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天气大好。
越浮卿一身月白色的褙子裤子,套了个天青色的比甲,与一身深紫色的姜蔓笙坐在上山的马车上,西云由则是穿了玄色的衣袍,骑着马在前头开路。
“听说前朝的卫将军就是在这个山上与当时还是皇子的皇上定情的。”姜蔓笙爬在马车的窗口,掀开帘子往外看漫山遍野的秋色,眼睛里是羡慕。
“卫将军?是梁朝那个满门忠烈的女将军吗?”越浮卿听过这个名号,脑海里有点印象。
“是呀,卫将军英姿飒爽,武艺高强,用兵如神,有勇有谋……”姜蔓笙不喜欢读书,这会儿夸起人来却是滔滔不绝的,一个词接一个词,听得越浮卿有些晕。
她的眼睛里闪过的光,不知是太阳晃过,还是星星坠落。
“这么羡慕她,不如成为第二个她。”越浮卿打趣她,没想到姜蔓笙突然就蔫了。
“我不成为第二个谁,羡慕归羡慕,我就是我。”姜蔓笙放下帘子,收回了目光,垂眸端坐,若有所思。
她与卫将军处境不同,她不用,也不能掌兵权,更不能上战场。
到了妙音寺,三人去殿前拜了拜菩萨,被知客僧引去厢房歇息。
“山上景色不错。”姜蔓笙靠在门边,望漫山遍野的艳丽颜色。
“枫叶红,秋菊黄,草木青,确实不错。”越浮卿从屋里出来与她并肩。www.vmatch.net 时空小说网
忍冬和秋娘子简单打理好随身的东西,跟在两人身后。
“景儿这么好,不作诗几首实在可惜了。”西云由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把折扇在胸前晃悠,从隔壁的厢房过来。
“你是文人墨客,我们却是粗人,可不懂什么吟诗作曲,风花雪月的。”姜蔓笙堵了他一句。
难得这么舒适,好好地去游玩一番不好吗,还要听他个酸臭文人作诗?想想都头大。
越浮卿没忍住笑了,用袖子捂住嘴。
西云由差点气得跳脚。
三个人笑闹间,又有知客僧引了两个人过来。
“阿弥陀佛,施主,东厢房那边没有空置的房间了,这里最后一间可否容这对母子暂时歇息呢?”知客僧询问他们,明显把他们当成贵宾来对待。
他们三人来时虽然没有表明身份,但是排场讲究,衣服首饰,一看就是达官显贵的人家,妙音寺这座小庙自然把他们当做贵宾来对待。
“小师父客气了,我们不能反客为主,东厢房既然没地方了,那请这两位歇息在这里也是理所应当的。”越浮卿给要站出来说话的西云由比了个手势,上前一步,话对着知客僧,眼神却落在了他身后的母子俩身上。
宁千尘看到是越浮卿的那一刻就想离开,奈何自家老娘想要在这个寺庙,别的厢房又没有屋子了,只好生生忍下了拔腿就走的冲动。
但愿这个不知好歹,胆大包天,利欲熏心的姑娘不要答应让他们在这里。
可惜,越浮卿打破了他的愿望。
笑话,宁千尘是她的阶段性目标,怎么可能放走呢?
“阿弥陀佛,施主心善。”那小知客僧装模作样地夸了几句,就引着宁千尘母子往最后一间屋子去了。
宁千尘转过去的一瞬间,暼到越浮卿被白纱包起来的右手。
受伤了?
这个念头只在心间一闪而过,宁千尘目不斜视地搀着母亲跟着知客僧。
宁千尘的母亲姓孙,是个健硕的小老太太。
知子莫若母,小老太太一看儿子的样子就知道中间有事情,耸耷拉下来的眼皮底下却是透亮精明的眼睛。
“那是镇北公宁将军?”西云由挑眉,似笑非笑地打趣着越浮卿。
“你说呢?”越浮卿可不上他的钩,心情不错地在院子里坐下,斟满两杯菊花酒。
西云由和姜蔓笙不打扰她,两人说笑着往寺后的小山坡去。
过了一会儿,宁千尘从屋子里出来。
越浮卿连忙起身拦住了宁千尘,笑容明艳:“将军且慢,妾身这里斟满了菊花酒,想敬将军一杯,以表敬佩之情。”
宁千尘浓密的眉毛眉峰上挑,不怒自威,声音朗朗:“你是荣德伯府的表小姐?”
“正是,公爷好记性。”越浮卿改了称呼,似乎是谄媚的样子。
宁千尘不屑地哼了一声,撩袍子往亭子里摆了酒水的座位走。
人家也算是让了屋子给他,不好全然拂了面子。
“将军请。”越浮卿将满杯的酒举向宁千尘,表达自己的敬意。
宁千尘端起满杯的酒,一饮而尽。
“将军是不是正苦于不能上战场杀敌呢?”越浮卿看样子信心满满,志在必得,可口中的话却让宁千尘不住皱眉。
“姑娘一介女流,关心这事作甚?”
