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年纪很轻，大学生模样，穿戴雅丽，妆容精致，看得出来家境优渥。她没有冒然凑过来，保持着一个礼貌的距离站在侧前方，只有微高的声线才透露出一丝对售罄孤品的急切。她身旁也跟着一个柜员，和接待她的那个表情如出一辙，都惊讶于什桉的意图。

“妹妹，我真的很喜欢它，你可以转卖给我吗？我愿意出原价的两倍！”

柜员笑着帮衬老主顾：“两位要是真的可以各取所需，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年轻女孩红润的唇畔在她视线中迫切开合，毫无保留地向她传达着自己的期待，期盼她说出“可以”两个字。

戈多……是它的名字吗？

我的戈多。MYGODOT。

一片荒凉的虚无之地，两个流浪汉苦等戈多，而戈多不来。戈多派来信使降临，告诉他们明晚准来。可一日一日，等来的只是无休止的往复。

MyGodot……明天，戈多准会来吗？那晚薄峭的月光，像都被他盛进了眼中，泊着她的“戈多”，在他眼里摇摇晃晃……

“抱歉，我没有要转卖的意思。”

他从来，不会多解释什么。仿佛这份重叠的心事和隐秘的浪漫只是一个偶然。他笨拙，恣意，只会固执地说一些“不喜欢就丢掉”之类的话。冒着被她弃之如履的可能，从不辩白，轻易就成了她心目中“胡来”的铁证……如果“戈多”不再，他又该发脾气了。可他偏偏，不说。赌注似的，给足了她践踏的权利。

那人是听见什桉问的问题的，以为她嫌麻烦，急得又退一步，加大了筹码：“……或者你出个价，我都可以！我……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我想送给她。”女孩说到这里，露出淡淡的羞怯神情。

和她进来时的初衷早已背道而驰，什桉没有多考虑一秒就轻声拒绝了，“对不起，我也有一个很重要的人。这是他送给我的礼物，我想好好保存。”

对方一愣，“这样啊……那好吧。会选‘戈多’，也是一份很珍贵的心意吧……祝你们一切都好。”女孩没有强人所难，尽管失落，还是大方送上了自己的祝福。

插曲过后，柜员善意地提醒她可以定期过来做珠宝保养，把她送出门。

回到橱窗前，什桉静静地看了会儿先前被她忽略的那行小小的斜体字，转身朝学生家走去。

“班长，你们几个今天也要培训吧，什么时候结束？还留钥匙给你？”嘈杂课间，卫生委员隔着半间教室朝后面的沈悦大声问道。

“我就两节，还能赶回来上自习。你问问其他人？”

一班学竞赛的每门学科均匀分布两个，为了资源的合理配置和期望最大化，内部削弱竞争，达成了某种刻意为之的平衡。听见班长和卫生委员的对话，下午有课的张可儿出声，表示和沈悦一样。

什桉：“给我吧。”今天的竞赛课最重，要连着上五节，每每出来骨头都是木的。

“哦哦，好。那谢谢啦。”卫生委员笑眯眯地把备用钥匙交给她。

什桉揣进兜里，抱起两科教材和沈悦张可儿一起出去。

“李什桉，你还不定下来，吃得消吗？”什桉的全科学习私下里很让他们在意，都想知道她到底会选哪一个。张可儿憋不住，问出了大家的心声，“想好集训哪门了吗？”

“老师说再观察一段时间。”

还要再观察啊……再观察就要比赛了。她心里不满，可又知道自己没立场干涉，何况还是老师的意思。李什桉靠自己的强悍这么从容，她总不能逼她立马选一个，并保证绝不“染指”她的学科吧。张可儿扭开脸，不吱声了。

沈悦很平和，“毕竟不是小事，慎重是应该的。”

经过二班，几个人和后门出来的一拨人迎面撞上。当中最高的男生一停，一起的就都站住了，浩浩荡荡地挡着大半走廊。目光抬起，看向末尾的什桉，“训练？”

