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喷洒在手背上，叶凡挥了挥手，散掉最初的浓烈香气，凑到鼻子前嗅了嗅，是甜甜的奶糖味道。

“是买给女朋友的吗？”两元店里的服务员小姐姐笑问道。

叶凡瞧向一旁，他的视角中，冰凌正满是新奇地看着一排排商品，听到这个问题，她连忙转过身来：“当然了。”

“当然了。”叶凡点头回答。

“这种口袋香水最近在蝌蚪平台上很火，女孩子都很喜欢。我推荐这对情侣款——”

身材高挑的小姐姐蹲下来，从货架上抽出两瓶香水，香水瓶扁平得像是一张卡片，上面标注着气味：‘宝藏男孩’和‘奶糖味的她’。

“我没有用香水的习惯。”叶凡有些尴尬。

小姐姐笑了笑，把香水放回原处，去招待别的顾客。

“笨蛋叶凡——”冰凌嘟起了嘴巴，不太满意的样子。

‘我不喜欢用香水。’叶凡回应道。

“但我喜欢你用。”冰凌托起叶凡的手——介于她没了身体，其实是叶凡顺着她的动作自己抬起了手——凑上来深吸了一口气，露出幸福的笑容。

‘你闻得到吗？’叶凡哑然失笑。

“你管我。”冰凌充分发挥女孩子面对自家恋人时不讲道理的天赋，嚷嚷着让叶凡把两瓶香水买上。出了店门，又拉着叶凡去街对面一个男装铺子。

叶凡的审美水平着实不高，在他看来这一堆衣服只有‘衬衫’和‘T恤’的区别，所有的衬衫——无论是棉布、麻布、国风、英伦、休闲、摇滚风——在他看来全是一个模样。他对于衣服只要求保暖和整洁，最好衣柜里所有的衣服都是一个款式、一个色调，这样省得挑选，还能保持稳定的外表，免去了朋友们认错人的烦恼。

朋友会不会因为他换件衣服而认错了人，这姑且不论，但现在身边的女孩一定会因为他不肯尝试新的服装风格而生气，这是可以肯定的，反正是陪着冰凌出来玩，叶凡也就随她折腾了。

冰凌的审美水平是在线的，T恤打底，配了件米白色的半袖衬衫、一顶鸭舌帽、牛仔裤、板鞋，又逼着叶凡挤在一群女孩当中，在饰品摊位买了银色的十字挂坠和哥特风格耳环。相貌平平的叶凡经过这一番折腾，加上他自带的沉稳理性的气质，倒是有了三分模样。

至少冰凌很满意，她觉得领着这副模样的自家男人出来至少不丢脸——如果能画个淡妆就更好了，只是在叶凡极其强烈的抗议下悻悻作罢。

“选一个。”冰凌双手指着摊位上的两个积木玩具，是她选给赵紫菀的礼物，一个是最近比较火的‘飞天大蜥蜴’恐怖电影主题，另一个是一款叫‘女盗墓贼’的冒险游戏主题，都是杂牌，应该没有电影和游戏公司的版权授权。

‘她不喜欢积木，之前我送过她一份，结果她到现在还没拼好。’

“那是你笨。”冰凌毫不留情地嘲讽：“积木才不是礼物，‘一起拼积木’才是。没几个人喜欢拼这玩意儿，大家享受的都是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做事情的感觉。”

叶凡一时愣住，深受震撼，仿佛看到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在他眼前打开。正当他打算细细琢磨一下这两个礼物的差别时，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是史岩的电话。

“你就不能去把手机修一下吗，铃声都没有的。”冰凌吐槽道。

叶凡没去和她拌嘴，接通了电话。

“叶凡！”另一边的声音不是史岩，是赵紫菀，她兴奋地叫喊着：“我们遇到一个特有意思的大叔！他连最低难度都差点没通过！但是好帅！”

冰凌在旁边哈哈大笑，也不知道是笑那个没通过最低难度密室的人，还是笑赵紫菀的花痴模样。

“而且而且！他还嚷嚷着自己一点都不怕，说明天再来！你猜挑战什么难度？”她没等叶凡猜测，就自顾自的往下说：“还是最低！说是要熟练一下再挑战高难度，笑死我了！要不是他太帅了，我当时就笑出来了！”

叶凡哭笑不得，任由手机里赵紫菀和身旁冰凌两份笑声环绕，等了好半天，让她们俩稍微平缓一下后，才继续问道：“就是那个出了双份钱的人？”

“嗯！”叶凡都能想象地到赵紫菀用力点头的模样：“他肯定是怕丢人！不敢跟别人一起玩！”

“他叫什么？”叶凡也生起一些八卦之情，打听起了客人的闲事，想看看自己认不认识这个胆小的帅大叔。

“冯一峰！”

手机里赵紫菀的笑声还在回响，叶凡没有应和，他捂住了手机听筒，紧盯着冰凌的眼睛——冰凌在听到这个名字后，霎时没了笑容。

“你认识？”

“……”冰凌轻轻咬着下唇，

“到底来了……”

“谁？”

“官方。”

叶凡脸色一暗，心头一沉。

“不用担心——我们又没犯法。”冰凌宽慰着他，但她自己显然不相信这是‘不用担心’的事情，在街角来回踱步，喃喃自语：“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我们还是有办法的，比如……”她一脚跺在地上：“奶奶的，来的太早了！如果再晚一天，我们就有一些可以交易……”

说到这里，她停下脚步，紧皱着眉头。

“不对……他们是怎么发现的？之前那个畸点不是新形成的，也不是新开启的。而且——为什么是冯一峰？一个支援组的过来干嘛？除非……”

