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皎洁，星罗密布。

灵泉山下，灯火辉煌，似是与天穹之上的星辰遥相呼应。隐隐可闻男女载歌载舞的喧嚣之声。

今日是腊祭日，也是自高祖以来普及百姓的七夕节。相比山下张灯结彩的热闹景象，灵泉观中却是愁云惨淡，哀鸿一片。

灵泉观正门口摆着一副新的棺木，这是元惜年刚刚一刀一刻替师父做好的。玉真子冰冷的尸身正静静地躺在棺木之中。尸体已经收敛过了，一身明黄色祭酒道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案头的烛光照在玉真子脸上，表情十分安详，似乎只是睡着了一般。

蒙秦治祭酒吴飞口中轻声颂唱着咒语，手中三清铃在一段咒语结束后便会轻轻摇动一下，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将四周蝉鸣声驱散。

叮铃。

一声铃响，师姐弟三人随着铃声再次拜伏磕头。

叮当。

另一声清脆响声，将失魂落魄的三人思绪拉回，吴祭酒也朝这边看来。

只见一个漆黑透亮的晶体落在元惜年身前，散发出森冷浓郁的阴气。正是元惜年从神铁峰崖洞内带回的那个黑晶。

这是？天魂晶？

吴祭酒脸色一变，停止手中的动作。一个箭步窜到元惜年身前，仔细确认起地上的黑晶。

“这天魂晶你是从哪得的？”吴祭酒一脸震惊问到。

“天魂晶？哦，从妖兽山。”元惜年开口道，嘶哑的嗓音中透露出疲惫。

在吴祭酒的解释下，三人也弄明白了这个天魂晶的作用。

神铁峰常年在天雷的洗礼之下，山峰中的铁矿都被淬炼成了银铁，是极阳之物。道家讲究阴阳，所谓阳极必阴。银铁矿中央，由阳转阴，便诞生了这天魂晶。此物能收聚魂魄，保存尸身不腐，自三皇至今，也只在史书中有寥寥几笔。一旦出现，便成为当世皇帝必争之物，意图带入陵墓，保肉身凡躯永世长存。

听完吴祭酒的话，三人面面相觑，四师姐暗淡的大眼睛中突然来了神采，与三师姐对视一眼，拾起了地上的天魂晶。

后者也是立即明白了师妹的意思，忙起身向吴祭酒深施一礼道：“吴祭酒，灵泉治遭此大劫，实乃天师教创立之后的一桩惨剧。消息若是传出去，只会给教中抹黑，让天师颜面无光。家师弥留之际所言，您也听到了。我二师兄此次叛逃颇有蹊跷。我大师兄丹田已破，此时依然昏迷不醒，还不知能否见到师父敛容。师父遗愿，让灵泉治发扬光大，让项家武技名扬天下。我师姐弟三人身负重任，如今势单力薄，还需从长计议。我等恳请吴祭酒保守秘密，让家师留存仪容，他日我等弟子了却师父遗愿后，再入土为安。”说罢，拉着颜雨和元惜年，冲吴飞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这一番话说得有礼有节，一时让吴飞无法反驳。他本是淳朴之人，对天师教忠心耿耿。元惜年当时从妖兽山回来，想着自身衣不蔽体，观中还有两位师姐，这样回去实在有失体统。再加上妖兽山里发生的事，怎么都觉得背后藏着巨大的阴谋。想到出行前玉真子告诉自己，遇到困难可以去找蒙秦治吴祭酒，这人值得信任，便先顺路去了蒙秦治。果然，当得知钱平死后，吴祭酒也立即意识到事情的严峻，跟着元惜年马不停蹄就赶往灵泉治，想和老伙计商量下后，再一起去和天师汇报。谁知道竟是遇到这等事……

思索了一会，吴祭酒开口道：“尔等一片孝心，吴某十分理解。只是这天魂晶事关重大，吴某可以保证只与天师汇报，并将玉真子老哥的遗愿告诉天师。至于如何定夺，一切由天师安排。这天魂晶，你们先给玉真子保存尸身吧。”说完，又是一声叹息。

“谢过吴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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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颜云坐在床边，望着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童渊，一言不发。不知过了多久，她秋水美眸中闪过一丝精光，似是下了什么决定。

第二日，元惜年稍作收拾，便随吴祭酒前往天师教总坛而去。事关重大，需得先跟天师汇报后，再回来参加师父的盖棺祭奠。六天时间足够他跑个来回了。

目送二人远去，颜云低声与师妹商讨起来，后者脸上充满了震惊。

天师教总坛。张天师正在三清观中闭目打坐，忽然，他睁开双眼，碧色瞳孔中有紫光一闪而逝。

“师尊，蒙秦治祭酒吴飞携灵泉治弟子元惜年求见。”殿外，天师亲传弟子王升恭敬地在门口施礼道。

“引他们去我屋中一会吧。”天师说完便起身先走了。

“是。”王升有些不解，通常天师只有在商讨非常重要的事情时，才会去自己屋中谈话。今日来人的组合虽有些奇怪，一个蒙秦治祭酒带着别人的弟子过来拜见，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但他也只是心中有些诧异，并不影响他坚决执行天师的命令。

将二人引到天师屋中，王升带上门，退了出去。

“玉真子和钱平都羽化了。”还未等二人开口，天师先将二人要说的话爆了出来。

见二人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天师也不以为意，继续道：“他二人入教时，我就替他们算过。虽与我有师徒之缘，但命中皆有大劫，不能善终。前一段，我夜观星象，娄、参二星相继暗淡，便知我天师教有大事发生，想不到，他二人终究是不能跳出天命。”

