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杨阁老为何把持朝政不放手么？”杜修明坐了下来，自顾自道:“他想成就一番丰功伟业，名垂青史为万世表，正因为如此，杨阁老才是绝对可以倚重的忠臣能臣。”

“比干虽忠，于纣无用。武王虽能，反而灭商。”吕芳也是读过书的，虽然不及那些词臣，可也能倒出来不少典故。

吕芳的意思是，像比干那种臣子虽然忠，可对纣王却百无一用。大明朝是朱家的，朱厚熜是君父，万千百姓是臣子，臣子应当无条件为君父分忧，这与九州万方无关，这与千秋万代也无关。

你杨廷和忠于国家没用，要的是你忠于君父。功归君父，过则己承。像现在这样，你干你的丰功伟业，却不顾君父的感受，那是不行滴！

“你这样侍主可以，我们这样侍君不行。百姓不止有君父，还有父母妻子兄弟，若是陛下只顾一己之私，不顾百姓死活，专横独断，那就成了与天下作对的独夫。我等臣子，要致君尧舜上，帮助君父成为明君，也就能成就自己的丰功伟业，二者只能兼通，不可偏废。”

杜修明说出这一番话，实则是告诉吕芳，你我不同，君臣有别。天子再大的私欲，也不能和天下人作对。如今杨阁老做的事，去在为天下社稷谋利，为千秋万代做功，若是你朱厚熜这个时候胡搅蛮缠要夺权，那就是和天下人作对。

什么狗屁君父，要想饿死咱的父母妻子兄弟姐妹，换一个也不是不行。古往今来换掉的君父，海了去了！你皇帝老子要想满足自己的私欲，就得先无私一下，把底下人喂饱了。

换句话说，合作共赢才是出路！

“后起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以无私成有私，这倒是圣人的训语。”吕芳点点头，可还是有些不服:“但杨阁老真代—表了天下民意么？”

“不是他代—表了，而是只有他能挑得起这副担子，你劝陛下的话里，不就有这个意思吗？杨阁老已经老了，做事不再周全，他给朝廷下猛药，其实功过各半。等到出了乱子，陛下出来收拾场面，拨乱反正，择其善者而从之，那普天之下就会称颂陛下圣明。至于现在，陛下想要提高威信，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杨阁老相信陛下会成为明君。”

“哦？这又怎么说？”

“杨阁老历仕宪宗、孝宗、武宗、世宗四朝，知道什么是明君，什么是昏君。什么是明君？择贤臣用之信之。什么是昏君？独断专行，不听谏言。”杜修明一句句说到:“只要陛下摆出一副事事都听内阁的，平时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办事，写就是杨廷和他们眼中的明君。”

“啊？疯了吧，这话我可不会去说。就算有理，若主子他听得进去，事情就不会到这地步。我说说了，隔天就到浣衣局去了。”

“你不说，如何圆得了谎？你那个欺君之罪，迟早要被拿出来说的。杨阁老在先帝那里吃了亏，自不想再出个先帝。陛下事事请教杨阁老，把他的本事全学过来，才是唯一的出路。否则，要么朝政荒废，要么就再出一个别的阁老。这话你不用自己去说，让蒋太后去说。”

“太后……”吕芳似乎是一下子想通了，笑着道:“多谢杜大人指点迷津，我知道怎么做了。”

杜修明笑了笑，他努力着把朱厚熜往正路上带，只希望十多年后不是对他的评价“嘉靖嘉靖，家家皆尽”就好了。

吕芳所求有成，接下来数日，他借着自己“宫里人”的身份，再半壁关一同推行人参市场的事情。不到三天，这人参市场已经初具规模了。于是半壁关解禁，将市场的规则宣布出去。顿时引起了关内关在的震动暂且不提，接下来数日杜修明等人又根据实施方案出现的问题，不断完善着规则。

辽东巡抚、辽东总兵、宫里有人、朝廷有人，这四方都有能人镇着，这场边境的改革，才能迅速进行。少了一方的力量，只怕都要出师未捷身先死。再加上人参入关已到了最后一个高峰，就算关内外的人察觉出不对劲，也无计可施了。

过了半个月，余立刚带兵从关在巡边回来。杜修明陪着余立刚在半壁关之中享团圆之福，顺便也去了关外查看。

从半壁关出去，附近一些州县对大明的认同度是很高的，不论服饰还是饮食，几乎无异。只有一个不同，那就是从半壁关出去，便没了科举。从县试到乡试，全都没有资格参加。当地的官员，更是从本地选任，如此一来，终究是不能和关内融合在一起。

大明的意思，关外的百姓终究是关外的，万一打仗，内外勾结将不堪设想。可这反而是自己将关在当成了敌人，得不偿失。倒不如大大方方的将关外纳入科举体系，用来获得当地官员的选任权，如此才可同化归流。

杜修明在关在调查许久，才放下心来。关在女真出了这个垄断人参的主意，只是出于商业目的，尚且没有别的想法。而且现在的女真分为几派，既有主战的，也有觉得大明不可战胜恨不得早早并入的，只要不在朝贡贸易上为难他们，这两派最上层的利益集团都暂时安稳。很难想象，这样的办法，几十年时间就能让他们变成一块铁板，打入中原。

可有了杜修明这个办法之后，他们军费少了一大截，其次上中下三层各有各的打算了，正是上下相疑之秋，除非天降猛男。

杜修明在辽东的所作所为，自然很快就传到了京师。不论朝野如何看待，但杨廷和肯定是力挺杜修明的。昌平掌握人参，那就意味着大明钱庄掌握了人参。这人参虽比不上金银，可也是贵重物品，能将仓库中的金银替代一部分出来。市面上少了人参，却多了资金，此间利弊，一看便知。

故而朝廷并没有反对的声音，而朱厚熜听了杜修明的意见，开始装“明君”，事事请教内阁，处处替内阁站台撑腰，嘴非圣贤之言不开，话非苍生社稷不谈。果不其然，短时间之内，朝野称颂的不是杨阁老，而且当今天子了。

北国逐渐进入冬季，各种节奏都慢了下来，杜修明回了冬瓜屯，准备猫冬。而在江南太湖之岸，唐胜可是风风光光去给黑龙寨拜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