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啼血

《东北啼血》

第13章 权欲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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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权欲熏心

此时的吉林省,西北接黑龙江省,西南邻辽宁省,东北与俄罗斯接壤,东南以图们江、鸭绿江为界,与朝鲜隔江相望。

吉林最初仅指吉林市,她四面被龙潭山、小白山、朱雀山、玄天岭环抱,形成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四神拱卫之状。发源于长白山天池的松花江,由南向西北奔流,在吉林市形成一个S绕城而过,就象在一个美丽少女腰间系了一条绿色的飘带,给这座城市增添了无限的妩媚。群山环绕,江水回转,形成了“四面青山三面水,一城山色半城江”的天然美景。

吉林的历史悠久,殷周时代,已有肃慎人氏族部落。明朝初期,为了经略东北,加强辽东都司府与奴尔干都司的联系,在此建置造船基地,同时也是运兵运粮的转运站。一六五八年,为了防御沙俄的入侵,清廷下令宁古塔将军恢复明朝时的船厂,建造战船并建立水师营,所以吉林也称“船厂”。

因为是造船基地,而且有了二千名驻防水师,连带工人和家属,人口众多。一六七一年,宁古塔副都统安珠瑚奉旨修建吉林城。两年后建成了吉林木城,称为“吉林乌拉”。一六七六年宁古塔将军奉旨移驻吉林,并改名为吉林将军,与盛京将军、黑龙江将军共同统辖东北。一九○七年东北改制行省,吉林以省会名为省名,下设吉长、滨江、依兰、延吉四道。

在满语中“吉林乌拉”就是“沿江都市”的意思,用汉语来说也就是“江城”。因此,康熙东巡时,在其所作的《松花江放船歌》中就有一句“乘流直下蛟龙惊,连樯接舰屯江城。”

仅仅才是一天多的时间,沈阳、长春就落入了日本人的手中,吉林的老百姓简直不敢相信。张大帅的兵不是蛮厉害的嘛,占领过北京,一度打还到上海、江苏,怎么碰上日本军就这么草鸡了呢?日本军得了沈阳、长春后,会不会来打吉林呢?

吉林距长春约一百二十五公里,而吉长铁路不属于日本人所有,不是日本军队“保护”的范围,关东军没有理由同吉林出兵。既然已经动了,关东军的脚步就不能停,要继续向北。如果停下来,就真的成了局部冲突,双方最后通过谈判来解决问题,关东军就白忙乎了。阪垣和石原一商量,把吉林、哈尔滨的特务机关长叫到沈阳,关起门来细细研究了一番,订下了一条毒计。

很快,吉林、哈尔滨日本侨民的房屋、商店,有的被扔入炸弹,有的被放火纵烧。天干物燥,秋风助火,一时间,全城火警不断。这么一来,日本侨民大为恐慌。认为这是中国人在向他们报复,要杀死他们,抢他们的财产。纷纷向侨民会、领事馆诉苦,请求予以保护。于是,吉林、哈尔滨的特务机关长和侨民会会长,不断向关东军发出急电,日本侨民生命财产受到严重威胁,形势十分严峻,请求关东军派军队予以保护。

由于“吉林日本侨民的生命财产受到严重威胁,形势十分严峻。”九月二十一日上午,集结在长春的第十五旅团奉本庄的命令,以保护吉林日本侨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为理由,乘装甲列车向吉林出发。因为吉长铁路不由日军控制,担心途中受到吉林军队的伏击,便一边侦察,一边前进,走走停停,速度很慢。

对于日本的侵略野心,吉林无论是官员还是民众,早就了然于心。一九二七年临江县曾有十万官民反对日本在临江设“猫耳山领事馆”,直到一九二九年八月,日本政府才正式宣布取消在临江设领计划。今年发生的万宝山事件,以及朝鲜排华反华事件尚未了结,两国还在谈判扯皮之中。现在日军突然占领了沈阳、长春,并且又顺着铁路正向省城开来。激愤的民众强烈要求中国军队奋起抵抗,保卫国土,保卫吉林。下午,在省城的多条大街上,在共产党和其它抗日团体的发动下,一群群工人、店员、学生沿街激昂地高呼口号,张贴标语。

赶往省府开紧急会议的各厅局长官、各团体负责人看到这场面,反应大不一样。一些人点头赞叹道:“好哇,民众士气如此高涨,国家有希望。若能军民一心、官民一致,何惧日寇!”

另一些人则觉得很可笑:“什么时候了,赤手空拳的老百姓,不想法子怎么保命,喊口号、贴标语顶什么用!惹恼了日本人,那岂不是更遭殃吗?”

东北边防军副司令、吉林省主席张作相因父亲去世,回锦州老家办丧事去了,把军政大权交给了中将参谋长熙洽,这个紧急会议自然由熙洽主持。

“诸位请安静,现在开会了。”熙洽先作开场白说,“想必大家已经知道了,日本军队已将沈阳、长春占领了,现在正沿铁路向省城开过来。为了避免冲突,保存实力,以利于日后中央进行外交解决中日问题,遵照上面指示,我已命令省城部队撤到了十公里之外。”

熙洽接着说:“老帅不在家,我受托负责全省军政。但深知才疏学浅,亦不敢擅自作主,特请大家考虑一下,军政两署机关是否也应撤离。”

“撤离军政机关!”工商界的几个人都是有家有产的,一听要撤离军政两署机关,忙摆手叫道,“不行,不行!现在市面上已经很乱了,日军未致而先将军政机关撤离,势必会使地方更加混乱,奸人乘机,匪人捣乱,商民必然会遭受更大的损失。”

国民党吉林省党部的几个委员也反对道:“敌军未致而先撤军政首脑机关,难免会给人以弃民而逃的口实,甚为不妥。”

这时,一个军官问道:“事先撤军政机关首脑不妥,但若是敌人来了,到时候想撤也撤不了,那又该怎么办,当俘虏吗?”

省府秘书长潘鄂年定眼一看,说话的是陆军训练处的少将参谋长郭恩霖。便大声说道:“应该领导军民奋起抵抗!应该集合军队,在土门岭一带构筑工事,阻击敌人!”

坐在郭恩霖旁边的是陆军训练处总办齐政知,他鼻子一哼,说:“阻击!说得好轻松。我们有多少力量,能打得过日本人吗?”

