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言尚自纳闷，他熟知黄巢的生活习惯，是不会将侍妾带入办公的厅房的。

只听得黄巢的声音陡然拔高，厉声喝问：“贱人，你叫朕什么？”更可怕的是他声音里的狂躁，阴气阵阵，与白天里的豪爽自信判若两人，“朕问你，你叫朕什么？”

“大王……”那侍妾刚一开口，便转为惨叫声连连。

直至发不出来声音。

只剩下乱剑劈砍的声音和黄巢不断地辱骂声还从帐内持续传出。

不一会儿，里面的侍卫拖着一个已砍得面目全非的女人尸体出来，门口另有几名侍卫，十分熟练地端着热水和换洗的衣物进屋。

林言明白了黄可为何要阻止他入内。

黄可凑在林言耳边道：“连续七八天了，每晚，都会死几个人。林军使要来找义父，最好还是白天时候来。”

林言不知如何回复好，拍了拍黄可：“辛苦兄弟们了。”

黄巢夜间的癫狂，自然是身上的重压所致。

原本他还打算趁讨要辎重之际规劝黄巢，不可盲目自信，如今看来是没必要了。再没人比黄巢更了解草军的眼下处境。

…………

汴水宽十来丈，又由于是人工水渠，水势平缓，所以在上面搭建浮桥并不难。派几名善游的士卒咬着绳索泅水过去，两岸立好木桩，绑好绳索，再沿着绳索一排排串联起船只或木筏，最后再在上面铺设木板，再次用缆绳或铁链固定，便可以通行人马了。

汴水两岸，一个个木桩和准绳早已捆绑好，预留出五条丈余宽的浮桥位置，其中已有两条搭建完毕，另外三条已在串联水面船只。之所以要搭建五条，纯是因为军中妇孺孤弱居多，多搭建几条，方便快速通行。

不管怎么说，时间充裕。

军中人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连着下了几天雨，难得阳光明暖，和风徐徐，监工的士卒们或聚在一堆打哈欠，或跑到女闾里快活，民夫们更乐得趁机偷懒。

然而一骑斥候突然闯入营中，打破了汴水南岸的宁静。

眼见着那骑斥候连闯数道营门，一路闯至中军帐辕门前，仍不下马，而是简单地验明身份后继续纵马入内，林言心知，准是前方有了紧急军情。

果然，立即便有中军帐内的传令官前来，告知林言前去议事。

其实中军帐四面壁垒设有鼓楼，只需擂动鼓声，众将领自会去帐内领命。黄巢不擂鼓，而选择差人来传递命令，显然是考虑到了军中的情况，怕鼓声一响，引起骚动。

可林言刚入辕门，就见帐外亲兵侍卫各聚在一起，他们面色惶恐，口中议论不停：鸦儿军又来了？

林言已非他们的长官，但还是有资格呵斥他们：“回到你们的哨岗上去！”

末了又补上一句：“妖言惑众，动摇军心者，当斩！”

帐中。

黄邺统兵在外，还未赶回来。

几名新提拔的将领不敢发言，剩下黄揆在那里胡言乱语，一会儿说，“沙陀人昨日才抵拢淮阳，距此地一百多里，又车马劳顿，绝不可能这时杀过来，绝不可能！”，一会儿冲着一人高声问，“浮桥搭得怎么样了？你大爷的，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老子不是让你负责搭桥么？桥搭完了没？”，一会儿又说，“沙陀人来了，我们……我们快撤吧……”

黄巢受够了，拍案道：“闭嘴！”

黄揆闭嘴了。

可抬眼四看，黄揆闭嘴了，帐中余下的，连开口说话的胆气都没有。

只能靠自己了，黄巢暗叹一声，指着一边坐在地上喘气的斥候，道：“把你看见的情况再说一遍。”

“是鸦儿军，黑旗，黑甲，黑衣……全是骑兵，一千人上下，偃旗息鼓，人噤声、马衔铃，是有备而来……两面大纛，看清楚了一面，写着‘河东节度使李’……”那斥候几十里急马传信，气还没有喘匀。

“黑旗、黑衣、黑甲，是鸦儿军无误了。”

“河东节度使李克用，果真是那独眼贼！”

“鸦儿军杀来了，我们……怎么办？”

斥候的消息再次引起了一片惶恐，帐中人人议论纷纷。

“左右何在？谁再擅自发声，乱我军心，斩！”黄巢不得不又发了一次怒，才压住众声，随即再问，“九王爷也得到消息了？”

“小的侦得情报，第一时间就禀报了九王爷……九王爷得信后，先叫我先来传信，他随后便会亲自来禀报。”

黄巢点了点头，还是黄邺办事靠谱些，知道军情重大，须先告与自己知晓。

“朕知道了。你探得军情，又及时送达，有功，下去领赏吧。”

“谢黄王。”

斥候下去了，黄巢却闭上了眼睛，安坐高堂。

这可苦了下面的众将领们些，他们心如乱麻，急切地想要得知黄巢的决定，可偏有军令在前，又不敢发声，只好都把眼光拿来瞧黄揆。

黄揆心里也慌，但他又素来惧怕自己的六哥。

他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轻声问道：“六哥，鸦儿军来了，我们……当如何？”

黄巢狠狠地盯了他一眼，“慌什么慌！阵前十五里有我大齐三千健儿，就怕他独眼贼不来，他只要敢来，定叫他死无葬身之地。等九弟来了再说。”

说罢又闭上了眼睛。

黄巢这番话，以及他镇定自若的表情，稍稍安抚了帐内众将的情绪。他们仍然不敢发声，就用眼神传递着这种情绪。

黄邺来了。

黄巢虎目一睁，“九弟来了。”

“六哥，”黄邺明白军情紧急，当即就道，“沙陀军骑兵八百，步卒五百，距我前军营地约三十里，由李克用亲自领军。拒探马回报，沙陀军已知道偷袭意图暴露，放缓了行军速度，并放出游骑来我军阵前骚扰，一则观我军军容，二则寻觅扎营地点，似要与我军正面对垒。”

黄巢点了点头，以示知晓。

黄邺再道：“我已令麾下各部巩固营垒，多设拒马鹿角，磨砺长枪，以营外壕堑为外层防御，营门堡垒为次层防御，步卒长枪为内层防御，以守为主，定要抵挡住沙陀骑兵的冲锋。同时放出军中五百骑兵，游弋在大营右侧几里处，只待沙陀军杀来，便迂回包抄，切割沙陀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