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相信陆判真的会迷路，但想想又怕他碰到什么麻烦。那个直莽莽的、蛮横的人……问清楚他在哪里，什桉换好衣服就下去找。

迷路的人把自己的方位描述得很精准，她无比顺利地找到了陆判，那人好整以暇地等着她，根本又是一出自导自演的好戏。

原本要去一趟王可媛的办公室也没去成。

她看着他走过来，顺手把她沉沉的书包摘下来，柔声问她：“可以回家了吗。”

……谁拦着您了么。

什桉默了一下，说：“你怎么来了？”

早被她严厉警告过不许来这里“接”她。他答应了的。

“萧然叫的。”

“为什么不打给萧然？”

“要你。不要他。”

包厢里被奶油玷污得不成样子的萧然感觉自己的心好像突然被什么扎了一下——还没仔细体会，双眼又被一个拍过来的奶油巴掌糊了个严严实实。

“今天是平安夜。”他说。

她愣了愣，想起来。陆判应当是过惯了洋节的。平安夜……她下来的时候就过了零点了，现在已经是圣诞节了。

是要她……对他说平安夜快乐吗？

“平”字还没说出来，什桉就被陆判围过来的衣服裹住了——

“平安夜快乐。什桉。”

他的味道整个侵上来。分不清是他身上、衣服上浓浓的他的气息，还是那句“什桉”——她就那么迟钝了。什么也不说地抬手，什么也不说地任他拉上拉链。

她穿得很多了。可现在才真正觉得暖起来。

“……平安夜快乐。”

月光落下来，铺在地上，带着清凌凌的凉意。就着为她拉拉链的姿势，他没有收手，而是向前了半步，将仅存的距离收拢，把她一同裹进自己怀里。高高的个子半沉在她肩上，一下子就挡住了她近乎全部的视野，声音低低地贴着她耳背：“好冷啊，什桉……”

他的衣服重，人也重。口中的“好冷”更重。热气暖乎乎地扑在自己脖颈上，压得她说不出话来，或是伸出手来把他推开——

“陆判……”

他嗯了一声。

她不是要让他起来。也没有什么其他的话要说，就只是叫他的名字。他也就那么应了。

不知道这样有多久，她颈间一凉，有什么贴了上来——什桉一缩，陆判跟着直起身来。

她抬手摸上去——手在袖管里伸不出来，陆判的衣服又大又重，口袋似的把她装在了里面。好不容易抻直了，指尖碰到一根细细的链子。

是条锁骨链。

什桉看不见全貌，大概知道上面串着些极小颗的什么——边缘并不光滑，有着棱角，不是珠子。

“你……”

“你真好看。”

他经过珠宝店，在橱窗里看到这条项链的第一眼，陆判就知道会衬她。项链一半陷在了衣领里，一半被他的衣服遮住，随着她细微的动作，漏出一点点细碎的光。

脸上的痕迹消了，被他这样狠管了阵子，好像终于不瘦得那么厉害了。他看着什桉，看她今晚屡屡被他的话怔愣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样子……穿着他衣服的李老师，那么小，那么乖。

“你不要的话，我就丢掉。”

比起面对江月，陆判要省事得多。

链子的温度早已趋于她的体温，像是原就属于那里。什桉怔了半晌，把另一半也收进衣领，说：“……谢谢。”

总觉得不够……应该要还给他什么才可以。

“不要谢谢，要你。”

什桉闭嘴。

他笑了笑。只有两个人时候的陆判，做什么都显得柔和许多。隔着衣服握住她袖管下的手，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就要那么牵着。走下台阶，什桉往回抽了抽，“等一下，我打个电话。”

陆判松手，看她拿出手机背过身去，等着接通。

这个时间点不可能打给江月……会是谁呢。他就从来没接到过她的电话。

对方还没接——怎么可以不接她的电话？

电话没通，什桉并没有显露出某种特别的情绪或是举动，收起手机对他说：“走吧。”

嗯，看来这个电话不怎么重要。陆判想。

两人中间几个拳头的距离，被他有意无意地缩减成了一个。她并不很长的头发垂在肩下，发尾微卷，像她藏起来的另一种更深切的气质一样。柔软，温顺。

视线落在她的耳廓上，陆判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她，今天去了哪里，今天吃了什么。

他的李老师还是那么沉默。前一秒钟还有的懵懂，下一刻又变回了不苟言笑，似乎真的就像一个要把他从这里带出去的女安保。

就很想……很想，看她被他纠缠到慌张。

他想到什么似的，舌尖顶了顶唇角。

要是知道陆判的想法，什桉一定会骂他变态。可惜她一门心思想着把他带到大马路上塞上一辆计程车，再回头去找王可媛问问自己班次的时长怎么变短了——她该做到三点才对，几天前却被通知收短……明明酒库那么忙。