郭恩霖马上接着说:“日本军队是虎狼之师,和日本军队打,不要说我们吉林的军队,就是全东北、全中国的军队也无法取胜。”

潘鄂年听了这话,站起来气愤地指着他们说:“就算纵然不免一败,也要拼死抵抗,以尽民族气节。何论全省军队数万,民众数百万,胜负未知。你们身为军人,又是带兵多年的将官,此时此刻,说出这种话来,真是令我为你们感到羞愧!”!”

潘鄂年的话,无疑是指责他们贪生怕死,不佩当一个军人。的脸挂不住了,他也站了起来,涨红着脸,指着潘鄂年大声地说:“站着说话不腰疼,说大话倒是容易,省城附近有多少军队,能打得过日本军队吗?要是把军队拼完了,老百姓怎么办?日军来了必然要报复,地方不是要遭受更大的灾难了吗?逞英雄谁不会,可要为老百姓多想一想!”

这一番话说得堂堂皇皇,许多人频频点头,觉得很中听。这时熙洽站起身,摇手示意他俩坐下,然后缓缓地说:“要打嘛,我们是肯定打不过日本人的,而且也违背上峰的指示。事先撤军政首脑机关嘛,似乎也不太妥。因为这样势必会造成真空,奸人必定会趁机作乱,使百姓受害。因此我考虑,是不是约请日军多门师团长来吉林谈判,和平交涉解决?”

“不行,”熙洽的话刚说完,省府委员、高等法院院长诚允立刻反对道,“日本人谋我野心业已暴露无遗,约日军来省城交涉,这无疑是引狼入室,非常危险!”

教育厅长王世选也不同意,他文绉绉地说:“日寇侵占我国土,恣意任为,烧杀掠抢。举国上下,无不因之愤概,焉能不顾民意,与敌人作城下之盟呢?更兼如此行事,有引狼入室之嫌!”

“此言差矣,”熙洽反驳道,“身为地方官吏,遇事要为民设想,从长远计议,不能为一时而感情冲动。众所周知,中国历史上凡是来了外敌,都是在战争中打亡国的,没有谈判谈亡国的。”

建设厅长孙其昌这时竖起三个指头,摆出一付谋士的架式,说:“依我看,现在有上中下三策由大家选用。”

众人忙问:“哪三策?”

孙其昌不紧不慢地说:“集合全省军队与日军作战。可是调遣不及,更何况兵不如日军精,器不如日军良。到头来军队打没了,地方也被占领了,民众不免遭受战败之苦。这只博得一个‘勇’字,此为下策。将军政首脑机关和军队撤离,避免冲突,保存实力,待中日以后交涉成功再返回。这从长远计,胜在一个‘谋’字,此为中策。约请日军来谈判,和平解决。这军队可保,地方安宁,于国于民有利。如果说日军是狼,那么为了民众与狼周旋,可说是有勇有谋,此为上策。”

孙其昌的话音刚落,吉海铁路总办李书铭击掌叫道:“好哇,孙厅长分析得十分透徹,真所谓入木三分,当然应该取上策!”

“对,对,当然应该取上策!”一片乱哄哄的赞同声。

“简直是一派胡言!”年刚半百的诚允,早年毕业于北京法政学堂。虽然是满族旗人,还是熙洽的表兄,但他生性耿直,实在忍不住了,一拍桌子,站起身说道,“诸公若一定要坚持如此行事,引狼入室,恕鄙人不敢奉陪!”说完一抖长袍,昂首离开会场。

诚允愤然离开会场,使得会场的气氛一下沉寂下来了。熙洽轻咳两下,然后说道:“在座的诸位多有家产在此,一旦开战,后果不堪设想。各位不妨想一想,抗击日军我们到底能有几分把握?若能和平议决,那是最好不过的了。想当年,李鸿章恃强与日本人黄海一战,死伤官兵无数,到头来是一败涂地,仍得割地赔款,这是何苦呢!”

实业厅长马德恩担忧地说:“约请日军来谈判实在太危险了,熙参谋长还请三思。就是请他们来,军队也要做好准备,以防万一才行,否则将会后悔莫及的呀!”

郭恩霖马上叫道:“这可不行啊,这样做若是日本人知道了,这还能谈得成吗?人家不是指责我们没有诚意了吗?”

熙洽一双眼睛的溜溜地往会场扫了一遍,显得很诚恳地说:“利害关系,大家是懂的。打是打不过人家的,光凭血气办事是行不通的。军队若是打光了,我将来如何向中央和张副司令交待!其实说白了,日军就是你不请,他们也是要来的,到时候就不好办了。现在请他们来,多少也看些面子,地方可以少遭些难,总算是件好事嘛!”

“是啊,日军现在正往省城开来,想拦也拦不住,还是和平交涉最好!”主和派七嘴八舌地叫嚷道。

到了这时,其他有反对意见的人也不用再开口了。

第二天,熙洽派出军署参议安玉珍到长春与日军接洽。安玉珍和齐政知一样,是少将加中将军衔。一见面,他就拍着胸口对多门说:“我受吉林军民委托,前来欢迎日军和平进入吉林。我以生命保证,日军在进入吉林的途中,绝对不会受到吉林军队的袭击。”

在安玉珍的保证下,九月二十三日下午,多门带着第十六联队、野炮兵第二联队及骑兵和工兵各一中队,乘车到达土门岭车站。熙洽带着郭恩霖、齐政知、孙其昌等人早就在此迎候,见面后一同上车到达吉林。多门就以车站旁的名古屋饭店作为他的师团司令部,随带的部队也驻扎下来了。

当天晚上,多门和熙洽在名古屋饭店正式进行会谈。略为寒喧了几句,多门便对熙洽说:“你今天能这样做很好,如果派军队抵抗的话,结果就很难说了,我们就不可能象这样谈话了。”

“是的,”熙洽曾留学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会日语,他点头说,“中日两国是邻邦,两国理应友好相处,发生军事冲突对双方都没有好处。身为地方官吏,我是本着使吉林民众免受战火之苦才决定这样做的。虽然也有一些人反对,但我认为日军是守纪律、讲信用的军队。”

“好,这很好,”多门问道,“现在城内还有武装部队吗?”

