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刘二人对林言绘制的地图十分感兴趣。

沈云翔把羽扇摇了又摇，“原来地图还可以这样画……”

刘允章看完，再看一遍，随后又看了一遍，大有感慨：“真没想到，林将军竟有这份才干，老夫白读了那么多书，今日方开了眼界了。”

两人都不是孤陋寡闻之人，自然懂得绘制地图之法。

绘制地图，需明确两个要点，一为距离，再为方位。因而，先取一张白纸，用墨线将纸面拆分成若干个等距的小方块，而后再绘图，如此便定好了距离；制图时，先明确目标，将其置于地图中央，周遭山川通衢皆围绕目标而展开，自然也就有了方位。

至于川河大小、通衢宽窄，可用线条的粗细、或文字标识来区别。

但林言绘制的地图，不是先定目标，而是先定“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方位，所有山川地形按既定方位罗列其中，如此一来，虽不是围绕平靖关而作画，但平靖关四面的山川通衢却呈现得更清晰，更具实用价值。

颇有一种于大处着眼、细处落笔的感觉。

另一个不同，林言作图用的不是软笔，而是石墨削尖的硬笔，虽少了许多美感，但纤细、坚硬的线条绘出的地图，可承载的信息量更大，反倒更显得工整、严谨，实用性极强。而且，另有一种美感，越看越吸引人。

最后，二人同时被绕在各山形上的一些浅色虚线吸引了。

他们实在想不明白，这些虚线是用来做什么，有什么含义？

沈云翔心高气傲，问不出口。

刘允章却是个求知若渴的人，当下就问林言：“这些线……我怎么看不大明白……”

“这是等高线。”

林言立即就回答了。

这也不算什么军事机密，无需对人隐瞒，更何况当着沈、刘二人的面。

“等高线？”刘允章既新奇，又困惑，“什么意思？”

林言正要解答，却被沈云翔一把羽扇挡在嘴前。

原来，沈云翔不服输，定要自己想清楚等高线的含义，却又不愿意开口请教，故而用了这种方式阻止林言。

刘允章哭笑不得，“杏林兄，你这是何苦呢？”

沈云翔不答，手指沿着等高线缓缓移动着，专注地揣摩起来。

刘允章也不再说话，一起思量。

林言得了空闲，亲自去冲了两碗茶，给这二人端来。

闲暇时，他不喜欢身后跟着一大队亲兵，往往只带了搏虎儿。一来可以用搏虎儿的身形震慑旁人，增添他的威仪，二来搏虎儿单纯憨厚，全无心机，让人百分百放心。

可凡事都有两面，搏虎儿的憨厚，说不好听点就是脑子不灵光，一点眼力劲都没有，像端茶掺水这些杂活，基本都得林言自己来干。

林言刚把茶碗放下，就见沈云翔得意地摇起了羽扇，“不就是个等高线么，故弄玄虚之物，也值得夸耀？”

林言无语，他哪里夸耀了？

刘允章可没时间计较这二人的小情绪，忙请教道：“杏林兄，你看出奥妙来了？快说说。”

“等高线，顾名思义，截取同等高度的地方，连缀成线。也既是说，等高线所经之处，高度等同。”沈云翔又茗了一口茶，方缓缓道来。

“高度等同……”刘允章可没他那份悠闲，听完注解后，又忙趴到了地图上。再细细查看一遍后，拊掌大叫，“妙啊！实在是妙！有了这等高线，不但距离、方位俱全，便是各处的高低也清晰可见……太妙了！”

说罢，他竟闭上了眼睛，细细回味。

仿佛眼前的地图已不止是画在纸上的一张图，而化作了一座座山、一条条河，在他的脑袋里耸立着、流淌着。如临其境。

回味到一半，他灵光一现，忙又睁开眼睛来到地图前，指着一处向林言求证道：“此处等高线密集，是否意味此地山势陡然拔高、地形陡峭？”

不待林言验证，他又忙挪动身子指向了另外一处，“此处等高线稀疏，间距大，便是意味着此地地势较缓，坡度不大？”

随后，他灵感迸发，指向了地图外沿一处等高线汇集处，“三条等高线在这里变做了一条，说明这里是一处绝壁？”

林言肯定地点了点头，“句句如先生所言，毫无纰漏。”

“蕴中兄大才，佩服佩服！”沈云翔虽有急智，但没有刘允章考虑得周全，故而没想到其中关节，也诚心拱手叹道。

他虽然不愿意称赞林言，但称赞刘允章，却是极甘愿的。

“你们两个，哈哈！”刘允章毕竟是饱读圣贤书的，虽为发现了等高线的奥妙而沾沾自得，但更懂得“乐而不淫”的道理，笑着点了点林、沈二人，“杏林兄先我认出了等高线的玄奥，林将军就更不说了，这等高线本是你的杰作，如今你二人倒组团来忽悠我了？若真论大才，老夫不如杏林兄，比之林将军，更是弗如远矣，远矣。”

“蕴中兄/刘先生过谦了。”

一番的谦虚客套，屋内其乐融融。

坐下各自呡了两口茶后，林言心有所念，又谈起了他与吴志勉等三人结义之事。

刘允章无可无不可，只说世道人心，让林言多加提防。

沈云翔则大为不屑，认为这些做惯了匪贼的人，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与他们谋事，是在给自己掘坟墓。

同时，沈云翔也看出了林言妄图扩充人马的意图，毫不留情地讽刺道：“等你进入荆襄后，招抚流民，勤事农桑，再从中挑选忠厚老实之人入伍，时时操练，源远则流长，无论多少人马都可以得到，又何须打这些盗贼的主意？这些盗贼，各抱成一团，内部关系复杂，各匪首们又视手下人马为身家性命，岂会轻易交付于人？再且，他们为匪的时间已长，各种陋习弊病举不胜举，如何得驯服？”

林言认可沈云翔的说法。

也意识到他曾冒出过的拉拢这些盗贼的想法，太过天真了。

但与吴志勉等三人谋事、结义，却非他主动，而是形势所迫，顺势而为罢了。

沈云翔只站在大势上分析人心百事，可具体的人和事，又岂如嘴上说得那般简单？其中变化万端，不得不随机应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