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觉得你很诚实，还很厉害。语文67还能考到一百三十二，完全有可能赶英超美。”她话里还带着笑，说，“我给你的题记得做，开学我要检查。”

“明天不行么？我做好了，现在就可以检查。”

“这几天都没空。要陪妈妈，工作还要学习。一个礼拜……很快就过了。”

一中大发慈悲地给高二放了两周假，出院后在栎山耗了几天，假期转瞬即逝，眼看再过几天又要开学了。

“学习？”陆判把这个词单独拎出来，“我家就我一个人，学习氛围很好，你要不要来？我有好多题不会。”

“不去，不会的打电话。”

李老师言出必行，说不去就不去。诓她说“喜欢”未果，想把她拐到自己家来也失败，他只好把这些心思暂且放在一边，进退有度地鸣金收兵了。

挂了电话不久，门铃就按时按点地响了起来。他穿着宽松的单件卫衣休闲裤，下楼去。

一个人住，保姆却是每天报道的。知道他不喜欢吵，作息也不定，做完每日的清洁便离开。

看了眼屏幕里的人，陆判拧开锁。一个年龄中等偏上的男人急促地跺了两下脚，笑着带上门走进来，边脱大衣道：“外面冷哦！还是你这里暖和。”

不咸不淡地喊了声孙老师，他就再没什么主人翁意识了，自顾自地转身上楼。

“诶陆判，你上次做的题是你们一中老师发的？”孙老师把衣服挂在一楼玄关的衣架上，轻车熟路地跟着往书房走，“编得挺好啊，都是针对你的薄弱项来的。”

“……”那上面什么题型都有，他怎么不干脆说他什么都不行算了？

带出中考状元的那个暑假后孙老师就被调去高中部当语文组组长了，还以为山水不相逢，想不到还会有被小祖宗主动找上门补课的一天。要不是看在谢老夫人的份上他是要推掉的，谁知一年半没见，昔日的陆判竟然“乖巧”地喊他，态度较以往天差地别。

费用开得超乎寻常，条件就是每天都来。高强度的一对一辅导下来，孙老师倒真生出了几分栽培补救的心了——尤其，在看过他期末的成绩单之后。

这要是把语文加油提上去，指不定能冲进前几呢！

他翻开陆判的习题书，瞄过扉页夸了句：“名字写得倒端正，卷子怎么不好好写？语文卷面分有多重要你知道吗？看不清楚的字就算错，这种分丢得亏不亏？”

知道。李老师也这么说了。可李老师的手不长他身上，他又有什么办法。成心把书一本本地全让她写上他的名字，“陆判”两个字越看，越好看。和她一样。

“……开什么小差呢？”

孙老师一说少年就抬眼了，视线正正好相对，把他怵了一怵。说实话，少了董宅谢老夫人的撑腰，和陆家这位少爷独处一室让他感到些许的紧张——他一把年纪的资深特教了，不敢大声讲课……

孙老师回圜了下这段时日由于小祖宗的“弃恶从善”而得寸进尺了的语气，笑呵呵地道：“劳逸结合哈劳逸结合，累了就说。那我们这就开始吧！……”

“开！学！啦！”

萧然冲进闹哄哄的教室后排，张开双臂从后面一把揽住他的两个后桌，“谁能想到呢？我萧然也有失眠等待清晨六点闹钟的一天！”

“作业写完了？”赵朝阳掰开肩上的手。

“没。”他书包一甩侧着坐，瞥了眼身边的空座儿，“爷不写。爷决定做个纨绔。”

周子游翻了个白眼，“wánku不是wángu。”

“行行行，你书读得多。”

一个寒假没见同学们都面目可亲了不少，萧然四处奔走找嗑唠，绕了一圈下来大半在赶作业，没空理他。他摇着头回来，痛心疾首地感慨着：“这个世道竟世风日下至此了，我对此感到万分的悲痛。”

快打铃了，今天是要意思意思出个操做国旗下讲话的，他同桌怎么还不来？年级第一照例要发言，红榜可早就贴出来了，毫无悬念。他不信陆判愿意错过。

出于兄弟之情善意地给他提了个醒，萧然和大部队随着广播乌泱乌泱地下去集合。

环节一仍旧贯，校长和教导主任激情洋溢地展望了新学期和新的教研目标，鼓励了即将参加高考的高三学生，随即邀请各个年段的年级第一上台发言。

萧然在底下看着台上那戴着副酒瓶底厚的眼镜的高一学弟，心想这才对嘛，大多数的学霸不都长这样儿的么？说话虎声虎气的，丢进人群里转头就能拷贝一百个出来——可越是其貌不扬，越是闷声干大事。

李仙女就是个意外。赏心悦目的意外。

他张望了下后面。啧，陆判这态度。他现在也是有仙女微信的人了，他得找个机会好好敲打敲打他，劝他不许再对他视若无睹、“动手动脚”。不然就别怪他抛却兄弟情分，去仙女那里做个佞臣……

“大家好，我是高二一班的李什桉。”