“没有了。”熙洽肯定地回答道,“我已经命令他们全部撤到城外,只有少数警察在城内。”

熙洽在十八日当晚得知北大营和沈阳受到日军攻击后,估计长春也必然会受到攻击,下令驻长春的二十三旅撤出长春,不用抵抗。当南大营遭到日军攻击时,他命令炮兵团和步兵团均不许抵抗,使三十六门大炮成了摆设。长春一陷落,他又命令驻吉林的二十五旅和军署卫队团撤出省城,退到十公里以外。

多门又问:“吉林的部队还能听你的吗?”

说老实话,这个问题他也弄不清。因为命令军队撤出省城,他是打着吉林副司令长官公署的招牌。各旅团长并不算是他的部下,以他个人的名义是指挥不动的。但此时,他只能硬着头回答说:“我想多数部队还能听我的。”

“那好。”多门小胡子一翘一翘地用命令的口吻说,“要和平解决吉林问题并不难,你必须在三天内,把省城撤到附近的部队完全缴械,否则的话,发生战事由你负责。吉林副司令长官公署和吉林省政府应立即撤消,重新组建吉林省独立政府。张作相不在,就由你做省长。”

尽管对于这些要求,熙洽早有心理准备,但多门说话的口吻使他十分不快。特别是想到部队缴械以后所带来的一连串问题,便推挡说:“部队缴械的事情仓促不得,需要一段时间。至于重新组建独立政府,事关重大,我一时也无法作主。”

多门脸色一沉:“这么说你不愿意接受了?”

“不,不是这个意思。”熙洽忙说,“吉林的军政之事,过去一直是张作相副司令全权作主,现在叫我来承诺,恐怕……”

“恐怕什么,现在不是由你代理军政吗?”

“代理是代理,但……”熙洽还在迟疑。

多门不耐烦地说:“我给你三十分钟的时间考虑,接受还是不接受都由你。”说完就带人出屋,扔下熙洽一行。

多门一出门,一名少尉带着五、五个士兵持枪荷弹冲进屋,气势汹汹地地把枪口对准熙洽等人,刺刀闪着寒人的光亮。

熙洽带来做笔录的翻译一见这个阵式,吓得魂不附体,扑通地跪在熙洽面前,抱着熙洽的双腿,痛哭流涕地劝道:“情势逼人,你老就答应了他们吧!”

另外两个随员在一旁吓得直哆嗦,不敢出声。熙洽心里很明白,多门是在吓唬他。城外还有吉林的军队,日军立足未稳,不敢把他怎么样。再说日本人现在还要用他招降军队、稳定市面,实在也没有必要杀他。因此他面对翻译的哭劝不理不睬,闭眼端坐。

翻译又哀求道:“你就答应了他们吧,否则就出不了这个门了!”

“出不了就不出,”熙洽这时显得很镇定,“大不了就死在这里,还能怎么样?”

“哈,哈,哈,熙参谋长何出此言?”西装革履的日本驻吉林总领事石射猪太郎从外面进来,扮演红脸上场了。他笑容可掬地操着汉语说,“不必动怒,好好想一想嘛!”

作为外交部的驻外领事,无论是从两个机构的关系,或是个人的前途来讲,石射的立场当然不会和军方站在一起,他并不赞成关东军强硬开进吉林。但是,外务省都阻止不了关东军的前进的步伐,他更不行。关东军的目的他清楚,日本帝国的满蒙政策他也是赞同的,与其让关东军在吉林烧杀一番,倒不如让熙洽投降。将来有了什么,他作为吉林总领事,也算尽到了职责。因此,他愿意配合多门说服熙洽,让关东军安全、平静地占领吉林。

“想什么?”熙洽刚才没有动怒,这时却站起身,怒气冲冲地说,“我是一个堂堂的中将参谋长,到这里来是谈判的,是为了全城的百姓,生死早已置之度外,难道会怕这种威胁吗?”他指着持枪的士兵对石射说,“好,你现在就叫他们开枪吧!”

“啊,误会,误会,纯属误会。”石射挥手叫士兵出去,然后走近熙洽,改用日语亲切地说:“熙君,我不和你绕弯子,就跟你说实话吧。日中两国矛盾由来已久,满蒙对于日本帝国来说又至关重要,这次日军进兵辽吉,当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是个明白人,又在日本呆了几年,对日中两国的实力不会不了解,区区东北怎能与日本抗衡呢?更何况东北军的主力目前尚在关内,留在东北的军队有多少战斗力你比我更清楚,日军完全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把他们消灭。”

石射拍拍熙洽的肩头,又说:“张学良的统治就象过眼烟云,一去不复返了,东北很快就会出现一个新的局面。将来东北政权势必要和日本合作,共同开发满蒙,改善生活,防止赤祸,你不必有什么顾虑。”见熙洽不出声,石射放低声音说,“熙君,我知道你素有复国大志,难道你不想施展你的才华吗?”

熙洽眉心一弹,低声说道:“我现在还谈得上什么复国大志,我的国家早就亡了。”

“现在正是时候了,”石射引诱道,“希望阁下当机立断,祸福利害就此一举了。”

熙洽并不姓熙,他姓爱新觉罗,名熙洽(安乐和睦的意思),字格民,生于辽宁,时年四十七岁,高个、方脸,长得堂堂正正,中将军服穿在身上,颇有儒将架式。他出身于满清皇族,袓先是清太祖努尔哈赤的异母弟弟穆尔哈齐。穆尔哈齐“骁勇善战, 每先登陷阵”, 为爱新觉罗家族的兴起, 立下了汗马功劳,其后人掌管正蓝旗。

辛亥革命之前,清王朝想通过培养皇族军官来掌握军队,挽救风雨飘摇的清王朝,熙洽就是那时被送到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学习。他从小接受的是封建王朝的思想教育,在日本读书时,就立志要学习日本的明治维新,通过变法维新使清王朝走上富国强兵之路,巩固清朝政权。一九一一年他毕业于第二十三期骑兵科,可回国不久,辛亥革命就推翻了清王朝,他原来设想的那一套振兴清朝的方案成了泡影。

熙洽是留洋海归,才干也不错,且出身贵胄,面相雅儒,很受张作霖和张作相器重。但器重是器重,却拿他当作文人看待,一直让他担任教务、军务、训练、参谋等职务,拿他当作文人看待。因此,他不要说没有战功,甚至没有带过兵(挂名当过东北军第十旅旅长),更没有独掌一方。

