闭了闭眼,随即转过身,一个反手,“啪”的一声打在康雨馨的脸上。

而且力道之大,直接将她扇在地上。

许长寻此举太过突然,谁都没有料到。

林明娇当即惊呼出声,紧张的看了看他,遂快步上前,要给他顺气。

而靠墙而立的许景枫和许景烨,也因此站直了身体,并相互对视一眼。

到这一刻,这对时常掐架的兄弟,动作竟然惊人的一致。

周珩已经走到跟前,将所有人的动向收入眼底,随即扫过无人搀扶,只能自己爬起来的康雨馨。

康雨馨也是能屈能伸,她没有哭,更没有叫,就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句辩解都没有。

周珩又看向许景枫和许景烨,他们各自垂着眼,安静的过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林明娇则在此时朝她使了个眼色,还摇了摇头。

周珩倒没想过要在此出头,为谁说话,可就在这时,许长寻却看了过来。

周珩对上他的目光,先是一顿,随即上前叫道:“爸爸。”

许长寻面无表情的看着周珩片刻,周珩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过了半晌才听到他说:“你跟我来,其他人留在这里。”

周珩看了眼林明娇,便跟着许长寻走向另一边。

……

许长寻一路未停,直到来到VIP区的休息室。

周珩跟着进门,将门板合上,等许长寻在沙发上坐下,她站在面前,只安静的等待问话。

几秒钟后,许长寻问出第一个问题:“昨晚你在这里,听说你见过老三。”

周珩抬起眼,点头应了:“见过,我还在他的病房里聊了一会儿天。”

然而话落,周珩就在许长寻眼中抓到一丝一闪而过的狐疑。

或许,那是因为她用了“聊天”这个字眼。

又或者,是许长寻将她也放在怀疑名单里,毕竟她前一晚才住进来,第二天许景昕就恶化了。

想到这里,周珩心里跟着一紧,但面上却没有露出来。

这时候她只要稍有异状,即便和她无关,看在许长寻眼中,都会变成一种可疑的信号。

于是,周珩没等许长寻再发问,就主动说道:“就昨晚来看,他的情况很稳定,人也没有什么不舒服,而且口齿清晰,思路也是敏捷的。”

闻言,许长寻眯起眼睛,问:“你的意思是,他看上去没有发病的征兆?”

“没有。”周珩摇头,十分肯定。

这一次,许长寻安静了许久。

尽管他的神色没有改变,可就周珩猜想,此时他必然已经在脑子里过滤名单了,而且也在回忆蛛丝马迹,看谁最可疑。

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周珩一动不动的等待着,直到许长寻忽然开口:“听说上一次老三病危,也是你签的字?”

周珩点头。

许长寻又问:“事后你怎么一个字都没提。”

他的语气中并没有责怪。

周珩品了品这话的意思,说:“因为我想,您是不会知道的。反正人已经救过来了,大家也会联合起来瞒着您,我又何必跑到您这里搬弄是非呢?”

这一次,许长寻似是笑了一下,但笑意很快消失:“那么就你来看,这次是谁动的手?”

Chapter 4

——那么就你来看, 这次是谁动的手?

周珩默默深吸了一口气,依然看着许长寻,并迅速在心里揣度他的用意。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 许长寻不是在挖坑给她跳,这或许是一次考验,也可能是试探。

另外, 许长寻可能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无论那是否是真相, 只要他认为是,就可以了。

所以眼下就要看她说出来的, 是否和他猜的一致。

只是这层想法刚刚闪现在周珩脑中,与此同时又浮现出另一个念头。

如果她说中了, 会否也是犯了忌讳呢?

比如杨修是怎么死的。

思及此, 周珩垂下眼,忽然笑道:“爸, 家和万事兴, 大家都是一家人, 就算没有相亲相爱, 也是血浓于水啊。”

许长寻也跟着笑了,并不买账:“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周珩没接话。

许长寻又道:“你直接说,我不会怪你, 也不会把你的答案传出去。”

周珩叹了一口气, 摆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好吧,说实话,我真不知道, 因为我觉得您两个儿子都有可能。”

“哦, 说说看。”许长寻靠着沙发, 又指了一下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说。”

周珩坐下后,双手放在膝盖上,第一个便指向许景枫:“景枫对自己的处境一直很有危机感,尤其是这一年来他很多事都掉链子,处处被景烨压一头。如今又突然冒出来景昕,他对付不了景烨,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病人么?从这个角度看,他是有动机的。”

许长寻缓慢的点了下头,并用一种十分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周珩:“继续。”

周珩很快又道:“还有景烨。他对付景枫是游刃有余,为人也足够狡猾,有决断,可是就在他将要成功的时候,景昕出现了。爸,您的养蛊计划只会引起他的不安,站在他的立场,与其等将来景昕养好伤,出去和他斗,倒不如现在动手,还能把责任推出去。”

听到这里,许长寻扬了下眉,却没有生气,而是说:“你倒是很直接。”

“不是您让我说的么,我如果绕弯子也瞒不住您的眼睛,倒不如坦白一点。”周珩依然微笑着。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一瞬,周珩忽然话锋一转:“不过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他们两人都有份,可能是联手,也可能是想到一起了,都安排人做了事。总之,若说他们之中有谁连想都没想过这件事,倒不像是许家的儿子了。”

几秒的沉默,许长寻笑出声。

他似乎很高兴,却不知道是因为高兴狼崽子们有样学样,还是被周珩的表达逗笑了。

直到许长寻收了笑,说道:“其实当年我是不赞成老周用你来顶替‘周珩’的。”

周珩不由得一怔,自然想不到许长寻会把话题拐到这里。

就听许长寻说:“不过老周跟我保证,他说你是个好苗子,那会儿年纪小,还看不太出来,等到过几年,你一定会比之前的‘周珩’更出色。”

周珩接道:“难怪,您明知道回来的人是我,也没有和周家解除婚约。”

她还记得,这许、周两家的婚约是很早以前就定下的,只是当时还没有决定是哪个儿子。

许长寻说:“你小时候的确不怎么表现,在你们出事以前,我甚至没有注意过你的存在。不过就像老周说的一样,现在你很出色,看来我们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

周珩没接话,心里却隐隐觉得许长寻还有下文,否则不会突然提起这茬儿。

果不其然,许长寻忽然笑了下,笑得周珩毛骨悚然。

然后,他说:“这个婚约不如就定死了,不管将来是我哪个儿子坐上来,你都是我许家未来的董事长夫人,怎么样?”

周珩震惊的瞪着许长寻。

隔了好一会儿,周珩问道:“为什么?”

与此同时,她也在猜测,这会不会是许长寻的又一次试探?

直到许长寻说:“从关系上来说,你能降的住景枫,景烨和你是两小无猜。至于景昕么,我听说你们昨晚聊了很久,看来你是这个家里他第一个愿意接受的人。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但你的确有点本事。”

“只是因为这样?”周珩却是不信的。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许长寻笑道:“许家需要的不是温柔贤惠的女主人,太柔和了就会变成软肋。你也知道,现在世道不好混,必要时候是需要非常手段的,这个家,乃至整个集团需要的,都是一个强悍的贤内助。姚心语、康雨馨,都不是你的对手,哪怕勉强扶植她们两个,早晚也会被你拿捏了。我既然要挑,自然要挑选最出色的。”

周珩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消化着一切。

也是到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许长寻对她的欣赏从何而来。

其实说白了,是他认为未来许家女主人应当具备的特质,她都刚好展现了,加上有周家这层关系,才令他逐渐认定了这件事。

简而言之就是,“养蛊”最终产生的是毒王,而毒王要娶的自然是毒后。

当然,还有她的身份,这也是十分重要的一点。

如今周家只剩下她一个女儿,她作为继承人绝无争议,许长寻需要周家,就必须要将继承人把握在手里。

而既然要把握,自然要先许给她一个大饼,笼络住她,比如未来的许家以及集团董事长夫人。

想到这里,周珩忽然问道:“爸爸,景昕的事您打算怎么办?”

一提到许景昕,许长寻神色有了细微的变动,他垂了眼,说:“医生已经尽力了。命是他自己的,能不能挺过来,要看他的本事。”

周珩下意识捏紧掌心,明知道事实已经无法改变,只能听天由命,却仍是在心里感到惋惜。

只怕许家最干净的一个人,会是最先走的。

“那么,这件事还追究么?”周珩又问。

许长寻抬起眼皮,反问:“你觉得该追究么?”

周珩吸了口气,很快说出和心里所想完全相反的答案:“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家和万事兴,一家人自然要和和气气的。”

许长寻笑了,随即点了点头,从沙发上起身。

周珩见状,也跟着起来。

可就在许长寻走向门口的时候,脚下却突然一顿,回过身来,问了这样一句:“对了,‘周珩’的事是你动的手么?”

许长寻问的十分不经意,周珩当即站住了,心里倏地一紧,脸上却强行克制住了所有表情,只平定的与他对视。

两秒的停顿,周珩在心里筛选了一轮答案,最终摇头道:“我不知道。”

许长寻又问:“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周珩真诚的回答,“那几天的记忆我断片了,医生说是因为受了刺激。就因为这件事,我病了很久,人都差点疯了。当时医生还说,我有点分裂的征兆。”

许长寻这才笑了:“对,是有这么回事,瞧我这记性。”

周珩却没接话,等许长寻走出门口,她一路跟了上去,穿过走廊的同时,只觉得掌心已经湿了,就连背脊都开始盗汗。

其实就在刚才那个瞬间,她本可以回答“不是我”,可是心里突然浮现出一道声音,告诉她说,要模棱两可,要似是而非,不要给肯定的答案,要让许长寻自己去猜。

因为就算她否认,许长寻也不会信。

他既然这么问了,就说明有怀疑,有猜测。

他要的,也不是一个准确的答案。

与其这样,倒不如让他以为那件事有可能是她做的,以他的为人来看,只会更满意她这个儿媳妇。

……

这条走廊并不长,但许长寻却走的很慢。

周珩慢了半步,亦步亦趋的跟着,在望见走廊尽头许景烨几人的同时,他们几个也相继看过来。

康雨馨依然跪在地上,林明娇和许景烨站在一起,许景枫则在对面。

而就在他们四人齐刷刷的看过来的同时,许长寻发问了:“康雨馨这个人你觉得怎么样?”

周珩一顿,却不敢思考太久,因为越走近,越有可能被他们听到对话。

“很聪明,但也有点自作聪明。”

许长寻说:“但她现在还有用。”

周珩很快意会,跟着应了:“我明白,稍后我会稳住她。”

许长寻侧了下头,扫过她,脚下速度却没变,又道:“待会儿你去找廖启明,把病房的监控要过来,删掉。别让人留了把柄。”

言下之意,是打算抹平一切了。

周珩下意识屏了一瞬呼吸,很快点头:“好。”

说话间,两人也走到跟前。

许长寻沉下脸,扫过许景枫和许景烨,直到他二人都低下头,他才看向林明娇,说:“我累了,回吧。”

林明娇略有迟疑:“可是老三……”

但很快,她就明白了:“好,那我陪你回去休息吧。”

许长寻抬脚便走。

就在这时,周珩突然出声了:“爸爸,这件事与康雨馨无关。”

许长寻脚下停了,林明娇诧异的看过来,给周珩递眼色,许景枫和许景烨更是同时看向她。

可周珩却站得笔直,仿佛要等一个答案。

就连康雨馨自己,都没料到周珩会为她求情,眼睛里满是震惊。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许长寻不会搭理周珩的时候,他却这样问道:“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周珩说:“既然您已经决定息事宁人了,那就不如做到底。康雨馨照顾老三无功也有劳,她也是这里最不希望他出事的人。”

此言一出,林明娇跟着吸了口凉气。

这话摆明了是在暗示什么。

许景枫皱起眉头,面露不悦,而许景烨则眯起眼睛,歪着头审视周珩。

直到许长寻撂下这样一句:“那好,就按照你的意思办。”

“是,爸爸。”周珩平静的应了。

接着便目送许长寻和林明娇离开,等他们走远了,周珩才转身,一把抓住康雨馨的胳膊,将她扶了起来。

康雨馨的双膝已经麻了,借着周珩的力量起身,便一屁股坐在长椅上。

她还反手抓了一下周珩,小声说道:“谢谢。”

周珩只笑了下,又扫过许景枫和许景烨,一句话没说,直接往走廊的另一端走。

她脚下很快,一步都不敢耽搁,而且是直奔院长办公室。

……

几分钟后,廖启明将一枚优盘交给周珩。

周珩接过来,就听廖启明说:“我没有留备份,我也没有看过这里面的东西,你自己处理吧。”

周珩笑了下,将优盘揣进兜里,却没有直接走人,而是问:“以您所见,许景昕这次恶化的起因是什么呢?”

廖启明坐在办公椅里,睁着眼睛说瞎话:“是并发症。”

“哦,那种并发症?”周珩跟着列举道,“是中毒,还是用药过量?”

廖启明不说话了。

周珩仍在笑,隔了几秒又道:“廖叔叔,我知道您医术高明,也知道您医者父母心,就算您迫于形势,不得不将事情瞒下来,我相信在您心里,一定已经有了答案。”

廖启明叹了口气,似乎也不想再挣扎了:“的确是中毒,而且毒物我们已经知道了,也按照方子给他解了毒。只是他身体本来就虚弱,就算解毒了,以他现在的情况也会有生命危险。接下来,只能看他自己的了。”

原来如此。

周珩收了笑,对廖启明点了下头:“我明白了。”

随即她脚下一转,走向门口。

“我和你妈的事,不是闹着玩的,我们很认真。”

谁知廖启明竟然在这时甩出一句,着实将周珩吓了一跳。

周珩转过身,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看待这位院长了,他说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表白表忠心吗,那怎么不去和蒋从芸说?

周珩问:“您到底想说什么?”

廖云川说:“你爸的身体现在只是回光返照,他在吃的那种药根本救不了他的命,虽然看上去和普通人一样,那药只是在透支他的生命。”

周珩眯了眯眼,忽然明白了:“您的意思是,让我去劝他停药,还是说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万一他走了,到时候不要阻止我妈和您在一起?”

“两者都有吧。”廖启明说:“作为医生,我已经尽力了。”

周珩又问:“那么以你的估计,他还能活多久?”

廖启明想了想,说:“多则两三年,少则一年。”

哦,竟然比她以为的要久。

周珩不再多言,直接拉开门,走出院长办公室。

……

周珩没有立刻返回ICU,而是先去了一趟最近的女洗手间。

她站在隔间里,靠着隔板,手里捏着刚才拿到的优盘,盯着坐坑那个通往下水道的洞,站了许久、许久。

她心里有一千个好奇心,足以促使她将优盘带回家,好好看清楚从昨晚到今天,都有哪些人进出过他的病房。

然而她的理智又告诉她,不要看,不能看,这个人一定是医院里的人,可能是医生,或是护士,就算让她知道是谁,也无法因此断定背后是谁主使。

这件事,就应当按照许长寻的意思,点到为止。

周珩闭上眼,想到这里,又一次深呼吸,让自己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几分钟后,周珩从隔间里出来了。

她对着镜子整理好妆容,便若无其事的走出洗手间。

从这里回到ICU需要几分钟,她也不着急,手里攥着手机,脚下不紧不慢。

走到一半时,手机响了。

周珩拿起来一看,是程崎的电话。

“喂。”

程崎问:“怎么样了?”

周珩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说:“刚完事,有点一言难尽,等以后再跟你细说。”

“先出来吧,我在停车场。”

周珩很快拐向电梯,同时边走边问:“你怎么还没走?”

程崎似是笑了下,反问:“你就没觉得少点什么?”

周珩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才后知后觉道:“哦,我的包。”

“是啊,你的包。”程崎淡淡应了,“里面还有我给你的资料,这么重要的东西,说忘就忘。”

“你等我,我马上下来。”

周珩很快坐电梯下了楼,一路小跑出了大门,快步来到停车场。

程崎就靠立在车边,他手里还拎着她的包。

周珩上前时,气还没喘匀,接过包便说:“我今天状态不好,丢三落四的。让你久等了,你先去忙你的事吧。”

程崎却没动,只是挑了挑眉,他鼻梁上的墨镜,清晰的映出她的模样。

只听他说:“你怎么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啊,我等你这么久,一声谢谢都没有?”

周珩闻言,不由得笑了:“谢谢,再谢谢,可你需要这两个字么。”

程崎也勾起笑:“不需要,但也不介意你多说几次。”

随即他话锋一转,又道:“我渴了。”

周珩说:“哦,那我请你喝东西。医院里就有一家餐厅,去那里如何?”

其实她也就是随口一提,倒不认为程崎会这么闲的没事干。

谁知程崎微扬起下颌,朝主楼方向看了眼,竟然站直了身体,说:“行啊,就给你这个机会。”

周珩古怪的扫了他一眼:“你还真去啊?”

程崎却没理她,迈开腿就往那边走。

周珩只得跟上。

……

五分钟后,两人在医院的餐厅里坐下。

周珩到柜台前买了两杯红茶,端回来时,就见到程崎翘着二郎腿,正在玩手游。

周珩将茶放在桌上,坐下第一句便是:“你今天不忙么?”

程崎慢悠悠道:“我忙不不忙全看心情,再说喝杯茶的时间总是有的。”

这之后,两人一同沉默下来,一个继续玩游戏,一个迎着阳光看向窗外。

程崎似乎玩的很专注,周珩也径自沉浸在医院里发生的一切。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将手机放下,又端起杯子喝了口茶,这才问道:“还在琢磨是谁害了许老三?”

周珩看过来,摇头:“肯定是他们二人之一,或者两人都有份,这有什么可琢磨的。”

程崎似是笑了下,说:“只要他能挺过这关,以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安全的,不会再有人害他了。”

这个道理周珩明白,这次下手已经是惊动了许长寻,无论成与不成,许景枫和许景烨短时间内都不敢来第二次。

周珩没接话,只安静的喝茶。

半晌,就听程崎问:“你对他印象倒是不错。”

周珩抬眼,知道他说的是谁:“他……怎么说呢,就是觉得他这个人很干净。”

“干净。”程崎似笑非笑的扫来一眼,“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有意思。”

周珩直接回了一个白眼:“你不用内涵我,我知道自己什么样。”

程崎仍是笑。

隔了几秒,他好似又要说点什么,却在张口的一瞬间,又收了回去,连笑容也跟着消失了。

周珩注意到他的表情,见他的目光越过她,直接看向后方,便也跟着转过身。

这一看,刚好迎上正朝两人走过来的许景烨。

Chapter 5

等许景烨来到跟前, 周珩和程崎也站起身,三人同样在笑,只是笑容里的含义各不相同。

周珩第一句便是:“还以为你走了。我和程先生在这里谈点事情。”

许景烨接道:“我就是过来打个招呼。”

这话落地, 许景烨看向程崎,率先伸出手:“程先生,好久不见, 我是许景烨。”

程崎也伸出手,两人交握。

很快, 又分开。

此时的程崎远比刚才装逼了几分,眉梢微挑, 很随意的问:“要不要一起坐下聊聊?”

周珩飘过来一眼,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许景烨却从善如流的拉开一张椅子, 应了:“当然, 我正想和程先生讨教点经商之道。”

直到两个男人相继入座,周珩皱了下眉, 这才跟着坐下。

可她才坐稳, 就听许景烨这样说:“开始还以为你回病房了, 我还想着去看你, 没想到却看见你在停车场和程先生说话,我就跟过来了。”

说话间,许景烨的目光扫过周珩的包。

想来他一定是看到程崎将包拿给她的那一幕。

周珩一顿, 笑着说:“昨晚吃了药, 早上起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正好我约了程先生谈事,不想再改期, 就直接出门了。没想到来医院太着急, 竟然把包忘在他车上了。”

“原来如此。”许景烨说。

程崎不动声色的听到这里, 突然来了一句:“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周小姐是许景枫的未婚妻。”

周珩转过头来,瞬间就读懂他的意思,却还是装傻道:“是啊,怎么?”

程崎淡淡道:“哦,只是看你们说话,好像很熟悉,随口一问罢了。”

周珩没接话。

许景烨却开口了:“是啊,是很熟,我和阿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她虽然小我几岁,但我们小时候的关系远比她和我大哥更近一点。”

周珩暗暗吸了一口气,看向许景烨:“刚才不是说要聊经商之道么,怎么聊起这些了。”

“这不是程先生问我么,我只是在回答他的问题。”许景烨笑得十分无害,“再说了,你我的关系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周珩张了张嘴,刚要制止许景烨,可程崎却比她快一步发问:“什么关系?”

隔了一秒,又道:“抱歉,我这个人好奇心有点重。”

许景烨和程崎的眼神对上,笑道:“初恋。”

周珩闭了下眼,又一次吸了口气。

再看向程崎,却见他目光中带着一丝戏谑,还有意无意的看她一眼。

就听程崎说:“这倒是真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出。”

许景烨接道:“是啊,虽然那时候两小无猜,但阿珩太过出色了,最后我家里还是决定将她配给我大哥。这件事也直接成了我上进的动力。”

“好了,你越扯越远了。”周珩终于忍无可忍,手在桌下拽了一下他的外套衣角,同时也在心里感叹着男人的好胜心和幼稚攀比。

可这一幕恰好被程崎的余光瞄到,他喝了口茶,放下时,来了这么一句:“说起初恋,我也曾经有一个。她在某些方面和周小姐很相似,而我和许先生的境遇也有点雷同。”

“这么巧?”许景烨也摆出一副好奇的模样。

程崎笑弯了眼睛,说:“好强,目标明确,很小就确定了清晰的人生方向,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不会感情用事。有时候还有一种超出年龄的世故、冷酷。”

听到这,周珩轻咳了一声,同时对许景烨说:“你想喝什么?”

许景烨本想继续刚才的话题,被打断后说:“咖啡吧。”

“嗯。”周珩站起身,手就势拍了一下他的胳膊,“聊正事吧。”

直到周珩走开,许景烨朝她的背影看了两秒,这才收回目光,说:“瞧我这记性,原本过来是想和程先生讨教一下,看是否有合作机会的。”

程崎将许景烨的神态动作收入眼底,面上并不露声色:“我和贵公司的合作一直在继续,只不过现在还在前期考察,需要进一步加深了解。等完成这个步骤,后面就快了。”

许景烨笑道:“我倒不是在催进度,我问的是,我和程先生之间的密切合作。”

程崎故作惊讶的挑了下眉:“哦?”

就听许景烨说:“我知道海外部这块一直是我大哥来负责,而程先生又是阿珩带回来的朋友,不过合作嘛,本来就是流动性的,生意内容可以变,合作方自然也可以变。”

程崎也跟着笑了,隔了几秒才说:“我倒是不介意换人,我看中的只是条件。听说我提出的抽成比例,贵公司一直没有讨论出一个结果。你也知道,时间就是金钱。”

“那要由我介入,尽快将此事推动起来呢?”许景烨接道。

程崎说:“那自然再好不过。”

这话落地,周珩也端着咖啡回来了,放在许景烨面前,人却没有坐下,而是拿起自己的包,说:“我有点累了,想先回病房,你们慢慢聊。”

“我送你,阿珩。”许景烨跟着起身。

周珩又一次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不耽误你了。”

谁知这时程崎也站起身,双手插袋,说:“差不多都聊完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周珩以余光瞄向程崎,看着他绕过小桌,径自走出餐厅。

许景烨跟着送了几步,又折回来,笑着对周珩说:“走吧,我送你。”

周珩顺了下耳边的头发,一边往住院部的方向走,一边说:“就几步路而已。”

许景烨却说:“这几步路对我来说却是珍贵的。最近大家都忙,要见一面都难。”

这之后,周珩不再说话,就只是半低着头,听许景烨念叨着刚才的对话,自然也包括他想将海外部业务拿过来这层意思。

她本以为,许景烨会趁此机会问她和许长寻都说了些什么,可是再转念一想,以许景烨的聪明,他必然已经猜的七七八八了。

直到来到周珩的病房前,她脚下一顿,抬眼看向他:“好了,我到了,你快回吧。”

许景烨扫过周珩眉眼中的疲倦,遂轻叹道:“你这几天真是太辛苦了,进屋好好睡一觉。”

周珩应了:“嗯。”

不想就在这时,许景烨却突然抬起一手,来到周珩耳边。

周珩诧异地睁大眼,直勾勾地看着他,就感觉到耳朵上一热,他的指尖擦过时还有点痒,随即她耳边的碎发就被顺到后面。

周珩低下头,眨了几下眼:“干什么。”

许景烨却已经收回手,往后退了两步,笑道:“希望你梦里有我。”

……

周珩返回病房后没多久,就接到了程崎发来的微信。

只有一句话:“许景烨这人你可要小心,他狡猾得很。别忘了,你到底不是真的周珩。”

周珩没有回,直接换上病号服,并将电视打开切换到新闻频道,随即就靠坐在那里思忖着程崎的提醒,以及许景烨越发不掩饰的亲昵。

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清楚,无论是模仿还是扮演,以许景烨的敏锐,他早晚都能发现她和真正“周珩”的异状。

不,兴许现在就已经发现了。

只不过她在精神受刺激之后,离开江城几年,去了国外修养,所以这些异状也可以解释成为是她变了,时间过了太久,渐渐生疏了等等。

可若是以后呢,万一她真的和许景枫解除婚约,再没有什么力量能阻止许景烨的时候,他会否进一步确认这种异状呢?

等他确认以后,会不会因此开始怀疑,“周珩”的死也可能她有关呢?

到时候许景烨会怎么做?为“周珩”报仇?

想到这,周珩下意识摇了下头,决定改换一条思路。

既然纸包不住火,那么眼下的担心或是害怕都是没用的,倒不如早点接受这件事,尽快想清楚策略。

就好比说,制衡他,令他即便知道她是周琅,又不能动她,还得看在许长寻的面子上捧着她。毕竟许长寻已经明确表示了,无论将来是哪个儿子上位,她都是未来的董事长夫人。

除非许景烨只认周珩不认周琅,甚至要做出违背许长寻意愿的事。

不过就目前看来,许景烨还不至于那么疯。

周珩的思路刚一定,这时,许景烨的电话打了过来。

周珩没有接,直到铃声自己断开。

谁知不过一分钟,手机又响了。

周珩正要按掉,却见这次的来电显示变成了许景枫。

她安静了几秒,还是将电话接了起来:“喂。”

“你身体怎么样,好点么?”许景枫问。

周珩说:“没什么事了。”

沉默了几秒,许景枫又道:“于真那边,我才刚想起来……”

要不是许景枫突然提起,周珩都要忘记这个人了。

“哦。”周珩应道:“她的住处我之前就安排好了,就在你的新别墅吧。”

许景枫说:“也好。以后她的事,就不用你跟进了,她既然要在我的公司做秘书,一切事务直接跟我汇报。”

周珩一顿,随即明白了:“好。”

看来,经过昨晚的争吵,许景枫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他是要跟她彻底划清界限。

这样也好,省的拖拖拉拉的。

果不其然,周珩刚想到这,就听许景枫继续道:“关于你我的事,我也考虑过了。今年公司事情多,我这里也没多余的精力去处理你我的关系,等到明年我会找机会跟爸爸提的。”

“嗯,我没意见。”周珩应了。

“那就这样。”许景枫最后落下四个字,将电话切断。

周珩只看了眼手机屏幕上自己的影子,随即将它放下,继续看电视。

说实话,许景枫能这样把话说开,她反倒高看他一眼。

当然,这也是他深思熟虑,权衡利弊之后的结果。

许景枫必然也很清楚,即便将来周家再起,也不会帮他了。

……

想到这里,周珩揉了揉眉心,很快将手机设置成静音,又将电视调到最小声,躺进被窝里,打算小睡一会儿。

连日来发生了太多的事,她是真的累,真的缺觉。

尤其是这几天,麻烦蜂拥而至,她还会头疼。

然而说是睡觉,周珩却睡得并不安慰,或者应该说是,她的大脑即便在这个时候仍在不由自主的思考。

米红的案子,警方还没有明确的消息,当然无论后续如何,都不会再扯上她了。

庞总那边,手伸的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长,她还来不及去细想,那个内应到底是谁。

知道她身份的神秘面具人,似乎是整个局面中最不确定的因素,此人虽然用一封充满恶意的邮件引起了她的注意,可是之前见面时,却没有散发更多的恶意。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人,比如林曾青,廖启明和廖云川父子,姚心语和姚总等等。

当然,还有那个用符号记录的记事本,以及廖启明交出来的监控视频。

周珩睡着后就开始做梦,全是杂七杂八的东西,等到醒来的瞬间就统统忘得干净。

再拿起手机一看,时间才过两个小时,而且还有几条微信,和几通康雨馨打来的电话。

周珩翻开微信一看,康雨馨给她留过言,就一句:“景昕醒过来了!”

周珩立刻将自己撑起来,又定睛看了看,随即边下床边给康雨馨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

康雨馨上来便说:“刚才廖医生来给景昕检查过,说是他又挺过一关。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这两天还需要再观察。”

周珩跟着松了口气:“那他现在呢?”

康雨馨说:“还醒着,你要不要来看看他?”

“也好。”周珩说:“我这就到。”

这就到?

康雨馨正要问,周珩却已经将电话挂断。

不到三分钟,就见周珩穿着病号服出现在ICU门口。

康雨馨惊讶的迎上去:“你这是怎么……你不舒服么?”

周珩拨了下头发,装出一副虚弱的模样:“也没什么,就是老毛病了,我心脏不太好,先天的。”

康雨馨:“那……”

周珩却将话题带开:“我先去看看他。”

话落,周珩就走向ICU门口。

……

ICU里,许景昕面色灰白,眼睛虽然半睁着,却少了几分神采。

周珩进来时,他似乎并不惊讶,连一点明显地情绪都没有,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她,直到她来到床前。

周珩站定了,没有笑,只是和他对视,过了片刻才说:“你又一次熬过来了,真的很厉害。”

许景昕缓慢的眨了一下眼,问:“我怎么了?”

周珩说:“你中毒了。可能以你过去的身体来说,这不算什么,但现在你有伤,那些毒对你来说就是雪上加霜,差点要了你的命。”

许景昕似是勾了下唇角,也不知是在讽刺还是在自嘲,随即问:“谁下的手?”

“不知道。”周珩说:“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了,以后不会有人再提。你若是想日后算账,就要先好起来。”

许景昕没接话,只是慢慢地调整自己的呼吸。

周珩看着他,这时问:“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就这样躺在床上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只能任人宰割?”

许景昕又一次看向她,依然沉默着。

周珩望着他那双眼睛,如今因为中毒就像是蒙了一层尘。

她说:“我也有过这样的时候,每一次醒来都以为自己要不行了,有时候甚至会想,不如就这么睡死吧,总好过没完没了的折磨。可是你看,我最终还是过来了。”

听到这话,许景昕终于有了反应,似乎还带了点笑意:“你是在鼓励我?”

“就算是吧。”周珩说:“上一次,你的抢救同意书是我签的字,你欠了我一个人情,我还指望你以后连本带利的还给我呢。”

许景昕没有应,他似乎很疲倦,很快就将眼睛合上。

周珩也没再继续说话,又站在那儿看了他片刻,便走出ICU。

见周珩出来,康雨馨又一次迎上前。

周珩笑了下,说:“看到老三挺过来了,我也能松口气,爸爸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康雨馨接道:“已经通知他们了。”

说话间,两人在椅子上坐下。

安静了两秒,康雨馨才说:“今天的事,谢谢你。”

周珩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你已经谢过了。”

康雨馨轻叹一声,说:“口头的表达实在太微不足道了,可是在能力上,我也不知道能为你做些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周珩说:“我帮你,本来也不是为了你的报答。何况我听家里说,你给我爸送了药,他现在身体大有起色了,这件事我还没谢过你呢。”

周珩非常自然的将话题切换到这里,康雨馨先是一顿,遂很快笑了:“能帮上周先生,也是我的荣幸。其实那药方也不是我的,还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落到我手里的。”

周珩接道:“对了,我听说药方好像一共有三份,一份在顾瑶手里,一份在顾承文的某个下属那里,还有一份是被当初‘江城基因’的一个叫连启运的主管高价卖出去了。那你这份是……”

康雨馨说:“就是连启运卖掉的那份。”

哦,原来如此。

周珩细微的皱了下眉,继续套康雨馨的话:“可是我听说,连启运卖掉的那份并不完整,应该是正在改良阶段,好像是因为服用它的病人出现问题了。哦,听说连启运也是因为这个药方丧命的。”

康雨馨轻咳一声,朝左右看了看,见没有医生和护士经过,这才小声说道:“其实我手里的药方的确不是最完美的,这件事周先生也知道。所以现在我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把最终版本的药方拿到手,就是顾瑶那份。至于连启运么,他的死的确和服药有关。不过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自己。”

听到这,周珩表面上未露声色,心里却暗暗一惊:“怎么讲?”

康雨馨说:“连启运也有先天性心脏病,他的身体不太适合过于频繁的性行为,可他对于这种事却又上瘾。在他临死前,他刚刚吃了这种药,而且还是过量服用,之后就和当时公司里的一个女下属去开房,最后还死在床上了。这件事当时在江城很轰动,我记得法院开庭的时候,很多媒体都去采访了……”

周珩一边听着康雨馨的描述,一边回忆着在网上看到的报道。

事实上,康雨馨提到的部分更细节一些,那些报道大多是笼统的描述,自然不会提到连启运身亡的过程。

如果康雨馨所说为真,那么很显然,当初连启运是拿这种药当护身符了。毕竟服药过后,周楠申也逐渐出现一种恢复健康的假象。

恐怕连启运也在为这种药的“回光返照”所着迷,竟然可以让一个有心脏病的人冲破极限,就像是普通人一样。

谁知极限是达到了,却是过分超支,令他的心脏再难负荷。

想到这里,周珩醒过神,又听康雨馨讲述了一些基因药的小传闻。

等康雨馨说完,周珩长长的叹了口气,做出十分发愁的模样,说:“不瞒你说,其实我也希望能拿到最终最完美的药方。作为子女,我当然不希望我爸会和连启运一样。”

“当然,我明白。”康雨馨轻轻拍了下周珩的肩膀。

周珩又道:“至于顾瑶的药方么,直接跟她要怕是不会给的,看来还是要想别的办法,比如满足她的条件作为交换什么的。”

康雨馨很快点头:“是啊,办法我已经在想了。”

周珩说:“那么,等到办法你想到了,这件事我希望由我来办。”

康雨馨跟着说:“啊……这是当然。”

周珩微微笑了,自然知道康雨馨打的什么主意,多半是表面上什么都冲在前头,一副为周家两肋插刀的模样,可事实上却还是惦记着药方,想借此拿捏住周楠申,更有甚者,指不定还能利用它在其他人身上,发挥出最大价值。

而她这样突然一提,势必会打乱康雨馨的节奏,康雨馨多半会提前找到顾瑶问药方。

Chapter 6

晚上, 周珩突然接到蒋从芸的消息,说是明天上午,周楠申约人一起打高尔夫球, 还让周珩一起来。

这短短的一句话,却包含了不少信息。

周珩问约的人是谁,蒋从芸却说, 连她都不知道。

周珩细想起来,这还是周楠申走出屋子以后第一次正式外出, 而且一出门就是约人打球。

这绝不是一次普通的露面,很快周楠申病愈的消息就会传遍集团, 到时候风向也会跟着大变。

显然,周楠申已经厌倦了韬光养晦的日子, 是打算是要有动作了。

转眼到了第二天, 周珩一大早就回了公寓,换好衣服, 拿出装备, 就坐上袁洋的车往球场赶。

半路上, 袁洋没等周珩发问, 就先一步说了:“姐,我也是刚收到的消息,周先生今天约的人是集团的副总。”

周珩原本正在看手机, 听到这话下意识抬起眼皮, 脑子里飞快的略过几位副总,随即说:“庞总?”

袁洋说:“很有可能。”

周珩一下子不说话了,只看着窗外, 想着周楠申这番动作的用意, 以及他和庞总是什么时候建立起来的私交。

若说是以前就来往, 怎么没见两人一起出现过呢?

在集团,似乎也没有什么交集,更不要说彼此造访了。

那么是最近才搭上线的么,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庞总有意再上一层,取许长寻而代之,所以才相中了周楠申这条线?

