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烟花升起前一分钟，朱泰野正负手站在德胜门前十步，抬头看天。

乌云蔽空，却未曾遮挡月亮。

闪电在云层中若隐若现，沉闷的雷声似有似无。

“老汉儿，城里的人都准备好了？”朱阳锦站在他身边，压低了声音。

“不管准不准备好，看到烟花升起的时候，都必须攻城了。”朱泰野低下了头，看向面前的城门。

朱阳锦点了点头，兴奋和紧张一齐涌上心头，往后面看了看，朱祁镇面色苍白的骑在马上，怔怔的目视虚空，仿佛已经陷入了痴呆。

“他这个太上皇当的真惨。”朱阳锦摇摇头：“在蒙古人手上叫门，在你手上又叫门，结果人家都不给开。”

朱泰野嘴角微微上扬，没有回答他的话。

“于谦他们还跪在那里的，你打算拿他们怎么办，他们可是守门的功臣，总不能杀了他们吧。”

“谁给说我要杀了他们的？”

朱泰野话音刚落，德胜门那边，一束烟花腾空升起。

来了！

他转过身去，看到朱祁镇和于谦等人全都被这烟花所吸引，不自觉地抬起了头。

戴根满脸兴奋的跑了过来：“将军......”

朱泰野挥了挥手，止住他接下来的话，强自压抑下心中的情绪，走到了朱祁镇面前，对他大声道：“陛下！城中有烟花升起，定是有了大乱，臣请攻入城门，平定大乱！”

朱祁镇茫然地低下了头。

“啊？”

朱泰野没有说话，站在地上看着他的眼睛。

戴根和王林上前一步，腰刀在火光中露出了一角，在朱祁镇眼中闪烁。

“准......”

朱祁镇顿时反应过来，表情立刻变得慌乱起来，颤抖着道：“王叔所言极是......朕......准奏......”

“遵旨！”朱泰野抱了抱拳，往前走了几步到于谦和孙镗等人面前，道：“于尚书，孙将军，城中内乱，孤奉太上皇召，攻城平叛，几位轮番血战，已然气力不继，孤想要请几位暂避于军中。若是损伤了有功之臣，孤心下难安。”

这几人都不是愚蠢之辈，看到那烟花的一瞬间，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朝马上的朱祁镇看了一眼，他们又互相对视，最终，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最前面的于谦身上，包括一开始气势汹汹，现在则是一言不发的曹吉祥。

他是兵部尚书，是这些人中最大的官。

扶朱祁钰登上帝位，于城外抵抗瓦剌，救援西直门守军，让他的名声和威望已经达到了顶峰。

若不是朱泰野领兵赶到，他就是拯救大明朝的英雄。

但有了朱泰野这逆天般的表现，他只能屈居第二了。

感受着身前身后火热的目光，于谦的内心深感煎熬，但时间不等人，他必须做下决定。

“臣遵旨！”于谦抱拳行了一礼。

朱泰野点了点头，挥手叫来一群士兵，将他们带了下去，自己则是翻身上了戴根牵过来的马，坐稳身子。

他拉起缰绳，大声道：“攻城！”

命令一下，几十个士兵推着撞车，从人群中钻出，沿途一直加速，用力地撞向了德胜门。

轰！

巨大的沉闷声音响彻天空。

城楼上的士兵和锦衣卫分成两拨，一半看向城内，一半看向城外。

看向城外的士兵举起弓箭，惊慌大喊道：“住手！”

朱泰野没有回答他们的话，朝一旁的戴根点了点头，夹着马缓缓上前。

戴根走到朱祁镇的马下，牵着缰绳，跟在了朱泰野的后面。

“来，向殿下和陛下射箭，向鲁王和皇帝射箭！”

千户秦羽嗓门很大，朝城楼上大喊，声音传出去很远。

那些士兵放下了弓箭，面面相觑。

轰！

又是一声沉闷撞击声传来，德胜门出现了一条细缝。

接着，几门火炮钻出了士兵群中，在火炮手的指挥下，将炮口抬高，对准了城墙上的守军。

“放下武器，否则发炮！”

眼看着他们将火把靠近引线，守军们哪敢再动，纷纷将手中的弓箭扔下了城楼。

轰！

德胜门大门敞开，撞车旁的士兵扔下车，拔出刀叫喊着冲进了大门里面。

秦羽带着其他在旁等待多时的士兵冲了进去，门那边传来一阵厮杀声和叫着“放刀不杀”的叫喊声。

随着士兵涌入的越来越多，里面的声音渐渐平息了下来。

朱阳锦走到了父亲的马下，兴奋道：“成了！”

朱泰野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赤红的眼睛暴露了他激动的心情，深吸一口气，他缓缓道：“成了......现在，只要等着就行了，你去骑着马带着妹妹过来。”

“这......”朱阳锦看向后面满面通红的朱祁镇，犹豫了片刻：“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跟在他后面便是。”朱泰野道。