如果是一般人,能如此官居显要,也应该满足了。,照理也应该满足了。但他却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参谋长,手中没有军队,自己雄才大略未能得以施展。他念念不忘青年时的愿望,感觉他伟大的抱负未能实现,总幻想着有一天有机会恢复清王朝的统治,实现他的理想。石射的话触动了他内心的隐密,更何况多门提出的条件也是早有心理准备的。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松口说:“事情总是可以商量的。”

“那好,那好。”石射见熙洽已作了表示,便拍了拍他的肩膀,退出屋去告诉多门。

过了一会,多门等人重新进屋。多门走近熙洽,一只手握着熙洽,一只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几下,温和地说道:“熙君,不是我不给你面子。我们总算是师生关系,难道我这个做老师的不为你设想,反而会害你吗?”多门今年五十三岁,在日本士官学校担任过熙洽的教官。

“我不是这个意思,也没有这样想过。”熙洽说,“但事关重大,不得不多作考虑。”

“现在日本军队已经占领了官银号、军械厂、电信、交通、车站及军警机关,已经完全控制了全城。你要赶快派人分段缴械和召回部队,免得发生冲突。一旦发生冲突,事情就不好办了,你的一片好意也要枉然了。”

熙洽还是感到不放心,说:“军队的事情比较难办,恐怕……”

“你放心好了,”多门猜透了他的心思,许诺说道“军队准许将来整编训练,重新建制,以后与日军合作,维持地方治安。”

“好,那好。”熙洽一听可以重建军队,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这个年头,没有军队,一切无从谈起。有了军队,才能施展自己的抱负。他忙点头说,“那我同意,一切照办就是了。”

熙洽代理全省军政,但新的吉林省政府应该怎么组建,他并不在行。第二天,熙洽把省府两位学法政的秘书、张燕卿和荣孟枚请到“松江第一楼”。

松江第一楼是新式的二层楼房,位于松花江畔,半临江流,半靠陆地,仿佛凌空跨越在松花江之上,犹如长虹卧波,气势颇为恢宏,为吉林城建筑之翘楚。有诗曰:“最能涤我胸襟处,痛饮松江第一楼。”

松江第一楼的店堂华丽气派,营业规模大,饭菜品种全。开业二十多年,一直是吉林军政要员、士绅名流招待客人的重要场所。同时因“楼临松花江,隔岸群峰如屏,景致极佳。”也是文人墨客在此“斗酒赋诗,挥毫题咏”的地方。熙洽和荣孟枚都是“冷吟诗社”的社员,常在此处赋诗挥毫。

月白星稀,秋风吹拂,临江把酒。入座后,清蒸白鱼、飞龙烧松茸、扣鹿三宝、小鸡炖蘑菇等菜就上来了。好菜还得好酒配,宝泉涌酒坊的大泉源酒虽好,但也只在东北有些名气。

“看我给你们带来了什么酒。”熙洽故作神秘地把一个纸包撕开,露出一个白瓷瓶。

“啊,莲花白!”荣孟枚眼睛一亮。

“这是一个亲戚送来的,正宗御酒坊出品,有五十多年了。他一直舍不得喝,因有事求我,这才送来一瓶。”熙洽向荣孟枚问道,“孟枚夫子喝过吧?”

“有幸喝过,不过那是二十多年前了。”荣孟枚点头说,“菊花白,莲花白,宫廷两大名酒。其味清醇,玉液琼浆,不能过也。嗨,现在恐怕只有你们皇室的人才藏有了!”

荣孟枚五十三岁,出生于吉林阿城县,是满洲正黄旗人。他不姓荣,姓胡苏哈拉氏,名荣选,字叔右,号孟枚,官宦家庭出身。自幼聪颖明敏,少负诗名。二十三岁乡试中秀才,二十八岁时作为清政府的官费留学生,在日本东京法政大学学习。归国后,应清廷学部试,获法政科举人。荣孟枚是个才情洋溢、诗书画俱佳、“名动公卿”的风流才子,与开原的游国臣、沈阳的王光烈并称“关东三才子”。

荣孟枚认为自己持经世致用之学,抱富民强国之志,但却无人以“国士”求之。隐于民间,他又不甘心,最后只能依附于人,为政要和军阀掌文案、作僚属。

好菜配好酒,正好涤胸襟。今天不谈诗书,只讲政治。酒过三巡,熙洽满面春风地把他和多门会谈的情况,细细地向他俩介绍了一番。

“你们还有师生之谊。”看到熙洽这么高兴,荣孟枚说,“有了这层关系,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多门将军当时还是大尉,既是教官,也是我的区队长。”

“既然是这样,多门想来不会为难我们。”张燕卿说,“那就按他的旨意,先组建吉林省政府。至于重建军队,是以后才考虑的事情。”

张燕卿才三十三岁,河北南皮县人。在前清湖广总督张之洞的十三个儿子中,他排列第十。张燕卿从青岛特别高等学校毕业后,东渡日本,进入以贵族为对象日本东京学习院。二十二岁毕业回国后,就进入官场。张燕卿的官运要荣孟枚强,在几个县的当过知县,还当过石门(石家庄)警察厅厅长。

“我也是这么想。”熙洽说,“省府的组织大纲和对外要讲的话,就烦你们二位动笔了。还有省府的官员,你们也拟一个名单。”

荣孟枚摸摸胡子,对熙洽说:“省府应该如何组织,日本人有什么要求,格老你先摆几条大原则,我们才好动笔呀!”熙洽的年纪比他还小几岁,他却对不到五十的熙洽敬称老,正所谓有钱的八岁就成了爷爷,无钱的八十岁还是孙子。

熙洽一听哈哈笑了起来,说:“你们都是法政大学毕业的行家,关东的大才子,还用得我多说吗?”他指着张燕卿对荣孟枚说,“他和多门打过多次交道,应该怎么写,你们商量吧。”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荣孟枚,说:“这是多门交给我的。”

荣孟枚接过一看,原来是现在吉林省部分厅局级官员的名单。

熙洽指着名单说:“多门说这些人原则上一律不准任用,除了这些人外,我们可以随便选用。”

荣孟枚问:“奇怪,怎么会有这份名单?”

熙洽说:“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见,日本人对我们的情况是了如指掌。”

荣孟枚晃了晃手中的名单,又问:“真的能随便选用吗?”

