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像头画面里被截取的男人叫辛诚，女民警很快帮他们确认了这个人的身份，就是彰临最新旧改项目的拆迁办副主任。

前一天在路上，霍妮突然看到了这个男人，两人站着不知说了些什么，这个辛诚就带着霍妮去附近的银行取了一万块现金。两人告别后，霍妮先是去了附近的地下商城买了套廉价的新行头，然后就钻进了老茶楼那边的棋牌馆鏖战了一整夜。

郭笑去棋牌馆摸了下底，确定霍妮只是跟一群退休老大爷打五毛一块的小麻将，后半夜来了几个出租司机，她凑不上手，就坐在后头“飘”钱，谁赢了谁分她点彩头，居然这样也兴致勃勃的熬了一整夜，还小赚了三十二块钱。

辛诚为什么要无缘无故给她钱？

两人快速的分了一下工，郭笑回“家”去守着霍妮，由小秦去找辛诚了解情况。

临漳的天气似乎比延平还要更闷热，这里经济水平更落后些，小秦坐车一路走来，还能看到外头很多低矮破旧的城中村。

到了项目临时办公室，被门卫拦在了门口，小秦拿出派出所那位女民警给开的介绍信也完全不顶用。

保安说辛副主任不在，就是不在，还言语间不住的敲打他，别以为拿个什么介绍信就能见到辛副主任，想靠多讹一些拆迁款发家致富根本就是痴心妄想，辛副主任可从来不吃这一套。

小秦没法子，只好在门口转悠，好不容易等出一个面善些的工作人员，才告诉他辛诚去市里开会了，估计这个时间也快回来了。

天气闷热，虽然云厚没什么阳光，可空地里干站了一个小时还是让人口干舌燥的发虚。

小秦从正门口一点一点往后退，后来干脆挪了十几步，到旁边树荫下头的花坛边上半蹲了等。

蹲下才发现花坛另一边也坐着个摇扇子的大叔，头发花白一半了，穿了个工字白背心，有一搭没一搭的喝茶水，面前立着一块四方的纸牌子，粗略一眼扫过去好像是什么寻人的内容，但又写的语焉不详。

小秦职业属性上线，挪了挪屁股跟这大叔搭话。

“寻人最好还是报警处理，全国的失踪人口系统联网一查，比你自己这么找起来靠谱些。”

大叔只是笑眯眯的摇头。

小秦怕他还是思想保守，又把报警流程给他讲了讲，最后干脆拿出手机来，问：“你把你家里人的信息跟我说说吧，走失多久了？多大年纪？走失前穿什么衣服，有什么比较明显的体貌特征没有？”

大叔大概也看出眼前这黑脸儿孩子面相挺实诚，摇着扇子推推他悬着的手腕，“我这就摆摆样子，你不用这么上心。”

“啊？你不是真找人啊？”小秦懵擦擦看人，“这事还有闹着玩的？”

“不闹着玩，嗨，你这孩子。”大叔给逗笑了，左右没什么事，就跟他解释。

原来找人是他老父亲的心愿，可具体找谁呢，又说不清楚，之前身体好些的时候，他老父亲都是自己拿着牌子在这附近晃悠，一坐就是一天，可打从去年年根儿上开始，老父亲身体情况每况愈下，自己出不来门，但心里又惦记着这事，吃不下睡不着，他这大儿子正好赶上年头退休，就干脆替他父亲每天上这儿来坐一会儿，权当尽孝了。

“你家里真没人走失？”小秦听他讲完，觉得匪夷所思。

大叔嘿嘿笑，“咱们坐地户，亲戚朋友都是熟脸，谁家那几头蒜还能记不清，根本没有谁家有人走丢的事，”他抬手点点自己太阳穴的位置，“我家老头子那是老糊涂了。”

秦还是不太信，“执念这么深，应该不会是瞎说糊弄你们的吧？”

大叔大概被问过太多遍相同的问题了，回答起来云淡风轻，“他一辈子没提过有这事，结果突然有一天开始惦记着要找人，家里人还以为是精神分裂了，结果去医院一诊断，说是阿尔兹海默症，老年痴呆你晓得吧？就是清醒一阵糊涂一阵，你不能跟他较真儿的，哄他玩罢。”

“这样啊......”他这样一解释，倒是合情理多了，小秦又探头去看那牌子上的字，看来看去确切的信息也就一个“彭二兄弟”，一个“辛梓村”。

“彭二兄弟是谁？”

“不知道。”

大叔给他解释，“咱们这一片往三十几小四十年前，还是彰临的郊区，就叫辛梓村，脚下的地，都是村民的宅基地，后来彰临市外扩，把辛梓收了，改叫辛梓区，你瞧瞧这片小二楼，都是那时候统一建的，现在不是又搞城市更新嘛，这就又要推翻了重建......”他顿了顿，笑着说，“那不，拆二代来了。”

