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层办公楼都铺了绒毯，踩上去一点声音也没有。大扇相连的落地窗外，俯瞰珒市的黄金区域一览无余。左右两条廊道通往各个高管办公室，位于中部的开放区域里只有寥寥几个人，面前也都摆着笔电忙碌着。

踏出电梯Sherlin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带着什桉往最里面走。

一块块写着“首席法务官”、“首席品牌官”、“首席技术官”、“首席财务官”、“首席营运官”、“首席风险官”等各类高阶职称的全英文银色牌子在什桉眼前晃过去，最后是一扇写着“ChiefExecutiveOfficer”的原色木门，上面刻着景不渝的名字。

Sherlin去自己的工位上拨内线电话，随后抬起头，“走吧，我带你进去。”

什桉嗯了一声。

在门上敲了三下，Sherlin压下把手，打开门让开空间，朝落地窗桌前的男人说道：“景总，人到了。”

除了他家那回外，每次见到景不渝都是私人时间，他都穿着正装。但真正工作环境下的他，什桉是第一次见。

合身的灰蓝色衬衫和深色竖条暗纹的西装马甲，一丝不苟的同色系领带。银色的领针将领口收得紧致服贴，像这个人一样，时刻平正齐楚。

窗外的珒市恰值落日，暖黄的余晖洒在景不渝的肩上、身上，他偏了下头，示意她进来，并对Sherlin说：“可以给我们一杯咖啡和一杯热牛奶么？谢谢。”

Sherlin轻轻阖上门。

“随便坐。”他正在处理文件，对她笑了一下，“抱歉，等我一会儿。”

“好。”

景不渝不多的关注让她反而不那么拘束了，什桉默默走到沙发那里，拿出自己的竞赛题。中间Sherlin进来送喝的，自动把牛奶放在她面前，临走前偷偷向她眨巴了下眼睛。

感觉，自己被“轻视”了……摸着温热的杯身，什桉一言难尽。

一个工作，一个学习，短暂的交谈过后两个人似乎都忘了空间里另一个人的存在，室内极为安静。等景不渝终于从文件中抬起头时，腕上手表的时针已经指向了九。身后蒲陵江沿岸的灯龙早已亮起，和CBD的五光十色交相辉映，汇聚成一整片星星点点的银河。

他的视线立即越过屏幕边缘，投向前方。

那张桌子只比沙发高出一点点，适宜洽谈公务的高度并不适合伏案学习，她索性盘坐在地毯上，专心致志地做着题。

嘴角抿着，侧颜符合一切再刁难的审美。但不知怎么，越多的坚不可摧，越是透出一股子不易察觉的岑弱来。

连景不渝走过去，她都没有察觉。他在她身侧坐下来，看她的书，发现她几乎一扫题目就会提笔写答案，思路快到让他都有些惊讶了。

同样作为优等生，他一直知道她有多聪明。了解越深，越发现她作为一个别人眼中天生就不是“普通人”的人，并没有过分倚仗自己的天赋，而是用高强度的训练和不断的延伸，使自己保持令人望尘莫及的高度。

为了把她从那里弄出来，又不让她感到负担或是拒绝，还要有所进益，他也算是煞费苦心了……景不渝拿起沙发上的合同翻看起来。

没多久，忙碌的内线响起，两个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人同时被惊扰。什桉注意到斜后方坐着的人，这个人则起身去听电话。

仰着脸看他走过去，说着言简意赅的指令。什桉等他收线，问：“还可以吗？”

景不渝回来坐下。他的腿长而不得不弯曲成一个锐角，两条手臂的臂肘压着膝盖以上的位置，拿着合同。马甲襟口因为这样的动作而微微膨起一丝缝隙，贴身的衬衣勾勒出他紧实有力的身体轮廓。

一只手向她伸出。

什桉把笔递给他。

“这些……是特定的公文语副词。相对应的……”在她的译文上圈出几点，他一边说，一边在她的笔迹旁修正，“我们需要翻译成特定的公文用语……”

他的字很好看，利落而锐气。什桉凑过去听讲解。

景不渝从不因为她年纪小就“有所授有所不授”，而是根据需要和实际随时给她新的输出，这一点她很喜欢。他英文读写速度比起她只快不慢，什桉久违地有了需要全神贯注才能以防疏漏的紧迫感，不知不觉身体就完全面向他了。

转眼就过了三四份。办公室的门被象征性地潦草敲了敲，伴随着一声未加控制的嗓门，有人就这么推门进来——

“Jing，你怎么天天加班啊，我们一起去蔡阿婆那吃……”