“你真是个书呆子,”张燕卿笑骂道,“当然必须用没有抗日思想、能和日本人合作的人了。”

荣孟枚听了不禁一笑,轻轻拍着自己的脑门说“真是多此一问,老糊涂,自当罚酒三杯。”

张燕卿也了笑,说:“你这家伙,自找借口喝酒吧?可别喝得醉薰薰的,我们还有一大堆事要做。”

“是啊,我们还有很多的事要做。”熙洽说,“看来,东北真的要出现一个新的局面了,以后还要仰仗你们两位大才子。

荣孟枚一拍大腿:“格老你掌舵,我们拿桨奋力划就是了。”

“关键是有日本人支持。”张燕卿对熙洽说,“有了日本人支持,你带着我们干就是了。”

三天后,熙洽召开吉林省机关、团体首脑会议。在会上,他眉飞色舞地说:“诸位,经过努力,现在已经和日军交涉成功,和平解决了吉林问题。为了免去战祸,应将原有的军政两署撤消,合并成立一个吉林省长官公署。”

许多厅、局、处长一听,感到很忽然。军政两署撤消合并成一署,那么职位肯定会有大变动。想到自己与熙洽的关系并不密切,职位恐怕不保,不禁神色慌乱。于是有人高声地问道:“这事辅帅知道吗?撤消军政两署,以后怎么对辅帅交待?辅帅对大家可是不薄呀!”

辅帅对大家薄还是不薄,这有谁能说得清?但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张作相对你熙洽不薄,你竟然在背后要拆他的台!

熙洽听了这话,脸色不免有些发红。熙洽在军事上无战功,又是个“外来户”,之所以能爬到今天的高位,一是张作霖重开东北讲武堂时,特从广东把他请回聘为教务长。而其时正值张学良入讲武堂读书,他自然就成为张学良的老师,有了身价;二是在治学、整军、训军方面,他干得很不错,得到了张作霖、张作相的赏识和信任。

“这只是权宜之计,权宜之计。”他忙解释道,“将来中日事件和平解决以后,仍要请辅帅回任的。”

他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便掏出吉林省长官公署的组织大纲,匆匆读完后,笑吟吟地说:“好了,现在就请大家推举长官人选吧。”

他的话音刚落,会场便乱哄哄地吵成一片:

“现在日军把长春、吉林都占领了,还说什么和平解决,这不是自欺欺人嘛!”

“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能使省城免去战祸,这不是和平解决吗?”

“这是投降做汉奸,自古汉奸都没有好下场!”

听了这话,熙洽不觉有些好笑:“什么汉奸,老子又不是汉人,就是想做也做不成。”

“这怎么是汉奸呢?又不是为了个人私利,这是为了吉林的老百姓忍辱负重,所以问心无愧。”

“放屁!把省城拱手让出,就是为了自家的荣华富贵,还说是为了老百姓,也不脸红!”

“是非自有公论,懒得和你斗嘴。”

“是的,我们确实不必多说,青史自会评说。”

争争吵吵中,在郭恩霖、孙其昌、齐知政等人的高声叫喊下,熙洽被推举为“吉林省长官”。

九月三十日,熙洽再次召开会议,宣布“吉林省长官公署”正式接办吉林军民两政,旧有法令不符合新政府的要求,以后一切听从新政府的命令。会上发表宣言,通电脱离与东北政务委员会和南京国民政府的关系,同时还任命了长官公署的各负责官员:

军政厅长:郭恩霖 警备司令:齐知政 警备处长:修长余 剿匪司令:于琛澂 实业厅长:张燕卿 财政厅长:孙其昌 教育厅长:荣孟枚 民政厅长:王 掦 交涉署长:谢介石 秘 书 长:李铭书

机要秘书:金名世 ……

会后,熙洽名正言顺地以吉林省长官的名义发出通电:“本人为了吉林省的安宁,免遭战祸,经各界推选为吉林省长官。现将旧军政两署撤消,所有部队长、各县县长、各公安局长、保安总队长应继续维持治安,不得擅离职守。电到之日,应各自权衡,共济艰难。何去何从,应表明态度。”

电报发出后,全省四十四个县,在省城附近的二十多个县很快表明了态度,拥护“新政府”。其他的各县,一时还弄不清情况,还在观望之中。

要在东北建立一个符合日本人要求的“新政权”,这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一方面日本军队还只是占领了东北的南半部(锦州等地还不算),哈尔滨以北的广大地区是俄国的势力范围;另一方面,要找出一个能撑得住台面、各方人士能接受的人,虽然定了废帝溥仪,但事情不是一下就能办好的。因此,关东军决定各省先建立地方政权,等待合适的机会,再把他们统一起来。对于此事,吉林的熙洽非常积极,但辽宁省政府主席臧式毅却拒绝合作。

当日军攻入沈阳城时,臧式毅没有荣臻一起走。按照过去封建王朝的规定,地方官守土有责,“与城共存亡”是必须遵守的原则。城若被破,地方官即便是能够逃出去,不为敌军所俘虏,也一定被朝廷拿问,脑袋不保。因此,从小受母亲封建教育影响的臧式毅,准备秉承士大夫的风骨:与城共亡,名留青史。但日本人最初根本不理睬他,只是派了一个班的士兵把他看住。直到三天后,阪垣才来到他的家。

两人落座后,佣人仍旧送茶待客。阪垣用亲切地语气对臧式毅说:“本庄司令官本想亲自来看阁下的,因为有重要军务在身,实在抽不出时间,特地派我来见阁下,并转达他的旨意。”

“那就多谢了。”臧式毅把桌上的茶杯捧在手中,淡淡地说,“有什么事情,就请阪垣大佐直说吧。”说完,把杯子一拱。

按清朝官场的习俗,下属拜见上司,虽有下人泡茶相待,但大都是不喝的。当上司举起茶碗一拱做欲喝状时,那就是下“逐客令”的表示,这时站在旁边的下人就会扯开嗓子高喊“送客!”。客人不管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完,也只能告辞了。现在是民国了,这一套不流行了,臧式毅也只是借此表示他心头的不满而已。日军占领沈阳后,派出宪兵四处搜查散落的中国士兵。这些宪兵在队长三谷清的带领下,以搜查为名,闯入平民家中,抢掠财物,污辱妇女,枪杀百姓。他身为省主席,知道这些情况而无能为力,说不出的烦恼气愤。

臧式毅,字奉九,是沈阳本地人,四十六岁,正当壮年。臧式毅家境贫寒,于一九○五年考入保定陆军速成学堂,两年后到日本留学,就读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辛亥革命后,臧式毅毕业回国,在保定军校当了七年教官。一九一九年他投在黑龙江督军孙烈臣门下,任黑龙江军署上校参谋。从此后他一直在东北军中任职,去年从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公署中将参谋长改任省主席。

臧式毅和熙洽一样,都是在张作霖得势后进入奉系,基本上没有当过部队主官,主要是当参谋幕僚。虽然没有什么战功,但他头脑灵活、办事精干,军务政务等各项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十余年的岁月爬到省主席的地位,大体上可以说是一帆风顺。可没想到,一下竟成了日本人的阶下囚,而且是当着家乡父老的面,真是斯文扫地!