周珩一时难以理解周楠申的做法,她只知道一旦他们二人公开碰面,许长寻那边很快就会收到消息。

而且周楠申还将她也叫了去……

直到周珩抵达目的地,刚下车,就接到蒋从芸的信息,说让她先去休息室。

周珩一路走进休息大厅,跟着服务生来到VIP区。

穿过一道走廊,就见到空旷的休息区里,几人正坐在沙发上聊着天。

周珩迎面走过去,刚好看到周楠申和蒋从芸,他二人已经换好运动套装,正在说笑,看上去仿佛一对十分恩爱的老夫妻。

见到周珩来了,蒋从芸笑着起身,朝她招手。

而背对周珩的中年男人,也在此时起身转头,看了过来。

此人就是庞总。

庞总这人不爱笑,即便说到尽兴处,看上去也是严肃的,而且眉宇间有着很深的印迹,那是因为经年累月习惯性皱眉留下的,而习惯性耷拉下来的唇角,则和上面明显的法令纹呼应着。

总之此人一看,便是个不好相处的。

周珩走近了,浅笑着打了招呼:“爸、妈,庞总,您好。”

一时间,她心里也吃不准庞总暗中与她联系的事,周楠申是否知情,表面上便只装作没有发生过一样,故作生疏且拘谨。

“周小姐,好久不见。”庞总表现的也是不冷不热,指了下位子,说:“请坐吧。”

周珩和蒋从芸坐在一边,而周楠申则和庞总坐在另一边,等服务生将茶水送上,周珩安静的端起杯子,细细的品了两口,完全没有主动开启话题的意思。

至于今天到底唱的哪出戏,她相信周楠申自然会解答。

很快,蒋从芸就随意开启一个话题,只不过聊的还是以前的事,提到他们刚和庞总认识的时候,那些打拼的经历等等。

周珩毫无参与感,只是坐在一旁听着,并时不时微笑一下。

直到几个想当年的长辈笑声落下,庞总朝周珩这边看了一眼,说:“虽然过了一段时间,但我还是记得很清楚,周小姐刚到公司的时候还有点拘束,放不开手脚,谁能想到现如今上了周会,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听出来庞总意有所指,周珩笑着应道:“当时是一时冲动,就多了几句嘴,现在回想起来,倒有些后悔了,也不知道孙总他们会不会往心里去。”

“他们几个,就是那脾气,习惯就好。”庞总说:“倒是周总好些时日没有出来走动了,没想到会突然约打球,说起来也有两三年没聚过了。”

周楠申笑道:“是啊,我这一病连屋子都很少出,过去的熟人很多都变得生疏了,也就是庞总还念着旧情。不过等你下周出国开拓新市场,又要好一阵见不着了。”

开拓新市场么?

周珩略抬了下眼,不动声色的在心里合计着。

看来就像许长寻说的一样,长丰集团不仅要挽救在英美已经停滞的投资,通过程崎这样的掮客另谋出路,打开资金流,同时也打算开拓新的国家和渠道。

庞总接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现在外汇管制虽然吃紧,但好在还有‘一带一路’这条出路,咱们战略不变,却可以改换战术。哦,不过这个消息到下周周会上才会正式宣布,在这之前还请各位帮忙保守秘密。”

周珩将话题接了过来:“这是自然,庞总请放心。无论如何,庞总此行都代表集团公司,也说明集团对您的信任,身负重任,先祝您‘马到成功’。”

“哪里。周小姐客气了。”庞总说:“景枫一直在负责海外部,周小姐又将程崎这条线牢牢的攥在手里,你们两口子才是集团未来的栋梁,也许到时候我还需要你们帮忙。”

周珩细细品着庞总的话,一时只觉得他谦虚的过分了,一时又觉得似乎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设,从不冒尖,立功了也不会到处张扬,在周会上的存在感并不高,尤其是众人意见不合时,他也不会明确站队。

思及此,周珩说:“庞总这是折煞我了,我只是初生之犊,做事还有些莽撞,能帮上您什么忙呢。”

庞总露出了一点笑容,并不深,而且很快就顺着周珩的话茬儿说道:“要说起‘莽撞’么,或许在某些人眼中,你是有那么一点。”

听到这话,蒋从芸诧异地问道:“不知道庞总指的是?”

庞总说:“就好比说周会上的表现,当场呛得几位老总接不上话,还真是伶牙俐齿。如果在集团的处世之道,太过于非黑即白,遇到不同意见的人一律反驳,恐怕以后的路会多有波折啊。”

这话落地,周楠申和蒋从芸都没吭声,只是不约而同的看向周珩,仿佛在等待她的应对。

而周珩,自始至终保持着微笑,只淡定道:“我从小受到的教育有相当一部分是话术教育,但这门课教会我的可不是一味地与人为善,四处讨好,甜言蜜语,而是告诉我不要人家给点甜头就说好话,给个白眼就说坏话。若您指的是这一点,那恐怕是看不到我和那几位老总们和平相处的那一天了。”

庞总将手里的茶杯放下,面无表情的问:“周小姐倒是很坚持,只是不知道若是立场改换,还能否保持这份初心。”

周珩心里意会,面上却虚心求教:“请庞总指点。”

庞总说:“打个比方,如果有一天你和今日被你呛声老总成为一派,他们站在你身后维护你,为你的利益着想,你还能像今天一样有一说一么?”

周珩笑意渐深,却仍是保持着礼貌:“关于您的假设,首先我认为,那几位老总和我不会成为一派。若真的那么不幸,他们来到我身后,我坚持的东西也不会改变,到时候恐怕痛苦的就是他们了。”

“哦,这么自信?”庞总问。

周珩接道:“倒不是自信,而是我清楚自己的底线在哪里,我有自己的信念,它是我存在的一部分,不会轻易动摇。哪怕有再大的诱惑出现,试图改变我,我也会先自问、自答,保持怀疑精神。”

一阵沉默。

片刻后,庞总终于笑了,而且是满意的笑。

周珩知道,这番滴水不漏的回答,已经赢得了高分数。

当然,仅仅是说得好听还不够,在日后的正式交锋上,她的实际行动才是最重要的。

……

不会儿,四个人相继起身,一边说笑着一边往球场的方向走。

蒋从芸和庞总走在前面,聊的都是闲天,比如庞总正在国外念书的孩子,以及他那四处旅行的妻子,等等。

周珩则挽着周楠申的手臂,隔了数步落在后方。

两人都是不紧不慢,如今走在一起,轮廓和神态上还真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气质中自带的锐气,透着犀利。

周珩简单地将前一天在医院发生的事告知周楠申,最后这样说道:“以我的估计,康雨馨应该会尽快接触顾瑶。顾瑶现在是立心福利院的院长,深入简出,圈里的事她早就不过问了。康雨馨若是贸然找上门,多半会碰一鼻子灰。”

关于顾瑶这个人,大约可以用那句话形容,“姐虽然不在江湖,但江湖一直有姐的传说”。

她的性格一向强悍、果决,曾经也是这个圈子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更是江城商圈二代中的翘楚。

当年她父亲顾承文有多么呼风唤雨,顾瑶就有多么高高在上。也因如此,她后来突然举报自己的父亲顾承文,还将详细的证据材料一并上交,此举才会震撼了整个圈子。

要说魄力么,顾瑶办的这件事真是够绝的,还没有哪个二代能这么豁得出去。

而且她对自己也下了狠手,因为那些证据中有一部分对她十分不利,她这样一交,就等于一脚踏进大牢。

这样一个人,哪怕如今摆脱了牢狱官司,骨子里的东西也是不会变的。

康雨馨要想在她手里讨得便宜,只会自讨苦吃。

周楠申这时说:“顾瑶这条路是走不通的,不过在表面上你也要装装样子,一定要让康雨馨以为你也看好这条线,很投入,如此才能将她的注意力吸引在这里。”

周珩琢磨着周楠申的用意,跟着问:“爸,难道除此之外,你还有别的途径?”

“条条大路通罗马,路是死的,人是活的。”周楠申笑道:“那药方的另一条线索,我已经打听到了。明面上,你要接触顾瑶,暗地里,我会安排人手去拿药方。”

听到这里,周珩不说话了,只是垂着眼,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她想着那药方的不完美,又想到死在这份药方那么多人,以及廖启明说,周楠申最多也就两三年的命。

当然,这些事她是不会提的,而且想必周楠申心里也是清楚的,只不过人走到一个绝境的时候,总会有一点侥幸心理,认定自己会是那个例外。

毕竟在此之前,周楠申的确创造过许多奇迹。

不会儿,周楠申又道:“庞总可是在我面前夸了你两句,他说虎父无犬女,假以时日,周家一定会在你手上大放光彩。”

周珩一顿,下意识朝前方看去,庞总和蒋从芸仍在边走边聊。

她又收回目光,倒不会真把这番话放在心里当了真,比起棒杀,捧杀更可怕,而且很有可能庞总根本什么都没说过,这都是周楠申的手段。

周珩微微笑了,在周楠申的审视下,轻声道:“那也是您教得好,我的一言一行,都是以您为模板,有样学样罢了,而且还只学到了一点皮毛。”

周珩狡黠的将成绩归功到周楠申身上,这点小伎俩自然被周楠申看在眼里,可他却听得很高兴,只觉得父女如此斗法有趣的很。

周楠申笑了一声,遂话锋一转,又提到正事:“对了,你刚才说许长寻将你单独叫开,特意考了你几个问题。”

“是啊。”周珩应道:“他还说无论将来哪个儿子上位,我的位置都不会改变。”

周楠申点了点头,说:“这个大饼画的倒是圆满。不过这话却也有几分真。”

周珩说:“许景枫的意思是,再过一年就找个机会解除婚约。”

听到这,周楠申冷笑道:“他倒是想得美,也许根本不用再等一年。那天你们在许家吵的那一架,就等于划清界限了,从现在开始你要将心思逐渐放到许景烨身上。”

周珩一顿,看向周楠申,仿佛有些迟疑。

周楠申问:“怎么,你不愿意?”

周珩摇头:“最近景烨的态度让我吃不准,我总觉得他好像开始怀疑我的身份了。您也知道,他和‘周珩’的关系不一般,兴许他们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相处,‘周珩’没有写在日记里。”

周楠申不以为意道:“这你到不用担心,他怀疑就让他去怀疑,只要没有真凭实据,他就拿你没办法。只要你把时间拖延一阵,随着形势的转变,他自然会明白,就算你不是‘周珩’,只要你是周家的继承人,他要坐上那个位子,就非得有你的助力不可。”

周珩点了下头,算是应了。

周楠申的回答就和她猜测的差不多,在利益面前,在局势面前,聪明如许景烨,早晚都会放下对过去的执念,接受眼前的现实。

只不过“帮助”许景烨接受的过程,还需要周家势力的介入。

她要的就是周楠申的这层表态,而非她一个人冲到前面当炮灰。

安静片刻,周珩又问:“爸,你今天突然约庞总一起打球,是否别有深意?”

周楠申没有回答,而是说:“你不如先猜猜看。”

周珩看了眼前方的庞总,又想了想刚才周楠申的话,仿佛忽然明白了什么,说:“难道说,你是故意让大家看到周家和庞总来往的。这样一来,就等于提前造势,加强我在集团的分量。”

周楠申笑了:“庞总这个人,一向不站队,不拉帮结派,其他老总们的邀约他是能推就推。可他今天却来了,这就是用行动表明他愿意与周家交好,也会让更多人看到你的价值。等消息传到许长寻那里,你的身价只会更上一层。至于许景枫么,此人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不用再为他费神。”

周珩应了,同时也开始琢磨这次约球的个中深意。

恐怕除了庞总愿意交好周家之外,在外人眼中,也不免会揣测是否庞总已经得到什么风声,正提前跟着大势走。

当然,庞总也不傻,那天在许家的聚会上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他虽然身在局外,没到现场,却已经从转述的事实中窥探出许长寻的意思。

换句话说就是,庞总通过许长寻的态度,更加认准投资在她身上的决定是正确的,而周楠申病愈后第一件事,也是希望利用庞总为周家的势力加持,为日后铺垫。

照这么看,恐怕周楠申还不知道庞总已经暗中接触她的事。

就在周珩和周楠申心思各异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庞总和蒋从芸,也正聊起同一件事。

庞总正说道:“照现在的形势看,恐怕你们周家很快就要换个女婿了。”

蒋从芸倒没有装傻,而是从善如流的接道:“哎,自己的女儿要被许出去两次,我这个当妈的可真是不乐意。但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庞总笑了下,边走边朝后面看了眼,又对蒋从芸说:“你这个女儿绝非池中之物,你以后有福了。”

这虽然是客套话,但也与当下现实相符。

只是听在蒋从芸耳中,却是另外一番滋味。

说到底,周珩并非她亲生的,将来要真是让周珩做大了,掌控整个周家,那她岂不是要看她的脸色做人?

再者,廖启明多次跟她提过,周楠申的身体根本撑不久,他早就是外强中干了,表面上越是健康,骨子里就掏空得越快。

如今周楠申展现出来的精气神,都不过是一种提前透支和消耗罢了。这就像是信用贷款一样,等到哪一天借空了,没得借了,就是偿还和清算的时候了。

也因如此,蒋从芸看到了摆在她面前的两条路,一条是依附于周珩,和她一个鼻孔出气,来换取将来能有好日子过,另一条则是和周珩分家,等周楠申一死,她就去找廖启明。

当然,这两条路蒋从芸都不是很满意。

虽说周楠申对她不好,可在人前,她到底是周楠申的妻子,享受过权力,也曾被人追捧过,而相比之下,廖启明就是伺候几个家族的“奴才”罢了。

若她真的跟了廖启明,就等于自降身份,还不知道这个圈子里的人会怎么看她。

至于依附周珩么……

如果周珩能不追究当年她对梁琦做的那些事,她们“母女”倒也能维持平衡,相安无事的把日子过下去。

再说,周珩再风光,也需要“家人”,总比遇到事情势单力孤,无人商量来得好。

但前提是,周珩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问过去,给足她体面……

只是周珩能完全不计较么?

想到这里,蒋从芸下意识往后看了眼,刚好对上周珩抬起的眼神。

周珩率先露出微笑,乖巧极了。

蒋从芸也笑了下,收回目光后,心里却突然有点发凉,同时有一道声音对她说——别傻了,等周楠申一死,周珩第一个要弄的人就是你,而且不费吹灰之力。

Chapter 7

当天晚上, 周珩约了姚心语到会所见面。

姚心语赴约时,穿着小礼服,脚踩高跟鞋, 脸上挂着笑,一路上引来不少男士的注目礼。

反观周珩,倒是中规中矩的多, 一系套装,不够亮丽, 只有沉稳和得体,却是非常符合她现在身份的。

她二人没有选择包间, 而是坐在靠窗的位置。

姚心语一落座便拿起酒水单,边看边说:“想不到你会约我, 还说要请客, 那我就不客气了。”

周珩笑了下,从包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 放在姚心语面前。

姚心语真是有些惊讶了, 先是挑了挑眉, 随即将盒子打开, 看到了一幅璀璨夺目的钻石耳坠。

“呦,这么重的礼。”

周珩说:“还要谢谢那天你的配合。”

姚心语将耳环戴上,还拿出手机, 点开摄像头照了照, 露出满意的笑容:“客气了。你的发挥才是影后级的,难怪我在你面前老吃亏,到底是技不如人呐。”

说到这, 姚心语将丝绒盒子合上, 装进包里, 又道:“对了,姚岚回春城了。这颗地雷算是被你成功拔除了。”

“哦,是么。”周珩漫不经心的应了,等服务生送上她要的酒,便开始小酌起来。

显然,姚心语并没有看出来,姚岚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姚岚说是来江城市场调查是假,找人才是真,接近许景枫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不过到底是为了掩谁的耳目,这她倒没兴趣知道。

不会儿,姚心语叫来服务生,点了几样事物,和一瓶好酒。

等服务生离开,姚心语才说:“不过说实话,你这一步走得可真是太险了,还有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意思。那天你当着那么多人和许景枫吵成那样,就算保住这个位置又如何,以后恐怕是要相敬如‘冰’了吧。”

姚心语的语气有点幸灾乐祸,周珩却并不介意,还跟着叹道:“是啊,先前那么多铺垫,都白做了。现在景枫可是不想再见到我了。”

“这你能赖谁呢。”姚心语笑着说:“要不再塞几个女人给他,让她们轮番去吹枕头风,多为你说点好话吧。”

这话成功的逗笑了周珩,也不知道该说姚心语世故,还是该说她可爱。

周珩笑了几声,说:“还真是辛苦你了,都这个时候了还在为我想办法。我看你还是多操心自己的感情生活吧。对了,还要不要我帮你跟程先生牵线搭桥呢?”

姚心语闻言顿住了,又看了看周珩半真半假的笑容,想到那天晚上在米红的别墅门口看到周珩和程崎站在一起的画面,心里很快升起警惕。

这件事姚心语后来回去也仔细想过,最终只得出来一个结论——周珩八成是为了笼络住这个大红人,直接将自己当成祭品献出去了。

哼,狗男女。

这个程崎看着人五人六的,眼神也不怎么样嘛。

姚心语说:“不用了,那个人啊,你不说我都忘了。我那时候大概是鬼迷心窍了,如今想来,还是景烨更好。”

周珩跟着扬了下眉梢,面上微微笑着,心里却在想——真是遗憾啊,咱们的猎物是同一个。

也不知道将来等姚心语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一点,会不会跳脚哭鼻子呢?

就这样,两个女人各怀心思的碰了下杯,又聊了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等到酒过三巡,姚心语微醺的站起身,和周珩打了个招呼,就往门口走。

周珩也觉得差不多了,跟着起身,晚了她几步,只见姚心语在前面打晃,期间还有男士想要上前搀扶。

但姚心语都拒绝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到大门外,一阵风吹过。

姚心语酒醒了些。

袁洋率先将车开到门口,周珩走下台阶,回身问她:“要不要送你?”

姚心语笑着摆摆手:“不用了,我的司机也快到了。”

正说到这,就见一辆警车停靠在马路对面,很快从上面走下来两位人民警察,直奔她二人。

周珩起初还没在意,直到警察走近了,她才看清其中一人正是傅明裕。

直到傅明裕也在跟前站定,目光平静的扫过周珩,又看向姚心语。

周珩率先道:“咦,傅队,这么巧?”

傅明裕只点了下头,便对姚心语说:“请问是姚心语么?”

姚心语走下台阶,一脸的莫名其妙:“我是,干嘛?”

傅明裕说:“请你跟我们回一趟警局,关于米红的案子,我们需要你配合调查。”

……

对于傅明裕将姚心语带走一事,周珩当场没有任何表示,见姚心语离开了,还微笑着跟她挥了下手。

事实上,这件事别说是周珩了,连姚心语自己都没往心里去。

米红的死又不是她干的,她心里坦荡荡,当然不怕调查。

可姚心语这一去,再回来时已经是两天以后了。

警方已经调查到姚心语和米红十几岁时相识的过程,包括后来姚心语帮米红资料造假,进入长丰集团工作,又让米红做间谍,去勾引许景枫,等等。

不过这些事和米红案没有直接联系,真正令警方将目光放在姚心语身上的原因,还是因为在案发前三天,米红曾经和姚心语在外面见过一面,到了晚上两人还一起去了丁莫非工作的艺术酒吧。

而害死米红的那包高浓度毒品,极有可能就是在酒吧里得到的。

姚心语从警方嘴里得知此事后,当即大惊失色,很快就解释此事与自己无关。

警方经过多方调查,也基本确定姚心语多半是被蒙在鼓里的,便让姚心语努力回忆那天晚上的种种细节。

姚心语也是因此才回想起来,当时在包间里,米红和丁莫非因为以前的事吵了一架。

丁莫非满口都在说,米红飞上枝头了,牛逼了,就瞧不起过去的朋友了,还说米红忘恩负义。

可米红却说,要不是所谓的“朋友”,她也不会一次又一次的进局子,不会留案底,不会连找个工作都要造假。

以前米红跟着丁莫非几人在社会上混,作奸犯科是家常便饭,也没太在意,如今米红上了岸,生活过得风光无限,再回想过去,自然是千般后悔。

其实米红的话也有些道理,只是直接刺激了丁莫非,丁莫非当场摔门走人。

过了许久,米红也离开包厢,大概有十分钟之久。

回来后,姚心语问米红去干嘛了,米红只说:“我想了想,刚才也不该跟小丁那么说话,就去道了个歉。”

姚心语将这段始末一五一十的在警局交代了,走出警局后,就跟公关部请了病假,一连消失了五天。

后来周珩才听林明娇说,是姚心语觉得没面子,不敢来公司上班,因为她接受调查一事已经传开了,现在大家都知道她和米红是朋友,也知道米红简历造假,以及接近许景枫是姚家的授意。

周珩便问林明娇,这件事许长寻如何看。

林明娇说:“哎,还能怎么看呢。董事长的意思是,到底还是景枫不争气,警惕性太低了,这商场如战场,他要是自己规矩点,别人就算想用美人计也攻不破啊。”

不过经此一事,等姚心语再回公司后,有了不小的变化。

她似乎不再像过去那样,处处找周珩的麻烦,使小性子,连性格也比以前低调了些,少了点张扬。

周珩看在眼里,倒是觉得有点可惜,生活里也因此少了一层乐子。

至于米红案的后续,只听说后来北区刑警队经过多方调查后,认为此案无可疑,米红确实是死于吸毒过量。

外面的人自然不会知道,关于高浓度毒品这条线,警方仍在秘密调查。

而北区分局也将米红案相关的毒品线索,上报给禁毒支队。

案件最终落在支队禁毒警陆俨的手中。

……

另一方面,就在姚心语协助警方调查的那几天里,周家的局面也因为周楠申的病愈而重新打开。

正如周楠申所料,周家一家三口和庞总打球的消息,很快就不胫而走,传遍整个集团高层,不仅周珩受到各方的关怀,看到了许多虚假的笑脸,就连周家也在一时间恢复到曾经的门庭若市。

数日后,庞总登上飞机,到国外考察市场。

几乎同一时间,程崎的资源和人脉也发挥了作用,为长丰集团“解冻”了一小部分资金,令美国投资的地产项目得以继续。

当然,程崎要的抽成也很高,集团的各位老总是既高兴又心疼。

另一边,周珩也按照周楠申的计划,几次给立心福利院捐款,希望能借此机会见到院长顾瑶。

只是每一次出来接待的,都是园内的老师。

后来周珩还是听袁洋说的,说康雨馨表现的比她更积极,但接连碰壁了几次,竟直接被福利院拉到黑名单里了,只要康雨馨靠近门口,就会有保安出来驱赶。

周珩听了只觉得好笑,还逮着一次机会,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问过康雨馨一次。

康雨馨有些尴尬,只推托说还在努力。

至于程崎那里,他又一次探知茅子苓的下落,又一次去了春城。

这一去就是半个月。

可惜,最终还是无功而返。

……

同一时间,许景昕已经开始接受复健治疗,周珩也将米红案的后续告知。

许景昕听了,只有一句评论:“刑警队的工作已经完成了,至于高浓度毒品的调查,应该已经落在禁毒手里。”

周珩单手托着腮,说:“也许吧,不过也不关我的事了。”

许景昕没接话,只垂下眼,下意识在脑海中搜索过去接触的案件。

最起码在他住院以前,江城已经有很多年没听到过这种高浓度毒品了,如果浓度足够精纯,一公斤可以卖到千万以上。

身为禁毒警的直觉告诉他,这绝对不会是单一事件,能制造出这样的纯度,必然不会只生产一点,在利益的驱使下,一定会大量流入市场。

两个月后,许景昕在周珩的安排下,住进许家的一栋别墅,

不到一星期,康雨馨也搬进别墅。

许家的人都以为许景昕和康雨馨是患难与共、日久生情,许长寻也没有阻止两人的“交往”,而康雨馨更是光明正大的利用起许景昕女朋友的身份,频繁和诸位大佬往来。

不日,许景昕开始烧伤部位的整容治疗,康雨馨就像过去一样,时常陪伴,但有时候也会因为有要事而突然离开。

周珩依然保持着每隔几天就去探望一次的习惯,还将从米红那里得到的记事本,分成单页,分批分拨的拿给许景昕。

许景昕认出其中几组符号的意思,指的正是毒品名称。

而记事本里的内容,应该就是交易记录,包括出货人和收货人,以及重量、数量和金额等等。

除了聊记事本的事,周珩每一次到许景昕的别墅,都会带一些消息。

比如在许家,许景枫和许景烨斗得如火如荼,如今许景枫已经是节节败退。

比如在集团,已经有风声在传了,说许长寻还有第三个儿子,或许再过不久,就会出现在众人眼前。

当然还有一些生活里的琐事,以及和许家有关的每一个人,近日都在做什么。

等时日一长,随着周珩探访的次数越来越多,许景昕也习惯了她的“不请自来”。

……

这天,周珩又一次登门。

许景昕正在院子里晒太阳,脸上因为整容的部位还没愈合,仍贴着纱布,露出来的皮肤还有些淤青。

但医生说,这将是最后一次修复调整。

周珩坐下来第一句话便是:“你脸上有伤口,要尽量避光,少晒太阳。”

许景昕却没理这茬儿,而是说:“你怎么又来了。”

周珩没理这茬儿,很快推着他的轮椅,将他送回屋里,边走边说:“最新的义肢已经定做好了,很快就能送到你手里。我保证,会比你之前试过的那几个都要好,保准你用了就和普通人一样,走路不会一瘸一拐的,还能跑能跳呢。”

许景昕只淡淡道:“再好也不是自己的腿,怎么会和普通人一样。”

周珩笑了下,将他推到茶几前,又换了个话题:“董事长问起你的情况,我如实交代了。按照他的意思是,再过半年,就让你回集团实习。哦对了,我之前寄过来的书,你都看了么,那些都很重要,一定要懂,我还给你报了工商管理的网课。”

许景昕扫过来一眼,皱了下眉,说:“你寄的书足足二十箱,而且是上礼拜才收到的,我怎么看得完?”

周珩轻笑:“哦,我还以为过了很久了。”

许景昕又把目光挪开。

直到周珩从包里拿出两页纸,递到他面前:“这是最新的,你继续翻译吧。”

许景昕接过纸,看了眼上面的符号,说:“你不如一次性都给我。”

周珩说:“这个屋子又不是你一个人在住,要是我整本都给你,万一被康雨馨发现怎么办?这样你一次翻译两张,交给我,我再给你新的两张,就算被发现了也只是冰山一角。”

听到这话,许景昕安静的看向周珩,眼睛里渐渐多了一点笑意,遂无情的将她拆穿:“你倒不如说是信不过我,怕我拿到整本以后,就没你什么事了。”

周珩也跟着笑了,而且十分坦然:“是啊,我就是这么想的,而且我必须要防着你,你也知道是为什么。”

这话落下,周珩便拿起茶几上的茶壶,走向开放式厨房。

几分钟后,周珩煮了热水,泡好茶,再折回到茶几前,却见许景昕的脸色比刚才苍白了几分,眉头还皱的很深,好似在忍受什么痛苦。

周珩很快放下茶壶,蹲坐在他面前,抬手就要去碰他的额头:“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

可许景昕却将她的手挥开,随即从兜里拿出一个药盒,指尖颤抖的从里面抠出来一颗淡蓝色的药片,然后将它放进嘴里。

周珩递上热水,等他吞服下去,才问:“你吃的是什么药,止疼药?我记得医生说过,让你尽量不要再靠药物止疼。”

许景昕没理她,长长地吸了口气,药效还没发挥,他的脸色依然很差。

他靠着椅背,落下眉眼,随即对上近在咫尺的周珩的目光,这才说道:“我吃的是氟|硝|西|泮,是一种进口的处方药。它的作用是安眠、镇定,令肌肉松弛,还有催眠的功效。再过一会儿,我就会睡过去。”

氟|硝|西|泮?

周珩盯着他的眼睛,总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但又一时想不起来,于是便拿出手机,准备搜索。

许景昕的手却往下一搭,就落在她的屏幕上。

周珩诧异的抬眼,就听他说:“不用查了,氟|硝|西|泮在国内是严格管制的,只能从国外拿货。药的成本很低,但会让人上瘾,如今已经被划分在新型毒品的名单里。”

新型毒品?!

周珩惊了:“你知道还吃?你疯了!”

许景昕缓慢的眨了下眼,低声说:“给我吃这种药的人,目的就是为了用毒品来控制我,而且每次用的剂量都不大,还是趁着我躺在医院的时候,下到我的食物里。”

“是谁?”周珩飞快地问,同时也在脑海中过滤名单,随即说:“是康雨馨。”

许景昕吸了口气,好像已经逐渐有了困劲儿,眼皮开始发沉,半垂下时,说:“我对这种药已经上瘾,在康雨馨的视线内,我暂时不能停,也不能戒,但我会尽量控制服药的次数和剂量。好在这种药相比可|卡|因、海|洛|因那些传统毒品,会更容易戒,复吸率比较小……”

许景昕越说声音越低,直到他的眼睛完全合上。

周珩就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看着他,当最初的震惊逐渐落下时,她的思路也飞快的转起来。

首先,她并不相信许景昕所谓的“容易戒”能有多容易,可能和传统毒品相比,复吸率的确不高,但在这个世界上,无论要戒掉哪一种毒品都是艰难的,不仅需要意志力,还需要外力的干预。

至于康雨馨为什么要偷偷给他下药,如今细想起来,周珩倒不认为这是康雨馨自己的主意。

许景昕虽然没有多说,可以他的敏锐度和清晰的思路,怕是也想到了更深一层。

这药,大概率是许家人的授意。

否则许景昕一经发现,就会立刻尝试戒药,并将这件事告诉许长寻,许长寻必然不会放过康雨馨。

可许景昕没有这样做,难道是他已经知道了幕后主使是谁?

是许长寻么?

可是,为什么呢……

想到这里,周珩很快点开手机,开始搜索这种药的危害。

氟|硝|西|泮的别名叫“蓝精灵”,网上能找到的资料,都说它是一种外来的处方药,功效就和许景昕描述的一样,但也有一种说法,说它的危害比传统毒品更大。

周珩越看脸色越沉,随即合上手机,又一次看向许景昕。

他睡得很沉,头歪向一边,脸色已经没有刚才那么苍白了。

周珩将轮椅推到沙发边,费了一番力气,才将他一点点挪到沙发上,让他躺平,遂又上楼从卧室中拿出一条毯子。

等周珩下楼时,正巧康雨馨回来了。

康雨馨就站在沙发前,双手环胸的打量沉睡中的许景昕,面上带着讥诮,还十分不屑的轻哼了一声。

直到楼梯那里传来脚步声,康雨馨吓了一跳,飞快地侧身一看,刚好对上周珩淡漠的目光。

康雨馨一手捂着胸口,笑道:“阿珩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不出声,吓我一跳。”

周珩将康雨馨的表情变化收入眼底,只淡淡道:“我刚来一会儿,正要叫你。”

说话间,周珩拿着毯子上前,给许景昕盖上,并掖好被角。

等她直起身,微笑着看向康雨馨,第一句就是问:“氟|硝|西|泮是你让他吃的?”

Chapter 8

——氟|硝|西|泮是你让他吃的?

这话一出, 康雨馨当即愣了,虽然很快就稳住了,却仍是被周珩的气场和眼神喝住了一瞬。

别看周珩是笑着对她说的, 善于察言观色的康雨馨却能清楚地感受到,周珩的不悦。

康雨馨暗暗吸了口气,上前挽住周珩的手臂, 挤出笑容:“咱们去院子里说话吧,我把这件事跟你说清楚。”

周珩没有拒绝, 跟着康雨馨来到院子里。

两人在遮阳伞下坐定,佣人刚要上前, 就被康雨馨挥手打发掉了。

随即康雨馨说:“那种药的确是让我他吃的,但这不是我的主意。”

周珩不动声色的瞅着她, 并不急着追问, 就听康雨馨继续解释道:“阿珩,你想想, 我哪来这么大的胆子给景昕下药呢?你也知道, 我们名义上是男女朋友, 实际上我可是把他当祖宗一样供着, 他若是有个好歹,第一个倒霉的人就是我。”

康雨馨跟着就开始诉苦自己的艰难,处于夹缝中左右不是人等等。

周珩看在眼里, 脑子里的思路却是半点没停。

直到康雨馨吐完苦水了, 周珩也翻出刚才手机搜到的搜索记录,将这种药的危害念给她听,然后说:“这种药会致幻, 还会引发脏器功能的问题, 长期服用对身体危害很大, 你有没有想过后果?如果景昕因为服这种药而中毒,许家不会放过你。”

康雨馨干笑了一声,解释道:“哎,是药三分毒,哪有药是完全无害的呢?你搜的这些啊,都太夸张了,这小药片没那么厉害!这就是一种处方药,只不过它有一种特殊影响,就是服用之后会‘顺行性遗忘’,就是从服下到醒来,这中间的事服药者会毫无记忆。所以它才被一些夜场的流氓当做‘□□药’滥用,这才……哎呀,总之真的没有你以为的那么严重,这药就是安眠药的一种,在国外随便买。到了国内就成了第二类精神类药品,需要严格管制,需要遵从医嘱来服用。”

康雨馨的说词一套套的,想来也是早有准备,万一被周珩问起,就这样搪塞过去。

可周珩到底不是好糊弄的人,她只淡淡一笑,看似温和的问:“既然你说到医嘱了,那么这些药是否经过廖医生?”

“这是当然。”康雨馨十分的理直气壮。

周珩打量着康雨馨的表情,注视着她的眼睛,基本上可以确定这句话是属实的。

随即周珩又问:“景昕没有精神问题,也没有睡眠困扰,为什么要给他吃这种药?”

“这……我怎么会知道呢?”康雨馨言辞闪烁道:“我印象中好像是在他伤势恢复期开始用药的吧,你也知道他伤口经常疼,疼起来整宿都睡不着,而有类似功效的止疼药、麻醉药,也都试过了,都没有氟|硝|西|泮来的管用。”

哦。

周珩微微笑了,好整以暇的靠着椅背,只盯着康雨馨看。

沉默了片刻,康雨馨被看的有点发毛,又说:“我用人品保证,我说的……”

可她的“誓言”还没落下,就被周珩打断了:“雨馨,你没有说实话。”

康雨馨一噎:“我……”

也就是这几秒的停顿,令周珩将话语权拿了过来:“明人不说暗话,你我也不要兜圈子了,我只有两个意思要告诉你。第一,无论你怎么解释氟|硝|西|泮是‘处方药’,在我国的法律意义上,它就是毒品,而非药品。所以你没有必要跟我玩文字游戏,那些说法也糊弄不了我。”

说到这,康雨馨的脸色渐渐变了。

周珩却是气定神闲,又道:“第二,我知道你胆子没这么大,绝不敢和廖医生私自做这个决定,是谁授意你的,我也猜到了。只不过我很好奇这里的原因,毕竟虎毒不食子。”

那最后几个字落得很轻,却仿佛重锤一样压在康雨馨胸口。

康雨馨缓了口气,出声时还有点虚:“既然你猜到了,就应该知道,我也是没办法。”

“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我问的不是你的苦衷,而是原因。”周珩又提了一遍重点。

康雨馨垂下眼,一时陷入为难:“这个……我,我不能太方便告……”

“你要想清楚了。”周珩将她打断,脸上带着笑,声音却很冷,“同样的问题我不会再问第二次,就算你不说,我也能想到答案,我要的只是你一个诚实的态度。你不要忘了,你暗中接头的那些大佬,有一部分和我们周家是有交情的。”

言下之意就是,她若是从中使绊子,是很容易的。

康雨馨倏地抬起头,眼睛跟着睁大了。

她自然想不到周珩会这么直接的捅破窗户纸,而事实上,她此前还一直认为,周珩对于她私下做的事是不知情的,毕竟在明面上,周珩是清白的周家千金。

而对于许、周两家的做事风格,康雨馨也有了一些认知,这两家都有过不干净的过去,如今倒是在逐渐洗白了,可是比起做正当生意,自然还是黑钱来的快,所以要完全割舍掉是不可能的。

这就像是《战争之王》里讲的道理一样,一个军火贩子,挣的是不义之财,Easy Money,钱就像是流水一样哗哗滚过来,挡都挡不住。

可一旦当他洗手了去做正经生意,就相当于开启了困难模式,付出百倍的辛苦,回报率却还不如原来的十分之一。

在这种情况下,这个军火贩子一定会怀念过去的风光,很容易就再回头。

但反过来说,很多贩毒者都是个人行为,都不会祸及家人,甚至不告诉家人他的钱是怎么来的。

当然,家族贩毒的除外。

就好比说康雨馨的父亲康尧,他贩毒、制毒,却不让康雨馨碰,这是在保护她,也是在给自己留后。

同样的道理,许、周两家上一代干尽了缺德事,到了第二代,却尽可能的保护子女的底线,一边训练他们的狼性,一边又将那些会断子绝孙的肮脏事推给外人做。

康雨馨还记得,当她一脚踏进制毒、贩毒这条路上后,许长寻和周楠申都对她明示过同一个意思,那就是决不能让周珩沾手,否则一定会让她生不如死。

也就是在那时候,康雨馨认定了周珩是被他们保护起来的两家未来的女主人,她要承担的是更高更大的责任,所以才不能让这些事脏了她的手。

然而此时的周珩,却直截了当的将窗户纸戳穿了,这如何不令康雨馨震惊?