她看着叶凡，神色缓和了很多：“他不是以官方的身份来调查的，可能就真的只是……听说有密室，自己跑过来玩？”

“这也太……”叶凡难以置信。

“太凑巧了吧……”冰凌补完了他后半句话。

带着这份疑惑，叶凡两人驱车赶往庄园湖畔，一路提心吊胆，但到底没有几辆黑色的白洋淀汽车停在路边，给他们来个pit截停。史岩和赵紫菀已经准备回家了，交接了一下，叶凡送别两人，和冰凌乘船到了湖心岛。

监控录像中，没有丧尸、没有血肉、没有滋生的肉芽和突然降临的黑暗，追逐着冯一峰的只是最低难度的怪物模型——就像是小孩子动画片里跑出来的一样，丝毫看不到可怕之处。但身材高挑、容貌英俊、看起来及其稳重可靠的冯一峰还是被吓得哇哇乱叫，哭爹喊娘。

“我看他不像是处理专业任务的。”叶凡说出心声。

“装出来的吧……”冰凌难以置信：“哪有特殊部门胆子这么小的……”

虽然这样说着，但她也不相信冯一峰的恐惧是伪装出来的，她还真没见过能‘假装’出这么惨白脸色的人。

“不管了。”冰凌摇了摇脑袋：“信息畸点通道马上开启，完成这个畸点后，我们是有资格跟当局讨价还价的。”

月光下，冯一峰站在路旁，手指颤抖着从口袋里抽出小袋纸巾，却发现已经在之前擦汗用光了。随手把牛皮纸包装的纸巾袋丢到一旁，仰头靠在路旁的白杨树上喘粗气，又蹲下来抱着脑袋低声哀嚎。

事实上，整个游玩过程中，他只顾得尖叫逃跑，压根没有正眼看到过跟在身后的‘怪物’。但只要想到有怪物在身后跟着，他心脏就怦怦直跳，肾上腺素疯狂分泌，恨不得拔腿就跑——实际上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之前两次出来执行任务，因为有搭档在身边，他还能勉强控制一下。现在自己一个人来玩鬼屋，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他的大脑彻底死机，完全无法回忆起自己是怎么打通的密室。

在恐惧感稍稍消退后，极大的耻辱感涌上心头，他攥着拳头冲白杨树来了一拳，手指生疼，但依旧消不去心中的耻辱。

他并不是一个无能之辈——恰恰相反，‘冯一峰’三个字，在以前的部门里一直是‘天之骄子’的代名词。但经过千难万难，终于通过申请，调换到侦查组后，他经历的屈辱比前半生都要多——前两次调查任务后，那个比他年轻了五岁的搭档竟然直接申请解除搭档关系，理由是：‘冯一峰胆子太小了，我不放心把后背交给他。’

搭档说这句话时不信任的目光，深深烙在冯一峰的心底，他想拽着搭档的领子，冲他怒吼。

我不怕死！！！

他真的不怕死，怕死就不会放弃支援组的锦绣前程，几次申请，调到一线来工作了。

三年前，那位传奇的侦查员离开了，她在的时候冯一峰不觉得侦察任务有什么特殊，甚至一直认为‘功劳也有我的一份’。但没了她，一线的伤亡率迅速拉升，始终居高不下，这三年来那一个个‘异常事件’，几乎全都是侦查员们用命堆平的。

他很清楚，自己在支援组中的地位，自己所谓的‘功劳’，全是跟她合作的时候挣来的。她走了之后，自己给一线的侦查员们支援过什么？！只能眼睁睁听着通讯器里传来的惨叫与哀嚎，一遍遍徒劳地重复着：“坚持住！支援马上就到！”

哪有什么支援？有什么支援是可以送进信息畸点里面的？

要么叫侦查员们在畸点还没恶化的时候进入，死一个换一个，生生拿命填满它。要么就等畸点恶化到影响现实，找军队来解决这个麻烦——后者通常意味着大量民众死伤。

在好兄弟的衣冠冢告别仪式上，他终于下定决心，不在办公室里做那些可有可无的支援任务，去一线，去直面信息畸点中的噩梦，去和自己兄弟们的英灵一起，用生命给整个人类撑起一道前线。

但他还是害怕。期间他想了无数种方法来克服对于未知怪物的恐惧感，但……到目前为止，还是失败的。

手腕电子表亮起了红灯，他按了一下，无限耳机中响起支援组同事的声音。

“冯……老冯，你回县城了吗？”

“没有。”冯一峰回答道：“我还在山里，刚从那个庄园出来。”

“有什么特殊发现吗？”

“……为什么问这个问题，我是去……逛农家乐的。”他不想告诉之前的同事，他在通过恐怖密室来练胆——而且还是败了。

“因为她家在那里。”支援组同事咂咂嘴，有些失望：“总会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嘛。”

“谁家？”

“周姑娘。”

“她家在这儿？！”冯一峰惊了，整个庄园一片荒芜，除了新建的鬼屋，没有发现人居住过的痕迹。

“没有就没有吧——那，你先回来……不对！你身边有什么变化吗？！”

冯一峰心中一紧，四顾周围，一样的夏意，一样的山月。

“没有。”

“在那里别动，你的新搭档马上赶去和你会合，你们重新返回调查那家庄园！同时我已经向上报告，军区的空中支援将在半个小时内抵达，地面快反部队会在三小时内封锁这一片区域，等待你们的调查结果。”

“怎么了？”

“卫星图像显示，刚才那一瞬间，庄园中某一点的熵值急剧下降，已经突破了现实熵值界限，形成了畸点！”

“……”冯一峰右手抚胸，压下了砰砰直跳的心脏，凝视着遮蔽了庄园的山林，答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