阪垣虽然也算是个中国通,但毕竟比不了土肥原,不太懂清朝官场的那一套,也不在乎臧式毅的态度,他说:“本庄司令官对阁下的为人是很钦佩的,我们对阁下也很敬仰。这次不幸演变成这样的事变,实在是令人遗憾。但是责任在贵方,我们日本军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自卫手段的。”

“迫不得已自卫吗?”臧式毅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几天的怒气一齐喷发出来,“应该说是蓄谋已久的侵略才对!不是吗?对于中村事件,在中国军事禁区里处死几名军事间谍,这本是天经地义、无可厚非的事。可你们依仗着武力,恃强威胁。我们委屈求全,息事宁人,一再退让,答应你们提出的无理要求,这还不够吗?”臧式毅停顿了一下,见阪垣要开口,便马上又说,“你们采取这样的军事行动能说是自卫?自卫怎么不在你们的驻地营区自卫,不在你们关东军司令部自卫?为什么自卫到到闹市之中,自卫到我们的军营里,自卫到老百姓的家中,自卫到我这个省主席的家中?算了吧,什么炸毁铁路,连三岁的稚童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人无信不立,你们没有基本的道德,不讲信义,干出如此卑鄙的事情,必将受到国际社会的鄙视!”

臧式毅的这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阪垣听了非常刺耳,脸色陡然变得十分难看。但阪垣是很能克制的人,很快便平静下来,恢复了一张笑脸:“我们日本帝国并没有领土野心,我们目的是日中共存共荣,阁下不要有什么误解。”阪垣说,“尤其是满蒙地方,则必须日中双方携手合作,这样才能达到开发产业,繁荣经济,提高民众生活的目的。才能达到共同担负起保卫满蒙安全的责任,不使满蒙人陷入白种人手中和避免赤化的祸患。”

“自欺欺人!”臧式毅气呼呼地用鼻吼哼了一声,垂着眼皮,一只手在无意识地抚摸着青瓷茶杯。

“我们现在当然很希望张学良将军能幡然觉悟,早日归来与我们携手,共商大事。”阪垣用诚恳的语气说,“但这个愿望看来暂时不能实现,所以想请阁下仍以辽宁省主席的身份与我们合作,发出布告,保境安民,负责处理一切地方行政事务。至于阁下的生命财产和地位,本庄司令官负责保证绝对安全,请不要有什么顾虑。”

“生命、财产和地位,我并不在乎,否则我早就走了,怎么会成为你们的囚徒。”怒气渐渐平息下来了,臧式毅抬起眼皮,问道:“让我和你们合作,颁发布告,保境安民,这是不是等于让我脱离中国中央政府,搞独立自治,但又必须听从日本?”

“是的,是这样,”阪垣肯定地回答道,“我们都是明白人,也不必绕圈子说话。这样做对于日中关系,对于满蒙地方的人民和阁下将来都是有好处的,请阁下不要犹豫。”

臧式毅摇摇头,冷笑道:“这可办不到。我身为省主席,在没有得到中央政府和张副司令的指示之前,对于本庄司令官的好意万难接受,请见谅。”臧式毅曾为整军训军立下不少功劳,而且勤政廉洁,受人称赞。特别是张作霖被炸后,他作为参谋长,与当时的省长刘尚清等人采取了秘不发丧的策略,稳定了局面。因此,虽然他与杨宇霆关系密切,被视为杨派人物,但杨宇霆被处决后,张学良并没有排斥他,仍提拨重用他。此时要他背叛张学良,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无法接受。

左讲右劝都不通,阪垣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他起身说道:“既然这样,我就回报本庄司令官,但还是请阁下仔细考虑考虑。”

“真是不识时务,”听了阪垣的汇报,本庄冷冷一笑,说:“既然我们这位校友不肯合作,那就让他为张学良尽一尽忠吧!先把他监禁起来,生活上予以优待。但要特别注意,千万不要让他溜了。我倒想看看他能硬几天。”

当天晚上,今田大尉带着卫兵来到臧式毅的家,对他说:“奉本庄司令官的命令,特请阁下到司令官的公馆有要事商量。”

汽车并没有开向沈阳馆本庄的住处,而是把他送到东北讲武堂教育长鲍文樾的住宅。他被关东军软禁在这里,与外界隔断了联系。

臧式毅不愿合作,只好退求其次,另外特色一个合适的人。第二天,阪垣就匆匆忙忙赶到辽阳,去拜访东北老政客于冲汉。

于冲汉,字云章,辽阳祁家堡人,年刚花甲。于冲汉出生于官宦之家,一**七年他东渡日本留学,并在东京外国语学校讲授汉语。日俄战争爆发后,于冲汉以日本满洲军司令部高级翻译的身份回国,为日本人从事汉文文牍、中日交涉等工作,并为此获得日本颁发的六等瑞宝勋章。日俄战争后,因他与日本人的关系,一九○六年出任辽阳交际署长。其后,在清末民初年间,他在地方政府一直担任与日本人交涉的官职。

张作霖在东北逐渐得势后,于冲汉经秘书长袁金铠的引荐,来到了张作霖的身边当上了顾问兼总文案,主要负责与日本人交涉。由于与日本人有着特殊关系,在向日本人借款、聘请顾问、购买军火,为扩大张作霖的势力立下了汗马功劳。一九一八年北洋政府任命张作霖为东三省巡阅使,于冲汉便成了巡阅使署的总参议。此后,于冲汉任东北官银号总办、特区行政长官、中东铁路督办等要职,直到一九二七年六月,他才因病辞职回到辽阳养病。