景不渝抬头，什桉也扭头看过去。

他支着腿，什桉就坐在他旁边的地上，脖颈正好高出他的膝，看他压在膝头的笔记。两人心无旁骛，当然不会觉得自己的姿势在别人看来是有些亲密的。

大剌剌闯进来的男的显然就这么认为。

他也衣冠楚楚，只是还带着一点点不稳重的莽撞，像一个脸长得好却天天挂科的大学生。他的目光在景不渝和什桉之间来回打转，随即暧昧地笑起来，“景总，教哪儿来的‘妹妹’写作业啊？”

Sherlin无可奈何的声音跟在后面：“抱歉景总，又没拦住沈总监……”

景不渝一贯的好脾气，“没事。你先下班吧。”

门关上，他才对自行落座的沈清晰说道：“今天没空，想吃自己去。”

“我没车啊～”

“打车。”

“你知道这个点在金融区打车有多魔鬼吗景总？‘您的前面有132人，预计等候时长一个小时二十分钟’！——你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你的左膀右臂饿死吧？”

景不渝笑了一下，倒不是因为对方说的话，而是一种对他整个无赖做派的纵容，“要再不学车，我只好挟私收回你的公司配车了。反正你也不用。”

沈清晰没个正形儿，“有什么比景总给我当司机还难得的？我不得多蹭几回——”他视线一转，看向什桉，“哪门不会啊妹妹？我学习也不差，比你旁边那位还好点儿。要不你问问我？”

“不了，我学习也不差。”

沈清晰愣了下，接着就“哈哈哈哈哈”毫无形象可言地大笑起来，边笑边指了指直言正色的什桉，问景不渝：“你这哪儿来的宝贝？也太好玩儿了。哈哈哈哈哈哈……”

景不渝拍了拍手边的脑袋，也笑，“可不是。”他靠过去一些，向她低声介绍，“沈清晰，公司的风控。从小读书跟玩儿似的，越了四五级，我读博期间的同学。”

“所以，情商有点低。别介意。”

“Hey——”沈清晰的笑戛然而止，瞪着景不渝，“I’mstillhere!”

什桉比了个OK的手势。

“你伤到我了Jing，我今天必须要吃到蔡婆婆的打卤面！”沈清晰连领带都摘了，拎在手里甩着玩儿。

景不渝没理他，问什桉：“去么？”

沈清晰一听这意思，就知道成事的关键点在谁那里了。他适时地插进来：“妹妹啊，景总是个工作狂，喝的咖啡比吃的饭都多。我们心疼心疼他吧，陪他吃顿好的。”

什桉果然犹豫。

男人看也不看地把身后的倚枕丢过去，语气里含了点儿无奈，“别听他的，不想去就不去。我送你回家。”

“去。”

沈清晰欢呼了一声。

景不渝顿了顿，抬头赶人，“沈清晰，回你自己办公室等着。”

“Why？”

“Oryoucanstarttryingtocallyourselfataxirightnow.”

沈清晰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就跟没这个插曲似的，他把剩下的几份合同收了尾。

讲完，什桉重头看了一遍所有注释的地方，自顾自地点点头，“明白了。”

看着她收拾书包，景不渝自我揶揄道：“真想去？不是可怜我？”

“当然不是，我也饿了。”什桉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头也不抬地说。

他笑了下，起身去衣柜里拿外套。

收完东西到门边等他，见他折去办公桌前拿了本册子之类的东西，走过来一径递给她。穿上外套，景不渝拉开门，“走吧，车上看。”

走了一段，他抬手在经过的一扇门上扣了两下，“Aaron.”脚下步子没停。

什桉亦步亦趋。

身后的门一开一合，一阵小跑的脚步声挨近。

“Jing！为什么不等我！”沈清晰跟上后就开始控诉。

走到电梯前按下下行按钮，景不渝才转身看他，“为了让你早一点吃上打卤面。”

沈清晰挑眉撇了下嘴角，一个美式的接受他这个说辞的表情。

下到B2，冷不防被停车场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他赶紧把搭在臂弯里衣服抖开穿上，吸着气道：“我说你怎么突然给妹妹拎书包呢，你下次能不能也提醒我下？”

整座大厦都有暖气，加上一杯让人全身都热起来的热牛奶，什桉就把外套脱了。进了电梯没多久，肩上一轻，书包被人拎了起来。

景不渝说：“外面冷，穿上吧。”

她把拉链拉到领子的最上面，连脖子都遮住了。穿好衣服刚要伸手，他已经自然而然地把书包提到她背后了。

顾不得多想，什桉马上“穿”好书包。

沈清晰在旁边接电话。

这会儿车库里的车不多，两个男人的皮鞋在水泥面上敲出不轻不重的回响，肩背笔挺，都是十分养眼的劲瘦身型。什桉跟在他们后面，听到景不渝光明正大地偏袒她：“你是个成年人了。”

沈清晰理所当然地占了副驾，景不渝拉开后座的门，见她踩着侧踏板上，微侧过身，道：“小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