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寒雪，人踪无灭。望孤灯残影、飞花谢。心为冬雪，无问深深浅。叹幽魂不令长更夜。

浮生长此，千荣岁月。京门万户侯、谁家院。名就功成，一曲声声怨。憾斗转千里兴衰变。

……

宁贤堂的夜，依然寂静如水。

凤惜华穿着单薄的衣衫，一脚高一脚低走在寒风阵阵的院子之中。在西暖阁微微的光线下，她看似平静的脸上写满了迷茫，仿佛，才经历了什么沉重的打击。

此时，纯儿正在屋里拿小扇扇着火，见她进来，笑道：“小姐哪里去了？这样冷的天，出门怎么也不披件斗篷？”

凤惜华却连看也没看她，只是呆呆站在那里。

见她有些恹恹的样子，纯儿还以为是才醒来没有精神，忙放下手中的小扇，上前扶了她进屋坐下。然后，打开放在旁边的食盒盖子，从里面拿了一盘腌枣和一盘点心，还有一碗红豆连子粥出来。

“才刚子衿姐姐送了这粥和点心来，说一定要让小姐吃一些。陈妈妈在忠德堂不小心踩滑了雪摔了一跤，把腿上的旧疾引了出来，姐姐不放心，就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说着，把粥放到凤惜华跟前，又拿勺子舀了一些，想要喂给她吃。

谁知凤惜华却是摇了摇头，懒懒道：“我不想吃，你去看看陈妈妈好些了没有？”

“小姐身体弱，太医吩咐要多吃东西，不然怎么会好？这粥很好吃的，来，吃一口。”

凤惜华垂下眼睑，根本没有吃的打算。

纯儿见她如此，只好放下粥，又倒了一碗药来，“小姐就算真的没胃口，好歹把这药喝了吧，大冷的天，奴婢可是在外头辛辛苦苦熬了几个时辰呢……”

她说着，刚把药端起来，就见凤惜华忽从她手里接过，一饮而尽！

“这就对了，喝了药，身体才能好嘛。药太苦，小姐吃两个腌枣润润口。”

纯儿笑说着，把腌枣端上，凤惜华草草吃了一颗，便摆手不要了，自扶着额头坐在窗前沉默。

纯儿就算再笨，也瞧出了她有心事，就想引她说说话，开解开解心情。当即道：“小姐刚才去哪里了，怎么奴婢一直在外面找也没见您？”

“没去哪儿？”凤惜华声音极淡。

“赶是奴婢眼睛不好，竟没瞧见小姐。咦，对了，小姐可曾见过咱们家大少爷的模样？奴婢昨儿……”

她才提了一个“大少爷”，就见凤惜华突然反感地闭上眼，只作要睡的模样。

见此，纯儿只好忍下了后面的话，想了半日，又道，“刚才奴婢出去拿炭的时候，碰见三小姐了，她说要进来看看小姐，你们……”

“纯儿，你去看一看陈妈妈吧？” m..coma

“可是……”

“你快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纯儿无奈，只得道：“那，奴婢把点心和粥放这里，小姐什么时候想吃了，就叫奴婢，奴婢帮您热。”说完，又不放心的看了一眼凤惜华，这才开门走了出去。

谁知，她刚走到宁贤堂门口，突然从外面冲进来一个小厮，一下子和她撞了个满怀！

“哎呦，是谁……”纯儿大叫一声，比划起动作，就要与那人动手。

不想那人竟比她还惊慌，大雪的天居然是满头大汗，一见了她就抓着问：“侯爷呢，侯爷在哪！”

“侯爷自然是在大堂，怎么了……”纯儿还没回过神来，那小厮已连滚带爬跑了！

发生什么事了？

纯儿觉得奇怪，回头一瞧，只见那小厮已跑到大门外，然后话也不说、门也不叩，迈开腿直接就朝里面冲！忠武侯一向注重规矩，这小厮如此擅闯宁贤堂，只怕不是什么小事！

果然，大堂侧间，凤敬良和无雪正自说话，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无雪慌忙将面具戴上，一抬头，就见一个小厮已跌跌撞撞冲了进来，口里急道，“老爷，老爷，不好了！”

