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后院内的花苑。

赵敢当正趴在假山流水旁，一手把着烛灯，一手捏了根细棍，对着池水里的红尾小鱼玩得兴起。

林言不由得来了火，大吼一声：“赵敢当！”

“在！”

赵敢当吓了一跳，忙丢了手里的细棍，跑到跟前来。

“将军，你醒啦？”

林言正要说这事，“你怎么不叫醒我？”

“这……大半年来，将军你就没睡过一个踏实觉，我们看着心疼，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大房子，能让将军你好生歇息，我……就想将军你能多歇息一会儿……”赵敢当委屈道。

“罢了！”被他这么一说，林言剩下的火发不出来了，只吩咐道，“你赶紧去把他们给我叫来，赵志勇、王雄、朱武、秃隼……所有人，统统给我叫到府里来。”

这些人里没有许沧州。

因为昨日破城时，许沧州一身上下插满了箭，尤其是缺少甲裙覆盖的双腿，伤势不轻，也不知道恢复得怎么样了。

“诺。”

赵敢当得令而去。

林言继续朝前院走去。

来到前厅大堂，先看见了四狗子和沈云翔。

两人正互相瞪眼，在斗气呢。

见林言进来，两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过来。

“将军，你醒啦？”

四狗子抢先问候道。

一边挤眉弄眼，大概是在向林言暗示，我给你挑个那个娘们，还可以吧？

沈云翔则是阴阳怪气，“自古温柔乡，多少英雄冢。只怕是某些人，取巧得了一两座城池，便真把自个当做英雄，也要学着去醉生梦死，就贻笑大方咯。”

“姓沈的！……”

四狗子刚要还击。

被林言一声断喝：“你给我闭嘴！”

四狗子懵了，“将军……”

“你干嘛不早叫醒我？”

“我……”

“我什么我！不管有事没事，你都应当在卯正准时唤我起床，这是你身为亲兵队正的职责，可记住了吗？”

“记住了。”

“若有下次，决不轻饶。”

“诺！”

林言当着沈云翔的面下了这道令，沈云翔方才没再说什么。

林言再问候道：“先生什么时候到的随州？可安排了住处？住得还算安稳？”

“住处是有了，可要说住得安稳……若只说住宅宽敞明亮、屋内陈设一应俱全，自然是安稳了。可就是我的宅子四面，强盗环视，他们都不怀好意，随时准备进来强夺我宅子，这，让我又如何睡得安稳？”

这番话显是另有所指。

林言在他身旁坐下来，顺势问道：“敢问先生，如何才能击退强盗、守住宅子，睡得安稳？”

沈云翔拿着羽扇指了指四狗子，“我今日午时方到的随州，当即便来找你，可被此人给拦住了。方才再来，又被他给拦住了。想必他已有了妙策，才觉着我是个无用的废人，要三番两次阻拦我。既如此，你何不问他？”

四狗子心里正憋屈，又被沈云翔当着林言的面将了一军，当即便要发作。

可被林言一个犀利的眼神制止了。

林言再向沈云翔赔罪道：“军中莽汉，只知上阵冲锋，不晓得军机要务，先生是鸿儒之士，胸襟广阔，请不要和他一般计较。”

又朝着四狗子冷声道：“还不快去给沈先生砌杯茶来，赔礼道歉？”

“哦。……”

四狗子也并非全不通常情之人，他晓得林言表面呵斥了他，实则是在替他说话，忙应了一声，去了。

林言再次谢罪道：“昨日破城后，我见大势已定，想着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却不料一睡就是一整天，实在是大意了，我心里也后悔得紧，还请先生见谅。”

“睡不睡觉，想睡多久……这是你的事，怪了，何须让我见谅？”沈云翔能这么说，表示他心里的怨气已散，“不过，你虽夺了随州，但内患未除，外忧仍在，却能睡得如此安稳，倒真教人佩服。”

林言汗颜，忙请教道：“正要请教先生。”

沈云翔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听说你下了洗城令？”

“正是。将士们随我奔波至今，历经九死一生，能数遭大难而不败，全因胸中憋着一口气，就盼着哪天能升官发财，也不枉费多年来遭受的罪过。之前队伍四处流窜，什么升官发财都只能是句空话，不提也罢。可如今夺了随州城，我若不能和他们分享富贵，这口气一散，大家伙的心就都凉了。所以我下了洗城令，放任他们自取富贵。但我已再三言明，只准劫财，不得伤人，而且限了时辰，时辰一到，便各自回营，不得再擅自外出扰民。”

沈云翔沉吟片刻，点了头，“我能理解你的苦衷。”

随即话锋一转：“可是，眼下形势逼人，随州四面，右有赵德諲的蔡州军，左有三关上的随州土团军，关外还有鹿宴弘的忠武军等部，随州各县乡的当地势力也还未及时清除……便是我们队伍内部，朱武的河盗部队、秃隼的山贼部队、吴志勉的窃匪部队也都是不小的隐患。局势危急，不消我多说，要想应付这种局势，首先得随州内部安稳。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便是这个道理。可你既下了洗城内，要想再让随州百姓安心，城内安稳，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不瞒先生，我也正为此事发愁。”

林言凝眉苦思。

他昨日下洗城令时，未尝没考虑过后果。但事有轻重缓急，当时以体察将士们的辛苦为主，也就没顾得上那么多了。

眼下，这个问题却成为了头等大事。

沈云翔看出林言并非作伪，从怀里取出一张大纸来，“我来时赶了一张布告，你先瞧瞧。”

林言取过，展开后，见上面写着：

“大齐山南招讨副使、右骁卫将军林言诚与随州父老言：李唐不仁，朝政渎扰，干戈蜂起。社稷倒悬，生灵涂炭，板荡不止。我来只为民除乱耳，其各安诸如故。贤士吾礼用之，旧政不便者除之，吏毋贪暴殃吾民，匪毋恣肆祸吾土。谨。”

“好！得有先生此书，何愁随州百姓不能安顺！”

林言拍案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