担心是不是因为自己的“一心二用”让经理不高兴了，那样的话……还没想好怎么办，手机的来电震动就打断了她的思绪。

接起来说了两句，她转身往回看，“你在……”尾字被她无意识地拉长。什桉四处张望了一下，最后落在他们来时的方向，对电话那头说，“我马上过来。”

挂完电话她仰头叮嘱他，一边脱着外套，“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

早在她张望着找人时，陆判就看到了那个方向的人。他的下颚立时绷了起来，拎着衣领又把外套提上来，裹好。不等她说话，握着她的小臂往回走。

——这是一个不太讲道理的动作，陆判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了。

“怎么了？”什桉有点懵。

因为陆判陡然而至的心绪不佳，因为他抿得平直的唇角。也因为手臂和身边这个人身上传来的压迫感，和他突然冷下来的气息。

他步子大，好好的时候就会迁就着她走，这会儿什桉却被他拉得不得不加快脚步才能跟上。

“我去见我老板，你别这样——”这样像什么样子呢？就这么穿着别人的衣服，毛毛躁躁地到景不渝跟前去？

自然是听不进去的。陆判提着她的书包，另一只手牢牢地牵着什桉，始终没看她。

莫名之余，什桉发现他走的方向是对的。

被他这样领着，她没办法放缓自己的脚步，只能任凭它们凌乱地散落在这一片车阵中，过早地引起不远处等待她的那个人的注意——

那辆车有着专门的车位，引擎在不久前启动，两束被用来指引她方位的灯几乎把前方的一整片空地都照亮了。她看见无数尘粒在灯束中游弋，而光的旁边，景不渝站在副驾的那一侧，抬头望向他们。

他的目光在陆判和什桉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缓缓站直身。

像是终于察觉到自己的野蛮，陆判猛地放松了力道和速度。

即便这样，什桉也还是没能让他放开她。顶着上司的眼神，她只好当他的手不存在，快步走到陆判身前挡住一些，“景……”

话刚出口，她被拉着退到他后面——陆判按住她，慢慢地，朝对方道：“嗨，‘朋友’。”

……

最后，被塞上计程车的人是什桉……

看着上车后就沉默着的陆判，什桉耐心地安抚这位大爷突如其来的不高兴：“这份工作可以在家里做，明天开始我就不用来这里了，不会晚归也不会不安全，这样不好吗？”

李老师由衷地分析着利弊，却没意识到自己搞错了重心。

他不说话，歪着头看窗外。脸上风平浪静的，不像刚才那么情绪外露。

“你怎么了呀……我需要这份工作，你知道的。”什桉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可一做完她就后悔了——她在一个劲地解释些什么都？昏头了么？

“知道。”

缩回去的指尖被陆判重新抓住，握在掌心。

他把衣服给了自己，还一直帮她拎着书包，相比她他的手反而更凉一些。但被他这么握着，什桉觉得两人相触的那里，有一丝丝的暖意逐渐蔓延上来。她没有动。

他的眼睛被覆盖在帽檐下的阴影中，声音有些闷，“我知道。”

“我只是本能地讨厌我的情敌。”

陆判侧过脸，黑润的眼珠里倒映出一星点光亮，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什桉第一次。

第一次这样认认真真地打量他。

她一直知道陆判是很招女孩子注意的。他有她们很难拒绝的长相，还有一个光芒万丈的背景。

她也曾经草率地拒绝去尝试了解他，以为陆判终究会和那些不务正业的继承人们一样——变得高傲目中无人，变得玩世不恭。

可他没有。

他是违纪，可他从不欺凌别人。他有自己的原则，不屑于作弊和敷衍。他有坏脾气，但他也有很多看起来很真心的兄弟，跟他不客气地蹬鼻子上脸互相伤害……他那么不近人情，却总能一眼发现她身上哪里不对、想方设法地哄她吃东西。

他被她“教训”过数不清的次数……那么直接的一个人，现在也会顾忌她的感受了。把自己的骄傲在她面前一点点收起来，变得温和，变得依赖。

那是一个很不一样的，别人见不到的陆判。

他本来在很远的地方。但他走来了，走到她面前来了。

一次又一次。

像一张在阴雨天里被打湿了的帕子，什桉骤然低落起来。

昏暗中纠缠的手指，就是她潮湿的秘密。

他们是不一样的人。

她和他所置身的，这同一潭矛盾的池子，实力至上和关系权利被允许同时存在。

这里严格秉持着物竞天择的原则，天之骄子和普通人都可以通过它踩到人生的一块稳固、且高于他人的踏板。

它是那么的不公平，可它又公平。

不管为了什么，她都不能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