康雨馨甚至看出来,这些事绝不是许长寻或周楠申告诉她的,而是周珩自己猜出来的,单单是这份心智,就令人心生警惕。

于是再开口时,康雨馨这样说道:“你知道么阿珩,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甚至还有点嫉妒。”

周珩没接话,只是挑了下眉,看她玩什么花样。

直到康雨馨说:“我承认,我是在制毒,而且我是将基因药的配方和毒品配方融合到一起,进行改良的。这二者融合后做出的毒品,现在在市面上很抢手。也因如此,我成功的介入许家背后的涉黑生意,我没有背景没有权力,要和那些阴狠狡诈的大佬们分市场,如果没点真本事,早就被他们生吞活剥了。相比之下,你真的很幸福,所有人都在护着你。”

这话听得周珩是啼笑皆非。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幸福,说羡慕她,还说所有人都护着她。

康雨馨只见到了她“好”的一面,却不知这背后的心酸冷暖。

当然,周珩也不需要跟康雨馨解释太多,更没必要交心。

周珩品了品康雨馨的意思,只说:“你是想告诉我,其实许、周两家一直在做这些事,只是两家的家长不希望我一脚踩进去,所以才让你瞒着我?”

“事实就是如此。”康雨馨说。

周珩却一点都不意外,淡淡接道:“那么,这和你让景昕吃药的事,又有什么关系?”

康雨馨咬了咬牙,看着周珩平静冰冷的眼睛,想着周珩刚才的威胁,在一番纠结之后,终于透露了一点:“因为他过去的身份太特殊,许先生的意思是,要用一些特殊手段来控制这个儿子。而这种事他自己是不会做的,所以就暗示我来动手。我和廖医生都只是工具罢了,没有他的授意我,我们怎么敢呢?”

果然,利用这种即使药物又是毒品的东西对许景昕下手,是为了牵制他,控制他。

这一点许景昕确实猜到了点子上。

而他发现之后竟然也在配合,这就说明他不想打草惊蛇,不想因此激起他们后续更进一步的手段,于是选择了“沉默”,以确保眼下的平衡。

当然,等到来日时机成熟,许景昕掌握了话语权,这种控制自然会被消解。

“身份特殊。”周珩重复着四个字,遂笑道:“因为他是禁毒警么?”

康雨馨张了张嘴,当场就像是哑了一样。

显然,周珩已经摸清楚她的所有底牌。

半晌,康雨馨才找回语言,完全没有了垂死挣扎的念头:“你……你是猜到的?”

周珩自然不会告诉康雨馨,她曾经和许景昕当面试探过,只顺着她的话茬儿说:“这并不难。假设他是个普通人,突然天降一个有权有势的老爸,要将他认回家。这种好事他是不会反抗的,更不需要你用非常手段将他带回来。而他不情不愿,还需要被你们用这种手段牵制的原因,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知道你们做了什么勾当,而且他的身份还是这些勾当的克星。”

说到这,周珩将双腿叠到一起,面无表情的分析着:“我虽然没有和禁毒警打过交道,却也看过新闻,知道他们是有信仰的。要瓦解一个禁毒警的意志力,从物质上下手只是皮毛,非得从精神上下手不可。于是,你们就选择用药物控制,加上他还废了一条腿,又是许家的儿子,如今又改换了容貌,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回去了。可即便如此,你们仍然不会信任他。”

到此,所有的话都说开了。

康雨馨也索性豁出去了:“没错,我是不信他,换作你是我,你也不敢信啊!当年就是因为我喜欢上一个男人,是他把我出卖了,我爸就是因为来看我,才被抓的!而那个男人就是禁毒警,他是卧底!”

哦,竟然还有这么一段。

周珩没有作声,只听康雨馨继续往下说:“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禁毒警以卧底身份混进贩毒组织,为了取得信任,自己跟着吸毒,还染上非常重的毒瘾。可即便如此,到最后这些禁毒警仍然没有变成真正意义上的毒贩,最终还是选择出卖组织。”

出卖?

听到康雨馨用的字眼,周珩只觉得好笑。

既然不是一路人,就不可能成为兄弟、朋友,那么又何来出卖一说呢?

周珩低声道:“既然如此,又何必把他放在身边,这样岂不是更危险。”

康雨馨说:“具体是为什么,我也不知道。许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就近看着他,之后的贩毒活动,可能也需要将他拉下水,直到他彻底成为自己人。”

周珩没接话,只是揣摩着许长寻的深意。

事实上,许长寻也不止一次的嘱咐过她,希望她能经常来看看许景昕,并将一些企业管理的功课交给他,还要按时抽查等等。

那时候周珩只以为,这是许长寻“养蛊”计划的一部分,毕竟许景昕早晚都要参与集团事务的,如果他什么都不会,就只是个摆设,那就不足以对许景枫、许景烨造成威胁,三兄弟之间将没有悬念,必然是许景烨胜出。

可就目前来看,许景烨虽然技高一筹,却还是没有达到许长寻要求的继承人的最佳状态,因为对手太弱,也因为环境太安逸。

无论将来的继承人将会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都是要经过千锤百炼的,需要用磨难和逆境来激发潜能。

哪怕是阴谋诡计,也需要实际操作才能累积出经验,而非纸上谈兵。

再大胆一点猜测,或许许长寻还想过,未来的继承人就出身于白道。

就好比说许景昕过去是禁毒警,他受过专业训练,不仅有毅力,足够坚定、坚强,而且还经受住在医院的那一轮考验。

说到这一关,许景枫和许景烨恐怕都过不去。

若是只要将许景昕彻底洗黑了,他将会是最出色的继承人,甚至能超过许长寻。

况且,他还十分了解公安机关的办事手法和思维方式,可以进行预判,更是反侦查的好手。

思及此,周珩越发觉得许长寻此意的可能性非常高,当然也要看许景昕是否会被洗黑。

于是,周珩再度看向康雨馨,说了这样一番话:“你的苦衷我很明白,爸爸的意思我也清楚了。我不会阻止你正在做的事,也不会干涉你对景昕的监视,只不过有一点,我得提醒你,这是我个人的意思。”

“是什么?”康雨馨问。

周珩笑了下,微微倾身,这样说道:“我劝你还是不要看的太严了,那些药他若是不想吃,你也不要逼他,他的动向只要不过分,你也不用太过严格的上报。别忘了,他早晚会好的,早晚会回到许家,会掌握权力。他到底是姓许的,而你只是个外人。你现在虽然是被当枪使,但也要想想后果。万一,我是说万一将来许家落在他手上,你今日的放水,他也会念在心里。反过来,就不好说了。”

这话还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康雨馨听了只觉得心里跟着一紧,背脊也开始盗汗。

因为许景昕此前有伤在身,表现的与世无争,好似对外面的事完全不在乎一样,令她也逐渐放松了警惕,以为他真的成了个废人。

可如今周珩一点拨,又令她生出防备。

是啊,万一呢,万一许景昕最终胜出,那她如今做的事,岂不是要被秋后算账?

退一万步讲,就算胜出的不是许景昕,可只要他回了许家,有了话语权,要动她也是很容易的……

现在的许景昕,说白了也只是虎落平阳罢了,可他骨子里到底还是老虎啊。

想到这里,康雨馨如梦初醒:“你说得对,我的确不能把事情做得太死了。”

周珩笑道:“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凡事留一线,日后好想见,这些道理你应当明白。”

话落,周珩站起身,再没有和康雨馨对话的兴趣,只拍了拍她的肩膀,便抬脚离开。

她知道,其实她能做的也很有限,但最起码可以让许景昕过得舒坦一点,让康雨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看得太紧了。

周珩不知道的是,她才离开,康雨馨便转过身,看向她的背影。

而在那一刻,康雨馨心里是畏惧的,这种畏惧并不亚于她面对许长寻和周楠申时,她甚至在周珩身上看到了一种和初相见时完全不一样的气质。

这几个月,周珩的变化是肉眼可见的,当然这也和周家重拾权威有关。

周珩并没有因为周家再次崛起而膨胀,她反而变得更谨慎,更内敛,也更深不可测了。

康雨馨虽然不知道周珩过去的经历,却也因此明白到,为什么许长寻会认定周珩当儿媳妇。

假以时日,此人一定会成为第二个周楠申,会成为许家最坚实的后盾,也是劲敌眼中最可怕的对手。

……

时间匆匆而过,很快又过了一个月。

周珩的日子过得额外平静,和许景枫之间不用再虚情假意,和许景烨也保持着暧昧不清的关系,一切都很顺利。

就连此前出现过的面具人也像是突然蒸发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那张“周珩”的死亡照片只是她的幻觉。

直到这平静的日子突然被一件事打破。

那天,天朗气清,阳光正好。

周珩却突然接到程崎的消息,说是林曾青因为服用了某种药物的关系,而令精神错乱,已经疯疯癫癫了一阵子。

程崎只能将她送进江城医院的精神科。

周珩得知后,第一时间赶去了精神科,也隔着一段距离,看到了有些呆滞的林曾青。

林曾青穿着病号服,坐在休息室里,动作迟缓,眼神发直,好像谁都不认识了。

出来时,周珩在院子里见到程崎,他就坐在大树下,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周珩先是叹了一声,遂走上前,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人怎么说疯就疯了?”

程崎拿出一瓶药,递给周珩。

周珩接过来一看,只是一瓶维生素,没什么特别。

可她知道程崎不会做无意义的事,这瓶药必然是有古怪的。

周珩将瓶盖打开闻了闻,也没有发现异状,便问:“这药有问题?”

程崎扯了下唇角,这才说到:“两个月前就听她说睡眠有困扰,好几天都睡不了一个整觉。我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因为经常熬夜赶稿,跟报道,生物钟已经紊乱了,加深精神高度紧绷,经常要抢新闻抢热点,放松下来就会好。直到前段时间,她又说最近吃了维生素就会头疼,平时还需要吃一点止疼药。我便劝她要多休息,头疼应该是和缺觉有关。”

谁知再一转眼,当程崎从春城赶回来,去探望林曾青时,却发现她已经好几天没有出过屋子了。

而且她整个人变得很恍惚,不仅说胡话,甚至还有点妄想症的征兆,竟然分不清现实生活和她正在追踪的新闻,还以为自己就是正在连载的《多城连环奸杀案纪实》中的受害者,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几乎连程崎都要不认识了。

程崎再让人去林曾青的公司打听,才知道林曾青许久都没有去过公司,同事们还以为她在外面跟报道。

程崎就将林曾青带去一个私人诊所,找了人给她检查身体,而后又在她的包里翻出一瓶药。

经过身体检查和药物测试之后,终于证实林曾青的维生素是被人调换过的,那是一种精神类处方药,即便是严重精神病患者也需要遵从医嘱来少量服用,而且副作用极大。

于是问题来了,林曾青的药是谁换的?

不用查也知道。

周珩心里跟着升起一阵愧疚。

林曾青的事虽然与她无关,可她当初是答应过程崎的,会帮衬着林曾青,会帮他看着她,会注意廖云川的动向。

可如今,林曾青还是变成这样。

安静几秒,周珩开口了:“是廖云川动的手脚?”

“一定是他。”程崎垂下眼,语气冰冷。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报警么?”周珩问。

安静了几秒,程崎才抬起眼,说:“报警又能如何,警察能做什么,制裁廖云川?调换药物的事有证据么?”

周珩一顿:“警察一定会经过调查才能抓人。我就不相信廖云川调换药的事,会没有一点证据。”

程崎冷笑一声,说:“那么然后呢?”

周珩不解:“只要证据确凿,他会得到惩罚。”

程崎摇了下头,接道:“不,接下来故事的走向将会是,在警方调查期间,曾青就会发生生命危险。廖云川连北区分局的毒检报告都能动手脚,何况是对付她了。”

“可是……”周珩知道程崎的担心并无道理,只问:“难道就什么都不做,放他逍遥法外?”

程崎半晌没说话,看着远处一点,接道:“法律么,有多种玩法。要让他受到制裁,并不一定要用曾青的安危做赌注。眼下我只希望曾青可以平安无事,住进精神科,也算是对她的一种保护。”

周珩轻叹道:“你有的是人脉和办法,完全可以找人照顾她,或是将她送出江城。”

谁知程崎却摇头说:“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的人不能暴露。一旦廖云川发现曾青被其他势力保护起来,这件事就有可能惊动许家。我不能冒这个险。再说精神科里,我已经安插了人手,曾青会收到最好的照顾。”

周珩眯了眯眼,注意到程崎的字眼和逻辑。

为什么一说惊动许家,他会说不能冒险?难道是因为怕许家知道他和林曾青的关系,以及在立心福利院的过去么?

而所谓的还有很多事要做,指的又是什么事,和许家有关?

周珩正在沉思,还没一会儿,就被程崎打断了:“对了,有个事我差点忘了,听说你前段时间去过几次立心,还几次要求见顾院长?”

周珩醒过神,说:“哦,是啊。不过她始终没有露面。”

程崎慢悠悠的笑了,眼神忽而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如果是为了药方,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周珩一时始料未及,连反应也停顿了一拍。

可她知道装傻是没用的,程崎既然能如此笃定的说出这句话,必然是已经知情。

想来也是,周楠申重病几年在家,几个月前突然康复,加上在这期间周家还接触过康雨馨,这种种线索联系到一起,程崎知道也不奇怪。

于是,周珩这样问道:“我知道你和立心仍保持着关系,也知道你能见到顾瑶,如果我要求你帮我这个忙,你会答应么?”

周珩这话自然不是认真的,事实上就在前不久,周楠申已经寻求其他途径获取了一张药方,据说就是顾承文死后,落在他某个下属手里的那张。

程崎笑了下:“我是不会帮你的,那药方也救不了你爸的命,不仅是顾瑶那张,康雨馨那张也是一样。”

“我知道,可是光我知道没有用啊,要他听才行啊。”周珩说:“我之所以要拿到顾瑶手里的药方,不是因为要救他的命,只是不希望被康雨馨牵着鼻子走。其实我早就有心理准备,廖启明也说了,我爸的命最多不过三年。”

一阵沉默。

程崎转过头来,却只是瞅着周珩,仿佛在寻找什么似的。

周珩看不懂他的眼神,直到他又是一笑,半真半假地说:“他早点死,你岂不是能早点上位,执掌周家。这是好事啊。”

周珩扫了他一眼,隔了几秒才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

转眼又过了几个月。

周楠申对周珩的信任又多了几分,过去隐瞒她的一些事,如今也逐一告知。

就好比说,许景昕过去的身份是禁毒警。

至于周珩,尽管她早已知道许景昕的身份,然而当她看到他名为钟隶且身着警服的照片时,心里仍是不免受到一点震撼。

那是个英气逼人,且一眼看过去就是性格刚正的男人。

任谁也想不到他后来会变成另外一番模样。

集团方面,庞总的海外市场拓展初见成效,成功拿下一个投资项目,而且第一笔资金已经顺利送出海外。

当然,这笔资金除了项目的投资款,还有相当一部分是要洗白的黑钱,因为初来乍到,操作起来费时费力。

而另一边,在程崎的运作下,集团的投资也在基金和股票市场上滚了一圈,加上文娱事业的投资,令收益一下子翻了几倍回来。

速度上倒是比庞总那边快得多,利润也大,如果不算程崎的抽成的话。

不少股东已经有了意见,而且现在是左右为难。

庞总那边倒是靠谱,也足够安全,可是项目进展慢,资金回流慢,前期全是投入,要到项目完成后才逐步有回报。

程崎就刚好相反,钱出去快,回来也快,而且保证翻倍,不用长时间等待,但有一半要进他人的腰包。

按照程崎的说法是,那些钱也不都是他挣了,他要运作,不可能只他一人来办事,这里面需要很多环节,很多人力,每一道程序都要花钱。

而且程崎还放下话来,现在觉得贵,以后就会偷着乐了,因为越往后形势越紧张,管控越严格,他这条线的人要承担的风险越大,要的回报就会越高。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股东们的焦虑。

若非这两年长丰集团被盯上了,遭到各项限制,怎么会被程崎这样的毛头小子吃的死死的?

周楠申得知此事后,也曾让周珩去试探程崎。

只是周珩问过几次,都被程崎岔开话题,她心里是清楚的,这是程崎的底牌,他不相信任何人,更不会给她看。

就这样,长丰集团和程崎背后势力的合作,一直在股东们的抱怨声中进行着。

到了来年春天,林明娇忽然将手里的重要事务都放权给周珩,而她则越发清闲,只处理一点琐事,越发像是个闲人了。

周珩起初还不太明白,等到林明娇的肚子渐渐显露。

原来林明娇已经怀孕四个月了。

林明娇虽然仍无名分,可她却可以靠肚子里的孩子搏出一番天地。

许长寻正值盛年,还没这么快退下,如果保养得好,再等二十年也是可行的。

林明娇便打起了要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培养成下一代继承人的如意算盘。

周珩将林明娇的心思看在眼里,嘴上说着恭喜,心里却在笑她异想天开。

如果换一个家庭,林明娇或许能成功。

可现在是在许家,这里是斗兽场,每一个人都是吃人的猛兽。

许景枫和许景烨也都很清楚,与其等孩子生出来再动手,担上一条人命,倒不如不要让它生出来。

果不其然,就在林明娇怀孕四个多月的某一天,她在一个商场的VIP休息室遇到了许景枫。

当时林明娇身边没有别人,她本想当场掉头走人,生怕许景枫会找她麻烦。

可许景枫却没有放过她,直接冲到她面前,盯着她的肚子,嘴里吐出恶毒之词,而且很大声。

而当时跟在许景枫身边的,还有于真。

于真怕惹麻烦,好劝歹劝,总算把许景枫劝走了。

可就在这天晚上,林明娇却突然感到腹痛,被许家送进慈心医院。

只可惜到了医院没多久,孩子就没了。

经廖医生说,是因为林明娇受了刺激,精神过于紧张,才导致流产。

这件事没过多久,许长寻就在一次家庭聚会上怒斥许景枫,说他刚愎自用,做事冲动,顾前不顾后,根本不适合做继承人。

这句话对许景枫的打击很大,他当场怒红了眼睛,负气离开,当天下午就奔去郊区的道馆,去找已经出家的生母诉苦。

只是这一次,许景枫依然没有见到母亲。

周珩还是后来听说的,许景枫在外面站了很久,直到人晕在地上,才被道馆的人扶到休息室,等他醒来就将他送上车了。

……

不日,许长寻在许家聚会上的那番话,就悄悄地流入集团高层们的耳朵里。

原本还在垂死挣扎的许景枫,在这一夜之间忽然失势,高层们也都是见风使舵的,除了少数暂不表态的以外,其他人都在向许景烨一边倒。

至于许长寻的另外一个儿子许景昕,众人只听说他身体不好,一直在家养病,偶尔还会帮许长寻处理一些并不重要的外面的生意,一时间倒有些忘记此人的存在了。

起码就目前来看,许景烨已经不战而胜。

再说许景枫,经过许长寻的责骂,以及母亲的闭门羹之后,他就一病不起,而且一病就是一个月。

等到初夏来临,许景枫才走出别墅,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听负责照顾他的于真说,许景枫的精神状态不太好,有时候会有些恍惚,晚上还经常做噩梦,喊叫着惊醒。

大约是因为当了半辈子的“太子”,没经历过摔打吧。

以前就算许景枫再不争气,许长寻也会给他留一线余地,不至于做得太绝,可这次许长寻怕是真的下狠心了。

许景枫突然从云端跌落谷底,精神遭受重创,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气质已经和过去大不一样,整个人看上去阴沉得很,也不笑,也不怎么说话,眼神也是阴鸷的,看的人瘆得慌,仿佛已经濒临疯狂。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许景枫却忽然找上了周珩。

Chapter 9

就在许景枫找上周珩之前, 周珩正在公寓里翻看林曾青住院以前连载的《多城连环奸杀案纪实》。

林曾青的笔名叫Silly talk,www.youxs.org。

当然外面的人并不知道这篇连载是她写的,网友们的留言就透露出这一点, 很想知道作者本人是谁,这样犀利的笔触和独到的视角,八成是专业文字工作者。

但下面也有人在说, 为了保护作者的安全,还是不要去人肉她的好。

而到如今, 林曾青已经在精神科住了数月,连载自然也就停了, 还停在非常关键的地方,读者们都在猜测, 是不是连载中的真凶已经找到了作者本人, 并杀人灭口了?

其实一开始这篇文章连载时,很多人都在非议, 说只不过是套了个真实案件的外皮, 打着幌子, www.youxs.org, 这就跟当下根据真实案件改编的影视剧一个套路。

可随着连载内容的逐渐铺展,里面关于凶徒的作案手法,专业背景分析, 作案时间和习惯, 包括人物画像等等,都写得有鼻子有眼,让人看了越发毛骨悚然。

读者们的声音也跟着扭转了方向, 越来越多的人觉得这个作者是真去过案发现场的, 甚至追踪着这些案件的线索进行过走访, 下过苦功。

那么这个作者的职业也就呼之欲出了,要不就是公安内部的工作人员,要么就是社会新闻记者。

至于周珩,www.youxs.org,然而当她看完全部连载,又意犹未尽的回头要看第二遍时,仍是觉得无法将这文章和那个看似风风火火的林曾青联系到一起。

林曾青胆子很大,心思却很细,对这份职业有着她无法理解的热情和投入,她一定有着旺盛的求知欲,表达意愿也很强,又愿意钻研这些事,这才能写出这样笔力强健的文章。

或许,每个人都有另外一面,一面是他人眼中的自己,一面是真实的自己。

而这样一个林曾青,如今竟然会住进精神科……

周珩每次想到这里,都觉得不可思议。

难道林曾青被换了药,她自己就毫无觉察么?

那维生素总有吃完的时候,吃完一瓶,她应该会去药店买第二瓶啊。

难不成第二瓶也被廖云川换掉了?

还是说,她还没吃完一瓶,就已经被搞得精神崩溃?

这种种疑点,如今都因为林曾青的疯癫而再难求证。

周珩轻叹了一声,将Ipad合上,起身进厨房煮了一壶红茶。

茶水刚注入茶壶,门铃就响了。

周珩走到门口,透过监视器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男人,正是多日不见的许景枫。

周珩先琢磨了一下他的来意,随即将门打开,露出笑容:“景枫,你怎么来了?”

周珩住的公寓是许景枫买的,也算是他们订婚的礼物,可这里他一步都没有踏进来过,就连密码锁里都没有录入他的指纹。

许景枫没有应,直接迈进门里,脱掉皮鞋。

周珩不动声色的将鞋柜里的拖鞋拿出来,放在他面前,很快便转身进了厨房,将刚才的红茶倒出来两杯。

许景枫换好鞋,就来到沙发区坐下,对整个屋子的布局没有一点好奇心,甚至没有左右张望。

直到周珩将热茶放在茶几上,并在他对面坐下,两人拉开最远的距离,彼此既疏离又陌生。

许景枫碰了下茶杯,大概是茶水太热了,他没有端起来喝。

再一抬眼,就对上周珩的目光。

也正是这一刻,周珩注意到他的变化。

该怎么说呢,似乎安静了许多,少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和张扬,打从进来到现在脸上就没笑过,连假笑都没有。

而且周珩听说他最近休息不好,如今再看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眼神也透着阴冷,倒还真有点要疯的征兆。

别说是许景枫了,哪怕就是一个普通人,若连续一段时间睡不好,睡不着,睡眠浅,精神都会受到极大困扰。

更何况许景枫才大病一场,还因为许长寻的一番话受了刺激。

于是周珩暗暗告诫自己,待会儿无论他要说什么,她都要小心安抚,决不能刺激他,毕竟就算他再不济,在武力上也足以压制她。

周珩正想到这里,就听许景枫开口问道:“最近身体怎么样?”

周珩笑了下,回道:“老样子,早睡早起,按时吃药。”

许景枫却没笑,这一句话大概已经用尽了他所有寒暄的耐心和额度了,他很快就带入正题:“我现在是什么处境你也知道,我需要办一场宴会,把过去的关系找回来。”

要不是许景枫这么一说,周珩险些都要忘记了,许景枫过去可是玩咖一枚,夜生活无比丰富,有那么一两年就是在各种宴会上过夜的。

不过那种宴会显然和许景枫所说的不是一回事。

周珩接道:“好啊,我来帮你办,你来择选名单。”

许景枫点了下头,表情总算舒缓些,毕竟周珩没有跟他兜圈子,更没有装傻充愣,和她说话就是这点好。

“至于婚约,我打算过段时间就解除。”许景枫似是牵动了一下唇角,笑的十分勉强,“你盼这一天也很久了吧。”

周珩缓慢的眨了下眼,既没否认,也没承认,而是说:“你让我解脱,我也会让你解脱,宴会的事我一定会尽力帮你。你要笼络哪些人,我也会代表周家出面,为你斡旋。”

其实不用许景枫明说,周珩也大概能猜出他的用意。

他如今人脉和地位都是大不如前,而这个圈子里的人个个都是见风使舵的好手,他想将过去的关系逐一找回,办一场宴会怕是难以成事。

再者,许景枫目前身边的女人就于真一个,还是他的秘书,他总不能让一个秘书代为办理这么重要的事吧,若真这么干了,那只会沦为一场笑话。

到时候,恐怕他的邀请函一发出,那些受邀宾客就开始寻找各种借口和托词表示婉拒了。

但反过来看,这件事如果是周珩出面就不一样了。

如今“周珩”这个名字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周家,自从周楠申病愈,周家在圈内就活动频繁,蒋从芸的派对邀约更是络绎不绝。

她和许景枫的关系陷入僵局,也是圈内心照不宣的事,甚至于人人都在猜她和许景枫何时会解除婚约,更有一些人将过去她和许景烨的那段过往翻出来讲。

而这个时候,她若能动用周家的关系,为他把关系找回来,这无疑是稳住局面最好的方式。

许景枫这时说:“你愿意尽力帮我这最后一次,我也不会耽误你太久,解除婚约的事我说到做到。只不过我希望,你和景烨不要太快订婚,好歹等上几个月再说。”

这话会从许景枫口中说出,周珩是万万想不到的。

周珩只说:“我明白,咱们好聚好散,彼此都留个体面,我是不会让你难堪的。”

许景枫仿佛又笑了一下,很快起身,往门口走。

周珩将他送出门,可许景枫出去后,却又突然转身,来了这么一句:“其实现在回头看看,你们还真是天生一对。”

周珩问:“我们?”

许景枫却是笑而不语,他就站在楼道里,顶上的光落下来,在他脸上形成一片阴影。

周珩睁大了眼,等着下文,可他却脚下一转,头也不回的往电梯那里走了。

周珩将门合上,琢磨了一下他那句话的意思,却想不出所以然。

难不成他说的是她和许景烨同样的心狠手辣么?

周珩耸了下肩,就端着自己那杯红茶进了书房。

……

书桌的抽屉里,收着十几个日记本,全都是“周珩”留下的。

不过这些日记本并没有写满,有的本子只写了几页,还不是从头,而是从中随意取了几页;有的本子几乎快写完了,而且还经常有几笔涂鸦,显然那是她比较喜欢的本子;还有的写了一半突然被撕掉好几页,字迹也很潦草,内容写的都是发泄之词,说明那本子就是用来泄愤和诅咒的。

看“周珩”写日记的习惯就会知道,她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

周珩将其中两本写的比较满的拿出来摆在一起,第一本有着漂亮的配色,字体也很优美,写的都是“周珩”和许景烨的片段。

而另一本则是纯黑的封面,里面的字力道很足,也很飞,写的都是“周珩”如何诅咒和算计“周琅”的过去。

说实话,当周珩第一次看到后者时,还真是一阵阵发凉,很多事她虽然经历了,却并不知道“周珩”在背后是如此想的,便越发庆幸自己能活到现在。

更令周珩感到心惊,觉得那个“周珩”变态的是,有的事分别牵扯了许景烨和她,便同时记录在两个本子中,第一本全是美好之词,而第二本就只剩下恶毒了。

就好比说“周珩”和许景烨趁着家庭聚会时,在院子的草丛里苟且那段。

……

……

这不是景烨第一次吻我,也不是他第一次脱我的衣服,抚摸我的身体。

可这一次我却觉得比过去都要刺激。

他的手伸进我的衣服里,我心跳的很快,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只隐约听到他的耳语,问:“要不要试试?”

我胡乱答应了,他显得很兴奋,很快就有了下一步动作。

两个人相爱,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我当时完全没有多想,只希望快点和他在一起。

可是我的身体却很不争气,我以为这次会没事,可我的心口却跳的越来越快,连我的呼吸也渐渐跟不上来。

我开始觉得晕眩,眼前一阵阵发黑。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景烨停了下来,他很快捡起扔到旁边的外套,在兜里翻找我的药,然后喂我吃下。

等我缓过来,我才发现自己虚弱的靠在他怀里。

他给我顺着头发,声音有些颤抖的安慰我说:“没事了,没事了,都怪我……”

我摇了摇头,很想告诉他,这不关他的事,可我没了力气,说不上话,就只能握着他的手。

过了很久,景烨将我的衣服拉好,就先一步起身离开,我就躺在灌木丛里等他。

等他回来时,还带了一杯热水给我,等我喝完水,他才小心翼翼的扶我起来,皱着眉头问我,是否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看着他,笑着摇头。

景烨将我带出灌木丛,低声对我说:“看来光是吃药也不行。”

我说:“没事,也不用等多久了,听我妈说,已经找到和我配型成功的心脏了,再等等吧。”

景烨这才笑了,只是没多会儿他又不放心的问:“移植手术都有风险,你能行么?”

我说:“当然可以,你相信我。”

这话我不只是对景烨说,也一直在对自己说。

我告诉自己,有些人生下来就注定是天之骄女,有良好的出身、家境,也有爱自己的父母,就算身体稍有缺陷也不怕,只要有钱,就可以买来健康。

我虽然有着弱者的身体,却有一个强者的灵魂。

这小小的坎坷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等到移植之后,我再醒来,就会变得完美,我会嫁给景烨,会继承周家,会永远幸福下去。

……

……

看到这里,周珩将日记本推到一边。

这个片段她不是第一次阅读了,但每次看心境都有所不同。

“周珩”的自恋人格真的是典型,而且十分病态。

而这份病态,在另外一本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周珩又拿起旁边那本,内容刚好是衔接的。

那里面如此写道——

周琅这个死丫头,真是碍眼到家了!

我和景烨正在说话,有她什么事,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偏偏这个时候跑到后院来,还和我们撞个正着。

瞧她那个穷酸样,真是看了就讨厌,恨不得她早点死!

真是很难想像,我们竟然会是同一个父亲生出来的孩子,差距这么大,问题肯定就是出现在母亲身上。

上梁不正下梁歪,那种女人生出来的东西,能好到哪里?

一想到这样的野种将来也要分走我们周家的钱,我就恶心的想吐!

所以我一直在想,能用什么办法,无声无息的让野种消失掉?

比如,制造一场意外?

或是骗她上楼顶,将她推下去?

或者下毒?

哦,不行,这些手法都太拙劣了,还会留下把柄。

我可不想因为这种人去坐牢。

不过再反过来想想,要是爸妈知道这件事是我干的,会不会想办法替我洗白,再找个替死鬼出来呢?

他们那么疼我,就算生气也会保护我的吧?

等哪天有机会,我一定要试探一下。

……

……

周珩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看这篇日记,如今看来心里依然觉得胆寒。

她还记得第一次阅读时就曾经怀疑过,那次的绑架事件会不会就是“周珩”自编自导出来的戏码,为的就是将她除掉。

可是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推翻了。

哪有人策划绑架却把自己搁进去的?

那几个绑匪分明强|奸了“周珩”,那是她最珍贵的东西,是她一心一意要留给许景烨的。

而且“周珩”这个人不仅自恋,而且还是个完美主义,她有洁癖,除了许景烨对任何异性都是排斥的,甚至瞧不上那些追她的男生,还觉得他们肮脏。

这样一个人,最后却死在她最忍受不了的事情上,也难怪会死目不瞑目了。

直到现在,“周珩”的尸体都没有被找到。

周家是在她回去以后,才报警的。

而在报警之前,周家就已经决定了,回来的人是周珩,失踪的是周琅。

当警方赶到现场时,那里已经被人清理过了,应该是那两个绑匪干的。

根据警方推测,他们应该是将“周珩”的尸体就近找地方掩埋了,可是警方和周家出动了很多人,但始终未果。

“周珩”的尸体就这样蒸发了。

那两个绑匪的尸体也在几个月后在一个山坳里被人发现,尸骨还被山里的野狗啃食过。

就在绑架案发生后的那半年中,周珩时常做噩梦,会梦到“周珩”回来了,而且还是从泥土里爬出来的。

“周珩”变成了厉鬼,要跟她索命。

她醒过来,又昏过去,被周家的人喂了很多药,那些药吃的她迷迷糊糊,神志不清,有一段时间连现实和梦境都分不清。

有时候半夜醒来,她会看到有人站在她床前,盯着她,有时候会看到那个人站在门口,手里拿着药,正朝她走过来。

可是等她叫出声,打开台灯一看,屋里却只有她一个人。

当时来为她看诊的医生说,她是因为受了刺激,精神错乱,还有点精神分裂的征兆,光靠药物治疗还不够,一定要给她换个环境。

而待在周家,她始终都像是惊弓之鸟,神经紧绷,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病养好的。

就这样,周楠申决定将她送出国。

当然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她和“周珩”虽然长得很像,却到底不是一个人。

“周珩”的美是明艳的,还带着刺,是温室里盛开的最美的一朵花,而那时候的周琅没有那样的气质和自信,充其量也就是长在山间的野花。

周楠申的意思是,除了整容之外,她必须在性格、气质、做派上,都尽量的模仿“周珩”,什么时候可以以假乱真了,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就因为这个决定,周珩离开了周家大宅,那个让她深恶痛绝,且时常出于梦魇的宅子。

而在国外那几年,她是放松的,也是清醒的,她学东西很快,也想着早点回去,因为只有回去了,她才有机会拿回应得的一切,而不是整日待在“牢笼”里。

至于她的精神状态,自从去了国外,反倒很快好了起来,按照医生的说辞是,那是因为她换了新环境,病情有了改善。

可她却越发觉得,是当初那些药被人动了手脚。

只不过这件事她没有证据,如今时隔多年,更是无从查找。

直到林曾青突然疯癫进了精神科一事,是给她提了个醒。

廖云川换药的手段如此娴熟,显然他作为医生不仅清楚药理,更加明白要给一个人下多久的药,才能达到他要的效果。

那么问题来了,廖云川这一套会不会就是从廖启明那里学到的经验?

豪门深宅里尔虞我诈,类似下毒害人的事也不在少数,廖启明一向为几个大家族服务,如果能让一个人疯的神不知鬼不觉,这种事必然要经过他。

再说,蒋从芸和他有一腿,要跟他拿一些药也很容易。

那么,当年她险些精神崩溃,差点疯了的事,会不会就是蒋从芸和廖启明的手笔?

10

Chapter 10

——当年她险些精神崩溃, 差点疯了的事,会不会就是蒋从芸和廖启明的手笔?

想到这里,周珩就觉得脑仁疼。

似乎她睡眠不好, 偶尔会头疼的毛病,也是因为那场大病而留下的。

她印象中,小时候是没有这些问题的。

周珩揉了揉眉心, 又看了几页日记,越看越累, 很快就将日记本收起来,起身去浴室冲了个澡。

脱衣服时, 她又一次看到胸前那条细长的线。

不到十公分,很浅的一条, 做的惟妙惟肖。

当初之所以要做这个东西, 是周家考虑到她既然将要和许家的儿子订婚,就有可能会发生关系, 而周家对外说的是, 她自绑架之后受到强烈刺激, 于是就做了一次心脏移植手术。

只有这样, 才能解释为什么她可以活到现在,还能活蹦乱跳的。

至于她偶尔的胸闷、气短、心慌的问题,根据医生的说法是, 哪怕是一个没有心脏病的人, 在遭受刺激,受到惊吓,或是太过愤怒, 都会出现类似的问题, 更何况是移植过心脏的, 用的不是原装的,有这种问题自然也是正常的。

所以既然要演戏,就要演全套。

事实上,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当年那个真正的“周珩”根本没来得及去移植心脏,她死了,而且至今尸首下落不明。

至于周家,还真是做足了准备,她回来后就被送进医院,一直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等到醒来后,整个人都是懵的,只听警方问了几个问题,而她也将记忆中仓库的位置告诉警方。

结果令她意外的是,仓库里并没有她以为会出现的腐烂的尸体,那里还被清理过。

周珩一边回忆着这些,一边将身体重洗了一遍,等到出来时,对着镜子擦了护肤品,连胸前和颈侧也一并带过,这才裹着浴袍踏出门口。

回到书桌前一看,手机上闪现出两通未接来电,皆是程崎打来的。

周珩很快将电话拨了回去,等到接通了说道:“抱歉,刚才在洗澡,你找我什么事?”

程崎一顿,没急着说正事,反倒来了一句:“这个时间洗澡,你倒是清闲。”

“……”周珩懒得理他,坐下来盯着笔记本。

程崎见她不说话,似是笑了声,随即又道:“我还真有个重要的事,需要你帮忙。”

“哦,你说说看,看我是不是真的那么闲。”周珩轻哼。

程崎却叹了口气,说:“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离开?

周珩一顿,跟着问:“去哪里,美国?”

程崎说:“不是,我依然会在江城,也可能会去春城,准确的说,是需要‘消失’一段时间。”

周珩反应过来:“有茅子苓的消息了?”

