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遽的暴风，犹如一只巨大而愤怒的雄鹰，盘旋在广袤无垠的大漠上空。奋力地扇动着它雄壮的翅膀，张开它尖利的隼喙发出动人心魄的嘶鸣。掀起了漫天黄沙，蒙住了世人的双眼。

要说沙漠疾风起，那也是常有之事，只是今日之猛烈竟显得极不寻常。

杨行远和大胡子带着骆驼队艰难地前进着，每走两三步就被这风墙顶回一步。

他从十几岁就加入了行商的行列，时常行走于大漠之上，早已熟知沙漠中的风险，也懂得如何用意志去征服它。但是这一次，命运是否还会眷顾他？他心里没了底。启程时七个人的队伍，最终却只剩下他和大胡子两个人。

那日，一行人长途跋涉，终于来到了位于萨古拉沙漠西边的都伦国瓦希纳邦城下。正当众人倍感欣喜之时，忽听城内人声鼎沸，接着不断有人群涌出城门，背着大包小包，个个面色惶恐。一番打听之后方知，原来是漠北的何罗国突然出兵攻打都伦国，君臣死伤惨重，百姓乱作一团，都伦国形势岌岌可危。

在萨古拉沙漠一带，都伦国的实力可说是数一数二，无人能及。半个世纪以来，都伦国从未与任何国家发生过冲突。这次何罗国的突袭，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杨行远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又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他想到，只可怜沙漠上的平民百姓要遭受流离失所，生灵涂炭的命运。又想到，这虽是都伦国的灾难，却也是他和商队的灾难。别说生意做不成，晚走一步可能连性命都难保。于是，一行人又马不停蹄地踏上了归途。

回程的路上，不时便会遇见一些逃亡的难民。与之攀谈，方知他们有些是去投奔生活在其他国家的亲友，有些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想逃离眼前的战争。

天黑了，大家在原地扎营露宿。

“老人家，天晚夜寒，请到帐篷里来歇息吧。”杨行远看到不远处沙丘上坐着几个难民，有老人又有孩子，便走过去对其中的长者说道。

一个年轻妇人怀里抱着个男婴，身边坐着个五六岁的男孩，他们抬头望了望身旁的老人，老人冲他们微微点了点头，一家人便跟着杨行远挤进了帐篷。

“咱们这人多有点挤，只得先委屈老人家凑合一下。”杨行远憨厚地对老人笑道。商队的其他人也赶忙起身为老人一家腾出位置。

“哎，尊贵的先生，这话是怎么说，您的恩德我们感激还来不及。感恩萨古拉之神！”老人家说着，便伸出双手，手掌向天，然后单手贴于胸前垂首。

这是信奉萨古拉之神的沙漠子民最厚重的仪礼，受此礼的对象通常只有三种——萨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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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之神、王室和尊敬的人。

杨行远深受感动，赶快上前拉住老人的双手，请他们一家人坐下。

“老人家此行是要到何处落脚？日后可有打算？”杨行远关切地问。

“哦，我是想带家人到中土去，在那里有个远亲，虽然多年不联系，但是现在……”老人惆怅地自语道，“唉，何罗国攻打我们的国家，我的儿子匆匆上了前线，我们坐在家里焦急地等待，最后等来的却是他战死的消息。”

老人难过地继续说道：“我那老伴听说儿子死了，承受不住如此打击，竟然也跟着去了。我们老来得子，将他抚养成人，我心里的痛并不比老伴少啊。可是我要是也去了，儿媳和这两个孩子可怎么办啊。都伦国接下来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为了孩子的安全，我非带他们离开不可。”