一辆宝蓝色的汽车从马路上拐到拆迁办门口，小秦认识那车牌上的“三叉戟”标志，等里头人车窗降下来和保安打招呼，小秦也认出了驾驶位里的那个人。

大叔看热闹不嫌事大，“这辛副主任开的豪车多着呢，我在这儿都看过不止三辆了，人家可不是贪污受贿啊，自己家真有钱，家底厚，上这个班才是屈尊降贵呢。”

小秦笑着和他点点头，起身追上前去，那边保安已经按开了电子栏杆，请辛诚开车进院。

“辛副主任，等等，找您有些情况要了解一下。”小秦哈腰站在车窗处，擦擦脸上的汗，把攥得起了边儿的那张介绍信递了过去。

辛诚白胖的一张脸，看着和刘民一岁数差不多，可保养的比老刘好太多了，脑门的皮肤白的发亮，态度也软和，偏过头和小秦说：“是有钉子户又去派出所闹了吗？”

“不是，”小秦腿麻腰酸，但还是尽量保持着这个姿势，探头和对方说，“是想了解一下......您认识霍妮吗？”

“谁？”辛诚面露疑惑。

“就昨天下午，你在街上碰到的那名中年女性，你还给了她一万块钱。”

“进去说吧。”辛诚从车后座拿了瓶饮料递给保安，笑着说，“怎么不带进去我办公室等，大热天的大家做事都辛苦。”

进去里面，辛诚又被叫去开了个会，再出来又是两小时后了。

郭笑那边一直在催他，说霍妮刚才一个人出了门，她邂逅求同行，霍妮也拒绝了，自己只能悄悄在后头跟着。

“久等久等。”

小秦暗灭了手机屏幕，看辛诚走进来，倒了水又点了根烟，打了两通工作电话，才示意小秦坐下。

小秦抓紧时间说明了来意。

辛诚还挺诧异，烟夹在指间也不抽了，“你们还查霍妮的监控，她是犯什么事了吗？我可不知道的，我多少年没见过她了，也就昨天在路上她喊我，她不喊我我都认不出是她。”

小秦刻意忽略了他前一个问题，“你们是以前就认识？”

辛诚要开口前还挺唏嘘的停顿了几秒，带点悲悯的说：“说认识也不认识，但她是老霍家那个不省心的闺女，听她家里事还是听过一些的——哦，我们早年都是一个村的，辛梓村的，后来改成辛梓区了，当时政策是按人头或者原有宅基地面积二选一个给村民置换楼房，那时候村民嘛，哪家没有男丁，唯独她家就她一个女孩儿，宅基地也没得，就父母那二十多平小房子，最后去世的时候还写遗嘱留给她堂哥了。这也是之前家里老人提起过。”

他狠狠吸了口烟，又让小秦喝水，“后来好像听她是坐牢了还是怎么着，不大清楚，这不昨天街上突然喊我，还把我吓一跳。她和我说她过得多艰难，父母没了也算无依无靠，问我能不能借她点钱周转，”他无奈的两手一摊，“还能怎样，力所能及帮一把呗，谁也不指望她还能还钱。”

以这辛诚表现出来的处事方式和经济能力，给同村的落魄老乡一点经济援助，确实也不是太过分的事情。

小秦有些不甘心的问：“那关于霍妮，或者她家里情况，您还知道点什么吗？”

“她别是真犯了什么事吧？”辛诚表情严肃了些，把烟蒂按进烟灰缸里，“我真不知道什么了，她很小就跑到外头去，多少年都不着家，我那两耳朵也是听家里老人说的，连她父母都不知道她在外头的事，我们这些外人哪能知道啊，你说是不是？嗨，看你这架势，我都有些后悔昨天给她钱了，别是好心办坏事了吧？”

“您知道霍妮她这些年，有没有过孩子？”

辛诚笑起来，“你这小同志，嘴可真严啊，我问的你是一句没回答，”他起身去给小秦又倒了杯水，“不过我是知无不言啊，她的这些个人信息，我确实是一点不知道，”说着抬手看看表，“这样，你在这儿再坐会儿，我还有个会，开完了咱们正好一起去吃点饭。”

“不不，不用麻烦了，”小秦再迟钝也知道对方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了，“那如果您再和霍妮有什么接触，或者想起什么情况，还请通知我们，”他指指那张介绍信，“联系这个电话就行。”

“好嘞，辛苦了，慢走啊。”辛诚送他到办公室门口，立在走廊窗边，一直看他背影消失在大门外，才点了支烟，转身回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