“前朝卫将军,周朝谢皇后,不都是一介女流?可都是左右家国天下的大人物咧。”越浮卿状似天真,有着近乎可笑的想法。
至少宁千尘是认为可笑的。
“嗤,越姑娘自认为能比肩《奇女子列传》中的哪一位?我被困在京城,那是圣上的恩赐,难不成姑娘能让我重返沙场?”宁千尘一点儿面子也不给,脸上是浓浓的不屑。
“将军娶我,我就能。”越浮卿的话铿锵有力,饮尽的酒杯也被“咚”的一声重放在桌子上。
明明是水中莲花一样骄傲自满的女子,缓缓抬起的桃花眼里却是深渊,不见一点光亮,眼角水红色的秋光像曼陀罗一样,似乎能魅惑人心。
越浮卿缓缓展开明媚的笑容。
“若是能让我重回沙场,别说是娶你,让我入赘都行!”宁千尘挑眉,也将酒水一饮而尽,站起身来。
“将军请恭候浮卿消息,届时上奏请旨赐婚。”越浮卿也站起来,向他郑重行礼。
宁千尘不发一言,往院子外走去。
他今日随母亲来,是来还愿的。
他七年前随军出征之前,母亲曾带他来妙音寺许愿,保卫疆土,旗开得胜,披甲还乡。
如今愿望成了,母亲便想尽心还了向菩萨许下的愿望。
“将军,要不要属下去查查这位荣德伯府表姑娘。”宁千尘的亲卫在院子外面等候,见宁千尘出来,在他耳边低声询问。
“查,自然要查。”宁千尘颔首。京都势力错综复杂,他说不准这个行为怪异的姑娘的来路,也不尽信她的狂妄之语。
如今朝堂上勋贵一派,世家一派,旧寒门一派,武将自成一派,林林总总算起来,明面上有四个派系。
而皇帝渐渐年老,太子虽然名正言顺,却实在是不堪大任,贵妃虽然明面上帮着太子,可背后里是否想把太子当做傀儡还是另一说。
宫中有皇子的妃嫔不在少数,有能耐的皇子也能挑出几个,也不知会不会起了异心。
现在看,表面上是皇上打压世家勋贵还有武将的“反骨”,提拔忠皇党。私底下的暗流涌动,可就难以揣测了。
“皇上那边,我先拖着,就等一等她说的时机。”宁千尘沉吟间就到了侧殿,与住持大师见了面。
越浮卿贪杯饮着菊花酒,西云由和姜蔓笙去往寺院后面的山上赏景。
“咦,这菊花看着新奇。三公子快来看!”西云由带着长随在姜蔓笙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摇着扇子。
见那野兔子一样的少女在一处缓坡前停下来,惊奇地呼喊着他,他便收了扇子别在腰间,快步上前。
“这是细叶鸦葱,鸦葱又叫谷罗葱,兔儿奶,是一种可以入药的菊花。用它泡上酒,待一天劳累之后涂抹酸胀处可消除疲劳,舒活筋骨。”西云由也算是见多识广,自幼喜欢读一些杂书,故而知道一些旁人不曾在意的。
蹲下来判断这一丛细叶鸦葱的年份,他转头问姜蔓笙:“看你天天跑来跑去的没个消停时候,肯定有累的时候吧,怎么样,要不要帮你做几坛子鸦葱酒?”
姜蔓笙顿时用见鬼的眼神看他,一蹦两丈远:“你莫要坑害我,我可是要嫁给陆将军的,男女授受不亲,授受不亲。”
姜蔓笙一边直摆手,一边直摇头。
西云由被这姑娘奇特的想法逗乐了。
“你想什么呢,看你是浮卿的朋友,又是招人稀罕的小姑娘,才想着给你做酒的,别人求都求不来呢。”西云由开怀大笑。
“你说真的,那多给我做几坛子,我到时候分我爹爹两坛。”姜蔓笙觉得他没骗人,又一个箭步蹿回来了。
“身手这么矫健,做个姑娘可委屈你了,你当是个皮糙肉厚的儿郎。”西云由打趣她。
“我也这么觉得,我要是个男子就好了。”姜蔓笙越说越轻,撇过头,一张英气勃勃的小脸纠成一团。
可她自己清楚,自己要是男儿身,陛下不会再容得下辅国公府,她就不单单是没了亲娘这么简单了。
这么一想,姜蔓笙又笑了起来。
西云由话出口就后悔了,心里咯噔一声,怕姜蔓笙恼了。
然而那心胸开阔的姑娘,只愁了那么短短一会儿,又舒展了眉眼。
不论命运多苦多难,她都像一棵迎着风沙而立的杨柳,挺拔着身姿,无惧无畏。
有那么一瞬间,西云由好像窥见了她的内心。
是个热烈赤诚,勇敢乐观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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