程崎接道:“对,不过还不知真假,我要亲自过去一趟。”

周珩安静了几秒:“嗯,希望这次是真的,希望她平安无事。”

“谢谢。”程崎低声道:“至于江城这边,我其实没什么牵挂。倒是曾青那里,我怕要是长时间没人去看她,她会以为自己被抛弃了,所以……”

听到这里,周珩终于明白他的意思,心里跟着一软,接道:“好了,你放心吧,我会代你去看望曾青的。”

几秒的停顿,程崎又说了一声:“谢谢。”

周珩没有接话,虽然她隐约感觉到,程崎这次“离开”,恐怕不只是为了茅子苓,大约还有别的安排,然而话到嘴边,她却没有追问。

说到底,她和程崎之间到底还是隔了一点东西,是什么她也说不清。

她知道,自己是有保留的,这是回到周家以后,她逐渐形成的性格上的保护层,以及对人的防备之心导致的。

她就像是惊弓之鸟,不敢对任何人付出真心。

但同时,她也感觉到来自程崎那边的隔膜。

程崎对她,也是留了一手。

周珩如此想着,不知不觉就沉默了。

直到程崎那边突然问:“你还在么?”

周珩这才醒过神:“在,我刚才在想事情……”

“啧,我在这里,你还能想谁?”程崎半真半假的来了一句,又在无形中将关系拉近了些。

周珩睁着眼睛说瞎话:“在想许景枫,他要跟我解除婚约了,但作为条件,他希望我能为他筹办一场宴会,为他将渐渐失去的人脉拉回来。”

程崎仿佛冷笑了声,声音是从鼻腔里出来的,随即说:“垂死挣扎。”

周珩说:“谁说不是呢。可是到了这一步,他不挣扎,就是要躺平等死了。”

程崎没接这茬儿,遂话锋一转:“婚约一解除,许景烨就要接班了吧。”

周珩皱了皱眉心,没有生气,却仍是忍不住给他一句:“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阴阳怪气的,真讨厌。”

程崎闻言却笑了:“好好好,我错了,那我认真地说一次——等你们解除婚约了,许景烨就要迫不及待的上位了吧?”

听着还是很别扭。

周珩只说:“到时候要看家里安排。”

“呵。”程崎的笑意又多了一丝嘲讽,“说得好像你很不情愿一样,你不是一直在做铺垫么?”

沉默了几秒,周珩来了一句:“程崎,你是不是在吃醋?”

程崎没声了。

周珩又道:“我知道你不爽,你要是有本事,就阻止这一切,要是没本事,就闭上嘴。”

周珩的语气并不苛刻,反而还很柔和,说话时也是在微笑的。

直到话落,她直接将电话挂断,连申辩的机会都不给他。

随即将手机扔到一边,直接起身进了卧室。

……

另一边,程崎却握着手机安静了许久。

他的眸色很深,就盯着前方一点,半晌没有动。

事实上,此时的程崎,人已经不在江城,而是在比邻的历城。

茅子苓就是从这里失踪的,可是后来他得到的消息,却都指向春城。

这样的跨度,令程崎立刻想到非常不妙的地方——拐卖。

而此时此刻,他就坐在历城某酒店套间的写字台前。

他面前散落着一些资料,还有一个笔记本。

那些资料有的是和茅子苓有关,有的则是和陈凌有关,还有一些是陌生人的,本与他无关,却因为陈凌而不得不牵扯进去。

就在前不久,程崎才去见过陈凌的亲妹妹钟钰,也因为钟钰这层关系,令他得知为何她们姐妹会分开,一个流落到孤儿院,一个则被收养。

陈凌身患癌症,已经时日无多,她如今还有一个遗愿,就是为死去的父母复仇。

另外,程崎还在陈凌的牵线下,以微信的方式认识了一个她的同谋。

而这一次,他来历城,就是为了躲避江城的耳目,与微信上的这个人见面的。

其实这几天,程崎的心情非常差,只因他得知,陈凌已经和那些人联合起来,策划了一系列犯罪事件。

就因为那些事,令她不惜将自己也算计进去。

程崎很想亲自去江城女子监狱探监,当面问她为什么。

可陈凌去拒绝了,还托钟钰告诉他,说:“人生在世,总要为自己做点什么,哪怕坚持到最后失败了,也不愧于心。”

想到这里,程崎叹了一口气,靠着椅背合上眼。

他的脑海中又一次闪现出在立心福利院时的场景,那时候他们都还小,陈凌比他们大上近十岁,一直都很照顾他们几个。

茅子苓和林曾青关系最好,而他则是这个小团体中唯一的男生,平日里没少被她们“欺负”。

哦,这么说也不准确。

其实小团体中还有另外一个男生,只不过他不是孤儿,而是因为父母在立心工作的缘由才和他们相识。

那个男生姓季,后来长大了做了法医,还和茅子苓成了男女朋友。

可是在茅子苓失踪这件事情上,那姓季的小子却一点都不上心,就只会按照程序办事,通过公安机关的途径去寻人,没有半点效率。

按照他那种找法,等他找到人了,怕是茅子苓早就遭遇不测了……

很快,程崎又想到了周琅,想到在她遭遇绑架之前,他们的那次见面。

那天,他提议说等她长大了就结婚,他要将她带离周家,那她就不用再胆战心惊的生活了。

他还问她,如果他能给她力量,她愿不愿意把自己给他。

周琅没有回答。

他看出了她的犹豫,所以没有继续追问。

如今再回想起来,这件事反倒成了遗憾。

如今,他是不会再问出那样的话了。

思路停在这里,程崎长长的呼了口气,再睁开眼拿出手机看了眼手机,发现已经过了约定时间五分钟了。

程崎便将那个人的微信点开,正准备打字。

这时,门外却响起门铃声。

程崎快速走向门口,透过猫眼看出去,只见一个身着西装的男人站在那儿,却是侧身的,由于角度关系面容看不清楚。

程崎问:“是谁?”

门外的陌生男人回道:“是陈女士叫我来的。”

程崎向后错了一步,同时将门打开。

门外的男人也在此时转过头来。

两人目光一对,彼此都是一愣。

竟是认识的。

门外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韩故,许景枫的律师。

而韩故因为要帮许景枫处理一些业务上的问题,也见过程崎的资料,只是没见过本人。

几秒的沉默。

程崎率先开口:“先进来。”

韩故踏进门口,等门板合上,才伸出一只手,说:“你好,程先生,没想到你我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程崎不动声色的与他回握:“韩律师,你的大名我可是有耳闻的,不过这次见面的确让人意外。”

……

说起来,陈凌的故事是俗套的,可它却发生了。

她和妹妹在父母双亡之后被迫分离,一个去了孤儿院,一个则被父母生前的同事收养。

而事实上,陈凌那时候已经懂事,在母亲临死前,也亲耳听到母亲的描述,将父亲被害的真相告知。

这些事,一直搁在陈凌的心里,已经成了魔。

此后多年,陈凌四处寻找妹妹的下落。

幸运的是,她找到了,妹妹跟了收养的那家人姓,叫钟钰。

不幸的是,在她们找到仇人的时候,却发现报仇的路是那样艰难,而且不仅要报仇,还要全身而退,更是难上加难。

就在这时,陈凌认识了一个人,他叫常智博。

陈凌对他心生爱慕,却也发现他身上也背负着血仇。

于是,他们就成了同谋。

作为交换,他们要帮助对方完成复仇计划。

然而为了这个计划,他们却不得不先一步触犯法律,去坐牢。

此时,酒店套间里。

打从韩故进门,程崎就一直沉着脸。

他耐着性子,目光冰冷的听韩故将故事始末完整的描述一遍,心里难以抑制的升起愤怒,第一句便是:“复仇的方式有很多,未必要赔上自己的命,你和常智博都疯了,却还要拉着我姐一起下地狱。”

韩故却很平静:“地狱早就在她的心里了。路,是她自己选的,也是我们自愿的,没有人逼迫。这条路很艰辛,容不得丝毫动摇,但凡心智不够坚定的,但凡还想着给自己留条后路的,我们都不会让她加入,她这个仇也一定报不成。”

说到这,韩故看了程崎一眼,如此说道:“你没体会过这样的痛苦,自然就不会明白我们宁死也要完成的迫切,那就是我们坚持活到现在的意义。”

程崎听了不禁冷笑:“你怎么知道我没体会过?”

韩故没接话,也没打算刨根问底。

他这次来是因为陈凌的力荐,说她有个在孤儿院看着长大的弟弟,如今十分了得,而且很有责任感,一定能帮上忙。

韩故起初是抗拒的,但后来再一想,陈凌的眼光他是信得过的,来见一面,先探探虚实也好,如果见了面认为此人不合适,掉头离开便是。反正这个人是个陌生人,也不知道他们后续的计划。

半晌,程崎再度开口:“你是律师,有没有想过这么做的后果?你以为自己懂法,就有本事躲得过去?”

话虽如此,程崎却看得出来,韩故这个人连死都不怕,何况是触犯法律。

“那你呢?”韩故接道:“我听说你和长丰集团的合作,就是帮他们洗钱。你以为自己有三头六臂,还是觉得法律会对你额外开恩?”

程崎倏地笑了,仿佛并不介意被韩故知道:“你倒是一门清,是不是还打算要挟我?”

韩故却摇头:“相反,我要和你谈个条件。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但我们的计划,也请你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你可以不参与,我就当自己没来过。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们是不可能停下来的……再说,陈凌也等不了了。”

听到这话,程崎拧起眉头,跟着问:“等不了是什么意思?”

韩故说:“她的病……也就这两个月吧。而我们的计划,将会从她离开后正式展开,第一步就是要帮助她妹妹钟钰,在这件事情上全身而退。这是我们对她的承诺。”

程崎瞬间没了言语。

他只是坐在那里瞪着韩故,许久,许久。

直到韩故从身上拿出一枚优盘,放在程崎面前,说:“其实陈凌最后的心愿,不只是复仇,她还很关心孤儿院的朋友。所以当她知道茅子苓出事以后,就托我去调查,结果就在这里。”

这又是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程崎瞬间顾不得其它,只扫了眼优盘,就将它拿起来,快速插进笔记本。

很快,笔记本里就闪现出一些图片和资料,直指春城的拐卖人口业务线。

其中还有一张照片,背景像是在一个小旅馆里,有个女人昏迷不醒的躺在床上。

照片是正面照,将女人的身材和样貌拍得清清楚楚。

而这个女人正是茅子苓!

程崎死死盯着照片,好一会儿才看向韩故,问:“她现在人在哪里?”

韩故老实回答道:“我不知道,调查到这里就断了。将她买走的那户人家,没有留真实地址,中间人也过了好几道手,只知道是春城的乡下。还有,他们将她买走,是回去做儿媳妇的,那个男的有智力缺陷。”

程崎闭了闭眼,心里瞬间沉到了谷底,一时五味杂陈。

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猜测应验了,而另一方面,却又说明了一件事,起码茅子苓到现在大概率还活着。

被人买走当媳妇,总比被人买走拿器官来得强。

而且就在春城的乡下,这也算是定下具体的追踪方向。

只是想到这,程崎思路一转,很快又想到另外一件事。

他再度看向韩故,忽然问:“你竟然能这么快就调查到确凿线索,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程崎自问他的调查网络已经不输给周家,可即便如此,前期调查仍是要大海捞针,漫无目的,在经过一步步的排查之后,才能逐步将范围缩小到一个具体范围。

可韩故一个律师,竟然直接跳过了前期的步骤,直中要害,这一点实在可疑。

安静了几秒,韩故老实说道:“我的确知道一些事。其实茅子苓在失踪之前,和廖云川见过一面,他们还一起去了霍雍在历城搞得私人聚会。”

程崎眯了眯眼,韩故的描述和他后来得到的消息基本是吻合的,这说明他的推断没错。

至于韩故,他不仅是许景枫的律师,也是霍家的法律顾问,当初就是霍雍将他介绍给许景枫的。

程崎吸了口气,问:“那你知不知道那天在聚会上,子苓到底发生了什么?”

韩故摇头:“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在现场,不好推测。但我后来听廖云川提过,说霍雍在聚会上大发雷霆,有个女人得罪了他。霍雍为了泄愤,就让廖云川将那个女人处理掉了。”

程崎的脸色跟着变了。

这么说,中间经手的人就是廖云川。

半晌,程崎低声说道:“霍雍、廖云川,我不会放过他们。”

韩故听了先是一顿,随即说:“程先生,我知道你神通广大,也知道你能为朋友两肋插刀,否则你今天也不会来这里。可是有句丑话我要说在前头,若是你无意与我们为伍,那么霍家这条线,你暂时不能动。”

程崎挑了下眉,没有明显地情绪,就只是瞅着韩故。

就听韩故说:“因为在替陈凌复仇之后,我们接下来要对付的,就是霍家。而且这个局,我们已经谋划多年,准备充分,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断。所以你不如静观其变。”

说到这,韩故看了眼时间,遂站起身,又道:“时间不早了,我要先走一步。”

可韩故才刚迈出一步,程崎却出声了:“我需要子苓更确切的消息,我也相信你能比我更快找到。我不管你是去套廖云川的话,还是直接去问霍雍,我只要一个结果。等我找到她,你们的计划,我一定会鼎力相助。”

韩故有些惊讶,他对程崎能加入进来完全不抱任何期望。

程崎此人城府极深,单单刚才一番交谈就能感受到,除了在提到陈凌和茅子苓的安危时,他才稍有情绪,其余时候都是难以揣摩的。

更何况这个人年纪轻轻,已经混到如今的地位,背景必然深厚而且复杂。

韩故问:“你肯帮忙?”

程崎站起身,直视着韩故的眼睛,说:“我很感谢你告知子苓的下落,现在,咱们有共同的敌人了。”

韩故思考了片刻,说:“我们的计划已经非常完整,不能生变,所以若是你要加入,必须服从我们的安排。”

程崎笑了:“当然,对霍家的了解,我不如你,我愿意听你的。但反过来,你和霍家的关系太近了,有些事你未必方便,而我是个边缘人,不会有人怀疑到我身上,到时候你就得听我的。”

此言落地,又是一阵沉默,两个人都在衡量对方,也是在思考。

直到韩故的眼神渐渐变了,露出笑意,随即就和刚进门时一样,主动伸出手说:“很高兴认识你,程先生。”

程崎握住他的手,淡淡应了:“韩律师,以后要多多指教。”

11

Chapter 11

几天后, 许景枫病愈后的第一场宴会请柬,很快就传到各个合作方和关系户的手中,而且每一行字都是出自周珩的手, 连落款都是许景枫携周珩。

自然,这样重要的宴会,也会邀请许、周两家的亲人们。

而且不出周珩所料, 代表许、周两家前来电话询问的人,依然是林明娇和蒋从芸。

林明娇诧异的是, 周珩竟然还愿意为许景枫出力。

周珩只说:“只要婚约还在,我们就是一体的。若是他让女秘书来办, 只怕请柬上有一多半的人不会来,到时候不只是他丢人, 我的脸上也不好看。外面的人还会说, 我是被女秘书喧宾夺主了。”

反过来面对蒋从芸的质疑,周珩的解释又变成了:“现在又还没解除婚约, 我也是想好聚好散。我给他圆了面子, 他会让我全身而退, 多一个朋友少一个敌人, 以后我和许景烨在一起了,他也不至于背后放暗箭。”

再一转眼,便到了宴会当日。

……

清晨,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震了起来。

于真在床上翻了个身, 见许景枫不在旁边,就裹紧被子,越过半张床, 去看他的手机上是谁来电。

——周珩。

于真收回目光, 刚好这时许景枫从浴室出来。

他身上披着浴袍, 头发还在滴水,将擦的半湿的毛巾扔到一边,就上了床,笑着要搂于真。

于真向旁边一滚,躲开了,说:“周小姐找你,先回电话吧。”

许景枫拿起手机看了眼,只说:“肯定是为了晚上宴会的事,嘱咐些有的没的,待会儿再说。”

“办这次宴会可不容易,我听说请到了很多人,嘱咐两句也是应该的。”于真笑道。

许景枫躺下没说话。

于真很快下了床,又去浴室里找了一条干毛巾,出来继续给他擦拭头发。

许景枫就枕着于真的膝盖,眯着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模样。

这时,于真说:“头发不能湿着,待会儿要吹干,你忘了廖医生说的,你最近睡眠差,头也老疼,这种湿着头发就睡觉的习惯就要改改了。”

许景枫说:“只要许景烨不再追着我不放,我的头疼自然会好。”

于真接道:“不管怎么说,海外部还在你的手上,这一年来资金也逐渐解冻,那边的地产投资也盘活了。等收益上来了,董事长自然高兴,到时候还有他什么事儿?”

两人正说到这,许景枫的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

于真拿起来一看,仍是周珩,说:“可能是有要紧的事,要不要接?”

许景枫没回应。

于真将手机放在他旁边,遂起身走向浴室:“我去洗澡。”

等浴室门关上,许景枫这才睁开眼,将手机拿起来给周珩拨了回去。

而另一边,于真进了浴室以后就将热水打开,水流注入浴缸,而她就坐在浴缸边,一边用脚玩着水,一边拿出睡袍兜里的手机和耳机,点了几下。

很快,耳机里就传出许景枫和周珩的谈话。

“找我什么事?”许景枫问。

周珩只淡淡问:“上个月你去过宛新苑吗?”

许景枫一顿,想了想,说:“好像去过一次,怎么了?”

“住在西面的齐明心,怀孕了。”

有好几秒钟,许景枫没言语。

他正皱着眉头回忆细节,那天他的确没做保护措施,但齐明心和米红、于真一样,一直都有在吃药。

片刻后,许景枫才问:“我的?”

周珩一时觉得好笑:“如果那天你们有发生关系,那的确有可能是你的,不过要进一步验证还要等上一段时间。我打这个电话就是要问你,是否接受这个孩子。”

如果不接受,那就连验证的必要都没有了。

许景枫闭了闭眼,说:“我考虑一下。”

“嗯。”周珩应了,正准备切断电话。

这时,许景枫又忽然开口:“等等。”

周珩问:“还有事?”

许景枫说:“最近爸爸那边,怎么样了……”

周珩停顿了几秒,说:“你问的是,上次那件事?”

两人看似打着哑谜,实际上彼此心知肚明。

许景枫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随即就听周珩说:“林秘书这次身体受损比较大,想再怀孕怕是难了,再说爸爸年纪也大了。最近这段时间,我倒是听林秘书说,爸爸老念叨家里太冷清,要是能多几个小孩子就好了。”

许景枫半晌没言语,脸色却沉了下去。

周珩不用问都能猜到,此时的他必然又在不爽了。

对于许长寻这样的人来说,孩子自然是越多越好,可对于许景枫来说,他已经“独”到家了,自然不希望有任何弟弟妹妹,最好就他一个。

思及此,周珩笑了下,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你要做这件事,是有阻碍的。首先,要先确定那个孩子是你的,其次是不要对外宣扬这件事,起码要等大半年后孩子平安落地,这张牌你才用的上啊。”

许景枫这才回道:“我明白,那后面的事,你先处理吧。”

“放心。”

周珩这话落地,很快切断了。

许景枫将手机扔到一边,又一次闭上眼。

至于于真,她也适时摘下耳机,并将刚才的录音,上传到自己的邮箱里,随即又将手机里的记录删除。

……

而此时此刻,宛新苑里,周珩也正笑着转过头,语气平静的对坐在一旁还有些忐忑不安的齐明心说:“你也听到了,孩子暂时是保住了。”

齐明心轻轻点了下头,隔了一秒又道:“可是……万一过几个月,他又改主意了呢?”

周珩只道:“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要先确定这孩子到底是不是景枫的。”

齐明心立刻坐直了,情绪也跟着扬起:“当然是!自从跟了景枫,我就没和任何男人接触过,不是他的就有鬼了!”

周珩观察着齐明心的神态,微微笑了:“不要激动,只要孩子是他的,那就好办了。你先不要急,先沉住气,无论谁来找你,你都要小心,不是非见不可的人,就拒绝。家里的阿姨会照顾你,你什么都不需要操劳。等过了这几个月,你的肚子坐稳了,到时候就算景枫变卦,我也不会允许他动这个孩子。如果有需要,我会将你带回许家,让董事长亲自过问,那你的担心就可以消除了。”

听到这番话,齐明心总算踏实了一点。

这一年来齐明心见许景枫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心里战战兢兢,总担心哪天许景枫突然派人过来,叫她搬出别墅,打发她走。

而这一年中,许景枫身边就只有于真一个女人,也不知道那个于真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他甚至都不出去鬼混了。

说实话,比起现在的于真,齐明心倒是更怀念和米红争风吃醋的日子,总好过现在,直接被打入冷宫,每个月只有几万块的生活费,她连买个包都不够。

直到两个月以前,齐明心终于忍无可忍,找到了周珩。

齐明心哀求周珩给她指条活路,周珩见状,只说:“活路不在我这里,我也好些时候没见到他人了,难不成我还能找人绑了他,送到你床上去?你要活路,就得问你自己。”

周珩的话,齐明心后来翻过来调过去的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一条出路,就是怀孕。

以前齐明心是自己不想怀孕,许景枫也不让,再说她要是怀孕了,那很快就有其他女人跳出来填补空白,所以她一直在吃药,小心维持着身材。

可如今不一样了,她连许景枫的面都见不着,正是需要有个孩子傍身的时候。

只要有了孩子,以后即便许景枫和她划清界限,都不可能不认这个孩子,而且许家知道了也会出面。

现在不比过去,有私生子算不上是丢人的事,像是许家这样的家庭,有一两个私生子也很正常,那许景烨和后来突然冒出来的许景昕不都是么?

无论如何,这个孩子都是许家的长孙,许长寻才痛失一个孩子,等一年后再给他一个孙子,岂不是正好?

就这样,齐明心打着如意算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许景枫哄到了宛新苑。

就在两人翻云覆雨的时候,她还在想,要是这一次不行,等下个月排卵的时候还得再来一次。

结果没想到这次一击即中,齐明心可真是乐坏了。

再一转头,齐明心就找上了周珩。

周珩一听她的说辞,先是眉梢挑起,眼神颇为有趣的瞅着她的肚子,随即就坐下来问了几个问题,当着她的面给许景枫去了一通电话。

周珩这番操作,看在齐明心眼里无疑是“接受”的意思,齐明心也很清楚,周珩这一关是一定要过的,只要周珩应下来了,后面的关卡才会帮她。

当然,齐明心也没有忘记表明忠心。

她很快说道:“周小姐,你对我们母子的大恩我一定会记在心里,以后也一定会用实际行动来报答。这孩子是出自我的肚子,可是我保证,等他生下来,我就让他认你当母亲,我保证什么都不抢,就……”

齐明心后面的话没说完,只是小心翼翼的观察周珩的表情。

就……什么呢?

周珩微笑着猜测齐明心的下文,是“就只求一条活路”呢,还是“就只想要一锤子买卖”呢?

无论是哪一个,齐明心都挺豁得出去的。

思及此,周珩笑道:“我想有件事你误会了。”

齐明心愣了愣:“什么事?”

周珩说:“这个孩子我没想过要占为己有。得知你怀孕,我很惊讶,也很意外,这是你的造化。我答应你为你铺垫后面的路,不是出于我的私心,我只是看在你肚子里好歹也是一条生命的份上,尽我所能为它做点事罢了。至于这孩子能否平安生出来,将来能否健康长大,你能否因为他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这些都是你的事。而我只是一个引路人,可承担不了你们母子的未来。”

“可,可是……”齐明心顿时有些茫然,因为据她所知,周珩是有心脏病的,以周珩的身体来说,怀孕生子怕是很难了,现在有个现成的怎么她还不要呢?

周珩将齐明心的反应看在眼里,也没多言,只拿着包站起身,说:“好了,接下来你就安心养胎吧,外面的事一概不要理,眼下只有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

周珩离开宛新苑,直接坐着袁洋的车回了一趟周家。

就在半路上,袁洋告知周珩,最近周家发生的一些琐事,包括蒋从芸都和哪些富太太往来,又建立了什么新的社交圈,以及最近频繁到周家拜访的都有哪些管理层等等。

周珩撑着头,有些心不在焉的听着,一路上都在走神。

直到到了周家,周珩正准备推门下车,陈叔却比她快了一步,先将门打开了。

这一年来,陈叔对她的态度已经大为好转,从一开始的不屑,到后来的冷冰冰,到如今竟然都有点热情了。

周珩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陈叔上来便问:“小姐吃饭了吗,厨房里炖了燕窝,待会儿让阿姨给你盛一碗。”

周珩垂下眼,只说:“爸爸在书房么,我先去见他。”

陈叔笑呵呵的:“在,先生等你很久了。”

周珩又扫了陈叔一眼,忍着不适应,很快走向书房。

书房里,周楠申刚吃过药,正在闭目养神。

周珩进来时,就见到茶几上还没有收拾的药瓶,她只叫了声“爸爸”,就走上前,将药瓶逐一盖好,并收拾到盒子里。

与此同时,周珩也仔细看了眼这些药片,和瓶里余下的量。

等周珩直起腰,再一抬眼,就对上周楠申的眼神,他不知何时睁了眼,正瞅着她。

周珩没有明显反应,只不动声色的说:“爸,您服药的量好像变多了。”

即便周珩不常回来,也能看得出来,周楠申现在一顿药,可比半年前多了不少。

周楠申呼了口气,说:“医生说我已经有抗药性了,只能加量。不只是康雨馨送来的药,连我找人弄到的药方也试了,都是一样。”

周珩“哦”了一声,没有反驳,只在心里默默的想,这话八成是廖启明说的,而且还没说实话。

周楠申不只是有抗药性了,而是原来的药量,已经难以调动他的体力了,需要更多的药,更多的透支他的精气神。

周珩在对面坐下,这时又听到周楠申说:“这个药方到底不是最终的,还不够完美。”

周珩一顿,遂对上周楠申,问:“您的意思,还是想试试顾瑶手里的那张?”

“嗯。”周楠申点了下头,“先前是我想简单了,以为这几张药方都差不多,就算有差距,也是很小的。可如今这大半年服用下来,反倒令我越来越肯定,那张最终药方里,一定有画龙点睛的东西在。否则当年姓祝的小子,也不会在临死之前把它留给顾瑶了。那可是连顾承文都得不到的宝贝。”

周珩安静的听完周楠申的分析,心里已经有了数。

果不其然,周楠申很快来了这么一句:“等忙完这阵,你还是要想办法去接触顾瑶。”

周珩轻声应了,随即说道:“药方的事我会尽力去办,但是爸爸,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都过了这么多年了,那药方可能早就被她毁了,又或者她拿出来的也未必是最终版本,还有可能会被调换,给我的是张假的。”

周珩所言,也恰好是周楠申的顾虑。

他现在被这张药方吃得紧紧的,心里是一时一刻都放不下,患得患失的都已经成了心病了。

周楠申想了想,说:“这样,待会儿我把药方抄一份给你,等你拿到顾瑶那版,你先比对一下,看两者之中有什么差别,自然可以分辨真伪。”

周珩应了:“好。”

本以为这次周楠申叫她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谁知这话题刚落,周楠申话锋一转,又来了这么一句:“宴会的事你是怎么想的。在这个时候,你应该和许景枫今早摘清,包括他的人际关系。”

周珩反问:“这是您的疑问?”

周楠申摇头,一脸的高深莫测:“是庞总的疑问。”

周珩笑了:“哦,那您是怎么回复他的?”

周楠申语气重了几分:“还能怎么回复,当然是告诉他,我这个女儿主意正,想法多,脑子转得快,就是脾气倔,偏爱走不寻常路,完全不理会长辈的忠言,在有些事情上就是要剑走偏锋。”

周珩边听边扬起眉,一句都没反驳。

直到周楠申说:“但偏偏就是这样的性格,是我周家最骄傲的存在,到了要踹掉那个男人的时候,还想着最后‘帮’他一把,要把最后一点利用价值压榨干净才行。”

周楠申的语气里有着难掩的“宠爱”,若是不知内情的人听了,还真以为这对父女多么的相亲相爱。

周珩笑着接道:“是啊,趁着这次宴会,替周家多笼络一些人脉。这既是许景枫的宴会,也是我表演的舞台。”

周楠申也跟着笑了,随即说:“昨天康雨馨来送药了,她还打听这事来着。”

“哦。”周珩的笑容落下了,“我知道,她也想去。可是我没理由邀请她,许景枫根本瞧不上她。”

“那么许景昕呢?”周楠申问。

周珩说:“这种事他一向不掺和,所以我也没问过他。”

说到这,周珩顿住了,转而明白了周楠申的用意:“您的意思是让我邀请许景昕,再由他带上康雨馨。”

周楠申说:“就算他不怎么和许景枫、许景烨来往,早晚也要碰头,将来还会在继承权上一分高下。既然你要笼络人心,就不如趁这个机会,连他也算进去。”

说白了,就是让周珩单方面和许景昕建立起联系,她扮演的角色一直都是这些人当中唯一一个为许景昕着想的,要演就要演全套,凡事都想着他,等到将来许景昕羽翼渐丰,自然会念着周家的好。毕竟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可是周珩扶了他一把。

“是,我明白了爸爸。”

12

Chapter 12

太阳还没落山, 身着深色长裙,妆容完整的周珩,就从许景枫别墅的二楼走下来。

这个时间, 许景枫还没到,别墅里已经布置的七七八八了,所有工作人员都在第二遍检查。

周珩先去了厨房, 跟主厨特意叮嘱了一番,随即才来到外面, 最后一次审视全局。

半个小时后,许景枫和于真来了, 又过了不久,宾客们陆续到场。

周珩和于真一起站在大门口迎宾, 当然一个主一个次, 而且于真还站在周珩后面,隔了半步的距离。

可是许景枫的合作方, 见过这位秘书的人都知道, 于真和许景枫是什么关系。

虽说许景枫一向风流成性, 可是像这种“正宫”和情人站在一起, 相处自然的,还是头一回见。

由于周珩占据了有利地势,所以可以第一时间欣赏到宾客们脸上微妙的表情, 抽空的时候, 还能和身后的于真说上两句话。

“这阵子景枫的身体如何?”周珩问。

于真向前倾了下身子,小声回答:“老样子,还是睡不好, 有头疼的问题。”

周珩又问:“按时吃药了么?”

于真继续回答:“吃了, 但效果一般。”

周珩眼神一转, 就看到刚在大门口停靠下来的车,随即就见到许景烨和姚心语一同来了。

周珩不动声色的说:“等宴会结束,你陪他出去走走吧。江城这个地方啊,风水不好,也不养人。”

于真应了。

直到许景烨和姚心语走上前,周珩扬起笑,就听姚心语问:“我们没有迟到吧?”

周珩看向姚心语,说:“怎么会,刚刚好。心语,咱们可是好久没见了。”

随即周珩又转向似笑非笑的许景烨:“你大哥在里面,刚才还念叨你呢。”

自然,以上几句都是虚与委蛇。

许景烨没说话,只是朝周珩点了下头,又往里面扫了一眼,便和姚心语一起进去了。

周珩没有转头,没事儿人一样继续迎接下一轮宾客。

不会儿,林明娇也来了,她是代表许长寻过来的,也是借此机会演戏给外人看,证明他们许家一切和睦。

林明娇走上前,将周珩拉开了几步,又看了眼于真的方向,问:“是景枫让你们一起迎客的?他是怎么想的,这不是打你的脸吗?”

周珩笑着垂下眼,明白林明娇是在“挑拨离间”,虽说这也是事实。

“只要我不觉得脸疼就行了。再说,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帮他的忙了,一想到这个,我就一点都不生气。”

林明娇一顿,问:“最后一次?你们……”

周珩抬起食指,在唇上比划了一下:“嘘,先别告诉我其他人,爸爸那里也要先保密,我怕他听了生气。”

林明娇皱起眉:“是……他的意思?”

周珩点了下头。

林明娇说道:“真是不像话。还以为他这段时间老实了,这才刚过几天又要作妖。”

周珩没接茬儿,事实上她也不是冲着林明娇表面上的“打抱不平”才透露给她的,而是要借她的口,把这件事告诉许长寻。

至于许长寻曾经许诺她许家未来女主人的位子,这件事林明娇自然也不会知道。

林明娇又念叨了两句,随即也走进屋里。

周珩回到大门口,刚站定,就听于真问:“周小姐累不累,要不要我去给你拿杯饮料?”

周珩笑着点头:“也好,谢谢你。”

于真嘴里说着“不用谢”,脚下很快离开。

周珩顺着她的背影,朝屋里的阵势看了眼,还真是热闹非常,派系分明。

林明娇一进场,就有不少人上前和她搭话寒暄,她笑着一路走向许景烨,很快就聊了起来。

而宾客们看到这一幕,就难免暗中议论。

周珩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用靠近去听,大约也能猜到他们会说什么。

要说身份,其是林明娇和于真是一样的,同样都是秘书,同样都无名无分,只不过一个跟着董事长,一个跟着将要完蛋的“太子”。

偏偏林明娇入场时,不少人上去巴结,而于真一直站在门口,宾客们进来时却好像看不见她。

由此可见,让人看高或看低的,不是秘书喧宾夺主,而是靠山是否足够雄厚。

亏得刚才林明娇还一副瞧不上于真的模样,还说这是许景枫在借机打周珩的脸,可她自己呢,不一直都是这样打着许景枫的脸吗?

想到这里,周珩不由得笑了,还没收回目光,这时就听到从大门外传来一道声音:“阿珩,看什么呢,这么好笑?”

是康雨馨的声音。

周珩立刻将笑容切换到另一模式,转头过来的同时,说:“没什么,你们来了。”

与此同时,周珩的目光也缓慢地略过康雨馨,和站在旁边,手住拐杖的许景昕对了个正着。

说实话,要不是周珩经常出入许景昕的别墅,早已经熟悉了眼前这张脸,恐怕这会儿还会不习惯。

她曾经见过最狼狈不堪、面目全非的他,也见过在容貌修复过程中伤口恢复,五官扭曲的他,当然也包括从周楠申那里看到的身着警察制服的他。

但过去种种,都和眼前这张脸毫不相干。

眼前的许景昕,大概也唯有那双沉黑的眼睛和过去一样了吧。

他的五官仍是英俊的,整容医生收了不少钱,自然要把他往“漂亮”整,眉宇间的英气还在,脸型走线也基本保持下来了,坚毅中透出几分个性,嘴唇微微抿着,更贴合他不爱说话的面相。

要说美中不足么,大约就是他这一年来折腾的太多,身上和脸上的伤口反复修复,加上药物的关系消耗了很多体力,肤色看上去有一点苍白,打眼一看就像是个大病初愈的人。

很快,周珩就拿出一副“长嫂如母”的态度,说:“脸色不太好,要注意休息。”

许景昕扯了扯唇角,根本没打算回应,只略微抬起一边的眉骨,透着点嘲讽。

倒是康雨馨接话了:“是啊,我也一直在劝他,还在慢慢调整呢。”

周珩笑道:“那就好,快进去吧,景昕的大哥、二哥都在里面呢,去打个招呼。”

康雨馨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挽着许景昕的手往里走。

周珩不动声色的目送两人进屋,又在门口站了片刻,直到请柬上所有人都到了,她这才走向许景枫。

而后的一个小时,周珩就端着酒杯一路寒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只手始终挽着许景枫,就好像他们是情到浓时的小情侣。

从头到尾,许景枫和许景烨站在一起时间,也没有超过五分钟,两人都是在做戏,让外人知道他们兄弟和睦。

至于许景昕,他也被康雨馨拉到了跟前,面无表情的站在那儿,却不到一分钟。

可就是这一分钟,三兄弟终于在外人面前同框了,林明娇笑着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许长寻,就算是交差了。

而照片里除了三兄弟,还有站在三人身后,被遮挡住半个身子的周珩。

周珩笑容很淡,一手随意的撩开头发,同样看着镜头。

这个时候的他们,自然不会想到,这将是他们四人唯一一次共同出镜。

直到两杯酒下肚,院子里灯光亮起,餐饮也跟着逐一呈上,宾客们鱼贯而出,有的下了院子里临时搭建的舞池,有的则去取食物。

……

周珩原本也跟着出了院子,但她并没有加入人群,而是将许景枫交给于真,自己一个人转身往后院的方向走。

随着身后的欢声笑语和音乐声越来越远,都快要听不到了,周珩才停下来。

此时的她,已经来到一片花丛中,这里有张长凳,她正好也有点累了,就拎着裙摆在凳子上坐下,一边吹着晚风,一边点开手机回复邮件。

周珩知道,监控摄像头就在她前方不远的高墙上,而她回复完公关部的工作邮件,又点开微信扫了一圈。

程崎在半个小时前发来了这样一条:“又在装洋蒜了。”

这句话下面还有一张她的抓拍,正是在刚才主屋里拍下来的。

怎么,今晚的宾客里有程崎的眼线?

周珩先是一顿,随即将照片点开放大,一边观察着角度,一边回想着当时抓拍她的人大概会是哪几个。

只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所以然,周珩便直接问道:“谁给你的照片?”

程崎没有回。

周珩垂着眼睛,盯着手机屏幕想着,这到底是程崎闲的没事干呢,还是借此机会向她彰显他的五指山无处不在呢?

