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后来的细节宋澄记不太清,总之，等她反应过来，她已经在温向仪的轻声静语里答应了交换：

以后宿舍卫生她来解决,而再有什么不会的题，她都可以拿去问温向仪。

定下来时，温向仪说这是“各取所需”，宋澄被说服了，不禁也这么想。

可实施几天后，她总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宿舍的卫生打扫起来并不麻烦，顺手的事,还是个定量。

而温向仪给她的,对她是及时雨不说，上下浮动空间要宽泛得多。

前两天，她都是把题带回宿舍问温向仪的,结果今天下午第二节课上,化学老师扩展了个知识点,宋澄听得似懂非懂，课间在座位上对着笔记,一直没有起身。

她沉浸在难题里,不期然听到了温向仪说话的声音。

宋澄抬头看去,原来温向仪在她正前方三四排的地方和何念瑶闲聊，有人找她要笔记看，她也好脾气地应下，眼底眉梢的笑意悠闲。

宋澄看着看着,就忘了收回视线，被好似不经意看向后排的温向仪抓了个正着。

隔着小半个嘈杂教室，温向仪唤了声：

“宋澄。”

她声音不大,依旧舒缓，可大概因为说话的人是她，所有人都听得分明，于是都跟着她朝宋澄看来。

宋澄定住，顶着众多视线，慢半拍地应了声。

她答应下来后，温向仪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里的笑起了微妙的变化，宋澄说不出是什么，心下窜出股忙乱，反射性站起身，带着自己的笔记本走到温向仪跟前。

“温向仪，刚刚老师说的，你能不能再给我讲一遍？”

温向仪：“当然了，我不是说了么，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我。”

她说着，却没有接走宋澄手里的本子，而是凑过来借着宋澄的手直接看了起来。

宋澄的视线落在知识点上，等着温向仪开口，视野边缘却闯进了温向仪的发丝，在盛夏烈阳里，像一缕缕细细绒绒的金色阳光。

她没有走神很久，很快，就认真听起了温向仪的小课堂。

温向仪讲得深入浅出，还从何念瑶桌子上拿了只笔在宋澄手里的笔记本上写起了过程，宋澄的视线跟着她的笔尖走，忽而，那流畅的黑色字迹一停，宋澄的思路也跟着停了瞬，嗯？

她不由看向温向仪，发现温向仪也在看她。

温向仪笑了下：“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这样像在你手心写字一样。”

温向仪的发丝随着她说话的气息轻轻飘动着，快要碰到宋澄的脸。

宋澄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和温向仪现在离得好近，比在宿舍狭小过道里擦肩而过时还要近一点。

宋澄下意识屏息，对温向仪的玩笑话难以招架。算是玩笑话吧？

她有点僵硬地说：“我差不多会了。”

谢谢两个字到了嘴边，宋澄想起来温向仪之前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想把本子合上，又被温向仪按住，温向仪说“还有个尾巴呢”，不由分说地继续讲下去，直到彻底讲完，她合上笔帽，才允许宋澄收走。

这一个小课堂下来，给旁边蹭课旁听的同学看得一愣一愣的。

温向仪抬头看到她们表情：“是哪里没听懂吗？”

董佳佳：“不是，额，就是没想到宋澄这么好学……我没有说你不爱学习的意思啊！”对上宋澄目光的她急忙解释。

何念瑶替她说完：“她是不知道宋澄和温温你是室友了，突然看宋澄来找你问问题，吓一跳。”

董佳佳：“嗯，嗯嗯。”

温向仪看着宋澄，慢慢说：“现在知道了。”

另一个女生：“真好，我也想有温温这样的学霸舍友。”

温向仪于是笑着和对方说起话来。

一边，宋澄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可是偏偏嘴笨得要命。没多久，上课铃响了，温向仪和她说了声“回座位上课吧”，便朝前排走去。宋澄慢了两步，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她的座位在最后一排，因为视力好，不觉得离黑板多远，或者说从没注意过自己位置和黑板的距离。