坐在一边的儿媳早已泣不成声，男孩也扯着妈妈的衣角哭了起来，只有那抱在怀里的婴儿安静地熟睡着。

见到此情此景，杨行远等人都是心里一酸。国破家亡，前路茫茫，如何叫人不伤感。

天光微亮，沙漠上再次响起清脆的驼铃声。一座座沙丘，一扇扇驼峰，在大漠中起起伏伏，缓缓地向前移动。

知道老人一家是要到自己的家乡中土去，杨行远执意要带上他们一起走。他太了解沙漠的凶险。

两日后，他们抵达了一处绿洲。去往中土的路途还很漫长，在沙漠中行走的人必须争取在每一处绿洲得到补给和休息。有绿洲的地方就有人烟，这处绿洲的附近便是都伦国的哈利邦。

哈利邦并没有像王城和瓦希纳邦那样发生战事，但是有源源不断的难民逃亡到这里。眼见涌入城区的难民越来越多，于是哈利邦的城主命令士兵守住城门，不准难民进入。

杨行远等人看着眼前紧闭的城门，和徘徊在城外的难民，一时也没了主意。

“嘿，咱也不能进了？”大胡子瞪大了眼睛有些抱怨地说，“不行，我得去问问他们。”

杨行远还没来得及叫住他，他已一个箭步冲到了守城士兵面前。

“呃，各位士兵大哥，我们是行商的，麻烦通融一下，让我们进城去吧。”大胡子赔着笑脸说道。

只见其中一个士兵一脸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我们的国家在打仗，你们还行什么商，赶快滚，难民与商队不得入城。”

说罢，另外两个士兵亮出弯刀横在大胡子胸前，大胡子下意识地退后两步。

一边往回走，一边小声嘀咕道：“嘿，老子不是打不过你们，老子不想惹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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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杨行远身边，说道：“大哥，他们不让咱进城。”

杨行远皱了皱眉道：“那没办法了，咱们只能在湖边找一处地方扎营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杨行远听到帐外吵吵嚷嚷，便出去看个究竟。只见一群惊慌失措的难民匆匆忙忙地赶路。

杨行远跑上前拉住一人问道：“这位兄弟，发生什么事了？”

“湖……湖那边死了很多人……”话音未落，只见逃难的人群中突然有一人倒地，大家惊呼着四散开。杨行远立即过去瞧那个倒在地上的人。那人已经死了。

“哎呀，一定是上苍发怒了，降下了诅咒啊！祈祷萨古拉之神，请您救救我们吧！”人们纷纷议论，许多人跪倒在地开始向萨古拉之神祈祷。

杨行远突然发现，尸体的面部、颈部，甚至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紫红色花斑。似曾相识。

他霎时恍然大悟：“这是……是瘟疫……”。

战争总是会带来瘟疫。他想起小时候和父亲住在边关，有一年边关发生战争，死了很多人，腐烂的尸体引发了瘟疫。他和父亲都感染了瘟疫，父亲很快就死了，他发烧了半个月，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他永远都记得那些会开在身上的恶毒的花。

“杨掌柜，发生什么事了？”杨行远的两个随从也跟了过来。

“有瘟疫，我们要赶快离开这里。”

三人匆匆回到营地，只见大家聚在帐外围成一团。上前一看，竟是那老人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老人的身边躺着已经毫无气息的儿媳和长孙，两人的皮肤上也出现了花斑。

杨行远上前安慰老人：“老人家……”一语未毕，如鲠在喉。此刻，在这个老人面前，世间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老人无力地看向杨行远，老泪纵横地说：“你……”只说了一字，便晕倒过去。

杨行远急忙扶住老人，呼唤老人。老人微微地睁开双眼，用尽最后的力气颤抖着抬起一只手，指了指腰上的褡裢。杨行远立即领会了他的意思，把手伸进褡裢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了一枚墨色玉佩。

只见玉佩上，一面刻着象征着战神的鹰状图腾，另一面用萨古拉的文字刻着阿斯曼几个字。杨行远猜想，这大概是老人的儿子留下的信物。

老人还想说些什么，努力地张了张嘴，睁大了眼睛，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杨行远用手轻轻合上老人的双眼，道：“我知道了……老人家，安息吧。”

两行热泪早已倾泻而下，滴入了干涸的沙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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