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林言醒来时，已近午时。

回想起昨晚一夜的折腾，他不得不感叹，美色误事啊。

洪柳儿已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开。

起床时，林言心念一动，掀开被子一瞧，褥子上一滩殷红血迹。

林言喊了两声。

洪柳儿没有应声，不在。

搏虎儿忙跑了进来，瓮声瓮气道：“那小毛丫鬟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还慌里慌张的，一点规矩都没有……将军放心，搏虎儿已替你训斥过她了。”

这么没眼力劲的话，也只有搏虎儿说得出来。

“以后不准呵斥她，听见没有？”

林言只得交待了一句。

出门后，叫来打扫的女佣，让她给换一床被褥。

洪柳儿是自己房里的婢女，侍床是她的分内事，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所以没必要隐瞒。相反，自己临幸了洪柳儿，等同提升了她的身份。以后在这后院里，她便自然高人一等了，没人敢欺负。

………………

沈云翔如今也是红帐暖人，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到刺史府不久，因而也没资格批评林言。

两人一道，再带了些侍卫，骑马去往城南。

今日，拜访宫、洪两族。

按两家在当地的势力大小，先造访洪府。

入府后，就见亭台楼阁，廊腰飞檐，不断地扑入眼帘。果然是大富大贵之家。

路过一根表面坑洼不平的都柱时，沈云翔饶有兴致道：“当初洗城时，就为了争夺这根柱子，你的几队人差点动起手来……”

“竟有这事？”林言差异道。

“你是将军，很多下面的事，他们自然不敢告诉你。”沈云翔不以为然，“不过也怪不得他们。你现在看这根柱子普普通通，要知道在遭劫掠前，它周身都是用金银箔片包裹了的，啧啧。我就是吃了没武力的亏，要不然我也来扒两片，可就抵得上大半年的伙食费了。”

林言再看这根堵住，两人合抱粗，高一丈有余，周身包裹，不知道当费去多少金银。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本乱世常态。

洪氏本家的成员自被请回随州城，便一直被软禁在府内，林言先去堂内落座，再差人将他们带至府内大堂。

族长洪发昌，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翁。临近屋前，先在门外瞟了几眼林言等人，而后立即别过头去，不拿正眼来瞧，看起来很有节气。脚步也定在了门槛前，不肯迈入。

后在看押士卒的推搡下才不得不进屋。

林言对这些视若未见，稳坐主位。

沈云翔起身迎道：“鄙人沈云翔，这位便是大齐右骁卫将军、山南招讨副使林言林将军。”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洪发昌一声冷笑，“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我洪氏一族世代耕种的是大唐国的土地，吃的是大唐国的粮食，也只认得大唐的天子。至于什么大齐，还有的狗屁将军，恕老夫眼拙，不认得。”

“老先生此言谬矣。古语云，穷则思变。李唐倒行逆施，今已穷途末路，无力为继，而我大齐奉天承运，应时而生，有如旭日初升，正奋发有为。老先生何不顺应大势，弃暗投明，也可为天下苍生……”沈云翔耐心劝道。

洪发昌立时呵止道：“放肆！我洪氏乃忠烈之后，岂容得你这叛党逆贼的妖言？”

沈云翔还待再劝，林言起身制止了他。

再转向洪发昌道：“洪老先生一心忠于李唐，欲全忠义之名，林某自当成人之美……只，最后再奉劝老先生一句，洪氏满门上下几百口人，就不再考虑考虑吗？”

进屋的洪氏族人闻言，无不悚然。

洪发昌却愈发愤怒：“四弟已惨遭你毒手，我等其余族人岂得幸免？你这天杀的乱贼，也不用再假惺惺了，要杀便杀！死于忠义，是我洪氏之福。”

四弟即洪发奎。

“好！古有伯夷叔齐义不食周粟，今有洪氏一族满门忠烈，薪火相传，道义不辍。”

林言起身，率先离开了洪府。

沈云翔楞了片刻。

他原为今日说服洪家准备了大篇腹稿，如今还没说出口，却被林言仓促便否决了。

“洪老先生，何苦如此？”

丢下一句话，忙追了出来。

可他追上林言，陪走片刻，见林言丝毫无回旋的意思，便也放弃了。

只感叹了一句：“巍巍大厦，起于微末，历时百年，毁却只在旦夕间……可惜了。”

林言却丝毫不觉得可惜。

洪氏好一座大厦，却是建立在掠尽多少贫苦百姓家产的基础上。

洪氏平时的作为，又跟忠义二字有多大关系？

再且，洪氏这种垄断随州当地财富土地的望族，迟早得铲除掉，要不然，拿什么去犒劳跟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们。

新旧势力的交替，本质上就是权力和财富的转移。

如今洪氏主动撞到枪口上来了，倒也省去了费心寻借口的麻烦。

只不过眼下还杀不得。

在这个务求尽快安定内局的节骨眼上，不合适杀人见血。

所以林言大赞洪氏高义，便是先给他们定了性，将他们推上忠义的高台上，让他们下不来，等到合适的时机，便可顺理成章地拿他们开刀。

出洪府，林言和沈云翔接着进了宫府。

与洪府一样，宫府虽也经历战乱洗劫，但朱门大府的踪迹随处可见。

甚至比洪府更奢华。

或许是宫氏自知权势威望不如洪氏，便在府内陈设上力求赶超。

算是自卑者益自大的心理。

宫氏家长名宫保，比洪发昌年轻些，约莫五十出头。

“鄙人沈云翔，这位便是大齐右骁卫将军、山南招讨副使林言林将军。”

宫保等人进来后，沈云翔用了同样的开头介绍。

宫保低头沉默不应。

沈云翔何等机灵，已从些许细微上的差别，看出了宫保与洪发昌的不同。

他摇了摇羽扇，用和蔼的语气道：“宫氏源出河北，祖上曾追随武安帝平定天下，可谓百世望族。便是历数华夏名门大族，宫氏亦不遑多让。更难得的是，五胡乱华时，宫氏不忍抛却衣冠，南渡而来，历经无数劫难，却能始终保持气节，逢凶化吉，终于在荆襄一隅落地生根，并散布枝叶，真真是令人好生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