在近十年的时间里,于冲汉可谓红极一时,张作霖都亲昵的称他为大哥。当时东北的地方政府明里遵守不平等条约,暗地里却抵制日本,规定土地和矿山不准卖给外国人。但于冲汉不仅利用权势霸占民田,还出头与日本人合股开矿,因此很快便成了东北屈指可数的巨富。他除了拥有矿山股份外,还有土地四千余亩,庄园四处,房屋百间,在沈阳、哈尔滨、大连、长春等几个大城市都有他的住宅。他妻妾成群,童仆盈室,一呼百应,赛过王公诸候。

“九·一八”当天,于冲汉还在大连的别墅养病,事后才急忙回到辽阳。他的住宅在东二道街,是一座青堂瓦舍的四进大院。于冲汉很会享受,在院内修了一个小花园。花园里假山流水,草木葱笼,花卉溢香,幽雅清静。

听到关东军司令部来人,脸色腊黄的于冲汉,拖着病弱的身躯从烟室里出来,把阪垣迎到小客厅里。

“好漂亮的地方啊,”阪垣一边走一边称赞道,“于先生住在这里真象是在仙境一般。”

“唉,可惜我命不好哇。”于冲汉摇摇头说,“身体有病,无福享受。”

看着他的病态,阪垣问道:“本庄司令官很挂念你,你现在身体怎么样?”

“感谢本庄司令官和阪垣大佐的关心,”于冲汉说,“我的身体不怎么好,患的是‘烟后痢’,病情不轻,大便常带脓血。”

阪垣皱皱眉,说:“于先生身体不好,如果能到沈阳去住,医疗既方便,早晚有事又可以和本庄司令官、与我们商谈,不必大家来来去去,岂不更好吗?”

于冲汉一听忙说:“谢谢本庄司令官的关心和你的厚意,本来我这几天就想去沈阳见见本庄司令官的,只是身体不大作主。既然你亲自来了,那就请你回答司令官,无论如何,明天我一定到沈阳。”

于冲汉当年是张作霖帐下的大红人,若论资历,论名望,他在东北可以算是数得上的人物。但因为他长期与日本人合作,干了强占民田、出卖矿产资源等事,可说是臭名远扬,人人齿冷。来到沈阳后,本庄要他出头担任省长,尽快组织新政权,以便开展工作。但他心中有数,知道自己远远不能与臧式毅相比,没有什么号召力,在背后摇羽扇、出谋划策可以,不能直接出面。于是,他把住在街对面、自命为“关东大儒”的袁金铠请到自己家中。俩人都是瘾君子,便躺在烟榻上,一边烧大烟,一边交谈。

泛泛几句闲话后,于冲汉喷出一口浓烟,抓起身边的小茶壶,咕咕地喝了几口,说:“这次事变发生后,我看东北的局面必将彻底改变。这理由有三:其一、日本人处心积虑,想要侵占满蒙为日已久,算起来有几十年了。这次得到机会进入东北各地,是实现他们大陆政策的开端,当然不是简单就能够退兵的。而且看样子,日本人根本就不打算退兵。其二、雨帅在的时候,还尊重我们,能听听我们的意见,遇事有个商量。现在小六子这孩子,八字生得好,托他老子的福,子承父业。但他虽有李世民的雄心,却没有李世民的才具。他贪图玩乐跑到关内,把军政中心无形移到北平,置东北老家于不顾,被一帮轻佻纨袴小子包围住,还能作出什么好事来?并且整天和什么赵四、朱五,蝴蝶、鸳鸯之类的一群妖精廝混在一起,再加上吗啡、白面,三毒交攻,弄得就象鬼一样,躲在协和医院里半年不出门,军政大事怎么处理?”

于冲汉重新装上一颗烟泡,继续说,“你说,这样的人我们捧他还有什么意义呢?其三、”他就火点烟,吧哒吧哒地把一颗烟泡抽完,又喝下半壶热茶,才把这其三说下去,“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日本人图谋侵占东北领土已非一日,几个月来的情况则尤为明显。蒋介石、张汉卿有兵有将,但他们居然事先商量好,不作任何准备,而且毫不抵抗,决心把东北拱手送给日本人。我们两手空空,无拳无勇,拿什么去抵抗日本,拿什么反对日本呢?我们生于斯,长于斯,既然离不开家乡,离不开东北这块土地,也不能象蒋介石、张汉卿那样狠心,坐视东北人民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而不设法拯救。那么,只好将计就计,暂时应允日本人的要求,起来组织临时地方政府,维持治安,恢复秩序。这样既可稳住日军,徐图挽救的方法,又可避免人民遭受日军的蹂躏,不失为救国爱民的义举。如果日后有了办法,国联出来干涉,日本能够撤兵,汉卿重回东北,我们也不失为守土保民之士,于国于民,可告无愧。我的身体本来就不好,现在又有重病,不能出去应付。你的精神还好,我希望你能为东北民众出头收拾这个难局。对于日军方面,你不必担心,无论有何困难,我当负责交涉,尽力帮助你担当难局,你看怎么样?”

袁金铠,字洁珊,比于冲汉长一岁,辽阳山岳堡人,家道小康。十九岁时考取秀才,后被选为贡生,在乡里开私塾教书为生。甲午战争期间,他被选为团董,训练团丁保卫地方。日俄战争期间,他曾出任过辽阳警务提调,后又加捐为候补知县。一九○六年各地成立立宪机构咨议局,袁金铠因与东三省总督赵尔巽交往密切,被选为奉天省咨议局副局长,还兼任东三省总督署参议。

一九一一年十月,武昌新军起义,革命的烈火遍及全国,各省纷纷宣布独立,东北的革命党人也发动新军和民众响应。袁金铠一面伪装激进,与革命党的领导人张榕交往甚密。但得知张榕、蓝天慰等革命党人密谋驱逐赵尔巽,宣布独立的消息时,他却向赵尔巽献计,调来了驻洮南的巡防营统领张作霖,以武力威胁、分化瓦解和暗杀的手法扑灭了革命的烈火。为此赵尔巽向朝廷保荐他为四品京堂,襄办关外练兵事宜。

