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允章德高望重，在李唐与黄巢的大齐朝堂上，都身居高位。

因而他开口提出征剿不妥，没人反对，都先默认了。

林言也心念一动，问道：“按刘尚书的意思，得招抚？”

刘允章点头道：“百姓从匪，大多是为匪贼裹挟，不得已为为之，若我们一味用武，逼反了他们，倒成了真的匪寇了。到时候，随州才真正是遍地匪贼，而无一种地纳赋之民，后果不堪设想。”

“刘尚书教训的是。”林言继续问，“那我们又当如何招抚？”

“既要招抚，当示以宽厚、恩惠。他们都是被迫为匪，因而为匪时的事，官府一律不予追究，他们在家乡原有的田产、房产，一应归还。而且，他们若能劝服他人从良，应当视为功绩，发放相应赏赐。”

刘允章顿了一气，再道，

“先前我游历随州各地，深感此地百姓生活疾苦。一日两餐，大多以粗糠野菜为食，更甚者，靠采集树叶、树皮等度日，人人脸上有菜色，鲜有果腹者。此地又气候湿热，百姓多有疾病，却又无钱医治，于是大多人信奉巫术，壮年之人突发疾病而亡者不可计数，更别说妇孺孩童了。至于年长高寿者，我遍历了十数乡里，竟未发现一人年过甲子……”

刘允章的语气越发沉缓，满是对贫苦大众的悲悯。

众人也随着他的讲述情绪沉重，有人甚至跟着叹起了气。

他们如今身在行伍，说是时时会有性命之虞，但平日里却没短了吃穿用度，倒也算活得潇洒，可要再往前数十几年，又无不是出身底层的劳苦大众，是被逼得没了活路才无奈之下做了草贼。刘允章所讲述的随州百姓的生活惨状，便是当年他们过过的日子，还有他们已死在饥饿和兵祸下的妻儿、家人，又怎能不勾起他们的回忆，激起他们的共鸣？

“究其原因，”刘允章的眉宇间怒气忽现，“在于官府、乡绅盘剥无度，横征暴敛。随州地势封闭，多年未有战乱，又地广人稀，土地和地力充足，百姓们勤劳耕作，虽偶有水患，但何至于食不果腹！”

“那些鱼肉百姓的人，最是可恨。”赵志勇也曾是乡间普通课户，因而深有感触。

“这些畜生，都该死！”

其余朱武、疤脸等人也纷纷大骂。

只有宫保神色尴尬。

他其实早就该发现了，他和这些草莽武夫，根本就不可能是一路人。

等众人骂完，刘允章再给出他的建议：“因而，要招抚流民，当再加上一条，减免赋税。”

众将都不太懂农商，因而无可无不可。或有赵志勇等受到官绅盘剥的人，都极力赞成。唯有宫保深知赋税利害，又关联到切身利益，心里并不赞成，可碍于眼下形势，也不好出声反对。

林言了解完众人的态度，最后拍板道：“就听从刘尚书的安排，以此四条行招抚之法，既往不咎、归还田产、立功受奖、减免赋税。只是具体如何减免，还要烦劳刘尚书，也拜请尚书尽快拟定。”

“既是利民之事，老夫责无旁贷。”

刘允章应下了。

“好。”林言再转向众人道，“不止是流民，各地匪贼中凡有向善者，宜皆招抚，一概不予追究。至于那些冥顽不化，一心为匪之人，我们也绝不可姑息，定要让他识得刀斧的厉害。如此，剿抚并用，力求尽快平息各地匪乱。

“林季，征剿一事，我便交付与你。你行事冲动、欠考虑，幸好有刘尚书坐镇，剿匪相关、无论大小事宜，你一定要多向刘尚书请教，经他允许后，方可施行。”

“诺。”

林季接令。

又朝着刘允章一拜，“请刘尚书赐教。”

天色已晚，也再无其他紧要之事，林言便遣散众人各自回屋休息。

还因为，方才商谈过程中，沈云翔曾两次向他眼色示意，显然是有事情要私下里单独商量。

众人请退。

刘允章和沈云翔留了下来。

“要肃清各地匪乱，短时间内难有成效。退一步说，即便匪乱已清，流民得以重返家园，可他们的故土已全然毁坏，只得重新建造，这又需要大量时日。你可曾想过，在这段时间内，如何安置流民？”沈云翔率先问道。

安置流民，最核心的一点，便是要有食物。

这是始终绕不开的问题。

方才没有展开讨论这个话题，如今只剩下他们三人，林言正好可以问得更详细些：“还不曾请教先生，城内有多少余粮？”

“不足三百石。”

“这么少？”

三百石粮，别说拿来安置流民了，便是只用于城内辎重营将士的日常饮食，都维持不了一个月。

林言紧张地思索着，“好在此次光武山的战事顺利，消耗不大，又从赵匡凝那里缴获了七千石粮食。抛去军内所需，我可以拿出四千石出来，先赈济灾民……”

沈云翔却摆了摆头，“四千石，相较于如今的局势，只能是杯水车薪。”

见林言似有不信，他又苦笑道：“我方才说城内流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其实还只是往轻了说。据我听闻，城内和城外的流民群体内已有食人的现象，甚至有人易子而食，或以人肉标价出售……”

林言大惊，“这，这还了得！”

刘允章似也要发作，被沈云翔暗地里顿住了衣角。

两人都瞧着林言。

林言这才明白，沈云翔遣散众人，单独与他说出实情，是要观察他的态度。

他神情庄严，一字一句与二人道：“林某从山东流窜而来，至占领随州，虽不敢说有什么除暴安良、解民倒悬的大志向，也不敢妄谈让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但林某良心未泯，绝不愿看见境内有一无辜之人活活饿死，更不允许境内有食人之惨状。”

“好！”

刘允章、沈云翔二人同时赞道。

沈云翔再把羽扇一拍，“得有林将军此言，随州父老得救了。”

他如此说，必然是心中已有主意。

林言忙躬身拜道：“请先生传我解救百姓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