只是刚想到这,她身后不远处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很轻,很细微,但存在。

周珩没有回头,只是将微信窗口关掉,又切换到邮箱界面,与此同时她心里也大约料到了来人是谁。

这习惯,这动作,只有一个人。

不会儿,身后那个人靠近了,还弯下腰,上半身几乎贴到她的背上,挤走了清凉的晚风,即便两人皮肤没有触碰也令她感觉到一阵体温。

直到他的唇快要挨到周珩的耳朵,才说:“我来了。”

周珩一震,故作惊讶的转身抬头,迎上微笑的许景烨。

而许景烨竟然也没有往后错,就这样保持着姿势,任由周珩的唇,擦过他唇边的皮肤

这次,周珩是真的惊讶了,可她惊讶的不是许景烨的得寸进尺,而是惊讶在刚才那个瞬间,她的心口竟然漏跳了一拍。

等那惊讶落下,她还觉得唇上有点麻。

难不成,她的身体已经诚实的发出信号,告诉她,其实她是“垂涎”许景烨的?

就这样,周珩起身沉默了几秒钟,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许景烨。

许景烨笑意渐浓,还朝她眨了眨眼。

周珩醒过神,一手落在胸口,说:“你吓了我一跳,走路怎么没声音。”

话落,周珩就抬起脚,要绕过他。

许景烨却横跨一步,将她拦住,并用一手十分自然的去托她的肘部。

许景烨的手温度很高,他也喝了酒,身上有酒香,就这样握着她的手肘,真是想忽略都很难。

周珩象征性的挣扎了两下,低着头,小声的提醒道:“我还是你大嫂,注意影响。”

听到这话,许景烨越发变本加厉,甚至还上前一步,一手揽住她的腰。

这下两人算是贴到了一起,而许景烨也终于开口了:“阿珩,我醉了。”

因为距离的拉近,令许景烨身上的酒气显得越发浓郁,周珩吸了几口气,连她都觉得开始晕了,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周珩又一次挣扎,依然没有挣开,就听许景烨说:“我想我是真的醉了,看到你往这边走,就以为是在向我发出信号。你还记得么,以前你就是这么‘勾引’我的,百试百灵,我每次都会上当。”

周珩的动作停住了,脑海中跟着闪现出一幕。

……

那是在许长寻、周楠申和顾承文等人的周末聚会上,她和“周珩”也去了,而许长寻则带了许景枫和许景烨。

大人们在谈生意,孩子们就自己在院子里玩。

顾瑶比他们都大了几岁,和他们没什么共同语言,就陪在顾承文身边。

院子里,“周珩”是孩子中最耀眼的存在,其他男孩子都殷勤的围在她身边,倒未必是出于喜欢,而是来自一种雄性之间的攀比、竞争,仿佛谁能赢得这最美女生的青睐,谁就赢了。

而她周琅,只是个旁观着,就站在外围,安静地看着这一切,看着“周珩”肆意散发着她的魅力和青春,游走在每一个男孩中间。

等到“周珩”玩累了,就找了个借口离开。

几分钟后,许景烨也会起身。

当时周琅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态,可能是要窥伺什么,又或者是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她在许景烨离开后没多久,也顺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然后,她就看到许景烨和“周珩”躲在一棵大树后面亲吻。

周琅下意识屏住呼吸,盯着这一幕,许久许久。

直到不远处传来叫声,在喊他们回去。

周琅迅速转身,飞快地跑向前院。

而就在那一刻,她的心口也是“扑通、扑通”的跳着。

这个片段自脑中闪过,又很快抽离。

周珩瞬间醒神,眼睛轻眨着,望向近在咫尺的许景烨的嘴唇。

他的唇比刚来时红润些,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声音也哑了几分,这里吻过“周珩”,而他的每一句情话都是对那个“周珩”说的。

思及此,周珩应了:“原来你就喜欢这样偷偷摸摸的。”

许景烨似是一顿。

周珩抬眼,笑了:“你我来日方长,何必急在一时。咱们都不小了,你该不会要让我衣衫不整的回去吧?”

听到这话,许景烨顿时没了兴致,他叹了口气,往后退了一步,说道:“是我得意忘形了。”

周珩却是微微一笑,站在微风中,草坪上,月光下,美好的像是随时会消失一样。

随即她在许景烨的目光中,将自己的手机交到他手里。

许景烨下意识接过,正不解她是何意,周珩就上前一步,双手抬起,轻轻落在他的领带上,一边调整这一边说:“你不是得意忘形,你是‘借酒装疯’。”

许景烨没有接话,只是看着她为自己调领带。

直到领带调整好了,周珩将自己的手机拿回来,这才越过他走了。

许景烨站在原地又停留了片刻,目光一抬,就看向顶上的监控器,表情早已冷了,哪还有半点春色。

他知道,刚才的画面早晚会被许景枫看到,可他不在乎,他已经等不及了。

……

另一边,周珩已经离开后院,可她并没有走向人群。

她选了一条僻静的路,直接进了主屋。

主屋里有两个厨房,大的交给厨师们展现身手,小的就只有别墅里的阿姨守着。

阿姨正在煮面,周珩一进去就闻到香味,顿时觉得饿了。

周珩笑着凑上前,说:“这是您的晚饭么,有没有多余的,给我也来半碗吧。”

阿姨说:“周小姐您还没吃?那我多煮一些吧。哦,不过这不是我的晚饭,是小许先生说肚子饿了,吃不惯外面的西餐,所以我才……”

这下倒是周珩怔住了:“小许先生?”

阿姨指向和厨房以及小饭厅连接的落地门,说:“就是景昕先生啊。”

落地门此时正开着,微风一阵阵涌入,周珩朝那边望去,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落地门外的露台上,似乎有个人影。

周珩走过去,等到整个露台浮现在眼前,这才看清坐在藤椅上的许景昕。

周珩轻咳一声,便从善如流的坐到另外一张藤椅上,问:“怎么在这里吹风,你身体还有点虚弱,经不起感冒发烧。”

说话间,她看向许景昕的侧脸,他正眯着眼,十分舒适的将头靠在椅背上,背脊笔直,一手还扶着拐杖。

许景昕似是笑了一下,那笑容古怪,且含义微妙,随即侧过头来,回了这样一句:“这里风景好。”

风景?

这么晚了,后院冷清,只有两盏路灯,附近的花草看不清晰,有什么可瞧的。

周珩正疑惑着,同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明白他是意有所指。

从许景昕的这个角度往远处看,刚好可以窥见后院长椅的一半,而那张长椅恰巧是她数分钟前坐过的。

那么也就是说……

周珩脸色跟着微变,却没生气,只是再度看向他,说:“非礼勿视你不懂么。”

许景昕却说:“是我先来的,是你们恰好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周珩没接话,只顺了一下头发,顿时有点不自在了。

许景昕再度靠向椅背,眼皮略抬,望向天上的明月。

一阵沉默,两人都没说话。

不会儿,阿姨将两碗面端上桌,香气四溢,周珩的味蕾一下子就被唤醒了。

她没再理会许景昕,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和汤勺,先将埋在底下的云吞挖出来尝了一口,差点烫到自己,随即又吃了几口面。

一时间,空气里只有吃面的声音,一声大一声小,两人都没有掩饰,就专注在碗里的食物。

等一碗云吞面下了肚,周珩擦了擦嘴,说道:“阿姨,您这面做的真好吃,以后要是景枫这里用不到您了,能不能来我家?我家里也需要人做饭。”

阿姨正在收拾碗筷,听到这话笑了:“当然好,周小姐你喜欢吃我做的饭,是我的荣幸啊。”

直到阿姨回到厨房,周珩也终于不尴尬了,她又一次看向许景昕,见他脸色也没之前那么苍白,反而还因为吃了一碗热乎乎的面而微微泛红。

周珩又扫向他身上的休闲衬衫和长裤,说:“你这衣服是我找人送来的那批么?好看是好看,但还不够合身,要是出席正式场合还是差了点,改天我带你去裁缝店做几套。”

隔了几秒,许景昕回道:“我没那么多讲究。”

“我知道你没有,有些衣服也不只是讲究给自己看的,还有他人。”周珩说:“衣服就像是标签,要看品牌文化,也要看剪裁。在这个圈子里,合身的衣服和讲究的配件,会向其他人发出一个信号,他们也会多尊重你几分。我想你也不希望在这种事情上吃暗亏吧?”

许景昕没接这茬儿,他只是转过头,看着周珩。

周珩一时不解:“你看什么?”

隔了几秒,许景昕忽然问:“你该不会要从我大嫂变成二嫂吧?”

13

Chapter 13

——你该不会要从我大嫂变成二嫂吧?

许景昕没有笑, 他的眼睛是漆黑的,眼神是认真的。

周珩看着他,片刻后才回道:“很有可能。”

随即她没等许景昕做出反应, 便又问:“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会怎么看?”

许景昕反问:“我怎么看重要么,这是你们的事。”

话落, 他就挪开视线,看向前方。

周珩垂下眼, 这样说道:“我知道你还不能适应许家的‘环境’,但我劝你最好尽快入戏, 其他人是不会给你时间的,更不会配合你。你只有跟上节奏, 将来才有争夺一席之地的机会。”

而要领悟要点, 最重要的一环就是,随时要做好生变的准备, 却还要处变不惊。

许景昕没有接话, 他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事实上, 周珩也知道他这几个月在忙些什么。

康雨馨的制毒工场已经步上正轨,虽然周楠申对她提及不多,她也收到一点风声, 知道康雨馨手下生产出的高纯度毒品已经收割了一部分其他大佬们的市场, 对她不满却又觊觎制毒秘方的人大有人在。

如今的康雨馨已经是印钞机了,可她的人身安全也受到威胁,所以许景昕一边在“保护”她的安全, 令她不至于被那些大佬灭口, 同时也参与了康雨馨的事业。

那些大佬一个个都是重男轻女的, 加上康雨馨是晚辈,初来乍到,他们自然瞧不上,先前一直是在哄着她玩。

可现在许景昕出面了,他们又不得不看在许景昕的身份上,给康雨馨一点面子。

脑子转的比较快的几位大佬,已经放下了身份,开始尝试和康雨馨合作了,当然这中间的细节,都是许景昕在洽谈。

对他们来说,许景昕代表的就是许长寻,背后是庞大的许家,是一直帮他们将钱洗白的“菩萨”,一定要高高捧着。

可是当这些风声传到周珩耳中时,她却只有一个疑问,难道许景昕已经彻底“改头换面”了吗,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在?

她在本能上是不信的。

只是这话周珩不好直接问。

思及此,周珩突然换了个话题,低声道:“你最近还在吃那个药么?”

许景昕一顿,缓慢的点了下头。

周珩身体朝他那边歪了下,声音放得更低:“既然你已经一脚踏进泥坑里,也足够向其他人证明你已经完全接受新身份了。那个药能停就停吧。”

许景昕转过头来,似是笑了一下:“谢谢大嫂关心,不过有些人不是这么想的。”

周珩知道,他指的“有些人”主要就是康雨馨。

康雨馨利用他已经顺手了,如果他此时就开始戒毒,怕是会引起她的怀疑,因为“戒毒”这个动作就意味着摆脱桎梏。

许景昕摇头,说:“还不是时候。”

周珩接道:“那也不能一直受人钳制啊。”

许景昕仍是笑,没接茬儿。

周珩观察着他的神色,又进行了一番换位思考,随即说:“‘时机’么,是需要创造的,既然这个眼线给你的生活造成不便,就要找机会将她拔除才行。”

许景昕闻言,倒是没有半点惊讶:“我看你们平时有说有笑的,没想到你比我还着急。”

周珩挑了下眉,又冷哼一声:“我刚才说了,你最好尽快入戏。多和大家‘亲热’一点,却没必要真的交心,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话落地,周珩便站起身,绕过藤椅,又撂下一句:“别忘了,你的命能捡回来,我也出过力。看在这个份上,将来你要是想动手了,记得给我留个vip席位,让我也看场好戏。”

许景昕没接茬儿,他又在藤椅上坐了好一会儿。

等他拄着拐杖回到前院时,宴会刚进行到高潮,宾客们乐不思蜀,场内好不热闹。

许景昕扫了半圈,见康雨馨和几位老板正聊得欢,他没有上前,只叫了个服务生递个纸条给她。

纸条上就六个字:“我累了,先回了。”

康雨馨见到纸条,再去寻找许景昕的背影,就见他正不紧不慢的走出门口。

康雨馨皱了皱眉头,本想立刻追上去,可是再一看整个场地,又有点舍不得。

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不仅能拉拢人脉,还可以未雨绸缪的为以后的洗白提前铺上一条路。

于是,康雨馨纠结了片刻,终于转过身,再度笑着投入其中。

……

许景昕没有坐来时的车,而是吩咐了司机,留下来等康雨馨,因为她一定会喝多。

司机不疑有他,还帮许景昕叫了一辆车。

许景昕坐上车,报了别墅的地址。

等车子开出去一段,他又改了口,将地址换成另外一个地方。

目的地距离别墅也不算远,也在郊区,不过就是路边的一个绿化公园。

白天里这里看上去郁郁葱葱,不少上班族会为了图道近,从南穿到北,可到了晚间,公园里的植物看上去黑压压的一片,就有点吓人了。

许景昕沿着路灯走在人行道上,走着走着,就远离了灯光,往深处一个四角亭踱步而去。

四角亭附近没有亮光,也没有监控,晚上一般不会有人来。

可此时此刻,亭子里却坐了一个人。

直到许景昕走进亭子,越过那道人影,直接来到另一边,仿佛没看到对方一样,自顾自坐下来吹风。

半晌,那人突然来了一句:“你迟到了。”

许景昕看着远处天上的月亮,回道:“我腿脚不灵便。”

那人又问:“最近身体怎么样,还有你的腿。”

许景昕应道:“不会更好,但也不会更坏了。”

说话间,许景昕将拐杖拿起来,在黑暗中按了几下,就将拐杖拧开,从中间取出一个卷起来的信封。

他将信封放在旁边,又将拐杖装好,说:“资料都在里面了,收获不多,康雨馨的制毒工场至今没有和任何人透露过方位。我也只能从车胎上的泥土推断出,大概位置是在南区。”

只是江城的南区规划复杂,发展是最落后的一区,不仅有过去遗留下来的许多废弃厂房,还有一心仍在运转的工厂,包括农田、村舍,杂糅在一起,区分并不明显。

有些犯罪分子,往往就会把制毒工场隐藏在人烟稀少的村舍中,白天伪装起来,从外面看以为就是废屋,到了晚上才开工,将制毒废水排入河道。

这样的村舍往往道路坑洼不平,房屋层层叠叠,平日来往的都是村里人,但凡有个陌生人进去探路,都会被发现,分分钟就会惊动犯罪分子,即刻销毁证据。

像是那些毒贩,在干这一行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铺设退路,而公安机关要在这样的环境下采集到证据,再上报,走完手续,再组织行动,等到现场恐怕早已人去楼空。

许景昕话落,坐在对面的黑影也跟着起身,将信封拿走揣进怀里,说:“现在市面上流通的高浓度毒品非常猖獗,很多黑市和夜场都在抢货,上头的意思是要尽快将这些犯罪分子抓获,最好是今年以内。”

许景昕吸了口气,接道:“要收网就要证据确凿,要将制毒窝点连锅端起。在这个过程中,我只有深度参与,才有可能拿到线索。”

黑影说:“这一点上头已经批准了,你可以深度参与。走位卧底的准则你也很清楚,只要不是‘钓鱼执法’,其他都不是问题。”

黑暗中,许景昕露出笑容,抬头的瞬间,又道:“可我一个人孤掌难鸣,很难成事啊。”

黑影想了下,回道:“这样吧,我们再讨论一下,我也会尽量为你争取,等我消息。”

许景昕没接话,直接站起身,拿着拐杖往亭外走。

那拐杖根本没落地,而他却也没有一瘸一拐,反而和普通人一样走的很平稳。

直到拾阶而下,许景昕手里的拐杖也轻轻碰到地面,皮鞋踩在石砖上,和来时一样响起“叩叩”声。

“钟隶。”就在这时,黑影开口了。

许景昕脚下一顿,却没有转身。

这名字既陌生又熟悉。

就听黑影说:“大家都不愿相信你牺牲了,你的兄弟,你的朋友,都在等你回来。”

几秒的沉默,许景昕只抬了下右手,指尖比在太阳穴,落下的同时,也再度迈开步子,很快走向路灯照射的前方。

……

另一边,宴会上,酒过三巡,不少宾客已经喝得上了头,有人陆续离场,有人还意犹未尽。

周珩坚持到下半场,已经有些疲倦了,她也无意留到最后,却又不好直接走人,便找了个时机和许景枫打了招呼。

许景枫见她面露疲色,又说身体不舒服,也没有勉强她的意思,只道:“既然不舒服就赶紧回吧,最好先去慈心住一晚,观察一下。”

“嗯。我会的。”周珩微微笑了,又看了眼不远处的于真,说:“余下的事,叫交给于真办吧,再见。”

许景枫跟着点头:“再见。”

周珩转身便走,坐着袁洋的车直奔慈心医院。

一个小时后,周珩已经靠坐在病床上,手里拿着遥控器,正在看晚间新闻。

她的思路一时飘得很远,一时又拉回到现实,直到手机忽然响起提示音,她才醒过神,点开一看。

是一份新邮件,匿名。

周珩在意识到发件人是谁的同时,手指也不由自主的将其点开。

和那次一样,里面有一句话,还有一张照片。

“你已经把你母亲忘了吧?”

而那照片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不是当下盛行的手机拍照,而是泛黄的纸质照片,后来又被手机抓拍存取的。

照片里有四个人,三个男人,一个女人。

那女人周珩一眼就认出来,正是她母亲梁琦。

至于另外三个男人,其中两人,凭着五官轮廓,倒是不难辨认,是年轻时的许长寻和周楠申。

那么最后那个呢?

他是谁?

周珩皱着眉头,仔细盯着男人看了许久,却没有一点头绪,反倒是他的五官,和梁琦以及自己,都有点相似。

是母亲的亲人,还是……

正看到这,周珩的手机忽然响了,打进来的是一通很长数字的电话,一看就是用电脑处理过的。

周珩盯着号码好一会儿,终于接起。

“喂。”

与此同时,周珩也直觉地认定,来电者就是面具人。

果不其然,对方一开口,就说:“照片看到了吧。”

周珩吸了口气,将电视声音调到最小,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你是怎么得到的,你是谁,和我母亲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要发邮件提醒我,这件事对你很重要么?”

电话里,很快传来面具人的“咯咯”笑声,听的周珩一阵发冷。

直到笑声落下,面具人说:“你太着急了,要按照我的步骤来。现在你先回答我,你是不是已经放弃为她报仇了。”

周珩果断道:“我从未放弃。”

面居然却说:“可是据我观察,你这一年来不仅沉迷眼下的生活,而且还对权力产生很强烈的欲望,谁能给你力量,你就会与他做交易。照这样下去,你很快就要变成许家最忠诚的看门狗了。”

“追逐权力和为我母亲报仇,这两者并不冲突。”周珩说:“我要先有力量,才有能力去做那件事。反倒是你,怎么比我还着急。”

几秒的沉默,面具人问:“如果我告诉你,害死她的人就在这张照片里呢?”

周珩瞬间不说话了,眼睛眯起来,脑海中也迅速展开思考。

她的直觉告诉她,面具人的话大概率是真的,可同时她也生出警惕,意识到面具人正在利用她。

等周珩再开口时,这样问道:“你如果真要透露线索给我,就明确一点,直接回答我,害死我母亲的人,是不是周楠申,还包括许长寻。”

面具人又一次笑出声,开口时却是语调阴冷:“正解。”

周珩跟着闭上眼,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令她意外的是,她竟然没有感觉很惊讶,更没有十分的愤怒。

母亲帮许、周两家做假账洗钱的事,她一早就知道了,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事能要了她的命,无非就是知道的太多,又不受控了吧?

而这个事实早已装在她心里,且摆在明面上,只是她一直无法肯定,也没有去正视过。

当然,就算她要去正视,也没有能力做什么。

她生活在夹缝中,连自己都要仰仗他人鼻息,又何谈其它?

随即她又自问,就算害死母亲的人不是他们,等她真正掌权以后,又会怎么做?难不成真的扮演一辈子孝顺女儿和儿媳妇?

不,她不会的。

她对这两个家族没有任何好感,甚至是厌恶的。

不只是他们二人,最好是所有人一起毁灭。

这样的念头在周珩心里一闪而过,虽然很快就消失了,可它却存在过。

周珩睁开眼,背脊上不由自主的泛起薄汗,心惊于那个念头,也震惊于那残留下来的,既清晰、理智,又额外疯狂的感觉,令她的指尖阵阵发麻。

半晌过去,周珩缓和过来,才问:“证据呢,证明给我看。”

“你放心。”面具人说:“我一定让你亲眼见证的。”

周珩又问:“还有,你到底是谁?”

面具人笑道:“你只要记得,我是你最亲的亲人,就行了。”

亲人?

周珩正要发问,可电话却突然切断了。

她又试图拨回去,结果当然是打不通。

周珩攥着电话安静了许久,满脑子都在想刚才那两个字。

难道母亲还有亲人在世?

面具人是不是就是照片上那第三个男人?

看照片里四人的模样,年轻时应当关系非常好……

那么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个长相和母亲有些相似的男人,这些年从未露过面?

在这一刻,周珩心里堆满了问号。

……

一夜过去,周珩只睡了半宿。

大概是因为前一天太过劳累,精神上又透支太多,等到上午九点,她才醒过来。

因为前一晚她打过招呼,医生并没有来查房。

她进浴室洗漱了一番,将留在医院的便服换上,就拿着包要走。

上午的慈心,似乎并没有很忙碌。

周珩坐电梯下楼,穿过大堂时,只看到休息区只坐了三五个人。

她没有叫袁洋,正打算自己叫车回去,谁知就在拿出手机的瞬间,手机响起急促的铃声。

是一个陌生号码。

周珩下意识想起前一天晚上接到的面具人电话,但这想法很快就消失了,她将电话接起,就听到里面一个男人的声音说:“请问是周珩吗,我这里是江城南区分局,我的工号是……”

南区分局?

周珩一边走下台阶,一边应道:“我是,请问您有什么事?”

与此同时,她也在搜索可能会和南区分局产生的联系。

电话里的人很快道明重点,跟着又快速且清晰的说了几句。

周珩脚下倏地顿住,瞳仁微缩,脑子在一瞬间出现了短路,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就那样定定的站在那儿,停了好一会儿。

直到电话里的人问她是否还在。

周珩才有些不确定的问:“你再说一次,什么案发现场,谁死了?”

对方又重复了一遍,可大部分声音,听在她耳朵里都是嗡嗡的,唯有其中这半句听的真真儿的——发现许景枫先生的尸体。

周珩的身体顿时升起战栗,甚至有一种血液逆流的错觉。

半晌,她才应道:“我知道了,我这就来……”

14

Chapter 14

周珩飞快地赶到许景枫的别墅。

而在半路上, 她也立刻给蒋从芸和林明娇发了信息,告知此事。

只是更详细的情况,现在谁也说不清。

别墅区已经被警方团团封锁起来, 周珩来到跟前就被拦住,报上身份后,获准进入警戒线内, 随即就见到已经先一步赶来的林明娇。

林明娇刚做完笔录,此时正在配合警方的调查取证工作。

周珩正要上前, 这时就见到几名身着防护服的警察,抬了一个尸体袋出来。

周珩瞬间愣在那儿, 目光随着尸体袋而移动,许久都无法回神。

就在这时, 一位刑警走上前:“请问是周珩女士吗?”

周珩醒了神, 转身望向来人。

该刑警年纪很轻,应该还不超过三十岁, 面容清秀, 眼神却是老成、锐利的, 在周珩缓和心神的同时, 他已经将她打量了一轮。

周珩深吸一口气,命令自己尽快冷静下来:“我是。请问,刚才您的同事抬出去的是……”

说到这, 周珩又顿住了, 虽说和许景枫一直都是在做戏,却也不希望刚才那袋子里装的是他。

直到面前刑警说:“是许景枫先生的尸体,我们接到报案就立刻赶来, 并且根据法医的初步断定, 许先生不属于正常死亡。”

那就是非正常死亡, 比如因工死亡、自杀、他杀、意外、医疗、火灾、溺水,这些都属于这个范畴。

而正常死亡就是病逝或者老死。

许景枫没有大病,就算有,也不会这么突然。

当然有些人看似健康,实则身体里存在很多问题,在年轻人中也有一些心脏猝死的案例。

但既然排除了正常死亡,那就是说许景枫并非猝死。

再看整个别墅,既不可能发洪水,也没有着火的痕迹,更不可能因为医疗或是工伤。

那么就只剩下两种可能——自杀、他杀。

要说自杀,周珩是万万不信的,哪怕此时有证据摆在面前。

所以,他杀的可能性非常大。

可是是谁呢?

林明娇?许景烨?还是其他什么人?

就这样,周珩沉默片刻,她沉着表情,就这样快速捋清楚脉络,随即问面前的刑警:“不好意思,请问您贵姓?”

对方说:“我姓夏,夏铭。”

正说到这,一位女警走了过来:“夏队。”

夏铭点了下头:“小苗,来给周女士做个笔录。”

随即夏铭又转向周珩,说:“周女士,稍后还需要您来一趟南区分局,配合我们提供一些资料。”

周珩应了:“好,没问题。”

夏铭很快折回屋里。

周珩就站在外面,回答女警的问题。

她一边回想着前一晚的事,一边描述当时的情况,虽说到目前为止,她还不知道许景枫的死因,但按照别墅的装修和电子设备来说,入室抢劫的可能性非常低。

这片别墅建立之初,许景枫就有投资,其中一条主打的就是全江城最好的安保系统。

许景枫私下里玩得很开,越是这样的人就越在意隐私,自从一年前米红案发生,许景枫得知自己被米红录了音,自此就越发变本加厉,连后来的住宅和汽车,全都找人搜了一遍,结果发现好几枚窃听器。

许景枫十分愤怒,当即就将身边的司机和别墅管家辞退了。

许景枫就搬进这栋新别墅,别墅处于别墅区最安全、隐秘,也是最好的位置,和周围其他住宅都隔开一点距离,而且有自己独立的安保和监控系统,通过别墅区的总控台是看不到,也无法操作的。

别墅的监控设备,当时还是委托了一家非常专业的公司,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布控,而最后的验收人就是周珩。

再后来,许景枫又请了新的人过来帮忙,据说也经过了严密筛选,经过了几个月的考验和怀疑,终于才留下如今几个帮佣。

那时候周珩和许景枫已经很少联系,但对此却记得一清二楚,她甚至还记得别墅监控室就设在地下室,总开关密码只有许景枫自己知道。

而且监控布置十分严密,许多容易被忽略的死角也都照顾到了。

周珩回忆着这些细节,并将此一一告知女警,当然到最后,还不忘交代自己的时间线,她是晚宴结束前就离开的,当时大部分宾客都还在,许景枫就站在人群中说笑。

初步笔录做完,周珩就跟着女警进了别墅,按照前一晚的记忆和时间线,仔细的描述了一遍,这其中自然包括几点到几点,她在迎宾,宾客的名单一共三十五人,都分别是谁,然后几点到几点,大家在室内,又是什么时候去了户外等等。

而这一路上,周珩也注意到正在厨房接受问话的保姆阿姨,以及负责花园修正的园丁王叔,还有司机小邵和红着眼圈的秘书于真,他们也都在做笔录。

直到周珩的笔录结束,她又一次折回屋里,见六七位民警和痕检员正从通往地下室的门出来,他们的防护服上还沾着一些采证后的痕迹,比如血渍。

周珩立刻走上前。

虽然大家都戴着口罩,周珩却仍是从这一双双陌生的眼睛里分辨出,刚才那个叫夏铭的队长。

“夏队。”周珩锁定夏铭,走到跟前直接问:“请问案发现场是在地下室吗?”

夏铭站住脚,朝别的刑警抬了下手,等众人走开,他才说:“是在楼下没错,不过现场比较混乱,我们不建议家属下去查看,以免受到刺激。稍候这栋别墅我们会暂时封锁,现勘人员也会来反复取证,直到案件调查结束。”

周珩点了下头,一时思绪有些混乱,随即又问:“那下一步,还需要我们配合做什么工作?”

夏铭说:“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尸检的可能性很高,需要你们家属签字。”

这一点周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事实上一旦立为刑事案,即便家属强烈拒绝签字,公安机关也有权尸检。

再说的直白一点,这种屋内非正常死亡的案件,在排除溜门撬锁、入室抢劫的可能性之后,家属往往就是第一嫌疑人。

整个现场勘查工作持续了大半天。

期间别墅区的其它住户也纷纷凑到跟前,虽然被拦在警戒线以外,却纷纷拿出手机,隔着一段距离抓拍起来。

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有一些和许家也是有交情的,且大部分人都在商圈。

如今许景枫的别墅出了事,大批身穿防护服的警察涌入别墅,任谁一看都绝不是小事,而且还有人见到尸体袋被抬了出去。

周珩不用问都能猜到,此时周围的邻居们一定开始猜测被害人是谁了。

相信要不了多久,这个案子就会在江城引起轰动了。

周珩正想到这,林明娇便走了过来,将她拉到一边。

林明娇也是一脸的愁云惨雾,她虽然和许景枫不合,私下更是恨他导致自己流产,可是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的麻烦事也不少。

林明娇抓着周珩的胳膊,上来便问:“你老实跟我说,昨晚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不愉快,有没有什么征兆,要不然这人好端端的,怎么就被害了?”

周珩轻叹一声:“我昨天是提早离开的,因为不舒服,在慈心住了一晚,今早就接到警方电话,我现在也是一头雾水。”

林明娇又问:“那宾客的名单是你定的,这里面有没有什么人,和景枫过去有过矛盾的?”

周珩摇头:“除了家里人,就都是合作方。名单是他一个个筛选过的,以他的性格,要是有矛盾又怎么会请过来?”

林明娇顿时不说话了。

周珩向四周扫了一圈,又小声对她说:“这屋子里到处都是监控,警方取证也一定会将监控带走,我想只要他们看过里面的内容,凶手就能锁定了。咱们还是不要太着急,先等消息吧。”

听到这,林明娇十分诧异地盯着周珩:“到处都是监控?”

周珩将林明娇的反应收入眼底,不动声色的接道:“是啊,像是外面院子里的监控都是在明面上看得见的,但这屋里的都是隐形的,总控台就在地下,所有录像都有云端备份。而且总控台的密码只有景枫一个人知道,只要控制台不关,这些监控就会二十四小时运转。”

说到这,周珩注意到林明娇的脸色跟着一变,遂又继续往下说:“当然,也有一些角落可能是拍不到的,只是很少。不熟悉这个房子的人,是不会知道哪些角落是死角的。”

到此,周珩已经十分肯定,林明娇是在做贼心虚了。

只是因为什么事,目前还不好判断。

或许就在前一天晚上,林明娇在这里同其他人密谋了什么,她自以为很安全,很隐秘,殊不知暗处却有监控看尽一切。

自然,若说许景枫的命案和林明娇有关,周珩也是不太相信的。

林明娇是厌恶许景枫,但想来还不至于买凶谋杀这么愚蠢。

杀了许景枫对林明娇又没有好处,如今许景枫已经失去了许长寻的欢心和信任,他死或不死,与她又有什么关系,最多也就是解气、泄愤罢了。

可林明娇却不是一个冲动的人。

……

林明娇先一步离开别墅,而且是立刻回集团,让公关部开始做事,一定要控制好稍后可能会掀起的舆论风暴。

而周珩特意晚了一步,她还要回一趟周家。

出去的时候,见周围还有不少邻居在围观,甚至还有人上前跟她打听屋里是谁死了。

周珩只垂着眼走路,仿佛看不见,也听不见,等袁洋迎上来,将她接回车里。

周珩坐进后座,透过车窗再度看向外面,这时就听袁洋问:“姐,你还好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医院?”

周珩转过头来,已经恢复如常,眼神平静道:“我没事,也没受惊吓,只是有点意外。”

隔了几秒,她闭了下眼,又对上袁洋,说:“我没想过许景枫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开车吧,先离开这里,后面还有很多事要办。”

袁洋一顿,遂将车子驶出别墅区。

半途中,他将外面的情况逐一告知,首先就是这件事不仅牵连到许家,也关系到周家。

另外,就在警方调查取证期间,邻居们在别墅外抓拍的照片,已经在网上流传开了,现在很网友都知道,江城某高档别墅区里出了命案,死者还疑似是别墅区的开发商之一。

而就在前一晚,这栋别墅里刚刚办了一场聚会,来了几十号人,全都是江城商圈的有钱人。

周珩听到这里,已经开始头疼了。

她知道人人都有猎奇心理,而且窥探他人的隐私会兴奋、上头,何况这次出事的还不是普通百姓。

有些网友更有仇富心态,一听到是富贵人家出了事,很快就会脑补出一场大戏。

无论贫穷还是富贵,这种命案大概就那么几种可能,为情,为仇,为钱,富贵人家的话后者的可能性更高。

果然,周珩打开微博随便搜索了一下,就见到许景枫别墅外面的抓拍照,下面还有一些网友留言问,死因是什么,动机是什么。

当然,现在还没有确切答案,但是架不住网友脑补。

很快就有人回答了,说这房子价值千万,有钱人的世界啊,为了钱呗!

又有网友说了,看来上帝是公平的,虽然他比我有钱,但我活得比他久啊。

照目前的形势来看,这件事在网上引起的风浪还不算高,只要长丰集团的公关部适时作出应对,将舆论压下去就行了。

就好像前些年,某位外阜企业老板,被警方带走调查,结果上午带走的,下午就心脏病发,死在警局里。

至于这位老板是因为什么被查,对外的说法也是模棱两可。

可这件事任谁一听都会觉得事有蹊跷,到底是巧合,还是说有人不希望他说太多,让他一个人都担了?

这件事当时在网上并没有引起轩然大波,起初漏出来的那一点风声,很快就被该企业以重金压了下去。

结果就是大部分普通网友压根都不知道有这件事,只在圈内传了一阵,可圈里人谁也不会傻到将自己的分析发到网上去。

渐渐地,这件事也就没人再提了。

即便后来相关圈内人碰面,也都纷纷回避这个话题。

如今想来,还真是讽刺。

那位老板在世时,可是风光无限,人人巴结。

走的时候却是不明不白的,而且连周围的人都不敢再提起,仿佛他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而就在他被带去警局的前一天,还在和合作方开会、吃饭、喝酒,一点即将大祸临头的预兆都没有。

既然没有预兆,自然也就不会做逃跑的准备。

恐怕就连他自己都不会想到,自己会这么快离开吧。

世事就是如此,有人高楼起,高楼塌,来时人人羡慕,走时鸦雀无声。

而有的人一生平凡普通,经历过穷困潦倒,也经历过磕磕绊绊,尝尽苦难,却能高寿。

这两者之间到底哪种人生更精彩,更值得尝试,谁也说不清。

而大部分时候,自己是没得选的。

……

半个小时候,周珩回到周家,第一时间就去了书房。

书房里不仅周楠申在,还有蒋从芸,两人脸色都严肃,见到周珩进来,这才松快了些。

蒋从芸立刻追问别墅里的情况,周珩坐下后描述了一遍,随即屋里便陷入长久的沉默。

周珩看得出来,他们二人也是满腹疑惑,但根据两人脸色的不同,以及她的分析猜想来看,蒋从芸和周楠申发愁的方向是不一样的。

果不其然,周珩刚落下定论,蒋从芸就开口了:“就你看来,凶手是谁的可能性比较大?”

周珩一顿,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初步名单,可她很谨慎,只说:“我也没有头绪,事情发生的太快了,我又不是第一个到现场的人,等我去的时候,警方已经在勘查了,当时在屋子里的人也都在接受问话,我只有和林秘书说上几句。”

听到这,蒋从芸说:“还好你昨天走得早,一整晚都在慈心,要不然这盆脏水还指不定会泼到你身上……这事儿也的确突然,而且时机不好,要是他晚点死就好了。哎,要是现在摘清关系,对外影响也不好。”

其实蒋从芸并不真的在意凶手是谁,作案动机又是什么,她第一个发愁的就是这件事会给周珩带来的影响,进而影响到周家。

周珩只扬了下眉,没有回应蒋从芸,而是看向周楠申,问:“爸,下一步我该怎么做?”

周楠申却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才开口:“这件事不简单,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做,许家那边你也不要出面。”

显然,他已经在这件事情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

安静了几秒,周珩接道:“我的直觉和您一样,也不是意外,也没有巧合,有能力害许景枫的人全江城没有几个。而且此人不仅有能力,还得有胆量,敢动他,就意味着向许家宣战。”

15

Chapter 15

几分钟后, 蒋从芸被周楠申请出书房。

周珩一点表示都没有,依然很淡定,她知道接下来的对话才是重点。

等门合上, 周楠申第一句就是:“像是许家这样的家庭,会有很多敌人和对手,但要他们命的人, 还真不多。”

毕竟在商业上的互相针对是一回事,而用这样恶劣的手段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前者还有理智, 后者八成是疯了。

周珩说:“如果说是景枫得罪了什么人,逼得对方要杀他, 我不太相信。他还没坏到这种程度,也没那个能力惹上这么厉害的对手。爸, 在你印象里, 许长寻是否有什么仇人,而且恨他恨到要拿他儿子泄愤的程度。”

会是什么样的仇恨要动到家人呢?