“老太太怎么了？”凤敬良慌得赶紧站起。

小厮脸都跑紫了，汗水一滴一滴顺着眉毛往下掉，“不……不是老太太，是外面……外面来了一帮官兵，不由分说将咱们府给围了。还说，还说……要老爷立即出去呢！”

“大胆！”

凤敬良简直如闻天方夜谭，惊得不可思议，“这里可是忠武侯府，是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

小厮急道：“来……来人手里拿着一个令牌，说，说他是大理寺的……”

“大理寺？便是大理寺，也没有如此做事的，本侯倒要看一看，谁敢如此大胆！”

无雪听见，连忙上前道：“岳父，此事恐有蹊跷，切不可掉以轻心，不如，让白儿与你同去！”

“你身体不好，还是留在这里吧。”

无雪急道：“如此深夜，突有官兵围府，只怕不是善事，岳父一人出去，我不放心！”

“你的担心我明白，正因如此，你才更加要留在这里。外面无事也罢，若真发生了什么，也不是你跟出去就能解决的。你要留在这里保护惜儿，你知道的，本侯平生，除了老母，最在意此女！”凤敬良说着，突然深深看向无雪，“贤婿，我的女儿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替我保护好她！”

听着这番话，无雪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知为何，这话听起来，总让人觉得不对劲。

可他已来不及胡思乱想，只是连忙道：“岳父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惜儿，一定！”

“好，好！”

凤敬良点了点头，一拂袖，跟着小厮大步出了宁贤堂！

躲在院落一角的纯儿，隐约听到“兵围忠武侯府”心里便是大惊——先生说的话，竟真的应验了！不由得又是一慌，暗自按了按藏在腰间的蚀心散，难道……难道她真的要对楚白下手吗！

……

屋子里，凤惜华靠在窗前的椅子上，用手扶着额头，正闭目养神。

忽听身后传来“吱呀”的开门声，她还以为是纯儿又回来了，不由道：“不必进来，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是我。”

听见是无雪的声音，凤惜华沉了一口气，睁开了眼。

“你什么时候醒的，身体感觉怎么样，手指还疼吗？”无雪一面说，一面走过来坐到她对面。又见桌上放着点心和粥，竟都是丝毫没动过的样子，忍不住道：“你怎么不吃东西，是没有胃口吗？”

“我的事，与你有什么干系！”

无雪才进来，没想到她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不由笑道：“你我夫妻，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怎么会没有干系？”

“夫妻？”凤惜华冷笑道：“你不过把我当成手上的一枚棋子，又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无雪听她这话说得有些奇怪，忙道：“惜儿，你怎么了，怎么说出这种话来了？”

凤惜华缓缓抬起头，看向他。不知怎的，无雪总觉得她的眼神里全是陌生和疏离。

“楚白，你为什么要把我当傻子一样欺骗，看着我被你骗得团团转，你很开心吗？”

欺骗？无雪仿佛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以往，便是凤惜华再不待见他，也从来没有用如此冰冷的眼神看过他。这种眼神，莫名的让他感到冰冷，感到害怕。

“惜儿，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骗你了？你是不是听见什么胡话了？”

“是的，我听见了！”

凤惜华努力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可脸上深深的失望，却根本掩饰不住，“得麒麟符者得天下——楚白，这就是你娶我的目的？”

无雪的脸色顿时一白，难道，难道惜儿听到了他和凤敬良的对话？难道……之前自己听到的窗外的声音，竟是惜儿？

见他如此惊讶，凤惜华知道自己说对了，不禁咬了咬牙，心里一阵绝望。

“你的戏演得可真好！什么‘携妻上殿，在皇上面前交出信物’，什么‘只要你成为楚家家主，就会放我自由’……根本就是谎言！你明明就是楚家家主，你这脸上的面具也是家主面具，为什么要骗我？可笑，我竟然还相信了你的话，相信了你的花言巧语，还像个傻子一样陪你演戏、让你看我的笑话！”