元惜年心中无比震惊，这天师真是神人，足不出户便知道这么多事，就算不如神仙，也相差不远了吧。复又想到什么，望向天师。

见元惜年看过来，天师知其心中所想，无奈道：“天命不可违，我也无能为力。还有两年，贫道便是两甲子之人。如今中宫晦暗，妖星四伏，背后还有天魔星蠢蠢欲动。贫道自授命于太清后，便创了这天师教，设下二十四治，意欲借二十八星宿之力镇压我九州气运。而今尚未凑齐二十八宿，便遭魔星反噬。老君所言无差，贫道非是这应劫之人。不知两年前这异星，哎……”天师说到一半，却是又觉得天命不可违，留下一声长叹。

元惜年听得这些话，心里激起惊涛骇浪。两年前的异星？魔星？天命？自己不就是两年前穿越过来的吗？可是，自己到底是魔星还是异星呢？即使自己不是魔星而是应劫之人，谁知道应劫之人需要干什么，不会把自己献祭了吧？这天师说话说一半，真是让人着急，后世这些道长们说话藏头露尾的，不会都是从天师这学的吧……

心中波涛起伏，面上还装出一片茫然的样子。又反应过来天师只是向自己二人解释为何不提前去救师父和钱祭酒：一切都是天命，冥冥自有定数。

点点头，表示理解了天师的意思。

随后，将妖兽山和灵泉治发生的事，详细向天师汇报了一遍。

天师听完有些恍然，道：“你见到的黑气，便是魔王波旬的欲念之力。想不到我天师教也已经被渗透到如此程度了。”

天师又向二人简单解释了魔王波旬。

佛陀涅槃前，曾道：“我般涅槃七百岁后，是魔波旬渐当沮坏我之正法。譬如猎师，身服法衣；魔王波旬亦复如是，作比丘像、比丘尼像、优婆塞像、优婆夷像，亦复化作须陀洹身，乃至化作阿罗汉身及佛色身。魔王以此有漏之形，作无漏身，坏我正法”。

此时已过七百年，魔王波旬也已破开封印，但碍于天师威势，不敢明目张胆出来作祟。张天师苦苦压制修为，不敢轻易出手，亦是为了多震慑魔王一些时日，给天下苍生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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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更多的时间做准备。二者明面上虽未交锋，但在各种布局上，都已落子无数。

“你二师兄此番行径乃是叛逃本教。不论他有何苦衷，我天师教的颜面不能就这样作罢。明日便会有天师令传去各治所。日后你若有困难，也可去各治寻得帮助。至于那天魂晶，便由灵泉治全权保管吧。”天师又给二师兄李彦和天魂晶的处置做了安排。

“多谢天师成全！”元惜年慎重行礼，又道：“师父临终前曾告诉弟子，他全名项平冈，弟子想将灵泉治改名平冈治，已祭奠师父在天之灵。”

“哎。行吧，随后我让王升将都功印换了，日后便叫平冈治了。”天师挥了挥手，开始送客。

三日后，七月十四。元惜年风尘仆仆地回到灵泉治。不，此时应当叫平冈治了。

将观中牌匾换掉，师姐弟三人默默无言站在灵堂前。

大师兄仍未苏醒，但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呼吸现在都平稳了。玉真子的仪容与元惜年走之前并无二样，想来是放在他胸口的天魂晶起了功效。

一番法事后，元惜年缓缓合上了棺盖。但他不知道的是，棺盖顶部贴满了各种自己从未见过的符箓。

“二位师姐，日后有何打算？”元惜年擦去眼角的泪痕问到。

“师父临终嘱托你也知道，我和师妹就留在观中。日后要广收弟子，将我平冈治发展成天师教最大的势力。”三师姐斩钉截铁地说到。

这次师父遇难，虽说是二师兄从中内应，加上玉真子年事已高，在元惜年误食妖丹那次又耗费了数十年功力，以致元气一直没有恢复。但若是门下弟子如阳平治、鹿堂治那般动则上千人，就是给黑衣人十个胆子，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创进来。

现在师父已经去了，大师兄又基本上废了，素来聪慧而又有实力的三师姐便成了主心骨。加上师父的遗愿是将自己这一脉发扬光大，没有人怎么能发扬光大。三师姐的打算并没有出乎元惜年意料。

元惜年点点头，又看向四师姐。这位曾经天真活泼、没心没肺的师姐，此刻冷峻得让元惜年觉得有些陌生。还记得自己两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那双灵动扑闪的大眼睛，还有那平日爱捉弄自己，和自己抢食的场景……

物是人非。

见元惜年望向自己，颜雨脸上的冷色稍稍化开，似乎只有在这位师弟面前，还能找到当年的纯真。

“我帮师姐一起打点观中事务。阿年，你放心去闯荡吧。等过些时日你再回来，定让你看到我平冈治威风八面的样子！”颜雨的声音依然清脆好听，只是这语气中却多了一些不曾有过的杀伐之气。

元惜年也不想劝她，在这乱世上，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多给自己留些底气，曾经不修道又不练武的四师姐，实在是缺乏在这个乱世生存的能力。

从怀中掏出口琴，擦拭了一番，又想起二师兄。心中不免又是一阵难过。在观中最聊得来的便是二师兄了，四师姐的性格他虽然也喜欢，但是四师姐平日里对他有些朦朦胧胧的情愫，元惜年总觉得对方还是个萝莉，自己也只是个少年，心中不免有些障碍。不像与二师兄，两人一起咋咋呼呼打闹，痛痛快快喝酒。

口琴轻轻送到嘴边，悠扬的乐曲响了起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

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曲终人散，元惜年伴着夜色，离开生活了两年的地方。

江湖从此多了一位漂泊的少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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