“李什桉”这个名字在一中太醒目了，意味着无数个“第一”，意味着光环和争议，谁听到都会不自觉地听一耳朵。这声儿一出，四周就明显地静了一片，齐刷刷往台上看——

校花穿一身跟他们没两样的黑蓝色冬季校服，五官太远了看不仔细，可……阳光全眷顾她去了么？大家都灰扑扑的，就她一如既往地发着光。耀眼，耀眼。

“……感谢班主任和任课老师们在学习上给我提供的帮助。最后……”她顿了顿，大抵是要结尾了，底下的人都觉得没听够——酒瓶底足足说了五分钟，她怎么才讲一分钟？

“还想借今天这个机会向我的同学、老师和校友们说声谢谢。”

主席台旁的领导和学姐学弟一头雾水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什桉没理会，她退开一步，向着整个操场弯腰鞠躬。

谢什么？唐丽站在自己班前，和她的学生们一样困惑。隔壁的萧然和周子游却互看了眼，心照不宣。

久久之后什桉直起身，回到话筒前道：“……之前没有合适的时机可以正式和大家说谢谢，就自作主张占用一点升旗的时间，请老师不要生气。”她这会儿才理了理郑立新的眼神，淡定地和一中领导班子笑笑，“我的妈妈目前状况良好，在市一医院的肺癌肿瘤病区住院接受治疗。很感谢大家信任我、帮我……我们会努力的，谢谢。谢谢大家。”

她又鞠了一躬，而后走下台。

什桉说完话，诺大的操场居然没一个鼓掌的，连老师都忘了。唐丽不知不觉柔和了面色，站在一处的同事们纷纷向她投去艳羡和赞赏的目光，学生队伍里嗡嗡的，讨论着她胆大而叫人不得不感叹的举动。

“啪、啪、啪——”

几声缓慢而连续的、清脆的响传来，底下的掌声才如梦初醒地潮水般涌起。萧然边鼓掌边往声处瞧，他同桌旁若无人地横穿大半个操场，一点不怕被抓风纪，也穿着那身黑不拉几的校服不慌不忙地来了——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他怎么觉得搁李什桉和陆判身上就得反一反，哪怕是穿着大裤衩和小背心呢……大概也能走出秀场的意境来。

呸呸呸，他在长什么他人威风？萧然下意识挺了挺背，等陆判缀到二班尾巴上，问：“你又长了？”

一样是吃“皇粮”长大的，怎么他就长得比一般人快呢？

羡慕。嫉妒。讨厌。

陆判搁下手，问说：“不是八点十分上课么？”

“大哥，那是平时。今儿是要升旗的……反正您就没参加过，也没人敢记您的过。”萧然幸灾乐祸极了，“但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仙女的发言都敢错过——怎么着，秤备好没？准备跪出个四斤八两还是六斤二两？”

“你要不先跪一个我看看？”

他笑容一僵，扭正身子朝前，“打球伤了，不了。”

“……高三的各位同学们，我在这里预祝你们在即将到来的一模联考中取得佳绩，为我们一中增光添彩！也祝高一高二的同学们在月考中都能更进一步，超越自我！……”

校长抑扬顿挫的鼓劲并没能引起学生的热情，宣布早操结束的声音刚落，所有人立马原地解散。主席台后等着的几个学生代表和老师说了声也走了。

什桉穿在高二的人群里，被逆着方向找过来的文静截住。她伸手挽住什桉，凑近她耳边道：“作为你的财务负责人，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呢……”

“商量什么？感谢？”

“对啊，其实你可以不用做这些的……啊我该怎么跟你说呢。”文静一股脑地自苦完，也不让什桉问，另提起一茬，“决赛什么时候？”

“……哪个？”

“Both！”

“演讲三月初，竞赛四月初。”

“那刚好！五月份校庆你得上。这次和誓师大会放一块儿了，学校重视得不得了，下午动员晚上晚会，请了好多校友……还有某些学生家长！”她眼睛一亮，抱着什桉胳膊蹭，“不接受反驳哦什桉，本文娱委员就是这么霸道。”

走到教学楼底下，文静兴奋地跟她描绘着预想中的节目，被什桉一个个无情地否掉。文静皱巴了会儿，刚要跳起来，肩膀被人敲了两下。

她是门板吗？文静转头，“谁……”

看清人，“呀”字消音，“……陆陆陆判，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什桉也回头，顺带扫了一眼周围。

“有。”他低头看着她们缠在一起的手臂，“别靠这么近，谢谢了。”

文静反应了会儿，恍然大悟地撒开手，“Sorry.”她掌心竖起来退了两步，心甘情愿地把CP位让给陆判。

“在说什么？”

“没什么。”边上人多，什桉不想在这里多聊。

“在说校庆！”文静歪过来补充，“什桉答应上，可却对我的创意挑三拣四！”

什桉：“……”

她突然灵光一现，“哦哦哦！一班二班要不要联合一个！陆判你上吗？”

上？什桉脑子里浮现出遥远的入学典礼晚会……他的眉头皱成一个隐隐的“川”字，神色冷戾，怎么可能再答应被人公然塞做一道景观。

“文静，我……”

“可以上，但得和她一起。”

她马上抬头看他，少年垂着眼帘望进她眼中，加了句：“就我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