“惜儿，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

“误会？我不知道，现在坐在我面前的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在湖边你救我，在天云楼你保护我，你把我从大雪里带回家，还陪着我回来给祖母过寿……多好的一个人，多么温柔的楚家大少爷！可是，你为什么要利用我，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把我当成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件，任由你来支使！”

凤惜华说着，声音不觉哽咽，强忍眼泪别过头去。

当她躲在窗户外面，亲耳听到楚白说，只要她把麒麟符交出来，就会让她平安回家……她就愣住了！那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打从一开始，楚白就是为了什么麒麟符才要娶她，才低声下气劝她留在齐国公府？

她被迫嫁入齐国公府的时候，对于这个男人，根本就不在乎，若非他的身影像极了无雪，她甚至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可是楚白，却在故意地保护她、爱护她，对她百般的好，说什么‘无论自己想做什么，他都如她所愿’，还装模作样写什么“三月之约”……

骗子！都是骗子！

当她真的被感动了，觉得从前是自己误会了他，想要试着去和他做朋友的时候，才发现，他真正的目的，竟然是为了利用自己。可笑，她根本不知道麒麟符是什么东西，却莫名其妙成了别人手里的工具！

“我知道，你这么做，就是为了骗我把麒麟符交给你，好让你在皇上面前邀功！楚白，我告诉你，我不知道麒麟符在哪儿，也不可能把它交给你，你也别想利用这件事和我父亲谈什么交易。我凤惜华，不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无雪听她一直在误会，慌得六神无主，“不是这样的，惜儿，你弄错了！”

“那你敢说，你们齐国公府，不是因为麒麟符才与我凤家联姻？”

“是，我承认，我们两家联姻的确是因为麒麟符，可是……”

凤惜华见他承认，心中一凉，根本不想再听下去，起身就走！

“惜儿，你别走，先听我说完！”

无雪慌忙站起，一把将她拉住。他不知凤惜华到底误会了什么，可看她这样，足已让他惊惶失措、五内生疼！

“别碰我！”凤惜华想要甩开他，却由于用力过大，身体一晃，差点跌倒。她已一天没有吃东西，身体又怎么可能有力气？

无雪大惊，赶紧上前搀扶。

不想却被凤惜华固执地推开，“你放开我，我不会再相信你，我是死是活也与你无关！走开！”

“凤惜华！”无雪急了，大声道：“你为什么不听我解释！我可以对天发誓，真的没有骗你，不管你听见了什么，都只是断章取义，事情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咳咳，咳咳咳咳！”

凤惜华突然咳嗽起来，忽觉浑身无力，眼前明一时暗一时，耳朵里也好像有无数的苍蝇在盘旋一般，嗡嗡直响。

无雪见她面色苍白，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不由后悔自己不该这么大声说话，忙伸手想要去扶她。

“你别过来！”

凤惜华颤抖着身体，努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我不想……不想和一个骗子说话！昨日，我根本就不应该去天云楼，根本就不应该去找你，更不应该，让你陪我回来……我就不该相信你的话……”说到这里，突然鼻子一酸，眼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可是，我居然相信了你，居然相信了你……”

“惜儿，对不起，是我错了，我错了，你先冷静下来好不好，别这样！”无雪的身体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

见凤惜华脸色越来越差，他慌了，这样的情况似乎比之前还要糟糕，他真的害怕她会再出什么事，所以语气也尽乎哀求，“我求你了，你现在的情况很不好，让我替你看看，好不好！”

可是凤惜华的眼泪，却是止不住的往下掉。她的眼睛已快要睁不开，口里只是喃喃道：“我不信你了，我再也不会相信你，再也……”

一语未完，她的身子突然一软，竟如同折断的树枝一般生生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