周珩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血债血偿。

再看周楠申, 他目光低垂的坐在对面, 表情在细微的变化当中, 正在向周珩透露一个讯息——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那么, 是一件事,还是一个人呢?

与此同时,周珩也在回忆昨晚以及更早之前和面具人的两次接触。

面具人的目的很明确, 他也没有跟她兜圈子打哑谜, 通过各种明示告诉她,他的目的在许家以及周家,而且他一直在提醒她母亲梁琦的死。

还有那张照片, 他和母亲长得那么像……

哦, 当然, 照片也有造假的可能,这一点尚需要证实,除非她能见到本尊,亲眼见证他的长相。

“说到仇人,还真有那么一个。”就在这时,周楠申忽然开口了。

周珩立刻对上他的目光,追问:“是谁,我怎么没听您说过?”

周楠申说:“因为那个人大概率应该已经死了,就算不死,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周珩接道:“凡事皆有可能。”

周楠申倏地笑了,很是嘲讽,随即摇头道:“如果真是他,那他要对付的不仅是景枫,接下来还会有景烨、景昕,最后才会轮到许长寻。当然,还有我和你母亲。”

周珩下意识眯起眼,品着周楠申这番话。

虽然周楠申没有明言,而且还有意隐藏关键信息,但往往在这种时候,隐藏就等于透露,因为周楠申是站在知情者的角度上,他的所有描述都是建立在她毫不知情的基础上。

反过来说,周楠申无法预判她已经知道一些线索,再结合他话里的重点,就不难推断出两件事。

第一,周楠申很了解这个人的手段,知道他喜欢“玩游戏”,要一个一个来。这说明他们之间很熟悉。

第二,周楠申说还有他和蒋从芸,却没有提她。问题就在这里,为什么没有提,是恰好忘了,还是不可能包括她?

思及此,周珩越发肯定那面具人的身份与她有关。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直接问,这是最愚蠢的办法,她便只能说:“您的意思是,接下来景烨会有危险?既然您能想到这一层,许长寻也一定想到了。”

周楠申又是一笑,还摆了下手,说:“我只是瞎猜。不过要证实这一点很简单,只要看过段时间景烨会不会出事,就知道了。”

说到这,周楠申站起身,又道:“好了,正事聊完了,我也累了。你早点回去吧,记住我的话,这件事你不要冲在前头。”

“是。”周珩按耐住心里的好奇,跟着周楠申走出书房。

……

不会儿,周珩送周楠申上三楼休息。

下来经过二楼时,她没有像过去一样径自离开,而是脚下一转,直接走向二楼走廊的尽头。

这条走廊,她已经好几年没有驻足了。

她厌恶这里,也憎恨这里,所有关于这里的一切,都像是噩梦一样的回忆。

周珩先来到自己过去的卧室门前,也就是周琅时期的那间。

她将门推开,见里面的东西已经被清理掉了,如今改成了客房,没有留下一丝过去的痕迹。

周珩朝里面扫了一圈,便将门带上。

转头的瞬间,她看向走廊上的一幅画。

画仍是十年前那张,而她至今还记得,那次她大病初愈,走出房门,正好就在这里看到了在讲电话且刚好经过的“周珩”。

当时“周珩”就站在那副画面前,冷笑着扫过她,还对电话里的人说了一句:“哦,是那个野丫头。”

话落,“周珩”就越过她的门口,超前面,也就是最里面的房间走。

回忆到此,周珩将目光收回,同时顺着那个“周珩”移动的轨迹,走向尽头。

直到她来到门口,将门推开,脚下没有丝毫停顿,而是直接走了进去。

“周珩”的房间保持的非常完好,周家的人还真是做戏做了全套,不仅让她取代“周珩”,连房间都替“她”保留下来了。

她和“周珩”长得很像,可是气质截然不同,即便穿上同一件衣服,也会透出不一样的感觉。

她在山间长大,自然无法和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媲美。

一个人自小长大的经历,不仅会决定格局,也会透出骨子里的东西。有的人看上去就很自卑,就算日后有机会改变命运,骨子里的自卑感也洗不掉。而有的人自小就光彩照人,自信十足,哪怕穿着破布,也是不一样的。

周珩来到书桌前,随意拿起桌上的相框。

相框里是笑容明媚的“周珩”。

周珩面无表情的与之对视,心里的感觉却是复杂的。

恐怕“周珩”做鬼都不会想到,她最瞧不起的野丫头,如今已经彻彻底底的取代她,不只是表面风光,还有父母的信任,家族的未来,以及她最爱的那个许景烨。

将来,这一切都会变成她的。

想到这里,周珩笑了,她将相框放下,随即转身准备走向那张大床。

可就在转身的瞬间,她的余光忽然瞄到门口站了一个人。

周珩倏地顿住,心里也跟着一紧,唇角的笑容也消失了。

她被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直到门口的蒋从芸说:“我还以为你走了。”

说话间,蒋从芸走进来。

周珩暗暗吸了口气,将刚才受到的惊吓用力压了下去,随即说:“哦,突然想进来看看,就来了。”

蒋从芸将门关上,再看向她的眼神,很是古怪,周珩一时也难以理解。

就听蒋从芸说:“你要是愿意,以后就多回来住几天,就别睡客房了,这间房你可以随意使用。”

周珩在床尾的长凳上坐下来,盯着蒋从芸,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却是十年前她的情况逐渐稳定之后,见到的那个蒋从芸。

那时候蒋从芸也是这种古怪的表情,幸而已经过了最初的愤怒,不再质问是不是她杀了“周珩”,就只是说:“周家唯一活下来的女儿,必须是周珩。从今以后,你就是周珩,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得演一辈子。直到有一天,连你自己也这么认为。”

周珩还记得自己当时很排斥,拒绝这些安排。

可是蒋从芸却没有不耐烦,还坐下来,耐着性子跟她分析利弊,等她慢慢冷静下来了,才说:“你如果不答应,活下来的周珩很快就会死于心脏病。你爸还不算老,若是他想再要一个孩子,有的是女人愿意。可你的机会就只有这一次,你可要想清楚了。”

蒋从芸边说边给足了她时间消化,隔了许久,又撂下一句:“我知道你一直不相信梁琦是自己服毒的。可你要是想知道是谁动的手,总得先活下去吧?”

即便到现在,回想起来往事,周珩仍觉得不可思议。

没想到她第一次听蒋从芸的规劝是在那样的情形下,她们一个死了母亲,一个死了女儿,要在这个宅子里,在这个家族乃至整个势力中生存下去,就唯有合作。

“相依为命”,多么讽刺的四个字。

过去的片段一闪而逝。

周珩眨了眨眼,从过去抽离出来,回应道:“好啊,那下次我要是回来住,就睡这间。”

蒋从芸笑了:“那我提前让人准备一下。”

周珩又道:“我这些年一直住在外面,很多生活习惯都变了,这房间里的旧东西还真有点用不惯,都换成新的吧。”

“好啊,我明天就让人着手办。”蒋从芸仍在笑,看不出半点不乐意。

周珩揣摩着蒋从芸的演技和心态,一时倒有些佩服她的定力了。

从外面来的野丫头鸠占鹊巢,要将她亲生女儿的一切都抹除掉,她竟然还能这么气定神闲的。

周珩笑了笑,很快话锋一转,突然问:“许家的仇人是谁?”

这话题转的猝不及防,蒋从芸的笑容成功的僵在脸上,但只持续了一秒,就化掉了。

蒋从芸拨了下头发,若无其事的反问:“什么仇人?”

周珩说:“是爸爸透露的,但他没说是谁,我想你会知道。”

蒋从芸笑道:“既然他不说,自然就有他的道理。再说现在这件事刚发生,是谁动的手要等警方调查,咱们何必自己瞎猜呢?”

周珩却没有放松:“所以真的有这个人。”

蒋从芸双手环胸,叹道:“就算有又怎么样,未必是他做的呀,他可能早就死在什么犄角旮旯也说不定。而且这是许家的事,跟咱们没有关系。”

“没关系么?”周珩说:“可是爸爸说,如果真是他,接下来他还会对付你们。”

“你们”二字一出,蒋从芸顿时有点不自在了:“你爸真是的,干嘛说这些吓唬你啊,我这就找他去!”

蒋从芸说着就往外走,动作非常的快。

周珩就坐在原位,看着她遁走。

许久过去,她才起身走出房间,一路下楼。

车库外,袁洋早已恭候多时。

周珩坐进后座,一言不发,等车子开出周家,她才闭上眼,靠着椅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而另一边,蒋从芸也已经来到周楠申的房间,“质问”他为什么要胡言乱语。

周楠申却坐在阳台边看风景边应道:“你好好动动脑子,我的猜测概率很高。”

蒋从芸咬了咬牙,脸上浮现出担忧之色,她是真的有点慌。

“可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要是报仇,也不会等到现在吧?”

周楠申接道:“或许现在才是他要的时机。”

“可是……”蒋从芸说:“你也说了这是猜测,又没证实过,你干嘛告诉周珩?”

周楠申这才拿正眼看她:“因为在这个家里,只有‘周琅’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是个重亲情的人,就算再疯狂,也不会动她。所以接下来,咱们有一件事非常重要。”

蒋从芸接道:“我知道,我会让人去调查,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个人挖出来。如果最后证实是虚惊一场,大家也好早点安心。”

周楠申笑了下:“但凡事都要做两手准备,调查归调查,她那边一定要控制好,要给她一定的权力,也要适时安抚。只要她听话,就算这件事真是那个人干的,就算他会对付周家。只要‘周琅’在,咱们就不怕。”

……

周珩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等她被袁洋叫醒,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而车子就停在许景昕的别墅外。

周珩诧异的看向窗外,又问袁洋:“怎么来这里了?”

袁洋说:“姐,你忘了,是你上车的时候叫我开过来的……”

周珩揉着太阳穴回忆着,好像确实如此,她当时已经有些疲倦了,就靠着椅背眯着眼,随即就在睡着之前,说了句“去老三那里”。

周珩叹了口气,说:“算了,还是送我回家吧。”

只是这话刚落,就见袁洋指了一下车窗外。

周珩下意识顺着看过去,就见许景昕从大门里出来了,而且还踩下阶梯,朝车子走来。

周珩只好推门下车,迎上去:“我只是顺路过来,不是要打搅你,我这就走。”

可周珩刚转身,许景昕却伸出一手,拦了上来:“等一下,聊两句。”

周珩诧异的对上他的目光,一阵沉默,终于点了下头。

随即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直到坐下,周珩问:“聊什么?”

许景昕抬了抬眼皮,说:“当然是聊今天的事,我已经接到消息了。”

哦。

周珩却忽然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你是想问我细节,还是……你和你大哥没有情分,他也没有关心过你,你在医院被人下毒的事,他也有嫌疑,你不要告诉我你在关心他。”

许景昕微微抿了下唇角,如此回道:“说不上关心,但也不至于漠不关心。”

“好吧。”周珩摊了下手,“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许景昕想了下,说:“你是不是去过案发现场了,把你见到的,听到的跟我说一遍。”

周珩笑了下:“我倒差点忘了,这方面你最有经验。”

周珩也没多废话,很快即将细节描述了一遍。

许景昕很少打断周珩,大多时候就只是安静的听,除非是有些模糊的地方,他会觉得奇怪,问上一句。

自然,周珩也注意到他的问题。

“前一晚于真在哪里?”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是谁?”

“是谁报的警?”

第一个问题,周珩也回答不上来。

至于第二个第三,刚好都是于真。

到此,周珩也基本明白了许景昕的意思,她直接说道:“你觉得于真最可疑。”

许景昕说:“假设不是她,那她一定要解释清楚,为什么许景枫遇害时,她不在身边。也就是,她必须拿出不在场证据和不在场的理由,而且理由一定要合理、自然。”

周珩点了下头:“于真是很可疑,但动机呢?她跟景枫一年了,怎么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选在昨晚?昨晚有什么特别。”

许景昕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半阖着眼睛,似乎正在思忖什么。

周珩也没打搅他,直到他再度看过来,问:“你刚才说,去案发现场的刑警都是南区分局的,夏铭带队?”

周珩说:“对,他是这么自我介绍的。”

许景昕又问:“那么你有没有注意到其他现勘人员,比如毒检,或是禁毒警?”

周珩想了想,摇头:“毒检我不会分辨,我只是看到有些人拿着箱子,有些人负责问话,询问我的女警从头到尾都没提毒品的事。”

事实上,周珩知道许景昕是什么意思。

一年前米红的案子虽然最终以吸毒过量而结束,看似没有下文,也没有牵连到其他人,可是那时候许景昕就说过,这个案子最终会转到禁毒队手里。

而毒品线的调查一向是隐秘的,在有清晰的脉络和确凿的证据之前,禁毒是不会打草惊蛇的。

再说,在那之前,许家就已经被盯上了,不仅是毒品,还有资金管制。

说不定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就连经侦都开始秘密行动了。

许景昕接着问:“这一年来,许景枫有戒掉毒品么?”

周珩说:“我不知道,我后来很少和他接触,但观察他的气色,和根据于真的描述来看,多半是没有的。”

到此,许景昕沉默了。

既然没有,那么警方就大概率会在他的别墅里搜出毒品,可是警方初步跟周珩做的笔录,却没有问到毒品一事。

这就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根据现场判断,以及多半办案的经验,警方已经将嫌疑人锁定在家人身上。

而周珩作为嫌疑人之一,在案件调查最初,警方是不会向她或是其他亲属透露更多讯息的,为的就是怕打草惊蛇。

思及此,许景昕看向周珩:“你昨晚一直待在慈心?”

周珩说:“当然,医院有护士可以证明。”

这话落地,她跟着问:“你怀疑我?”

许景昕摇了下头,说:“我只是要提醒你,在彻底排除你的嫌疑之前,警方一定会从毒品来源以及命案本身两方面下手,有可能还会翻出一年前米红的案子。而你和这两个案子都有关系。你要做好准备,在关键信息上决不能撒谎,否则一旦谎言戳破,就算不是你做的,你的嫌疑也会立刻上升。”

16

Chapter 16

——你的嫌疑也会立刻上升。

许景昕的意思, 周珩自然明白,无论是这里面的利害关系,还是利益纠葛, 说实话都经不住查,也不能让警方一查到底。

只不过……

周珩第一反应,却是微微一笑, 随即说:“看来这一年来我没白做,你已经学会关心我了。是不是怕万一我惹了麻烦, 以后你就没人聊天了,会闷得慌?”

许景昕听后, 只淡淡扫了她一眼:“你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不需要我多嘴了。”

这话落地, 许景昕便拿起拐杖, 作势要起身。

周珩连忙抬手阻拦:“等等,我这不是想缓和一下气氛么, 你也太容易计较了。”

许景昕又扫了她一眼。

周珩叹了口气, 只好将桌上的茶具拿起来, 当着许景昕的面开始洗茶、煮茶, 那动作行云流水,十分顺畅,也不知私下练习了多少遍。

许景昕没吭声, 就安静的看着周珩的双手, 不会儿就听周珩说:“我这手艺,你在外面可喝不到,你爸最喜欢这一口。”

许景昕没应。

周珩抬了下眼皮, 又继续专注在手上的事, 同时继续正题:“其实不只是我, 在这个案子里,许景烨和林明娇也都有嫌疑。”

许景昕没有立刻接话,却明白周珩的意思。

昨天他在院子里和屋子外缘也都看到了,到处都是监控,而且布控角度很讲究,就像是布阵一样,一看就是专业人士的手笔。

相比那些监控也一定拍到了周珩和许景烨在院子里的那一幕,这些画面若是被警方看到了,立刻就会联想到许景枫和许景烨的关系,以及周珩在里面起到的作用。

许景枫和许景烨一向不合,内斗传闻在圈里也不是新鲜事,连他在禁毒队收到的资料里都有提到过这笔。

那么就动机来看,只要许景枫死了,许景烨就会顺理成章的上位,哪怕是私生子也无碍,同时还可以得到周珩。

既为权,也为财,还为了女人,情、财、仇三样占了两样。

思及此,许景昕说:“许景烨的作案动机成立,但作案方式不科学。”

“哦,怎么不科学?”周珩将茶倒出来一杯,放到他面前。

许景昕端起杯子,没着急喝,只说:“这么大张旗鼓的杀人,他是怕没人知道么?为什么不秘密进行,将案件伪装成意外,再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是啊,以许景烨阴狠的性格和行事手段来看,他只会选择“神不知鬼不觉”的方式,而不是在宴会结束之后。

周珩笑了下,接道:“那么林明娇呢,她前段时间因为许景枫受了刺激而流产,这件事人尽皆知。”

许景昕喝了口茶,说:“因为流产而杀人,这样的动机太过极端,不像是她会做的事。”

“不只是流产,听说她已经很难再受孕了。”周珩说。

许景昕动作一顿,仍是摇头:“还是不够充分。”

这话落地,他将茶杯放下,杯子已经空了。

周珩拿过杯子,又注满。

许景昕看着水流,又道:“假使许景枫的死是有人直接动手,比如用刀、绳索之类的工具,监控一定会拍到。反过来,若是没有人直接动手,而是事先做了定时装置,或是预先下毒,这不仅要了解屋子的环境和许景枫的生活习惯,还要是经常出入那里的人。”

周珩接道:“照这么看,于真和帮佣嫌疑就是最大的。”

“可这些人为什么要对自己的‘衣食父母’下手呢?”许景昕提出疑问,“警方的调查很快就会朝教唆杀人的方向进行。其实幕后主使,才是这个案子的重点。”

此言一出,周珩不说话了,她就坐在对面安静的看着许景昕。

许景昕目光平定,任由她打量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率先问道:“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周珩垂下眼,似是笑了下:“我和警察打过交道,也看过电视剧和新闻,虽然我不认识过去的你,可是我相信,你曾经一定是很出色的人民警察。”

许景昕的眉头皱起。

周珩却在此时站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他,说:“谢谢你的分析,接下来该怎么做,我心里已经有数了。”

这话落地,周珩抬脚就往门口走。

许景昕没有接话,也没有挽留,他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的背影,同时回顾自己刚才都说过些什么。

出了这么大的事,周珩似乎一点都不慌乱,而且还很笃定。

只是她为何笃定呢?

还有她看待事情的角度,和提出的问题,也都不像是突然被牵扯进命案而做出的正常反应。

而更重要的是,她十分想弄清楚是谁指使别墅里的人杀死许景枫,可她和许景枫并没有感情,她甚至是不关心这个人的死活,只是单纯的要梳理清楚案件,将这里面的因果关系和幕后之人联系起来。

她最后甚至还说接下来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种种反应和表现都说明了一件事——周珩知道“内情”。

……

周珩前脚离开许景昕的别墅,后脚就回了自己的公寓,而且一进门,就迫不及待的拿出手机,给程崎拨了一通电话。

电话响了十几秒钟,程崎接了。

“喂?”他的声音不紧不慢。

周珩上来便问:“你在江城么,我想见你。”

“想我了?”程崎不太正经的回答,“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都多少日了。”

周珩说:“我没心情和你开玩笑,许景枫出事了,我想见你,你什么时候方便?”

“哦,那就现在吧。”程崎慢悠悠的飘来一句,又问:“在哪儿?”

周珩说:“在家。”

“给我半小时。”程崎道。

之后的半小时里,周珩接了一通林明娇的电话,这才得知,因为许景枫突然遇害,许长寻听闻消息后,受了刺激,如今已经住院了,好在并无大碍,需要静养几天。

周珩听得出来林明娇的焦躁和不安,也听她提到集团里的情况,说是和许景枫有关的部门都有些乱,而且消息传开的很快,所有合作方也都知道了。

为了防止消息进一步扩散,以及在网上发酵,如今公关部正在尽力压制。

周珩听到这里,心里却跟着生出一种预感——这件事大概率会爆,恐怕公关部根本无能为力。

在她心里,其实早已锁定了幕后主使,就是那个面具人,也就是所谓的她的“亲人”。

假设真实的情况如她所想,那么这个人大费周章的搞出这么一出,一定不会雷声大雨点小的任由事态平息。

或许,周楠申说的是对的,杀许景枫只是第一步,借由此事掀起更大的巨浪,搅的许家和集团内乱,才是主要目的。

只是,周珩刚想到这,门铃就响了。

她醒过神,很快去开门。

门板打开,对上程崎的目光。

程崎面有疲色,却唇角挂笑,一进来就说:“一出事就想到我,看来你是真情流露了。”

周珩没理这茬儿,等他进来了才说:“许景枫昨晚被人杀了,今天我去了别墅,但没见到案发现场。南区分局初步判定,是非正常死亡。”

程崎换拖鞋的动作一顿,遂直起身,笑容也收了:“我也收到消息了。”

周珩盯着他的表情,仔细审视着,不愿放过任何细节:“可你听到‘非正常死亡’却没有一点意外,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程崎挑眉道:“之前已经意外过了。再说,若是正常死亡,今早赶去现场的应该是救护车,而不是警车。”

周珩跟着点了下头,方才在心里一瞬间升起来的疑虑,又在此时消散的无影无踪。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直觉总是会在不合时宜的时候跳出来,告诉她程崎有隐瞒。

不过再转念一想,即便他真有隐瞒也很正常,他们并非互相信任的关系。

周珩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了瓶饮料出来,倒进杯子里。

程崎也跟着走到案台前,低垂着眼睛,看到周珩将杯子推到他面前,又听她问:“昨晚在宴会中,是谁拍了我的照片发给你的?”

程崎笑了下,说:“你知道我是不会说的。”

周珩也没继续追问,程崎的消息网是他的底牌,他当然不会随意亮出来。

于是她又换了个问题:“那这个人有没有观察到一些不一样的地方,可疑的人,或是和这个案子有关的疑点?”

程崎双肘撑在台上,说:“还真有,你不如猜猜看,十个问题以内只要你猜到了,我就告诉你。”

十个问题。

周珩眯了下眼,虽然不喜欢他这样兜圈子,但也在不知不觉中认真起来。

“好,第一个问题,你的眼线注意到的,是个女人?”

程崎喝了口果汁,笑着点头。

周珩忽然灵光一闪,想起林明娇白天的异常,跟着脱口而出:“是林明娇。”

而这句甚至不是疑问句。

程崎有些惊讶:“你倒是敏锐。”

周珩没应,随即想到,就算林明娇要加害许景枫,她自己是不可能行动的,她不了解别墅的情况,也不会荒谬到要去许景枫的药柜里下毒,最起码也要知道什么药是他常吃的,还要知道药柜在哪里。

思及此,周珩问:“林明娇和别墅里的某个人密谋了一件事,刚好被你的人看到了?”

程崎笑了:“很接近。”

周珩又皱了皱眉,转而将思路放在经常出入别墅的那几个人身上。

而她第一个排除的就是厨房里的阿姨,那位阿姨一整晚都待在厨房里,几乎没有离开过。至于司机和园丁,他们就像是“隐形人”,按理说的应该待在自己的房间,就算出来了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可是想到这里,周珩却直觉地认为,他们的可能性不高。

到此,于真的身影跳进周珩的脑海。

周珩一顿,直视程崎的眼睛,问:“和林明娇接触的人,是于真?”

程崎的眼睛微微弯了,放下杯子,拍了几下手:“聪明。”

可周珩却不解了:“于真是林明娇的人?”

她本能上觉得并不合理。

程崎摇头:“应该不是,她们在过去很少有交集,反倒是这两个月才有接触。”

是啊,若于真是林明娇派去的,那这条线未免也铺的太长了。

而且说实话,林明娇也不像是这么能沉得住气的,能埋设这样一个眼线长达一年而没有动作。

周珩喃喃道:“这么说,她们是因为某些原因才接触上,林明娇想利用于真做些事……可于真为什么要配合呢?”

说到这,周珩又问:“难道于真有把柄落在林明娇手里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程崎漫不经心的回答。

周珩明显不信:“你怎么会不知道,你的消息网不是很灵通么?”

程崎耸了下肩:“你们周家的消息网也不弱啊,为什么你没有让人查过她?”

周珩迟疑道:“因为……”

程崎笑了:“因为许景枫身边的女人根本不值得查。她们不可能是真心的,接近许景枫一定有目的,为名为利为钱都有可能,反正针对的只是许景枫,与你无关,所以根本没必要将资源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程崎一句话戳破了所有窗户纸。

周珩没言语,只瞪了他一眼。

的确,她就是这么认为的,明知道那些女人动机不纯,就是懒得过问。

许景枫的风流债,她从不操心,无论是吃亏上当都是他咎由自取。

周珩沉默了片刻,又给自己倒了杯水。

程崎看着她的动作,忽然问道:“奇怪的是,你既然不关心他的死活,怎么又突然问我这么多事?你很想知道凶手是谁么?”

周珩喝了口水,放下杯子,生出一瞬间的犹豫。

再抬眼时,她这样说道:“如果我告诉你,我可能猜到是谁了,问你这些也只是想确认罢了,你信么?”

猜到是谁?

程崎眯了眯眼,好似有点惊讶,但更多的是狐疑:“哦,说说看。”

周珩说:“你还记不记得一年前给我发匿名邮件的那个人,他戴着面具,知道我母亲是被人害死的,还很针对许家。”

程崎点头:“记得。可他已经很久没出现了,你怎么会怀疑到他?”

“他昨晚给我打了个电话。”周珩边说边拿起手机,指着那串号码给他看,“这是电脑生成的号码,我回拨不了。你有没有办法破解?”

程崎扫了一眼,说:“这种虚拟电话是随机的,很难追。”

接着他又问:“他都说了什么?”

周珩眨了下眼,瞬间撒了个谎:“还是之前那些,换汤不换药,一会儿提到我母亲,一会儿又暗示我说,害死她的人是许长寻和周楠申。”

“哦,你信了?”程崎问。

周珩说:“当然不信,但这也是一条思路,我以后会搞明白的。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似乎和许家有仇,话里话外都是针对,还想煽动我和他里应外合。呵,我才没这么傻,干嘛跟自己过不去,去帮一个陌生人。”

周珩表情讥诮,还带着点不屑,这一切都被程崎收入眼底,可他却没表态,而是问:“就因为他这通电话的时机太过巧合,所以你怀疑许景枫的死是他做的?”

“照目前看,他的嫌疑的确很大啊。”周珩说道,遂又话锋一转,“你能不能帮我查查他的底?”

程崎笑了:“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我怎么查,大海捞针么?再说,你又不在乎许景枫的死活,许家的麻烦也和你无关,横竖都牵扯不到你。那个人还指名要和你合作,这就说明他不打算伤害你,你又何必要查,作壁上观就好了。”

周珩停顿了几秒,自然不打算告诉程崎,那面具人很可能和她有血缘关系,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想弄清楚。

她只是这样说道:“可他好像很清楚我母亲的死,还有‘周珩’那张尸体照片,这两件事都与我有关……还有件事,如今回想起来也很奇怪。”

“什么事?”程崎问。

周珩说:“米红的记事本,他竟然放心让我去拿,难道就不怕我到手以后弄个备份出来?还是说,他的目的就是希望引起我的好奇心,让我去挖掘本子里的东西。以他的神通广大来看,他若是想办的隐秘一点,完全可以让自己人潜入屋内,没必要绕这么大一圈。”

“哦。”程崎又问:“那他这么做的动机呢,你想到没有?”

周珩点头:“我猜,那记事本记录的东西,或许就和他针对的许家有关,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关系,他就是在以这种方式提醒我,许家有很多见不得光的勾当,让我防备之余,也要做两手准备。万一将来这艘船沉了,这些不仅是我用来‘大义灭亲’的证据,也是摘清关系的筹码。”

听到这里,程崎倏地笑了。

周珩有些不解的看着他,直到他说:“分析得头头是道,但有一点很不合理。”

“什么?”周珩问。

程崎说:“听你的意思,他好像为了你考虑了很多,甚至还有一点要保你的意思——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啊,面具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珩垂下眼,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却不是因为程崎一下子就抓住重点,而是因为在这番分析之后,她越发相信她和面具人是有关系的。

反过来看,若是无关,她在面具人心里就是许家的一份子,是活该倒霉的赠品,他何必在乎她的死活?

想到这里,周珩闭了闭眼,轻声落下这样一句:“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想知道他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程崎沉默了。

半晌,周珩看向他,语气也软了几分:“我知道这件事很为难你,就当是我求你,帮我这个忙。日后我一定会还你这个人情,无论你要求什么,我都会照做。”

这话落地,程崎的表情瞬间变得高深莫测。

隔了片刻,他才问:“哪怕我让你做的事会触犯法律,会违背良心,你也可以?”

程崎的语气并不认真,可周珩却没有犹豫太久,不过两秒的停顿,便点头道:“我可以。”

17

Chapter 17

周珩回答的痛快。

程崎闻言, 却笑了:“口说无凭。”

显然,他并不接受周珩的空头支票。

周珩问:“那你要什么证明。”

“简单。”程崎说:“庞总代表集团去蹚的海外新市场,我要他以失败告终。”

周珩盯着程崎看了好一会儿, 完全没想到他会提出这种要求。

而她真正感到困惑的地方,却并非这件事是否难办,而是程崎背后的动机。

难道说, 程崎是要切断长丰集团的另一条出路,令自己的业务线少一个竞争对手?

程崎见周珩半晌没言语, 便问:“怎么,难倒你了?”

周珩老实回答:“的确有难度, 庞总的业务我没有权力干涉。而且他那边就算谈成了,就算投资了, 要产生收益也是几年后的事, 不会威胁你正在做的事,你为什么要干预?许家不是你唯一的财神爷, 没了许家, 还会有别家。再说以你的能力, 你要阻碍他, 还需要我来……”

只是周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程崎打断了:“也是,这件事对你来说的确很难。可是容易办的, 又不值得你还我的人情。”

周珩:“……”

没等周珩开口, 程崎又道:“不如这样吧,我换个要求。现在许景枫死了,要不了多久, 海外部的业务就会落在许景烨的手上, 当然也会有其他老总出来竞争, 我希望你帮许景烨拿下这条线。”

听到这,周珩忽然明白了:“其实你根本没想过阻止庞总吧?帮助许景烨拿下海外部才是你的本意,只不过你怕我讨价还价,所以才玩这一手。”

程崎被拆穿了,却丝毫不在意:“你现在依然可以拒绝。”

周珩说:“不,我答应。那这次交易就算达成了。”

“一言为定。”程崎落下这几个字,转身便要走。

周珩的声音追了上去:“你刚才不是说,虚拟号码很难追踪吗,没有其他线索,你怎么查?”

程崎停住,侧过身时,就隔着几米的距离看着周珩。

他也又一次露出那种古怪的眼神,周珩看不懂。

隔了片刻,就听程崎说:“既然你怀疑他和你有关系,那就从你母亲查起。”

话落,他便头也不回的走向门口。

……

转眼过了三天,许景枫在自己别墅里被害一事,持续在网上发酵着。

公关部忙的焦头烂额,也砸了许多钱去压制舆论,可是在背地里,却有另外一股势力与之较劲。

一开始,集团里很多人都在猜,或许是某个竞争对手在煽动,然而经过了三天的焦灼对战,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长丰和竞争对手的博弈了。

因为此事的热度遥遥领先,很快就吸引住许多为搏眼球和吸粉的大V、主播、八卦记者。这些人接连下场,无所不用其极的将这个案子描述成豪门恩怨的狗血剧。

到如今,自称是最贴近真相的故事版本已经出来了十几个。

这几天里,周珩没有再去过许景枫的别墅,只是听说于真和司机、阿姨以及园丁此时都在配合调查。

而警方为了尽快破案,也曾经到长丰集团和许景枫的枫叶公司了解情况。

直到三天后,警方联系上周珩。

周珩一早到了警局,坐在问询室里,不会儿就进来两名刑警,而其中一个就是夏铭。

另一名刑警给周珩端了杯水,不会儿,就听夏铭问道:“你之前说,宴会的宾客名单是你定的?”

周珩摇头:“准确的说,是我根据许景枫的意思定的,所有宾客他都有过目,他们每一个人都和他有交情。”

夏铭在名单副本上圈出几个名字,示意周珩看,同时说:“宾客们离开的时间不一样,这五个人是最后走的,你不妨回忆一下,他们之中是否有人和许景枫起过冲突,或是发生过矛盾?”

周珩逐一略过,又过了一遍脑子,这才抬眼说:“没有。在我的印象里,他们和许景枫的关系很好,否则也不至于待到最后才走。其实就算他们当晚留宿,以我对许景枫的了解,他也是欢迎的。”

夏铭又问:“这场宴会从头到尾都是你来操办的,对么?”

周珩点头:“是。”

“按道理来讲,你作为女主人,也是宴会的主办人,应当最后离开。怎么会先离场呢?”

“我有心脏病,当晚觉得不舒服,去医院了。”

“我们的同事去医院问过,你那天在慈心没有做任何检查,也没有拿药,你只是在那里睡了一晚。这点你怎么解释?”

周珩安静了片刻,却没有丝毫慌乱,尽管她知道这样的行为,在警方看来,就像是故意制造不在场证据一样。

周珩垂下眼,笑了笑,随即说:“好吧,说不舒服是假的,我只是烦了,累了,需要一个‘合理’的离场理由。我的身体一向不好,这点大家都知道,所以我说要去医院,也不会有拦我,更不会觉得我太失礼。”

听到这话,夏铭眯了下眼,忽然问:“你和许景枫的感情如何?”

周珩答道:“在人前,我们会相敬如宾,在人后,能不联系就不联系。事实上,我们的订婚只是暂时的。”

“那么,你和许景烨先生是什么关系?”夏铭又问。

周珩停顿了一秒,猜到是她和许景烨在后院的亲昵被监控记录下来,进而被警方看到。

也就是说,她不能在此事上隐瞒或者撒谎,何况也没有这个必要。

“我们曾经交往过,他是我的初恋。但后来我因为一次意外,受了刺激,被家人送去国外修养,我们的关系也暂时搁置了。等我回来后,家里让我和许景枫订婚。我虽然答应了,但是在感情上,我和许景烨都没有忘情,偶尔也会来往。许景枫也承诺过,过段时间就会和我解除婚约,成全我和景烨。”

周珩的回答不仅完整,而且没有半点隐瞒,甚至都不需要夏铭继续刨根问底。

而且她十分的坦然,完全没有把她和兄弟二人的感情纠葛当回事。

这一点,倒是有点出乎夏铭的预料。

这时,周珩忽然发问了:“夏警官,请问你们是不是怀疑我?”

夏铭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否认,而是说:“在案件明朗之前,任何和许景枫关系密切的人,我们都会调查。对了,他的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

夏铭边说边示意旁边的刑警,将尸检报告的副本放在周珩面前。

周珩吸了口气,让自己尽快做好心理准备。

直到她看到报告里那几张案发现场的照片,许景枫就倒在血泊当中,而在他身后还有一段爬行的痕迹,地上还有血指痕,这些都说明他在死前经历过一段时间的痛苦。

周珩很快闭上眼睛。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大片的血色刺激到了,她眼前跟着闪过的,竟然是“周珩”衣衫不整,死不瞑目的倒在地上的画面。

周珩快速调整着呼吸,命令自己不要“走神”。

等再睁开眼,便快速看向文字部分。

这里面用的都是法医的书面语言,不是很容易理解,但在死因那一栏,却写得很清楚——吸毒过量。

多么熟悉的四个字啊,周珩沉默了。

而与此同时,夏铭也拿出另外一份文件,走到她面前摊开,说:“一年前,米红也是死在许景枫名下的一栋别墅里,死因也是吸毒过量。而她临死之前最后一个见到的人就是你。这么巧,同样的事一年后再度发生,而且事发时许景枫身边也没有人。他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地下室吸食毒品,并在这之前,就关掉了监控。”

周珩脑子里嗡嗡的,一边听着夏铭描述的两个案子之间的联系,一边看向另一份和米红有关的文件,好一会儿她才消化完这些巧合。

直到她抬起头,对上夏铭的眼神,脑海中忽然跳出一个念头,嘴里也跟着鬼使神差的问道:“许景枫吸食的毒品是……”

夏铭说:“和杀死米红的毒品是同一种,而且浓度更高。”

……

周珩并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进问询室后没多久,许景昕也来到警局,就在她隔壁的屋子里接受问话。

但相较周珩而言,他的心路历程要复杂得多。

在一年以前,他出入警局就和回家一样,很有归属感,就连晚上做梦都会梦到警队里的事,梦到自己在抓捕毒贩。

而如今再踏入此地,他已经换了一副面孔,身穿西装,看到玻璃窗中反射出来的影子,已经从里到外都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在走进问询室的那一刻,他甚至生出一丝恍惚,以为做禁毒警的已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了。

许景昕在椅子上坐定,听着对面的年轻刑警提问,逐一记录他的身份、背景。

而一年前,坐在对面的人通常都是他。

等基础问题结束,年轻刑警便开始问许景昕当晚在宴会的动向,又问起有没有注意到可疑的人,或是听没听说过,许景枫平日里和谁结了仇,私下又和谁来往比较密切,等等。

当然还有异性关系这一点。

许景昕的回答都很简短,因为他知道的确实不多,就算想多说也很难。

只是听年轻刑警的问话方式,他在心里也作出初步判断,显然警方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确定作案动机和调查方向,只是推断可能是仇杀,也可能是情杀。

随即就听年轻刑警问:“关于许景枫和周珩的关系,你会如何形容,他们感情怎么样?”