张作霖因为他的引见,与赵尔巽拉上了关系,并且得到了赵尔巽的信任,在政治上开始显露头角,逐渐扩大了势力,称霸东北。而袁金铠与张作霖也从此有了较密切的关系,受聘为二十七师顾问,开始成为张作霖的谋士,为张作霖出谋划策、网络人才。一九一六年张作霖被任命为奉天省督军兼省长时,袁金铠担任军政两署的秘书长、最高顾问,时常还代行省长职务,可谓是青云直上、飞黄腾达。

张作霖一度对他十分信任,视为诸葛亮,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使他红极一时。但他自恃谋佐功高,不免狂妄,明目张胆地卖官鬻爵,收金敛财,结党营私。他身边总有一大批趋炎附势之人,被人喻为新和绅。弄得张作霖也起了疑心,有尾大不掉之感,便逐渐地冷落了他。一九一九年他离开沈阳中枢,到外地任职。直到六年后,他才回到沈阳。张学良掌权后,他任东北政务委员会委员,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公署参议。一九三○年,任国民政府监察委员。地位虽高,但他没有什么实权了。

袁金铠确实有文才,爱读书、博文强识、善书法、能作诗,通晓经史,出过几本书。他是东北“文治派”的领袖人物,被人尊称为“洁老”。他也以“关东大儒”自视,“关东三才子”则是后辈。

听了于冲汉的这一番话,他不免心旌摇摇。但他毕竟是“大儒”,君子言义而不言利,象他这样的“大儒”,更不便言利。于是便显出颇为难色地说:“这样做恐怕不太妥吧?会引起人们的误解,有损我们一生的名节,叫人笑骂。而且,我在东北的政治地位不高,能力也有限,尤其对付日本人,我是一点经验也没有。我看还是你出来撑门面,我在后面帮你较为妥当些。”

于冲汉听了哈哈大笑,用烟枪指着袁金铠说:“你这家伙老奸巨滑,还在我面前说假话!我问你,自古以来名节二字值几个大钱?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识时务者为俊杰。关于这些,你比我明白多了,还装什么腔!我是实在病得动不了,没法出头办事。请你不要迟疑,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你放心,我说到哪里,就做到哪里。你尽管出来,我决不会把你捧上去,再把梯子撤掉放你摔下来。我明天答复本庄,我们就这样办吧。”

不言利并不是不要利。红了红脸,袁金铠问:“假如我硬着头皮勉强出来,用个什么名义呢?”

于冲汉说:“先打出东北地方自治委员会的招牌来,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袁金铠不作声,吧哒吧哒地抽完了一筒烟,良久才说:“不大妥当吧?”

于冲汉有些疑惑,问道:“为什么?”

“自治二字岂不是脱离中央独立了吗?”

于冲汉一愣,随即笑道:“你这家伙又在装糊涂了不是。南京的蒋介石,北平的张汉卿拿出不抵抗主义对付日本,就等于不要东北,置东北人民的生命财产不顾。现在我们出来维持地方,保护广大民众安居乐业,这不是我们见义勇为、责无旁贷的好事吗?还管他中央不中央的。独立自治又怎么样,难道不是蒋、张逼着我们去做的吗?”

袁金铠还是摇摇头,说:“你说的固然有理,只是东北二字我看用不得。据说熙洽已在吉林独树一帜,黑龙江群龙无首,正陷入混乱状态。我们的力量实际上达不到吉、黑两省,我看还是用辽宁二字比较妥当。而且阚朝玺这个家伙已经纠合了一帮无赖流氓,在沈阳城内打起了所谓“四民维持会”的招牌。听说还利用一帮日本浪人勾结满铁总裁作为靠山,想拥戴恭亲王为首领,恢复满清进行复辟。依我看可以把阚朝玺拉过来,加入我们的组织。我们的组织添了这样一个军人代表,比较有利,又可以瓦解四民会,恭亲王的非分野心也就无从施展了。怎么样?”

于冲汉沉思了好久,才说:“这也使得。但委员的人选不宜太多,越多越乱,不好办。依我看,你担任委员长, 我和阚朝玺,再拉上赵欣伯担任委员,省得他们背后捣乱。本来还有一帮人可以拉出来,但是怕他们畏首畏尾,不肯出来,暂时我们四人也够了。”

“还是你担任委员长更好一些,对日军方面办事容易。你身体不好,一切事务由我来负责。”

于冲汉有些不耐烦地说:“你担任委员长最相宜。若你怕麻烦,就叫阚朝玺担任委员长,麻烦的事叫他去挡,我帮你对付日本人。这样,赵欣伯就无从施其伎俩了,你别再推了。”

“人数太少了也不好,”袁金铠说,“有许多事要办,再说多一些人担待责任也好。”

“这个由本庄司令官决定吧。”于冲汉说,“你掌全局就行了。”

袁金铠这时才半推半就地说:“那好吧,待我和大家商量商量再说。”

九月二十四日,袁金铠以东北政务委员的名义召集各厅、局、处长和各团体负责人开会。辽宁省的主要官员已纷纷入关了,只有几个厅长、处长到会,连同商会、农务会、教育会的代表,人数也太少。于是便拉了一些县长和其他的所谓社会名流、前清遗老遗少来参加会议。

一开会,袁金铠便直截了当地说:“自从中日事变发生后,一些主要官员相继离省,造成目前局势不稳,群龙无首,人民无所适从的状况。我们本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大义,拟组织辽宁地方维持委员会,代行省政府的职权,以安民心。一俟恢复正常,这个委员会立即解散,决不拖延,大家以为如何?”

到会的人事先没有心理准备,听他这么一问,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回答。一位县长头脑颇为灵活,开口说:“我看洁老的意见很对,事至如今,只好这么办了。”

在座的人本来就心中无数,听得有人这么一说,也就纷纷地跟着说:“洁老见多识广,老成达练,你看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袁金铠便趁势说:“既然大家都赞同,那么我们就推选委员吧。”

用不着什么推选,把名单拿出来一念,大家一举手,很快就通过了。

第二天,辽宁地方维持委员会发布公告:

为布告事:现经组织地方维持委员会,专为维持地方秩序。所有金融、商业诸事照常,并设警察自卫担任治安,关于以上事宜,均由本会接洽办理,我地方商民勿得惊扰。

切切,此布。

委员:袁金铠 于冲汉 阚朝玺 丁鉴修 李友兰 张成箕 金 梁 孙祖昌 佟兆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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