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夷，在清末以前，对那些从海上来的人，从来没什么好词儿，只把他们当成不一样的蛮夷。到清末大门被轰开了，才发现洋比夷厉害多了，才称之为洋人。在大明朝，就北方鞑靼人能抗衡一下，倭寇能让头疼一番，这些个海外的，还不足为虑。

一听洋夷，福贵则是问道:“少东家，你问的是西洋人，还是东洋人？这东洋人钱多人奸，西洋人好使金印，不用铜钱，十分蛮横，有拜月的，有拜十字的，但朝廷有规矩，这些甭管他拜月也好，拜十字也好，一律不准在京师内拜。要我说，他们拜了也没用，咱这块地方，还是菩萨和三清说了管数。”

早在宋代便有了东洋、西洋的概念，以今文莱为界限，往东为东洋，往西为西洋，故而郑和前往非洲、印度等地，称之为郑和下西洋。

自从郑和下西洋之后，肃清沿途的海盗，西洋那边的商贸，便越来越频繁了。到万历年间，荷兰人已经开始侵占宝岛了了。

杜修明要的是鹅毛笔，便回了一句西洋人，那福贵则是道:“少东家，这个时候，西洋人最多，再过几个月，等绢布收齐了，这些西洋人就会运着布匹往西洋赶，听说利润能翻十倍。至于眼下，都住在西夷巷，未得朝廷制牌，不得到处乱窜的。”

“那咱们能进那西夷巷？”

“能进，但官府也说了，普通百姓若是没什么事进去了，在里面受了洋夷的委屈，官府可是不帮着伸冤的。故而进那西夷巷的，都是有些权势的，进去做生意，或者耍钱的。”福贵低着头道:“讨饭的时候，我也去过一回，倒也不像官府说得那么吓人，里边儿也是做买卖。”

“唔，那行。叫上几个伙计，我带你们也去开一开洋荤。”杜修明吩咐道，在怀里头揣上了家伙，便直奔西夷巷。

若是只买鹅毛笔，杜修明派福贵去就行了。可既然西洋人在京师里已然有了些规模，那就顺道过去看一下有没有别的可用工具。

西夷巷里，住的多是西洋人。但那些个腰缠万贯的西洋人，可不住这种地方，那得是住朝廷安排的使馆。这里面的西洋人，都是一些随船的水手、大副之类的，没钱或者有钱没地位。

西夷巷只有两条街，门口有兵丁把手，严禁里面的西夷出门，但对进去的国人，并无防范之心。杜修明来到里面，发现这里面和外面的街道并无差别，但来来往往都是红头发糟胡子的人，穿着与中华相异。

走了没几步，便有个伙计迎了出来，在杜修明面前堆着笑道:“您也是来淘换西洋宝贝的吧？虽说这西洋远不如咱们大明。可什么珍珠、玛瑙、象牙、犀角那可是多得很，小店夷珍阁，有整张的狮子皮，还有许多好玩儿的小玩意儿。”

“爷，请您赏光，您不买东西，喝点西洋来的酒，西洋来的茶。这西洋茶黑不溜秋，苦却香，您吃惯了山珍海味，来瞧瞧新鲜？”

其实，杜修明听出来了，这话可是在试探他，这黑不溜秋的西洋茶，可就是咖啡。但这个时候的咖啡，还是咖啡豆磨成粉和牛油掺在一起，弄成小球泡着喝。

这伙计试探杜修明，如果他知道这玩意儿，那说明是熟客，若是连这个都不知道，那等下就狠狠宰他一下。

杜修明心说正好，便一步迈了进来，笑道:“来一杯西洋茶，你这西洋茶是不是叫咖啡？再加新鲜的羊奶子和上好的白糖。”

这一下，反倒是让伙计蒙了:“咖啡？没听说过，我们这里都只叫煤球茶，而且您这种喝法，我从来没听说过啊，哪有泡茶放羊奶和白糖的，就是大明的茶，也不能这么泡嘛。我们这里的煤球茶，都是好毛尖一起泡，煤球茶增香，毛尖有回甘。”

福贵瞪了一眼回去:“去去去，哪有那么多的废话，我少东家年纪虽小，可见过的世面不少，宫里宫外，南方北方，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就你这西洋茶，我少东家早就喝过了，还要你教？”

可那伙计是真不知道咖啡，在他这夷珍阁里，咖啡就得泡毛尖，不止他家这么泡，别的地方也这么泡，只是茶叶不同而已。这咖啡在西方也是“黑色金子”，传到了这里，会喝的人更是凤毛麟角，这伙计便以为自己的堪称正宗。

伙计重新打量了一下，道:“你这少东家，是不是见过世面，我不知道。但整个大明朝，京师的西夷人最多，而这西夷巷里的西夷人，是京师里最多的。别的地方，怎么可能比这里正宗？”

言外之意，普天之下，就数他知道这咖啡怎么喝了。福贵针锋相对地道:“我就不信西洋人喝这茶的时候，还得跑到咱大明来买毛尖？”

伙计顿时一滞，心说也是啊，虽说自己这个喝法人多，可那西夷肯定这么喝不了啊。这伙计心想，不管这喝法正不正宗，但眼前这个年轻人，肯定是西夷两条街上的生客，便淡淡地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家夷珍阁便有一位西夷的股东，叫利窦，那可是和宫里做生意的，一年十数万两呢！”

“宫里算什么？我家少东家，也不是没去过。”

“就你们还去过宫里？”伙计眼中露出了鄙夷之色:“不是我小瞧你们，能去宫里的，不是王公那就是大臣，你们怎么可能去过宫里？也就是我家利窦老爷，给宫里每年送去大把银子，才能进宫，和当今张太后见上一面。”

对这种人，杜修明懒得去争，倒是那个叫利窦的人，应当是喝过，倒有些想见上一面。福贵可忍不了，指着那伙计骂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你这茶有什么了不起的，西夷的东西能比得上大明的？给西夷人当伙计，还整得你挺自豪，狗东西！”

伙计更生气了，嚷嚷道:“嘿，你怎么骂人啊？没见过世面的，在这里充什么大尾巴狼？出去出去出去……”

福贵带着几个人，就要和对方吵起来，可在这个时候，里面走来了两人。其中一人人高马大，乃是标准的欧相，另外一人中等身材，倒是标准的中华掌柜形象。掌柜地远远问道:“出了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