许景昕说:“他们关系一般,是两家牵头订的婚。”

年轻刑警又道:“我们得到的消息是,周珩急于摆脱和许景枫的利益联姻。这件事你知情么?”

许景昕安静了几秒,反问道:“您是不是在暗示我,周珩是嫌疑人?”

回答许景昕的是旁边的中年刑警:“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你提供的资料越多,越有利于我们尽早破案。”

许景昕和中年刑警对了一眼,随即扯了下唇角,说:“我不了解他们二人的关系,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

年轻刑警又问:“那么周珩和许景烨先生的关系,你了解多少?”

许景昕吸了口气,遂又轻叹一声,很快就给出明确的答案:“他们是青梅竹马,曾经在一起过,后来分开了。这件事家里人都知道,也包括许景枫。”

说到这,许景昕又话锋一转:“警察同志,如果你们怀疑是周珩为了摆脱和许景枫的关系,而联合许景烨犯案,那你们的调查方向很可能被误导了。”

这话落地,本以为中年刑警会斥责,谁知他却打量着许景昕,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你倒是说说看,怎么误导?”

许景昕说:“外面传言,许景枫和许景烨正在内斗,此事不假。但内斗也不至于杀人。周珩和许景烨的确有旧情,但有旧情也没必要搭上一条人命。对于他们二人而言,首先看重的事名誉、名声,一旦和命案有牵扯,那就会面临很多麻烦,这笔账他们是算得过来的。”

这番梳理听上去合情合理,可是当许景昕走出问询室之后,再回想起刚才那番话,却不由得自嘲笑了。

若非亲身体验,他大概永远不会想到,身份的改变,在体验和心境上会有如此大的差异。

如果换位思考,他是刑警,当他听到死者家属这样的解释,大概率是不会当回事的。因为他的话没有丝毫证据可以支持。

再说如果是家人犯案,家属们通常会在本能上也会为了亲人开脱,找借口。而在刑警眼中,刚才他的陈述就会被作此理解。

当然,他也不可能解释,说他和这家人没什么情分,他不是在为他们开脱,而是纯粹理性的分析,和基于对他们这些人的了解,所做出的判断。

……

不会儿,许景昕拿回了自己的手机。

可他却没有急着离开,就在外面的走廊里等候。

他的手机里有好几通康雨馨的未接来电,微信也被刷屏了。

许景昕没有回电,先点开微信一看,是康雨馨甩过来的微博热搜,和一些论坛地址。

他逐一点开,很快就注意到其中一个十分扎眼的标题——叔嫂恋,最毒妇人心!

这里面的内容,他不用看都能想象得到。

而热搜和那些论坛上的讨论点,也都是围绕着同一个故事版本,大概就是说许姓富家子的未婚妻,和富家子同父异母的弟弟曾是恋人,因为家族联姻而不得不分开,一直怀恨在心。

而弟弟能力远胜于死者,只可惜是私生子,才被力压一头。

于是未婚妻为了帮昔日恋人上位,也为了得以再续前缘,这才痛下杀手,送死者上路。

还真是不得不说,编故事人的想像力,以及网友们添油加醋的水平。

案件本身究竟如何,死者是如何被害的,竟然没有人关心,反倒是案件背后的恩怨情仇,成了大家最热衷的话题。

许景昕将所有话题和热门帖子快速刷了一遍,直到手机里又冒出一通来电,仍是康雨馨。

与此同时,周珩也从里面出来了,她拿回自己的包,鞋跟踩在地板上“咔咔”作响,待转过拐角,刚好迎上许景昕。

周珩脚下只停顿了一瞬,就走上前:“你怎么也来了?”

许景昕不动声色的按掉康雨馨的电话,不答反问:“你怎么样?”

“我很好,能怎么样。”周珩边说边往外走。

两人一同走出南区分局。

许景昕说:“你需要一个律师。”

周珩站住脚,看向他:“这个案子与我无关,我问心无愧,不需要让律师告诉我什么可以说,什么不可以说。就算他们锁定我是嫌疑人,也只能止步于此,绝不可能发展成犯罪嫌疑人。”

这话落地,两人对视了片刻。

直到许景昕拿起手机,示意她看:“我说让你请律师,不是针对警方,而是网上的舆论。就上午这几个小时,事态已经以你为中心了。警方查你,但会保护你的隐私,这些网友查你,可不会管这么多。”

周珩定睛一看,随即拿出自己的手机翻开。

她也有十几条未接来电,还有许多微信留言,大概都是问她人在哪里,有没有看到网上的消息等等。

周珩没有回,很快点开热搜,看到正在被扒的豪门恩怨。

半晌,周珩只吐出两个字:“荒谬。”

随即抬眼,又道:“看来有人在整我。”

许景昕只淡淡道:“这风向的确不对劲儿,人为控制的可能性很高。”

两人边说边来到车边,袁洋立刻打开后座的门,脸色也有些紧绷,还有点欲言又止。

周珩扫了眼袁洋,问许景昕:“你的车呢?”

“我是打车过来的。”许景昕说。

周珩“哦”了一声:“那我送你吧,先上车。”

许景昕也没多言,坐进后座,才说:“我住得远,先送你回去。”

周珩也没跟他争,只问袁洋:“网上的消息你们是不是都看到了?”

袁洋应道:“是啊,刚才周先生还来过电话,问了一下情况。姐,要不要先回电?”

周珩摇头:“晚点再说吧。”

说到这,周珩话音一顿,再开口时,转向许景昕:“对了,刚才我看到了景枫的尸检报告了,死因是吸毒过量。而且和害死米红的毒品是同一种。”

许景昕闻言,脸色跟着一变,许久没有言语。

同一种毒品……

高浓度,少量,在市面上流通也就是这一年的事,价值很高,而且稀缺、难求。

许景昕走了下神,这时就听袁洋说道:“可是姐,这件事和你又没有关系。要不要先联系韩律师?”

周珩没接袁洋的话,她只是看向许景昕,等他开口。

片刻后,许景昕收回心绪。

两人目光对上,他说:“如果是这样,警方怀疑你有嫌疑,合情合理。”

周珩轻笑一声,很快就开始一问一答。

“理由呢?”

“米红案,你是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而且你还进了她的别墅,那里也是案发现场。你有机会将毒品放在她的屋里。”

“可我没有杀她的理由。”

“理由和动机,是警方需要调查的,不能只听你说。”

周珩仍是笑:“可是米红案已经结了,事实证明与我无关。那些毒品我没碰过,就算警方要重新调查,也不可能找到关于我的任何痕迹。”

许景昕却没接这茬儿:“再说许景枫的案子,宴会你是主办人,你有很多机会出入别墅,也有机会将毒品放进去。”

“除了我,别墅里的其他人都有就会,于真、司机、阿姨,他们每一个都比我更熟悉里面的环境。”

到此,两人同时停顿下来。

直到许景昕说:“可他们不认识米红。”

周珩张了张嘴,瞬间噎住了。

她半晌没言语,只是盯着许景昕的眼睛,心里一阵阵发紧。

是啊,他们不认识米红。

米红和许景枫是死于同一种毒品,也同样在临死之前,身边没有其他人,仿佛就是作死的。

可巧合的是,在他们死以前,唯一都有接触的人就只有她。

米红是许景枫的情人,在临死前曾经勒索过她,那套首饰和那块手表就是封口费。

而在许景枫的别墅里,她和许景烨曾经有过亲密接触,她和许景枫的关系却不冷不热,而且自米红案之后许久都没有联系。

再者,许景烨和许景枫的内斗也不是什么秘密。

这些事单独拎出来哪一件,其实都没什么,可是若拼凑在一起,她却刚好成了中间的那一点。

而且听在不了解内情的人耳中,只会认为她有充分的作案动机。

思路走到这里,周珩开口了:“可我没机会接触毒品。米红的毒品,听说是来自一家酒吧,又不是我买的……”

可她的话却到这里顿住了。

许景昕注意到不对,问:“怎么?”

周珩睁大了眼睛,喃喃道:“那家酒吧,我也去过。”

许景昕眼神凝滞:“什么时候?”

周珩回忆道:“米红案之后。”

车里又一次沉默下来。

负责开车的袁洋也跟着紧张起来。

直到半晌过去,许景昕说:“若是警方掌握到这条线索,对于你的调查就有机会变成重点。证有不证无,你无法证明你没碰过毒品,警方却有责任去寻找你和毒品有关的证据。当然,最终结果他们会证明你的清白,可是在整个调查过程中,你会很麻烦。”

这一次,周珩没有接话,她只是垂下眼,思考着整件事的脉络,同时也在无形中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这些巧合实在太像是一个局了。

以她为猎物的局。

而警察在调查初期,是根本不会往陷阱、阴谋方面去思考的。

还有,设局的理由呢?

周珩努力回想着她和面具人的两次接触,一次是视频,一次是电话。

那面具人口口声声说她是亲人,说要联手,可是在私底下,却设置了这么一个圈套让她钻,他到底意欲何为?

周珩想的很入神,过了许久,才被许景昕的一句话拉出来:“还有一件事,也许你忽略了。”

周珩一顿,问:“什么事?”

就连正在开车的袁洋,也趁着红灯的时候,侧头望过来。

就听许景昕说:“一个人若是购买毒品,无论他再小心谨慎,都不免会在手机里留下线索。他需要和贩毒者取得联系,也需要确定货品和金额,哪怕再谨慎不用微信,也会留下通话记录。其实警方只要调查他二人的手机,就会获得线索,或许也可以证明那种高浓度毒品与你无关。”

说到这,许景枫又问:“警方让家属辨认许景枫的遗物时,你有没有看到他的手机?”

周珩回想了片刻,摇头,同时心里也跟着一紧。

许景昕又问了一次:“没有,你确定?”

周珩说:“我确定。”

难道说,许景枫的手机被什么人拿走了?

这时,袁洋发问了:“可就算没有手机,警方也可以将他们的通话记录和聊天记录调出来啊。”

许景昕说:“的确可以,但要逐一核实信息,需要一段时间。而在这个时候,警方从调查角度思考,就会生出这样的疑问,为什么要拿走手机,以及谁最有机会?”

手机就相当于现代人的另一张脸皮,许景枫绝不可能交到宾客手里。

他就算再不小心,也只会在自己熟悉的人,或是可以让他放下戒备的人面前,才会疏忽大意。

周珩说:“那晚我的确提前离开了,若说机会,我是有的。可即便警方怀疑我,也要拿出证据啊。而且相比之下,于真比我更有机会。”

许景昕摇了下头,解释道:“将手机拿走的这个动作,有两层意思。第一,是里面装了些东西,对将它拿走的人不利,意在销毁。第二,是拿走手机的人要故意制造对你不利的疑点。虽然拿手机这个动作,你不是唯一的怀疑对象,但如果所有疑点都巧合的集中在你身上,就会形成以你为中心的谜团。这就是我刚才说的,你会很麻烦。”

18

Chapter 18

许景昕的分析一直徘徊在周珩心里, 直到她下了车,心不在焉的往公寓走,这一路上她仍在反复思考着。

面具人的目的是什么, 为什么要设这个局,将她拉入漩涡?

她不懂,实在不懂。

如果只是为了陷害她, 这件事并不难,没必要这么迂回, 更没必要接触她,说他们是亲人。

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他只要在暗处设局, 以他的本事,恐怕她到死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 应该不是为了陷害她。

他们无冤无仇, 这根本不合理。

就在这时,许景昕的话又一次跳了出来。

——当然, 最终调查结果, 他们会证明你的清白。

——这就是我刚才说的, 你会很麻烦。

是啊, 她是清白的,就算警方再怎么怀疑,如何调查, 到最后也不可能找到直接指向她的证据。

除非真能抓到她购买毒品, 并且有证据证明,她曾经碰过米红和许景枫的私人物品,或者曾亲手将毒品交给他们二人, 否则就无法定她的罪。

当然, 或许面具人也没想过要做到这一步。

他的最终目的, 可能就像许景昕分析的那样,只是为了将她拉进这场麻烦中?

可是,为什么呢?

周珩边想边走出电梯,刚要抬头,这时就听到有人叫她:“阿珩。”

周珩脚下倏地停了,诧异的看过去,只见许景烨浅笑着站在门口,好像已经等了她许久。

周珩晃了下神,走上前问:“怎么突然过来了,也没跟我说一声。”

许景烨说:“我刚才也被叫去警局问话,听说你先离开了,我想你应该会回来,一时冲动就跑来了。电话么,我给你打了,你没接。”

周珩拿起手机看了眼,还真的有一通许景烨的未接来电。

“抱歉,我静音了,先进来吧。”周珩边说边用指纹打开密码锁。

等她和许景烨一前一后进了屋,趁着周珩找拖鞋的功夫,又听许景烨问:“你怎么比我回来还晚?”

周珩随口说道:“我在警局碰到老三了,回来的路上因为聊了几句景枫的案子,就让袁洋开慢点,耽误了一点时间。”

这话落地,周珩便拐进厨房,洗了手问:“你要喝什么?”

“咖啡吧。”许景烨顺其自然的说道,只是话音刚落,就见周珩的手已经放在茶叶桶上,便又笑着改口:“茶也不错。”

周珩却将手收回来,改去拿磨好的咖啡豆粉。

两人瞬间都没了话,只能听到许景烨洗手时的哗哗流水声,以及咖啡机的轰轰声。

直到周珩将做好的黑咖啡放在案台上,又给自己倒了杯白水,将沉默打破:“你有没有看到景枫的尸检报告?”

“看到了。”许景烨刚要端起咖啡,动作又停了,随即抬眼,“说实话,和他斗了这么久,我从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结束。现在因为这件事,爸爸也病倒了,集团里众说纷纭,各位老总心思各异,一个个都要露出狐狸尾巴了。”

其实像是长丰这样的集团公司,看似树大根深,问题也是早就扎根的。

而且兴盛和衰败本就是一对孪生兄弟,人心稳固时,一切都很好,人心若是浮动,再有人从中推波助澜,那么问题也是分分钟暴露。

这也就是为什么,有时候会见到这样的新闻,曾经家喻户晓的商业帝国,说倒就倒,好像豆腐一样脆弱。其实问题早就在了,内里腐化也非一两日,只不过光鲜的外表暂时充当了屏障,遮住了看客的眼。

周珩品着许景烨的话,又想了想他突然跑过来的用意,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你来我这儿,只是为了看我么?景烨,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许景烨喝了口咖啡,放下杯子后,这样说道:“在来的路上,我和我的律师通了电话。下一次警局再叫你去问话,我希望能有律师陪你一起去。”

周珩并不十分惊讶,毕竟已经有了许景昕的一番分析打预防针。

周珩只问:“你的律师是怎么说的?”

许景烨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正在措辞,隔了几秒才道:“他的意思是,现在的形势对你很不利,下一步警方很可能会将你作为重点调查对象。”

周珩闭了闭眼,叹出一口气,虽然知道接下来这句话毫无意义,却还是要说:“可我没有害景枫的理由,他死的时候,我也不在别墅里。”

许景烨说:“大哥是吸毒过量而死,当时身边没有其他人。要用这种方式杀人,不需要在场,事先将高浓度毒品放在那里就好了。大哥一向有个习惯,就是在派对结束后,会意犹未尽的吸上两口。这件事外人是不会知道的,所以只能是他身边的人做的。”

周珩不再接话,只是听着许景烨的分析:“当然我和林秘书也有嫌疑。大哥一死,我就是最大的利益既得者,而林秘书也可以出一口气。但你的嫌疑,比我们都要大。”

接着,许景烨又提到现在长丰集团里的动荡。

这才不过三天,集团里已经开始站队了。

过去,许长寻是一家独大,既有董事长的威权在,又一直维护着董事会的利益,股东和高管们每年拿分红拿到手软,自然会捧着许家。

可是这一年多的时间,长丰集团屡遭打击,先是上了黑名单,随即资金被管制,无法流出海外,海外的项目先后遭到停滞,眼瞅着血本无归。

对此,董事们早就有了怨言,在无能为力之下,就只能将责任推到董事长领导无方,决策失准上头去。

幸而后来程崎出现,适时挽回了一部分资金的亏损,总算缓解了燃眉之急。

可是在挽回的同时,损失也是与日俱增的。

那些资金且不论原本是什么颜色,最终都是要洗白的,可每次在外面滚了一圈,都要有一半滚进他人的口袋。

这种事偶尔来一两次还好说,次数多了,时间久了,就会引起怨声载道。

那每一次,都是在股东们身上割肉啊。

结果到头来,大家要将这笔账算在许家的头上。

就在今天上午,集团里已经开始有新的风声出现,主要就是针对许家的,说许长寻年纪大了,已经无力再做掌舵人,也是时候改朝换代了。

而这种说法的主要支持者就是在周会上为难过周珩的那两位,孙总和方总。

他们两人一向觊觎海外部,眼见许景枫出事,许长寻病倒,就趁机动作,一方面把过去的旧账翻出来,刺激股东们的情绪,另一方面又打算趁着许长寻不在,提议董事会投票决定,将海外部暂时交给一个“可靠”的负责人手上。

听到这里,周珩的心境已经转换了好几次。

一开始她还在困惑自己竟然成了命案漩涡的中心,到后来又开始思忖面具人的最终目的,是要将许家一锅端,直到听到长丰集团的内部风波,又不由得想到几天前程崎和她做的交换条件——“我希望你许景烨拿下这条线。”

而且程崎还表示过,可能会有其他老总出来竞争。

当然,这不是他未卜先知,而是在知己知彼的基础上做出的推断。

思及此,周珩忽然开口了:“在我看来,海外部最适合的新负责人只有你。无论是能力还是头脑,景枫都不是你的对手。虽然我人微言轻,但只要能在这件事情上帮到你,我会尽力,也会不惜动用周家的势力。”

许景烨听了,安静了几秒,看待周珩的眼神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周珩不明所以,正要问他怎么了,就见许景烨笑开了。

这一笑,还真是迷人,也难怪当初眼高于顶的“周珩”会看上他这个私生子。

许景烨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周珩的,他的掌心很温暖,而且有力:“你有这份心我就很高兴了,想不到这个时候,你还在为我着想。不过海外部的事不宜操之过急,现在孙总和方总都想要,而我是他们共同的敌人。只要我表示出退意,他们自然会不会再紧逼,反而会将对方视为对手。”

周珩接道:“你是打算坐山观虎斗,等他们两败俱伤了,再出来收拾残局,以逸待劳。”

许景烨又是一笑,随即又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笑容落下。

等他再开口时,手上的力道也紧了些,神色中还流露出一丝担忧:“其实我今天来不只是要告诉你集团里的动向,还有一件事非常重要。”

许景烨这样的神态,过去是极少见的,周珩看在眼中,心里也跟着一紧,隐约意识到此事和自己有关。

她的脑子很快做出判断,遂又眨了下眼,问:“是不是关于我的谣言?”

许景烨点了下头,说:“我刚才说了,有些老总要趁火打劫,而有些人是要改朝换代,只是这些意思他们不能明着来,总得找个借口出来。”

周珩不解:“他们拿我做什么借口呢?”

许景烨说:“一来,现在外面有很多对你不利的声音,认为你和大哥的案子还没有摘清关系,不适合再接触集团的业务,尤其是程崎还是你找回来的,那条线也一直都是你在对接。他们的意思是,你要先交出来。二来,公关部正在和舆论周旋,而你又是当事人,林秘书迫于压力,今天下午出了一份让你暂停职务的邮件。现在你手里的工作,大部分都交给姚心语了。”

这番变化还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周珩消化了好一会儿,这才喃喃道:“针对我一个人根本不值得劳师动众,他们是想趁机拿走和程崎有关的业务线,再顺便打压我周家的势力。”

许景烨接道:“依照我的观察,你最近这段时间,最好先不要在集团露面。等风声没那么紧了,众人的视线转移了,这事也就过去了。在此期间,无论是集团里任何人要跟你套信息,你都不要回。”

周珩看向他,忽然笑了一下。

说实话,她其实对这样的发展并不很意外,也没那么生气,本来她和那些老总就没有交情。周家失势的时候,他们也没少踩一脚,后来周楠申病愈,他们又改换嘴脸。

这一套套的变脸绝活,她是经历过的,又怎么会抱有期望的认为,他们会仁慈的对待这次的事,替她说句公道话?

周珩说:“无论如何,谢谢你,景烨,这个时候也就你还想着我……”

“你啊,跟我是越来越见外了。”许景烨摇头笑了下,那笑容却未及眼底,显然他是很介意周珩的客套的。

周珩安静了两秒,又低下头,说:“因为我……除了道谢之外,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这样的答案出乎许景烨的意料,就连周珩说话的语气都有那么一点卑微。

许景烨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周珩被他握着的手,却反过来,用力抓住他的。

随即就听她说:“以前的我,骄傲、自负,不知道这个‘谢’字的珍贵。可现在,我学会了要说这个字,却又觉得万分无力,因为它听上去太轻飘了,不够有诚意。”

“阿珩,别这么说。”许景烨应道。

周珩苦笑了一下,却说:“说实话,这些年我一直在适应自己身份的变化,从高处跌落下来,真的很疼。”

这话落地,许景烨也跟着叹出一口气。

很快,许景烨松了手,绕过案台站在她面前。

他个子很高,而她低着头。

直到他伸出双臂,将她拢进自己的怀里,他身上的温度也一下子围了上来。

周珩依然垂着眼,她嗅到了他身上的气息,感受到异样的温暖,很神奇,也很令人惊讶,因为她以为,自己是害怕以及防备这个人的。

毕竟他过去和“周珩”狼狈为奸的模样,她不仅见过,还是第一受害人。

可现在,她却披着“周珩”的皮,感受到了他发自内心的关怀,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羡慕,还是嫉妒。

周珩的心境渐渐复杂起来,这时就听到许景烨的声音落在耳边:“这场风波一定会过去的,要沉住气,不要灰心。有我在,我会像过去每一次一样,站在你身后。再说以后,你也要进我家的门。”

周珩轻轻眨了下眼,一瞬间受到了蛊惑。

无论这句话是对哪个周珩说的,在此时此地,都只有她一个。

周珩伸出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身,轻声问:“景烨,你相信我么,景枫的死与我无关。”

许景烨说:“我当然相信你。”

但仅仅是相信还不够。

周珩身上是温暖的,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似乎在她身体里,在她心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步被唤醒。

那是一个连她自己都害怕的东西。

过去每一次,在她努力冲刺之后,终于以为可以停下来歇一会儿的时候,又会有新的事情出现。

身边每一个人都拿着鞭子抽打她,告诉她不能停,要继续。

她真的很累,也很烦。

可她知道,一旦她松懈了,就会任人鱼肉。

就好像这次的事,她原本只是个局外人、旁观者,许景枫的死与她能有什么关系呢?偏偏只要一有点风吹草动,周遭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就像是说好了一样,一股脑的往她身上泼脏水。

在这个时候,又有谁会切身体会到她的无奈,体恤她因为这件事而遭受的损失和打压?

没有人。

鞭子只有抽在自己身上,才会觉得疼。

许景昕对案件的分析,是基于他的专业,以及他对办案思路的了解。

程崎与她做条件交换,是因为他聊到这件事会对许家造成影响,进而牵扯到他的进展。

许景烨跟她通气、提醒,也是看在他和“周珩”的情分上。

还有,警方办案是基于职责,这本就无可厚非。

而林明娇迫于压力,出了让她暂时停职的邮件,也是因为她要弃卒保车,先把麻烦摘出去。

他们每一个,都在做符合自己身份,且应该做的事。

目标明确,都没有错。

那么,她呢?

周珩不禁自问,自己是什么样的身份,这时候又该做什么样的事呢?

是坐以待毙,还是反击?

或者说,如果是那个“周珩”,她会怎么做。

哦,如果是她的话,她不会急于摘清自己的关系,反而会踩得更深吧。

然后再在泥潭里蹦几下,看着站在泥潭边的每一个人都被波及到,站在中间肆意大笑吧。

是了,她怎么忘记了呢,她可是“周珩”啊。

想到这里,周珩终于抬起头,和许景烨错开了一点距离,脸上也跟着漾出笑容。

“景烨。”

“嗯?”许景烨半垂着眼睛,微微挑眉。

周珩笑的十分无害,眼睛弯弯,却好似淬了毒一般:“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是我无意间看到的。”

许景烨问:“是什么?”

“哦,就是在宴会那天晚上,我看到林明娇和于真趁着没人的时候,在一个角落小声说话。而且她们俩的神色很不对劲儿。”

许景烨脸色跟着变了:“你确定看到的是她们俩?”

周珩睁大了眼睛,看似无辜的点着头:“我确定,我又不瞎。”

许景烨泛出狐疑之色:“这就怪了,她们之间会有什么交情……”

周珩不紧不慢的说:“我也觉得很奇怪,在人前她们就好像不熟一样。你知道么,那天林明娇看到于真和我一起迎宾,还叫我拉到一旁,为我打抱不平来着。说景枫将我们放在一起,实在太不尊重人了。我听她的话茬儿,也能感觉到她瞧不起于真,谁知一转眼,她俩竟然凑在一起咬耳朵。”

说到这,周珩停顿了几秒,观察着许景烨的神色,又继续道:“至于于真这个人,也挺有本事的。景枫身边换了那么多女人,却在过去这一年中只有于真一个。而且在这一年里,景枫的身体越来越差,最近两个月还经常梦魇、头疼。以他对药物和毒品的依赖来看,我猜他这段时间吸得更多了,也就只有毒品可以让他获得短时间的快乐了。”

许景烨看向周珩:“你怀疑于真。”

周珩笑着反问:“难道你不怀疑么?”

许景烨想了想,说:“如果那些害死大哥的毒品不是他自己去买的,那么于真的确是最有可能下手的人。”

周珩接道:“可是动机呢,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很有可能是被人收买了。”许景烨说:“林明娇也的确有动机。”

周珩又是一笑,说:“我不知道是不是她们俩联手,我只知道这盆脏水,是有人故意泼在我身上。而周围的人,有的趁火打劫,有的落井下石,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19

Chapter 19

就在这天晚上, 周珩拨了一通电话给周楠申。

周珩一直都有周楠申的电话,但在过去,因为父女俩始终有着隔阂, 她那时候从来不拨这个号码。

到后来周楠申病倒,周珩就不可能打了

可即便是周楠申病愈,周珩有事也是会先通知蒋从芸, 或是打周家大宅的电话。

像是这样直奔主题,是极其少见的。

而就在周楠申电话被拨通的那一刻, 父女俩同时意识到了一件事,周珩已经决定动用周家的力量了。

这意味着父女的关系会进一步绑定, 也代表着周珩和周家的命运连接在一起,是为她将来接管周家做铺垫, 在实际意义上的第一步。

电话接通, 周珩没有一句废话,只问:“爸, 您听说这天在集团发生的事了么?”

“听说了。警局那边怎么样?”周楠申问。

“人不是我杀的, 毒品我也没碰过, 随便警方怎么查。” 周珩说:“反倒是集团形势的变化, 才是我现在最关心的。”

周楠申似是笑了下,说:“原来你突然打给我,是来求救的。怎么, 就这么点小麻烦, 你都处理不了么,非得让我出面?”

周楠申这话十分不客气,而且也有在激周珩的意思。

周珩却并没有往心里去, 毕竟周家一向是狼性教育。

周珩说:“集团那里我自己会摆平, 我打这通电话只是想跟您要几个人的‘资料’。”

随即她点了几个人名出来。

说是资料, 其实就是把柄。

如果是公开的,人人都知道的事,又何必需要动用到周家的情报网。既然动用了,那必然是见不得人的。

几秒的沉默,周楠申发出低哑的笑声。

他的笑声持续了很久,然后说了这样一句:“你终于长大了。”

周珩没接话,她只是站在落地窗前,盯着远处亮起的灯火,以及天边和夜幕交接的那最后一点昏黄。

直到她听到周楠申这样说:“稍后我会发邮件给你。”

是啊,她长大了,终于知道要利用周家的资源了。

而不是一边伪装着周家大小姐,一边又处处防范小心和排斥这个身份,试图和周家划清界限。

电话切断,周珩的手垂了下来,她的眼神冰凉且幽远,心里是一片平静。

山雨欲来,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在她的世界里,没有埋怨、诉苦,也没有温情脉脉和守望相助,更不会有爱情、亲情、友情。

真心倒是有的,真心地算计,真心地利用。

以前她总是想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总是处于被动,被人打疼了才反击,这次也是一样。

可从今往后,不会再这样了。

就算要出击,也是她来主动,与其防范着敌人下一次出手,倒不如先发制人,把对方打趴在地上。

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御。

……

也就是同一天晚上,周珩坐上袁洋开的车,去了一趟慈心医院。

袁洋知道,周珩是去看许长寻的。

周珩也没有多言,那一路上她额外的沉默。

袁洋从后照镜里看了她好几次,也不知道是光影交错衬托出的错觉,还是什么,总觉得周珩的眼神让人心里有点发毛。

而且她虽然异常的平静,却不低落,甚至没有再为许景枫的案子牵扯到她而烦恼,更没有讨论案情的意思。

这一切,都太过反常。

直到车子抵达慈心医院的停车场,周珩下了车。

袁洋想了下,也跟着下来,叫住她:“姐。”

周珩脚下一顿,回身时,仍是不冷不热的。

袁洋上前两步,说:“呃,我就是想说,都会过去的。”

“当然。”周珩笑了下,很淡。

袁洋却词穷了,竟然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周珩见他手足无措,不会安慰人的模样,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弥留之时的袁生。

“小洋。”周珩说:“跟在我身边,生活不会安稳,以后还会面临很多危险。你要是想过平静地生活,等过几天我和家里说一声。”

袁洋立刻表态:“姐,我没事,我也不怕事。”

周珩却说:“你不用着急回我,我的话一直有效,等以后你想明白了,再告诉我。”

这话落地,周珩转身便走。

袁洋站在原地,看着她笔直的背影,久久没有动作。

周珩一路来到许长寻的病房外。

此时已经过了探视时间,可是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都认识她,见她来看许长寻,便没有阻拦。

周珩和守在门口的助手打了招呼,等助手进去通知许长寻,不会儿出来了,示意她进去。

周珩进了门,却见许长寻坐在外间的沙发上。

他穿着病号服,外面还罩了一件针织外套,看上去有些憔悴,好似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周珩脚下停顿了一秒,有些踟蹰,知道眼前的男人刚刚失去一个儿子,已经是身心俱疲。

可是这样的犹豫也不过一瞬,在周珩的目光对上许长寻的刹那,她已经坚决的迈了出去,面无表情地来到他面前。

也就是在这样近的距离,周珩清楚地看到了许长寻的眼神,依然锐利、深沉。

他并没有被哀伤的情绪蒙蔽了双眼。

而外面的人也不会在乎他死了几个儿子,怎么死的,他们只知道他病了,出错了,正迫不及待的等着分食。

弱者,就是任人宰割。

要靠对方的大发仁慈来逃过一劫,那是童话故事。

周珩在沙发前站定,不卑不亢,更没有半点哀伤。

此时此刻,是强者与强者之间的对话,此时任何多余的情绪,都是做作。

许长寻率先发问:“你是来看望我的,还是来为自己争取的?”

周珩垂下眼,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许长寻,说:“爸爸,于公于私,这件事我都应该亲自和您打个招呼,这是我的辞职信。”

许长寻眯了眯眼,有些惊讶。

直到把那张纸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周珩的亲笔所写,简明扼要的感谢公司的栽培,和许家对她的照顾,而在今日她要正式辞去一切职务,也包括她作为周家长女,和许家联姻的这层关系。

许长寻看完了就将纸放下,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珩说:“只是不希望您再为了我而费心,我今天来,是为您分忧的。这件事,只有快刀斩乱麻,才能将伤害降到最低。”

“你是因为林秘书暂停了你的职务?”许长寻问:“就这么点委屈,你都受不了?”

周珩笑了:“这不是让我受委屈,而是让我当挡箭牌。”

许长寻叹了口气:“风波只是一时的,你忍忍也就过去了。做人,要能屈能伸,你脾气这么大,怎么得了?”

周珩接道:“现在董事和股东们有人要那我兴师问罪,其实也是借我来试探您的底线。真让他们动许家,他们一时半会儿也要犹豫,而且心不够齐,未必能成。可对付我一个就简单多了。于是他们投石问路,先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外面的舆论他们可以说因为我名声受损,不适合待在集团,而海外部的业务线他们也可以说是我工作失误,令集团利益受损。”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是您,我也会觉得这个周珩没救了,可她若是愿意顾全大局,一个人把所有责任都担了,把所有苦水都咽了,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那也算是替许家接了燃眉之急。等风波一过,再用其他的事来安抚这只忍辱负重的替罪羊。”

周珩非常的直截了当,连一点迂回都不讲,就当着许长寻的面,戳破了他的所有打算。

而事实上,在来之前她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弃卒保车是一个省事办法,却也是下策,因为这个办法会直接暴露一个问题,那就是许长寻在面临危机时,连挣扎、反抗都没有,而是选择直接牺牲她。

这既说明了许长寻的无情,也说明了他的无奈。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许长寻故意放出这样的信号,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要甩锅了,毕竟林明娇出的那封邮件,若是没有他的授意是不敢那么做的。

可是另一方面,许长寻或许也有试探的意思,试探她到底是选择忍气吞声,还是打算另谋他路,置之死地而后生。

许长寻曾经许诺过,无论许家未来的掌权者是他哪个儿子,女主人都是她,周珩。

这话周珩听了却并不会当做圣旨,因为它是会随着世事的变化而改变。

她相信,一旦这次她选择了忍辱负重,许长寻也不会领她的情,更不会体恤她的付出,他就只会认为,她到底还是个弱者,没有挽救的必要了。

而她自以为顾全大局的选择,在他人看来只是一个信号,就是原来她的底线可以刷,那么下一次是不是还可以继续刷?

至于未来,无论她是否要再和许家有牵扯,是否掌权周家,这条路都不会容易走,类似的事或许还要面临很多次。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若是像那些集团里的老东西算计的一样,牺牲她一个,换来大局的稳定,这样的买卖她绝对不会接受。

干脆,鱼死网破。

病房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许长寻的眼神有些吓人,他就那样看着周珩,那张老奸巨滑的脸上写满了算计。

等他再开口时,问了这样一句:“你是在威胁我?你以为我不敢收你这封辞职信?”

“您当然敢。”周珩说:“收了这封信,等到明天再跟大家宣布,是我自知有错,引咎辞职,一切不就皆大欢喜了么?”

