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已无悬念。

身为主将，赵匡凝悠闲地待在城外将台处，只需目送他的军队杀进城去，目送那些可恶的蛮类造屠戮殆尽……而他坐享名利双收的喜悦。

然而，赵匡凝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照理说，城门已破，便基本上等同城池被破，攻城方理当长驱直入，尽情杀戮，接管城池。

可他的人马却拥堵在城门附近，互相叫骂推搡，乱做一团。

赵匡凝越看越不对劲。

似乎有进了城门的士卒又急着要出城，恰遇上大队人马要争着进城，枣阳城门本就狭窄，双方堵塞在那里，以至于相互踩踏……

事出反常必有妖。

赵匡凝惊醒过来，忙将身边所有传令官都派出去，叫他们传令给前方将领，先将人马带离城门，疏通秩序。

传令官奔驰而去。

就在这时。

已沉寂半日城楼上忽然嚷声大作，先前被床弩压制的守军重新站上了城楼，将上面备好的巨石、热油、火球、屎尿等没股恼地朝城门下砸去。

城门下正是大队人马拥挤，如何避得开？

顿时，惨叫连连，死伤成片。

“发弩！”

“发弩！”

赵匡凝急声大喊。

可城门破时，床弩已经被运开，以免误伤入城同伴。

此时急忙再仓促运来，仓促开弓，短时间内又哪里能射得准？

眼见城楼上的贼兵越发猖狂，城门下的将士们在各种煎熬中死去，赵匡凝气得吐血，“可怜我赵氏健儿，何时有过这般境地？”

还是他身边有人见机快，提醒他，赶紧传令鸣金锣。

鸣金收兵后，归拢残部，原本是去建功立业的入城部队，许多连城门都没跨入，就竟已损耗了近一半。

部队遭遇惨败，士气全无。

又担心守军趁夜来袭，赵匡凝一直带着部队后撤了十里，才敢过夜休息。

他怎么也没想通，城门既已攻破，大队人马为何却拥堵在城门口？若非如此，也不会给城楼上留下反击的机会。

赵匡凝连夜查询，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入了城又活着逃了回来的小校，才得知了原委。

据这位小校说，他们进了城门，正跑着，突然掉进一个大坑里，坑底全是死尸、残肢、断刃、深过肩膀的血水……陡然身处在那样的场景中，所有人都吓傻了，崩溃了，都拼命地想爬出去，想逃回去。

他掉落在坑壁的位置，所以爬了出来。但他在将要爬出坑的时候，又看见坑旁也插满了竹竿，竹竿上挑着各式人头和残肢……更恐怖的是，有些死尸还会主动向人发起攻击……

讲到这里时，那为小校疯了般的嚷叫起来，然后拼命挠自己的脸，仿佛眼前再现那地狱般的景象。

赵匡凝自然不信死人还能攻击。

他在脑海里回溯了守军所采取的方法：城门挖有大坑，坑底和坑旁都有死尸，用以恐吓……果然是野蛮人才用得出来的法子。

但他不得不佩服这些野蛮人的蛮劲，在城门已被攻破的情况下，居然还要死守。

他此时又想起，枣阳城楼上挂出的旗帜，纯黑底色，上绘一只鹰隼头图案。

他见过林言部用的的旗帜，仍是沿用了草军的素白旗。

那日他见光武山上一闪而过的也是素白旗，可为何枣阳城内的，偏偏又是黑旗，还有那奇怪的图案。

…………………

次日。

修整一夜后，赵匡凝再次率军攻向枣阳县城。

他同样也没有退路。

不管城内的蛮类有多顽强，他都誓要夺下此城。

而且，这一次他要亲自领军入城。

这一次他也做了更充足的准备，提前将城门后的情况告知了诸将，再让他们下去动员各自的军汉，若有胆小畏敌的，提前筛选掉。另外，他还编排了各部入城的顺序，以及入城时各部的职责，以免临时生乱。

大军攻城前，先按照昨日的程序，架起床弩，对准城楼开射。

尽管城楼上明智地没有一个人。

赵匡凝这样做的目的，更在找角度，方便待会掩护部队入城。

城内守军似乎也放弃了城门，一意巷战。经过一夜时间，竟没有抢修城门，只在原城门的位置架设了一道木栅栏。

如今的赵匡凝，丝毫不敢大意。

等待床弩慢慢找准方位后，并叮嘱他们，一旦城楼上有异动，便立即开弓，即便误伤友军，也不追究过失。

然后他再亲率主力部队，呈雁行阵，缓慢有序地靠近城门。

达到城门附近，先用火箭齐射，确保栅栏四周藏不了人。

等双层栅栏焚烧成灰烬。

再派出小股游骑，令不得入城门洞，只张望门后的情景。

游骑回来后报，果然，城门后有一大坑，坑上铺有木板、茅草、泥灰等物遮掩，坑边缘确有竹竿挑着的大量死尸。不过那坑极大，从城门张望进去，全在大坑的覆盖范围内，应该没有可绕行的道路，且有物遮掩，故而看不见坑的深度、及坑内有何物。

接着，再派出两队一百人步卒，一队持矛盾、弓弩掩护，一队推着满载泥石的鹿角车，当先冲入城门。

这时，城内守军不甘被动挨打，在城楼上亮相，被早有预备的床弩压制回去。

两队人顺利入城。

一队留驻城门内，建立防御阵地，另一队倾倒完泥石后，再拉着空的鹿角车返回。

另一队满载泥石的车队紧接着交替入城。

用这种蚂蚁绣山的笨方式，极耗时辰，但赵匡凝这次是下定了决心，绝不给城内守军留任何机会。

一车又一车的泥石被运进城去，倒入坑内。

无需将整座大坑填平，只需填出一条道路来，让大军可以直入城内。

这是一场双方耐心的比拼。

赵匡凝引而不发。

城内守将似乎也耐心极佳，再没派人在城楼上露过头，也没派人来阻挠填坑。

一直耗到下午，一条填就的泥石路从偌大的土坑渐渐伸开，才有零星的弓箭从城内建筑后射来，但很轻易地就被入城的精良的弓弩压制回去。

这一次，我看你还能耍出什么花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