他们一个人都没让，前面的沈悦顿了顿，从边上过去。张可儿倒是很想留下来听听，不敢。

什桉嗯了一声，陆判就什么都没再说，半侧过身——半步，看得在走廊里放风的人都惊了。

陆判搭讪校花，陆判给校花让道。和陆判一道的几位哥，也给校花让道。样子见怪不怪。

果然，这世上的八卦永远不会是空穴来风……

架空层连接B栋的这头是年级组办公室，C栋那头是一排多媒体教室，平时没人在。往左是高三的教室，往右是竞赛组活动室。三个人分开，去各自的组里上课。

一中师资雄厚，清一色的国内外名校背景，但术业专攻，崔教练专门请了高校教授来给学生做培训。组里人不少，多数是高一高二的，极个别想要临场一搏的高三生。

贾教授在上面讲一道电磁学真题，每个人都听得……三心二意。

是的，三心二意。

物理组是个神奇的地方，每回老师前脚刚走，底下的组员就开始……打游戏。用来放实验的电脑，被用来组团开黑——隔着前后左右过道，交流起来吼一声就行，比在家里方便多了。

老师在的话，也不能闲着。好比现在，什桉前座的屏幕上，赫然是一整幅最高级别的扫雷。

她眼睁睁看着饶昱从初级玩到中级，从中级玩到高级。然后从九十九颗雷的快速“死亡”，到十几分钟死，到半个小时挣扎，再到如今的一个小时功亏一篑。饶昱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时至今日，时间线又倒了回去——什桉留意到的时候，他变成了一个小时通关，四十分钟通关，半个小时通关……

相比一班的循规蹈矩，物理组是跳脱的，聚集了一大堆偏科偏到北太平洋的牛鬼蛇神的，神奇的地方。

看了下腕表，饶昱嘀咕道：“唉不行啊，二十八分十七秒，孩子都生出来了。”

什桉：“……”

“安神，去化学组逛逛不？他们最近搞试验，在教室里吹泡泡，可好玩儿了。”他侧着身转过来，两根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个偷溜的姿势，邀请什桉跟他一起去隔壁找乐子。

“什”是多音字，不认识她的人最初大多会念成“什么”的什。什桉学神|的名号挂在那里，竞赛学得晚却后发制人，把一干人压得死死的，熟了以后就被男生们故意叫错。为了不那么拗口，喊成了“桉神”。

李什桉。李“什”桉。李桉神。李，安神。

一尊佛似的。用来赞美她的“牛逼”。

“玉儿。”什桉盯着他。

饶昱立刻改口：“什桉，什桉。”

“这会儿？”在这个神奇的地方，她好像没怎么适应就自动切入了一种新的模式，比在自己班更让她自在，自由。很多一班绝对想不到她会做的——开小差，溜号，恶搞实验……只要不耽误事，就不排斥。和每一个组员也都不膈着什么，理科脑回路。简单，真诚。

“唔，周四。忘了。”

每周四物理组课时最长，其他组放学前就走了，他们还得再拖一个钟头。熬到下课，天也黑了，饶昱抓起教材就跑，抓着门框问她：“一起？”

“我还有几页做完，你先走。”

“悠着点儿啊安神，你这手速要上天。”他瞥了眼那本物竞人无比熟悉的砖头书，摆摆手就没影儿了。

组员陆陆续续散光，千奇百怪地和她道着别，什桉应着，一个人待到写完题，去黑板槽里拿他们乱丢的钥匙。

整排走廊的灯都被关掉了，就剩物理组头顶亮了一盏，栏杆外面昏昏沉沉，邻近的树冠像一丛丛黑云。她锁着门，整栋楼静得只有锁匙转动的声音。刚拔|出来要走，背后响起一记突兀的、陌生的男音——

“小学妹，这么晚了不怕吗？”

她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钥匙没抓稳，“叮啷”一声掉在地上滑远，停在一双鞋前——一个男生靠在栏杆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旁边站着五六个同伴。

前天在架空层上抽烟的那帮人。

“诚哥，你吓到人家了。”谁说了一句，大家都笑起来。

什桉平复了下被惊吓到的心跳，不搭腔，走过去捡钥匙。男生不动，就这么看着她，却在她弯腰时先一步捡走——

“诚哥你干嘛抢人东西？”

“不要脸。哈哈。”

“学长怎么这样啊？……”

大概是学不好早早混进了社会的，行为语态都沾染了许多不入流的腔调，她感觉黏腻而不适，极强烈地被冒犯。“诚哥”被骂了也不在意，反而道：“别瞎说，我这是给学妹捡东西呢。”他个子不低，捏着手里的钥匙微微俯身，像要还给她，“你说是吧，学妹？”

抬手去取，“诚哥”便逗她似的收回去，竟然就这么直接抓住了她的手。

身边“哇哦”一片。

她一惊，手上反应更快，举起厚厚的程书砸到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