许长寻没接话,只是靠着沙发背瞅着她。

周珩继续道:“你只是让林秘书暂停我的职务,而非辞退,无非也是想留着我,把指向许家的剑全都挡开。可我觉得这样钝刀子割肉怪没意思的,倒不如来个痛快,我来替您做这个选择。从今往后,我周珩不再是集团的员工,我周家和许家的联姻也到此终止。以后若是有生意要一起玩,您尽管开口,大家一码归一码,不拖不欠。”

周珩这话说的可是相当“艺术”,既没有决绝的将两家关系彻底斩断,却又将两家的情分做了个了结。

生意么,自然谁都可以一起做,你来我往,谈判桌上较量。

可是私下里,就等于斩断了许家的一条臂膀,以后周家不再为其效力,而是可敌可友的生意伙伴。

而她周珩要的,就是一干二净,而非拖泥带水。

半晌,许长寻倏地笑了,然后问:“你就一点委屈都受不得,你做这个决定可不要后悔。”

“是啊,我就是受不得,也不会后悔。”周珩平静的接道。

此言一出,两人对视了几秒。

直到周珩朝许长寻点了下头,随即转身往门口走。

一步、两步、三步……

就在这时,许长寻忽然开口了:“等一下。”

周珩脚下顿住,侧过身,就听许长寻说:“你也太着急了,就因为这么点小事就要一刀两断。这样吧,你再让我想想,或许我可以再安排一个机会给你,可是能否将它利用到极致,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周珩没接话,目光却很稳,好似正在思考要不要接受许长寻的机会。

随即又听许长寻说:“至于你这封信么,我先收下,等你试过之后,再考虑要不要把它收回去。”

……

周珩和许长寻谈判之后,很快就离开了病房。

而她刚走出去不到十秒钟,里间的门就开了,许景烨走了出来。

许景烨在许长寻对面坐下,低垂着眼眸,表情淡定自若,好似对刚才那番交锋毫无想法。

许长寻审视着二儿子的神态,隔了片刻,说:“机会我已经给她了,但后面的事你不能插手,只能旁观。”

许景烨点了下头,遂弯了下眼睛:“当然。”

“周楠申这个女儿啊,可不是什么善茬儿。”许长寻又道:“你喜欢她,也得有办法降得住,否则就会和你大哥一样。”

许景烨笑道:“阿珩自小就是这个脾气,可我偏就喜欢这样的。”

许长寻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出息不大,看人的眼光倒是不俗。”

随即许长寻站起身,托着步子往里屋走,且边走边说:“行了,我也累了,你走吧。”

“爸,您要保重身体。”许景烨跟着起身,跟他来到门口,“集团的事,还需要您来主持大局。”

许长寻背着身,缓慢的点了下头。

许景烨又看了他一眼,很快抬脚离去。

……

同一时间,南区分局。

此时刑警队众人刚刚结束许景枫案的讨论会,回到办公室里,已经是疲惫不堪。

而接下来还要继续熬上大半夜。

就在刚才的会议上,刑警队还和北区分局的傅明裕进行了几分钟的视讯对话,两个分局刑警队就米红案和许景枫案之间种种看似古怪的微妙联系,整合到一起,进行了一番讨论。

到目前为止,案件嫌疑人主要集中在周珩和于真身上,她们一个是未婚妻,一个是情人,都是最有可能接触许景枫私人物品的人。

至于于真这条线,她和林明娇在宴会上的交集,已经被监控记录下来,南区分局也都看到了。

所以有人便分析说,于真可能是被林明娇收买了,因为林明娇流产,是因为许景枫导致的。

不过收买这一推断,是需要证据支撑的。

也有人说,于真是一年前来到许景枫身边的,牵线安排的人就是周珩。

或许,于真是周珩的人,就像米红是姚心语派去许景枫身边的一样,豪门么,这种乱七八糟的手段多得是。

而只有于真听命于周珩,这才能解释为什么周珩可以放任一个情人在许景枫身边那么久,而无动于衷。

当然,还有第三种分析,就是周珩爱的是许景烨,为了许景烨可以上位,她就布置了一次“密室杀人”,让有吸毒习惯的许景枫“自杀”。

总而言之,下一步要调查的重点对象,就是周珩和于真。

而那高浓度毒品来源,也是一条重要线索。

如果最终证实毒品和周珩无关,而是许景枫自己买的,他大概率不会自己去,应该会托付信得过的人去办。

那么这个信得过的人,就只能是于真。

夏铭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单手撑着头,还在翻来覆去的思忖这里面的动机和可能性。

这个案子怪就怪在,和案子有关的每一个人都不是“干净”的,都有一身的秘密可挖,也都很难缠。

无论是许家还是周家,这在江城都是有名的,他们背后有律师团队和雄厚的资本,法律游戏大概也没少玩,不过像是这种直接杀人的案子,在这样的人家里也是少见的。

至于那个周珩……

她只身前往警局,接受询问,全程都表现得过于冷静和淡定,好像这个案子是否侦破根本不会影响她的生活。

她是真的绝情呢,还是故作姿态?

也不知道为什么,夏铭忽然想起了另一个女人。

就是七年前,亲手摧毁父亲的事业王国,大义灭亲,将身边每一个亲人都送进牢里,连她自己都没放过的那个女人——顾瑶。

而在顾瑶做这一切事情之前,也曾经和几个案子有过牵扯,那时候她和夏铭以及南区分局没少打交道。

直到今天,夏铭仍对当年的事记忆犹新。

因为他所有接触的证人和嫌疑人,没有任何一个会像顾瑶一样冷静,甚至是冷酷、冷漠。

她对案件的介入和分析,是绝对客观的。

有时候冰冷的就像是个机器。

就连夏铭自己都很惊讶,他会因为周珩的出现,而想起那么久以前的事。

或许在某些方面,她们是相似的。

虽然夏铭还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他的直觉却在提醒他,这个周珩绝对不容小觑。

正想到这,办公室的门敲响了

夏铭醒过神:“进来。”

推门进来的是队里年纪稍长的中年刑警。

中年刑警很快在桌前坐下,说:“夏队,那个叫周珩的,我今天老觉得她很眼熟,终于让我想起来了。”

夏铭问:“你们认识?”

“不认识,不过以前接触过一个绑架案,她是其中一个受害人。现在算起来,也超过十年了吧……”

夏铭说:“你是说,她在十年前被绑架过。”

中年刑警接道:“对,不但被绑架了,而且还在绑匪撕票以前跑出来了。当时我们都说,这个女孩不得了,不仅命大,而且顽强,还和绑匪周旋了好几天。只可惜,她的妹妹还是被撕票了。”

20

Chapter 20

在这样的环境下, 周珩活了二十七年,几乎每一天都在看好戏。

有时候她是看戏的,有时候她是戏中人。

而在这些大戏里最有意思的, 莫过于嚼舌根。

简单的一个动作,几句闲话,就能在转瞬间将人性展现的淋漓尽致。

周家得势时, 那些巴结奉承的人,一个个看上去真诚无比, 而且笑容亲切和善。

周家失势时,又是同一波人, 他们变脸比翻书快,不仅笑容消失了, 那热情也变成了漠视, 令人不禁怀疑这个人是否会笑。

到现在,她周珩被怀疑和命案有关, 又牵扯到集团的损失当中, 就连那些漠视也统统变成了鄙视、指责。

周珩一大早就来到集团公司, 她的出现令很多人都感到意外。

这天, 是周会的日子,高管和股东们都会出席。

这天,也是周珩被暂时停职的第一天。

可她不仅来了, 还若无其事的走进部门, 直接来到自己的位子上。

部门里安静的不像话,打从周珩踏入门口的那一刻开始,就好像有人按下了静音键。

而所有人都在向她行注目礼。

不会儿, 有人回到位子上, 有人拿起手机, 四周开始响起键盘噼里啪啦的声音,接着又有人小声议论起来。

周珩无视所有人的目光,也好似听不到他们的窃窃私语,看不到指指点点,她放下包,整理了一下资料,便径自走向林明娇的办公室。

敲了两下门,周珩进去了。

从外面看,只见玻璃窗里,林明娇诧异的站起身,随即两人说了几句话,林明娇就来到窗边,将百叶窗拉下来,彻底阻断众人的视线。

周珩将几个文件夹放在办公桌上,只淡淡说了一句:“我是来交接工作的,听说我手头的事情全都交给姚心语了,这些是文件。”

林明娇折回来,给周珩倒了杯水,说:“只是交接工作,也不用你特意跑回来。这两天公司风声紧,部门这样决定也是保护你,你别往心里去。等到将来真相大白了,一切又和过去一样了。”

周珩微笑着接过水杯,掀了下眼皮,和林明娇对上一眼,遂又落下。

也正是这一眼,看的林明娇心里一紧。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今天的周珩有些不一样。

但具体是什么,待她再仔细一看,又好像和过去差不多。

周珩将杯子放在桌上,没理会林明娇的片汤话,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说:“周会快开始了,我要先上楼了。”

林明娇诧异道:“你要去周会?这……是谁叫你去的?”

周珩说:“当然是董事长。”

林明娇刚要追问,周珩便又一次开口:“海外部的业务线,我也有在跟进,这部分交接,是要在周会上决定的。我得走了,林总。”

那最后两个字,掷地有声。

周珩走向门口,林明娇慢了一拍,很快追上去,赶在她开门之前,吐出这样一句:“阿珩,我相信景枫的案子与你无关,你自己也要放宽心,知道吗?”

周珩的手已经落在门把上,听到这话,又微笑的转过脸,没有为自己解释,而是说:“等过了今天,怕是有很多人都无法宽心了。我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就觉得身心舒畅。”

林明娇一时没接上话,只是睁大了眼,看着周珩拉开门走了出去。

而她心里却开始升起不安,回到座位上想了片刻,终于忍不住拿起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电话接起,很快里面出现庞总的声音:“喂。”

林明娇快速说道:“周珩要上今天的周会,你知道吗?”

庞总说:“刚听说了,我正准备过去,先不说了。”

林明娇张了张嘴,电话却在此时挂断。

林明娇将手机放在办公桌上,瞪着窗外,许久没有言语。

而她脑海中此时浮现的,正是在景枫遇害的第二天上午,周珩告诉她,别墅里到处都是监控的那番话。

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和于真的见面,也被拍了进去?

那警方是不是已经看到了监控,开始怀疑她了?

一想到这里,林明娇就倍感焦虑。

自从知道别墅里有监控以后,她就一直心神不宁。

可是与此同时,她也不断地安慰自己,于真应该是了解别墅内部结构的,应该知道哪里有摄像头,哪里没有。

所以她们见面的那个角落,应当是安全的才对。

就这样,两种声音在林明娇心里撕扯着。

而周珩刚才那番古怪的话,那奇怪的眼神,也令她感到不安。

明明监控的事和周会扯不上关系,可是因为她做贼心虚,总是会克制不住的往自己身上想。

当然,林明娇的心虚也不仅仅是因为和于真的牵扯,以及做庞总的耳目。

最主要的是,这段时间她已经逐渐感觉到许长寻的疏远和防范,有很多事他已经不会通过她了,甚至都不会让她知道。

就像这次,周珩要上周会,这么重要的事,过去许长寻一定会和她提。

可现在……

林明娇越想越乱,不会儿便又一次拿起手机,打给许长寻。

电话接通时,许长寻仍在病房里:“什么事?”

林明娇吸了口气,说:“周珩要上周会,是你的安排吗?”

许长寻平静的很:“嗯,待会儿我也会跟他们视讯会议。有什么事,长话短说。”

林明娇一时词穷,支吾了两声,这才深吸一口气说:“如果只是交接工作,我认为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的。我当然相信景枫的案子和周珩无关,可是不管怎么说,她现在是敏感人物,老总们一个个都在针对她,她就这样上去,不是上赶着找骂吗?当然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我只怕,等周会一过,那些老总就会以此为借口,再来刁难你”

这话落地,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里才传来许长寻的笑声。

许长寻说:“借题发挥的可能是存在的。别看他们一个个道貌岸然,骨子里却一个比一个疯狂,有时候就像一群神经病。可是你知道,对付神经病最好的方式是什么吗?”

林明娇回答不上来,只下意识屏住呼吸。

过了片刻,许长寻的声音传来:“就是让一个真正的‘疯子’去对付他们,但凡他们还要一点脸,这一仗都会没有胜算。等着看吧,这样的好戏绝对没有人会比周珩更适合。”

……

同一时间,周珩也坐电梯上了高层。

这一路上,所有自她身边经过的人,都会投来异样的眼光,仿佛她有三头六臂。

直到周珩来到会议室门口,直接将门推开,走了进去。

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周珩却好似看不见他们,径自越过长会议桌,略过他们惊讶的目光,来到首座旁边站定。

如今这个位子空着,而坐在它旁边的则是庞总。

老总们面面相觑,一个个全都不知道周珩的来意。

接着还是孙总先发问:“周珩,你来干什么,你不是被停职了吗?”

然后是方总说:“是啊,这是周会,不是你瞎胡闹的地方,赶紧出去!”

周珩扫过两人,目光最终落在庞总身上。

就听庞总说:“周珩是董事长叫来的,今天的周会由我来主持,主要就是讨论一下海外部业务下一步该如何展开,所以需要周珩的配合。”

有人很快发问:“工作交接可以下面做,我们讨论的内容,不适合让停职员工参与吧?”

庞总笑了下,抬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不如咱们先连线董事长,听听他的意思。”

庞总话落,很快就让助手操作。

不会儿,许长寻的视讯电话打通了,他的影像投放在幕布上,此时正坐在病房里。

周珩向旁边让了两步,也侧着身看向幕布。

接着老总们纷纷送上关心,有的说让他好好休息,有的说让他少点操劳,还有的说公司乱不了,让他不要太惦记。

一番虚情假意之后,许长寻全都笑着应下了。

直到孙总换了个话题,说:“对了,董事长,今天的周会是您让周珩来的吗?我们事先都没收到通知啊,这也太突然了吧?”

许长寻又是一笑,说:“有些工作交接私下不好处理啊。未免有人觉得这件事公司处置不周,提出异议,倒不如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事情说清楚,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大家再举手表决,也省了以后的麻烦。你们说,是不是啊?”

这话一出,在座不少老总都心领神会,有的还交换了眼神。

是啊,海外部的业务线是周珩牵起来的,和程崎的关系也是她建立的,虽说她没有参与业务的具体执行,也不了解这里面的门道,可事实上,真正执行的倒是小事,最关键的还是这层关系。

他们在座每一个人都和程崎不熟,之前在周珩的安排下,倒是都和程崎见过面,也曾有人探听过程崎的口风,结果到最后全都不了了之。

再加上之前就有风声流出来,说周珩是排除万难,在许多家企业的竞争当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成功将程崎“拿下”。

这“拿下”二字嘛,就非常值得玩味了。

有些人认为,是她用了美人计,毕竟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也有人认为,是周珩充当了前锋,代表许家私下里许诺了更大的利益,而这样的利益是别人许不起的。

当然,也有人怀疑,程崎的高抽成其中有一部分是作为回扣给了许家和周家。

言而总之,若是周珩不老实交代,明确的将这条线交给下家,这些老总们还真没把握能把程崎牢牢抓在自己手里,毕竟外面有很多竞争对手,而自家集团也是互相使绊子,要办砸这件事真是太容易了。

说来说去,还是猜忌和顾虑太多。

这边,许长寻刚点明了主题。

那边,方总就接上了:“那既然这样,咱们今天就好好讨论一下,这海外部的业务线,到底应该交到谁手里。”

这下,会议室里没人接话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都在动心思,谁也不愿先开口,怕失了先机。

直到有人将问题甩向庞总:“庞总,这事儿您怎么看?”

庞总笑了笑,开始打太极:“我嘛现在正在忙其他市场的开发,你们也知道,我这两条腿都要跑断了,忙的是不可开交,哪还顾得上这么多?这英美两块市场的业务嘛,还是你们讨论,最后咱们投票决定。”

“这……”

老总们心思各异,有的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而方总和孙总也开始递眼色。

可就在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周珩,却突然来到桌前站定,开口道:“各位老总,既然您们一时决定不了,不如让我先介绍一下这条线的重点,也方便大家理出一个头绪。怎么样?”

听到这话,庞总接道:“也好,你就先简单说说,给我们一个思路。”

周珩朝庞总点了下头,再看向众人,第一句就是:“首先,关于我个人这几天遇到的麻烦,给集团带来的影响,我在这里先说一声‘抱歉’。”

这话落地,不少人都跟着愣了。

方总开始发难:“不是要说公事吗,怎么又扯到你自己身上去了?”

周珩没理方总,继续道:“我的未婚夫许景枫不幸离开,许家上下包括我,都感到万分悲痛。相信你们也都听说了,我昨天去了警局协助调查。当然集团里也传出不少对我不利的谣言。现在警方已经将案件定性,不是正常死亡,且他杀的可能性很高。但无论真相如何,我都不是犯罪嫌疑人。”

方总听不下去了,敲了两下桌子:“我说你是怎么回事,这是周会,你搞清楚场合,要澄清去和警察说!”

周珩却话锋一转道:“所以,关于我的谣言和无端揣测,这些毫不负责的言论,除了会影响到我个人的名誉之外,最大的受害者就是在座的各位。”

这一次,发难的是孙总:“笑话,我们能受什么害?”

周珩说:“外面的舆论已经高上天了,看在外人眼中,他们不会将这件事视为我周珩一个人的事,只会和长丰集团联系在一起。而一个优秀的企业,此时应当做的事,是团结一致,渡过难关,而不是窝里横、窝里反、窝里乱,一个个都想着如何分拨利益,多拿好处。这样的内部腐化,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这还有没有人管管了?”孙总叫道。

不少老总也在附和,似乎都觉得周珩太以下犯上了。

而这一幕,也正如许长寻的判断一样,但凡还能要点脸,在这场好戏中都不会有胜算。

这里唯独能豁出去的,也就只有周珩一个。

就见周珩微微一笑,看向孙总,说:“孙总,听说我手里的业务线,您一直很感兴趣。不知道如果我将它交到您手里,您是否有把握把程崎的抽成压下去?”

孙总一愣,没想到周珩来这么一手:“当然,之前抽成那么高,那是你无能。你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那些钱怕是都进了你们家吧?”

这话一下子说中了好几位老总的心声,都在频频点头。

周珩却笑意渐浓:“孙总这话可有凭证?”

孙总说:“这还需要凭证,这么高的抽成再过去有过吗,你敢说你工作上尽力去谈了,这么不合理的数字你竟然敢替公司答应,还敢说自己没鬼!”

孙总的质问听上去“义正言辞”,若非周珩自己真的没做过,乍一听之下还真觉得有点道理。

周珩回道:“抽成是程崎提出来的,我有没有努力争取,不妨等日后孙总上手业务之后,亲自体会一下。我敢保证,经您努力之后达成的抽成,只会比我的更高。”

孙总冷笑起来,对周珩的话很是不屑,旁边也有几位老总在摇头。

这时,方总接上了:“你不要在这里说大话,你现在就把业务交出来,摊在桌面上,不要藏着掖着,也不要背后玩心眼。这样,你还有机会全身而退,知道吗?”

周珩一顿,眼神转向方总,跟着问:“要是我就没打算全身而退呢?”

方总愣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珩笑道:“很简单,原本我是想好聚好散,把我经手的部分交出来,但刚才听孙总那么一说,我才明白,原来大家都是这么看我的。原来我鞍前马后,各方奔走,换来的就是这样的怀疑、指责。那好啊,那这部分资源我就不交了,你们各凭本事自己去拿吧。”

“你!”方总气的拍桌,“你真是疯了你!”

也有其他老总看向庞总,和视频里的许长寻,问:“董事长、老庞,你们就不管管?”

许长寻却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闭目养神了。

至于庞总,他原本也是坐山观虎斗的,甚至还觉得周珩这一手玩的十分出其不意,还真是应了那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可现在有人把话题扔给他,他又不好和许长寻一样装死,便只得轻咳一声,打算说几句场面话。

“小周啊,有话还是要好好说,不要意气用事。”

周珩看向庞总,又回想起庞总在背地里的排兵布阵,一时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佩服。

周珩只点了下头,便又不动声色的看向众人,说道:“那么我就好好说。程崎这条线,我绝对有本事将它带离长丰,这件事我说到做到。说大话对我没有好处,这条线上的钱,我一分都没有拿,如果大家怀疑我手脚不干净,我只好用自己的方式自证清白。”

“你,真是反了!”孙总气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你现在是公然挑衅,威胁我们?”

“是又如何?”周珩淡淡接道,“孙总要不要报警抓我?”

孙总正要接话,周珩却又不紧不慢的说:“哦,你们不敢报警,因为你们也怕警方刨根问底,一查到底。那些钱……不干净。”

那最后三个字轻飘飘的落下,却重重的落在每一个人心里。

有的老总睁大了眼,有的倒吸口凉气,还有的以为自己幻听。

孙总也是一愣:“你再说一次,你敢为自己的话负责吗!”

周珩应道:“当然,反正我还要去警局配合调查景枫的案子,倒不如就顺带把这件事一起交代了。横竖那些钱也不是我的钱,被冻结了我也没有损失。我只不过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不小心帮忙牵了个线,相信也不会比在座的各位判的重吧?”

“疯了真是!”方总也站起身,直接走到庞总旁边,对着屏幕里的许长寻叫道:“董事长,这些话是不是你让她说的?”

很快,就有其他老总附和。

毕竟没有许长寻的授意,周珩也没这么大的胆子。

周珩缓慢的垂下眼,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与此同时,场内就有老总的手机响了声,进来一封邮件。

那老总点开看了眼,先是震惊,随即脸色大变。

不会儿,再小心翼翼的抬头,看向周珩。

周珩和那位老总的目光一对,又若无其事的挪开。

紧接着,又有两位的老总手机响起,同样受到了邮件。

而他们的反应就和刚才那位一样,再看向周珩的目光,带着一丝恐惧。

就这样,每一个手机响起后,都有一位老总收声。

很快,会议室里就只剩下孙总和方总在叫嚣了,而周围过于安静的老总们,则形成了诡异的氛围。

这样的氛围,自然也被许长寻和庞总看在眼里。

周珩更是不动如山,只欣赏着仍在跳脚的两位。

直到庞总拍了下桌子,示意两人稍安勿躁,然后说:“行了,争吵毫无意义,周珩今天是来交接工作的,咱们也要趁着周会,选出接手的人选。其他老总的意思呢,各抒己见吧。”

谁知这话刚落,就有一位老总清咳两声,随即声音发虚的说:“依我看啊,其实让周珩继续管理也可以,她毕竟轻车熟路嘛……”

说话的这位原本还是和方总站在一头的,可想而知方总听了多么惊讶。

“老李,你怎么回事?”

紧接着,便有老总附和:“说的是啊,与其再找一个人重新熟悉业务,倒不如让周珩继续做,咱们何必因为外面的闲言碎语影响自家人的和气呢。”

这话落地,很快就有几名老总点头称是,一个个仿佛失忆了一样,全然不记得刚才反对的也是他们。

这下,连孙总都愣了。

庞总笑着环顾一圈,心里大约有了数,于是转向周珩,问:“你也看到了,大家经过深思熟虑,还是认为你可以担当此任,你怎么看?”

周珩思考了一下,说:“我倒是不怕辛苦,只不过么,我担心就这样草率决定,有些人心里不服,怕是要找后账啊。我想,还是要郑重一点。”

庞总笑了下,又看向视频中的许长寻:“董事长,您的意思呢?”

许长寻终于开口了:“以周珩的职位来说,她的人事调动不应该惊动到高层,可是她手里的业务又对集团万分重要,不能马虎。所以我想问诸位,有多少人赞成她将工作交接出来?”

许长寻发了问,会议室里却安静极了,老总们一个个动都不动,就只有方总和孙总举起手。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对旁边的人说:“你们怎么搞的,举手啊!”

这时,许长寻说:“只有两个人,既然这样,那这件事就还是让周珩来做吧。”

方总:“可是董事长……”

许长寻却摆了下手:“好了,我有点累了,后面关于海外部推举谁出来管理,你们投票表决,把结果告诉我就行了。”

就这样,方总愣着神,看着许长寻将视频切断。

随即他又看向对面的孙总,终于琢磨点味儿出来。

可就在这时,庞总说道:“那么,海外部的负责人这一块,不知道诸位有没有推举的人选?”

孙总很快提了个人名,不用问自然是他的人,随即又夸了一通此人的能力。

庞总又笑问:“大家还有没有别的人要举荐的?”

周珩突然抬了下眼皮,应了:“有,我推举许景烨。至于他的表现么,公司上下有目共睹。”

孙总跟着说:“周珩啊,我知道你和老二好过,可你也别太明目张胆了,现在外面把你们俩的事传的已经很难听了。”

庞总很快说道:“行了,怎么又吵起来了。既然现在有两名人选,不如就投票决定。同意让孙总举荐的人来管理海外部的,举一下手。”

孙总第一个举起手,再看方总,长长的叹了口气,虽然也将手举起来,却对孙总投去一个很复杂的眼神,好似在说大势已去了。

果不其然,场内没有其他人复议。

庞总见状,便又问:“那么,同意许景烨来接管海外部的,都有谁?”

周珩也笑着转过头,目光逐一略过在座的各位。

老总们纷纷表示赞同,尽管一个个脸色略有尴尬。

这下,方总和孙总彻底没了话。

21

Chapter 21

历经这次周会过后, 周珩相信,起码在这些高层以及他们身边人的嘴里,她是不会再听到任何对她不利的谣言了。

都说谣言止于智者, 可智者到底有多少呢?这世间大多数人都是愚者,是好口舌之争的,是乐于去传播的。

甚至还会有人觉得, 说几句话,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人害死, 这不是很爽么?

但现在,一切都会变的不一样。

会议室里已经空了, 只有周珩一个人留下。

她就坐在首位上,靠近椅背, 仰着头, 半阖着眼睛,心情是平静的, 心境却是激荡的。

那些高层们临走时的眼神, 有闪躲的, 有恐惧的, 她都一一看在眼中。

人呐,还是不能做亏心事。

可是到了这个位子上,没做过亏心事的人有几个, 良心还在的有几个?

从底层到顶层, 一路上大家都在做选择,看到了利益,捡起来, 但是要求用一部分良心来换。

不换, 错失机会。

换, 再上一阶。

而那所谓的报应,还在很遥远的地方,并不会立刻劈下来,又或者永远都不会劈下来。

那么这个时候,你会怎么选?

外面的人周珩不知道,但如今出席这个周会的人,都是选择了“换”的。

原本周珩对此也是抱有怀疑态度,觉得凡事都有例外,没那么绝对的事,然而当她看到周楠申发来的邮件后,她才知道原来在这个屋子里,是百分之百的命中率。

当然也包括一直叫嚣到最后的孙总和方总。

其实在来之前,周珩还曾想过,要不要连同他们两人的把柄,一起以定时邮件的方式发出去。

等到那个时候,这会议室里怕是会鸦雀无声吧?

那可真是有意思极了。

然而这样的念头只出现了一瞬,就被她打消了。

周珩转而又想,所有高层中就属他俩蹦的最欢,针对她最积极,那么与其看着他们消声,倒不如留下这两个“幸存者”,让他们继续蹦跶。

这样一来,其他高层们一定会在惊恐之余,厌烦起此二人,进而会在行为上孤立两人,生怕他们会激怒她,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

而方总和孙总只会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为什么。

这样岂不是更有趣么?

恐怕此时此刻,方总和孙总正在积极联络平日交好的高层,问他们为什么突然改换口径吧?

试问其他人又怎么会说出真相呢,难不成还真的告诉他们,是自己有见不得光的事被周珩拿捏了?

想到这里,周珩不由得笑了。

而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人推开了。

一双男士皮鞋踩在地毯上,不紧不慢,从容无声。

周珩将眼睛睁开,直起头,安静的看着许景烨微笑着越过会议桌,朝他走来。

她没有动,只是以欣赏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优雅,气质神秘,举手投足无不散发着男性魅力,很难有女人会不喜欢。

直到许景烨来到她跟前,将她坐的椅子转了半圈,他便以臀靠着桌沿,一手搭在椅背上,笑道:“我听说你大杀四方,还帮我争取到海外部。”

周珩缓慢的眨了一下眼,微笑着问:“你是来道谢的?”

许景烨摇头:“这样说,太过见外。”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瞬,转而又道:“不过你说得对,有些事恐怕除了道谢之外,也很难用其他方式来表达了。”

周珩笑眯了眼,也不知道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对“她”的一心一意,还是因为手握权力带来的安全感,她此时的心情是额外的愉悦。

这大概就是身为“周珩”的妙处吧,或许“周珩”在世时每一天的心情都是这样的,众星捧月,舍我其谁。

这样的感觉,她总算体会了一把。

这时,许景烨说:“对了,刚才人事部的主管跟我提了一嘴,过会儿你就会收到正式邮件通知。”

“嗯?”周珩问:“通知我什么?”

“将你从公关部调到海外部,以后林秘书那边的事情,就和你完全没有关系了。”

周珩惊讶的挑了下眉,下意识脑补了一下林明娇此时的表情,以及下面不明真相的员工们的反应。

“我有点受宠若惊。”周珩笑道,“那我以后就归你管了?”

许景烨弯了眼睛,伸出一只手来到她面前:“是啊,我现在就带你去看新办公室。”

周珩眼皮落下,看到他掌心的纹路,她将手放在上面,很快就被他握住。

随即许景烨微微用力,将她从椅子上带起来。

周珩身体轻盈,刚站稳,却不防被他的手臂圈住腰身,瞬间靠近他的怀里。

周珩还来不及反应,唇上便落下一抹温暖。

她心里跟着漏跳了一拍,连呼吸节奏都跟着变了。

没有反抗,也没有闪躲。

这还是她和许景烨的第一个吻。

他的动作是温柔的,也带着一丝侵略性。

他对此很熟练,似乎很清楚什么样的尺度是女人喜欢的。

很快,她就开始发热,气息变快,脑子里的想法渐渐远离,只是尽情感受着唇齿交缠所带来的异样感受。

这种被人珍视的感觉,一直蛊惑着她,它很美好,也很醉人。

原来身为“周珩”,就会体会到何谓被爱。

然而一想到这是“周珩”独有的待遇,周珩一下子就从感官的享受中清醒过来。

她迅速退了热情,幸而许景烨也停了动作,将她搂在身前,一手轻抚着她的背脊,另一手就放在她的后脑上,顺着她的头发。

周珩靠在他的肩膀上,调整着呼吸,只听他说:“我是一时没忍住。”

周珩没接话。

片刻后,许景烨又道:“阿珩,以后不会再有任何人阻碍咱们了。”

周珩抬起眼皮,“嗯”了一声,同时收拾好复杂的心情,对着他笑了。

她的嘴唇很红,许景烨用手轻轻抚过,又在上面轻啄了一下,遂拉着她的手往门口走。

周珩的笑容却在他转身之后,渐渐落下。

……

就在这一天当中,周珩体会到过去数年都未曾有过的感受。

早上,她还在被人指指点点,投以异样的眼光。

到了中午,她依然是焦点,可那些眼光却都变了样,从恶意变成了善意。

这才几个小时,同样还是这些人,竟然有这么大的变化。

而这种魔法,名叫权力。

只是周珩并没有在此沉迷太久,她深知人性之劣,也知道这些人看重的不是她本人,而是她手里掌握的筹码,以及忌惮于周家的手段。

也正是到了这一刻,周珩才由衷地体会到,为什么长丰集团人才更迭,派系林立,人际关系复杂,周家却始终能占据一席之地。

其实最终决定成败的,不是谁能力大,本事强,谁更有钱有势,而在于压在手里的那张底牌,到底是什么。

下午,周珩回到部门里,将自己的私人物品简单整理干净,就准备搬去楼上海外部的办公室。

这原本是件非常简单的事,却因为部门同事们的过于“热情”,对她的万分不舍,而多耽搁了半小时。

周珩也是第一次见识到,原来自己的“人缘”这么好。

当然,这其中浪费的时间,也包括林明娇的单独叙话。

大概是林明娇也意识到从今以后,周珩将不同以往了,楼层的高升也意味着阶级和关系的拉开,再加上林明娇之前的种种表现,也令她心里发虚,所以趁着周珩上楼前,赶紧和她找补关系。

等到周珩好不容易摆脱了林明娇,拿起自己的东西来到电梯间,却又遇到刚从电梯里出来的姚心语。

周珩点了下头,姚心语却是一如既往的模样。

周珩笑了下,倒没介怀,反而觉得姚心语是部门里最可爱的那个。

两人就这样擦肩而过。

直到电梯门合上之前,姚心语忽然转过身,按住了开门键。

随即就在周珩略微诧异的目光中,开口了:“你和景烨,要复合了?”

姚心语脸上有着压抑不住的嫉妒,却也没有再像过去那样,与她唇枪舌战。

经过米红的案子之后,她已经低调多了。

周珩没有回答,只淡淡问:“你要竞争么?”

姚心语冷哼一声:“切,他的心在你身上,我争得过么,无聊。”

“哦。”周珩顿觉好笑:“那你问我这话是什么意思。”

姚心语拨了下头发:“废话,当然是及时止损啊。”

这话落地,姚心语松了手,掉头就走。

就这样,周珩一路笑着上了楼,来到新办公室。

办公室里早已收拾妥当,不仅楼层数上来了,窗外景观也好,站在这里,能一眼看到不远处的双子塔。

周珩来到窗前,双手环胸,眯着眼睛,迎着阳光望向那边。

她自然没有因为一时的胜利而松懈警惕,更不会忘记在背后还有一个面具人虎视眈眈。

这个面具人,还给她带来一个新麻烦,就是许景枫的死。

接下来,这个面具人恐怕还会有动作,比如针对许家,或是周家。

而她,至今还是警方认定的嫌疑人。

只是周珩的思路刚到这,门口就传来敲门声。

周珩侧过身,面无表情的迎上来人。

站在门口的是个身着套装的女人,在望向周珩的瞬间,她脚下略微迟疑了一瞬,似是被周珩的表情吓着了。

而她手里还端着咖啡,说:“周经理,你好,我是你的秘书黄瑛,我给你煮了杯咖啡。”

哦,对了,如今她被调来海外部,已经是这里的业务经理了,虽然在职务上并不高,可在职权上,即便是部门的二把手都不敢管她。

她的工作将直接汇报给许长寻,或是许景烨。

周珩说:“放下吧。”

黄瑛立刻进来,将咖啡轻轻放在办公桌上。

周珩在办公椅上坐下,扫了眼屋子里的摆设和绿色植物,问:“办公室是你收拾的?”

黄瑛站定,回道:“是,不过我还不知道您的喜好,若是您有不满意的地方,我随时调整。”

周珩笑了下:“也不用特意弄,以后相处久了,我的习惯、喜好,你自然会明白,到时候再说吧。”

“是。”

话题到此,屋里一下子陷入沉默。

黄瑛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也搞不清楚周珩一脸笑意的瞅着她是几个意思。

直到周珩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对了,你说你叫黄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父亲是不是叫黄彬?”

黄瑛点头,同时好奇的看着周珩。

周珩忽然话锋一转说:“好了,我这里没事了。你以后准备点红茶,正山小种、金骏眉之类的,咖啡我喝的不多。”

黄瑛连忙应了,很快将咖啡端起来,同时说:“那我去给您换一杯。”

周珩没接话,只看着她走出门口。

直到门板合上,周珩的笑容落下。

黄彬,这个人她还有印象,他和高征,以及袁洋的父亲袁生一样,当年都那几栋小白楼里。

他们负责照顾她们母女的生活,也要负责她们的安全。

后来,周楠申说要接她们母女回去,来的人是许景枫和许景烨。

黄彬和高征就将袁生和她母亲梁琦的事透露出来,许景枫当场下令,让人打断袁生的腿,并将他永远的留在那里。

也就是那一天,她母亲梁琦也中毒身亡了。

这里面有一件事,周珩一直觉得很奇怪,黄彬和高征为什么要告密,这对他们并没有好处。

还是说这件事是先被周家的人发现了,他俩见瞒不住了,为了不被牵连进去,这才供出袁生?

如果说周楠申是先一步得知他二人偷情,那么梁琦服下的毒药会不会就是周家授意的?毕竟以梁琦的身份和她做的事,是不可能一起回去的。而留在小白楼里,又要长期找人看着她,又要防着她将许、周两家账目的秘密说出去。

这样想来,似乎许、周两家都有杀人灭口的动机。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也是周珩最不相信的,那就是梁琦是自己服毒的。

想到这里,周珩闭上眼,抬手揉着太阳穴,心里渐渐涌上一股烦躁。

直到她包里的手机忽然作响。

她心不在焉的摸出来一看,来电显示正是程崎。

周珩按下通话键,思路也被拉了回来,正想着程崎打电话的来意,就听到里面传来他略带笑意的声音:“恭喜啊,又上一层楼。”

周珩一顿,接道:“你的消息真是灵通。”

程崎说:“真可惜,我不是你们集团的人,无缘得见你今天大杀四方的现场,但我猜一定精彩极了。”

周珩挑了下眉:“你知道周会上的事?原来高层之中也有你的眼线。”

程崎笑道:“说不上是眼线,只是寻常的消息买卖。”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即便是合作关系,也要排兵布阵。

就像是周家,像是程崎,收集情报只是习惯动作。

谁能掌握情报,谁就能洞悉形势。

周珩思路转了一圈,说:“我已经履行了你提出的条件,许景烨已经是海外部的负责人了,我要查的人,你要抓紧了。”

程崎慢悠悠的回道:“放心,已经在查了,这周之内,你就会拿到第一份资料。”

周珩心里一动,却控制住自己的气息,没有露出丝毫急迫。

“好,我等着看。”

这话落地,周珩便率先切断通话。

……

而另一边,在隔着十几条街之外的双子塔上的某一层。

程崎将手机揣进兜里,同时将视线从身前的落地望远镜上挪开,转身望向坐在沙发那边的中年男人。

程崎说:“师父,您也听到了,她已经等不及了。”

那中年男人身着中式休闲装,看上去有些儒雅,生的也是相貌堂堂,只是眉宇间藏着沧桑,越发显得那双眼睛深邃难测。

中年男人站起身,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袋,说:“已经准备好了,你先看看。”

程崎接过,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只翻了两页便顿住,遂又看向中年男人:“您认为,现在时机已经成熟了?”

中年男人说:“还没有。但与其这样一直等下去,倒不如再推一把。”

程崎没接话,只是将那几页纸放回到袋子中。

中年男人见状,问:“怎么,你有不同看法?”

程崎这才说:“我只怕逼得太紧,会适得其反。周珩的性格,有非常极端的地方。”

“呵,我要的就是她极端,难不成还指望她能乖巧听话么?”中年男人笑着说道:“要做出一把利剑,就要用人血开刃。当然,要防着她敌我不分,刀鞘嘛也要准备上。”

阅读灯下黑最新章节 请关注老幺小说网(www.xinminlan.cn)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添加书签

本周热门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