朱阳锦兴奋地点了点头，回头去找自己的那匹辽东小母马，带着一直等在一旁的朱欣月跳上了马，看着秦羽从德胜门里面跑了出来，抱拳朝朱泰野道：“将军！德胜门和瓮城门已经拿下！七门守军还未完全入城，从此处直入北安门，一路畅通无阻！”

“好！”朱泰野尽力平复住跳动的心脏，夹了一下马，缓缓走进了德胜门。

朱祁镇在他身后，被戴根牵着马，朱阳锦带着妹妹则是跟在朱祁镇身后，兴奋地全身发抖。

入到门内，朱泰野顿时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低头看去，火光和闪电的照耀下，他看到士兵们站成两列，刀上面滴着鲜血。

德胜门后面，尸横遍野，打行和锦衣卫的尸体到处都是。

瓮城中则是跪满了锦衣卫，他们连头都不敢抬，颤抖着听着马蹄声。

一个满身鲜血的瘦长身影站在一旁，激动的看向缓缓进来的朱泰野，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大声道：“将军！登州备倭军百户周长江，前来报到！”

朱泰野侧头看向周长江，微微点头：“你受苦了。”

“不苦！”周长江眼睛一酸，十年的委屈浮现心头。他一个前途无量的百户，只是听了朱泰野的一句话，便来到京师当了一个谁都看不上的打行，整日与***和地痞打交道。但这么多年的付出，终于换得了今天的结果，他顿感受过的一切委屈都是值得的。

“帮我牵马。”朱泰野道。

周长江全身一震，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忙放下手，走到了朱泰野身边，慢慢伸出手去，牵住了他身下的马。

“往前走，不要回头。”朱泰野道。

“是！”

从满地跪着的锦衣卫中走过去，朱泰野、朱祁镇和朱阳锦几人身下的马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到了瓮城门底下，闸门稳稳停在甬道最上面，两边插上了火把，士兵们贴墙站立，面如铁石。洛长流站在闸门正下方，等朱泰野的马到了面前时，和周长江之前一样，行了一个极为标准的军礼。

朱泰野看向甬道两边，吴长山、任长恨和还存活的备倭军士兵一起行了个军礼，带出的风让火把摇曳起来。

朱泰野轻轻点了点头：“你们辛苦了。洛百户，去牵着世子骑的马。”

“是！”洛长流紧跑几步，与沿途的周长江和戴根点了点头，跑到朱阳锦马前，向他和朱欣月敬了一个礼。

“谢谢了。”朱阳锦微笑着道。

朱泰野对周长江点点头，后者牵着马继续往前。

甬道仿佛一个喇叭，将马蹄声放大，清脆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甚至盖住了外面的雷鸣。

出了甬道，便就到了内城里面。

德胜门大街两侧，第三军士兵手持火把，每隔一步便站一人，他们的身后，则是跪满了百姓和锦衣卫。

在这些人中，朱泰野看到了李再尹，看到了刘悦，也看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赶过来的，满头是汗的衍圣公孔彦缙和瑟瑟发抖的锦衣卫指挥使卢忠。

一个三十多岁的红发欧洲女子，手中拿着一把弓箭，站在刘悦的身后，迎上了朱泰野的目光。

她没有下跪，而是用右手扶着胸口，朝朱泰野微微欠身，行了一个骑士礼。

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则是跪在士兵前面，看到朱泰野进来，他立刻磕了一个头。

朱泰野眯起了眼睛，轻轻摇头，制止了想要上前训斥她的士兵，重新看向前面。

火光沿着德胜门大街一路往前，在风中摇曳不止，这条路就像是后世的灯光道，从瓮城门蔓延到了北安门。

感受到了朱泰野的视野，所有士兵齐声大喊。

“万胜！”

“万胜！”

“万胜！”

声震苍穹。

朱泰野挥了挥手，声音立止。

在声音寂静下去的片刻，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忽然磕了一个头，大声喊道。

“太上皇万岁，鲁王殿下千岁！”

随后，衍圣公孔彦缙立刻附和。

“鲁王殿下千岁！太上皇万岁！”他将位置调换了过来。

士兵身后的百姓和锦衣卫在呆了片刻后，跟着大喊。

“鲁王殿下千岁！太上皇万岁！”

他们的声音不齐，却也因为人数多而显得声势不俗。

朱泰野静静等着，身后的朱祁镇面色复杂至极。

人群声音慢慢减弱。

朱泰野拉起缰绳，马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踢了几下，口中发出嘶鸣。

朱泰野顺势拔出刀，大声道：“随我提刀入紫禁，向陛下痛陈利害！”

刷！

月光下，数千第三军将士拔出刺刀，插在了燧发枪上。

朱泰野的身后，从德胜门进来的第一、第二、第三军数万士兵，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强光闪烁，闪电从云层中劈了出来，照亮了整个京师。

沉闷的雷声化为震天巨响，响彻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