但这天，晚自习开始前，她穿过没几个人的教室回到位子上，发现温向仪的座位好靠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班里现在空空荡荡，这份从前不显眼的距离也显得格外空旷遥远。

看晚自习的老师从外头溜达一圈回来，宋澄回神，才发现自己还在看温向仪那边。

还好温向仪看不到后面。她再低头一看，手下压着的笔记正好翻到温向仪给她讲题的那页。

既然碰到了，宋澄自觉复习一遍。

可看着看着，温向仪那时的玩笑话在她脑海中跟着响了遍，莫名的，她空无一物的掌心跟着轻轻发起痒来。

按着掌心，把下午的复习一遍后，宋澄继续做作业。

下道题是昨天温向仪给她讲过的题型，她已经掌握了，解决得得心应手。过了会儿她再度陷入僵局，下意识抬头去找温向仪在哪儿。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反而不好意思过去了。

她坐在温向仪右后侧，从她这个角度，能看到温向仪手中的笔没停过。虽然温向仪脾气很好，肯定不会说什么，会笑眯眯给她讲题，但没人喜欢被打断解题思路吧。

而且她下午已经找过温向仪一次了。

她怎么能一有困难就想着麻烦温向仪呢？

“你这题不会吗？”身边，传来一道气声。

宋澄看去，是她的同桌在跟她说话。“啊，我看你下午有问温温题……”

被宋澄看着的女生开始紧张咽口水。

谁懂，刚开学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分到了校花级美女同桌，简直中头奖，私底下还和初中同学啊啊啊尖叫。然而开学快半个月了，她都没跟人说上几句话。好高冷，好无情，更爱了。

但今天看到宋澄主动和班长社交，她又

觉得自己可以了。

果然，美女回她话了！

宋澄：“你会吗？”

同桌很高兴地说：我不会呀！囍[(”

宋澄不说话了。

“额。”在美女看傻子一样看自己前，同桌赶紧说，“但我们可以去问瞿颖啊，她课代表，我们一起去。”

宋澄看了眼满怀期待的同桌，再度看了眼温向仪远远的背影，微不可察地应了声，站起了身。

“温温，你修正带给我用用……诶？”

温向仪把修正带拿给她，秦荔接过来，目光却看向她的后方，“宋澄怎么在那？她不是第一组的吗。”

宋澄。

温向仪顿笔，转身看去。

宋澄和她的同桌坐在瞿颖前排，正低头看着瞿颖在卷子上比划着什么，侧脸看起来很专注。

“瞧我脑子，肯定是在让瞿颖给她讲题。不过她怎么不来找你？我还想认识她呢。”

是啊。

温向仪唇角放平，淡声说：“我也想知道。”

有了课代表的讲解，宋澄比她同桌更快地解决了棘手的题目，她没忘记和瞿颖说谢谢。

瞿颖：“这谢什么啊。”

宋澄坚持：“要谢的。”

瞿颖受宠若惊，嘿嘿笑了两声，听到下课铃响起，她想起来件事：“我笔芯用完了要去趟小超市，真不想跑。”

宋澄的同桌：“我陪你去啊，正好我也要买东西。”

宋澄：“我去买吧。”

瞿颖&同桌：“咦？”

宋澄来到小超市，直奔目标，快速找到瞿颖要的笔芯，同桌要的巧克力面包。

去结账的时候，她退回路过的保鲜柜，站了十几秒时间后，什么都没有拿起，去了结账台。

结完账，宋澄往外走，在小超市门口险些撞到了人。

她快速避让，抬眼一看，竟然是：

“温向仪？”

温向仪的神色与平时别无二致：“嗯，你也来买东西？”

宋澄如实道：“我帮瞿颖她们带。”

温向仪扫了眼她手上的东西，不置可否，径直走进小超市。

宋澄脚下动了动，没走，伸长脖子往里瞧了瞧，只见温向仪的身影很快被货架遮挡住了，看不清在挑什么东西。

虽然没有手表，但宋澄知道就要打铃了，怎么温向仪还是不急不忙的样子？宋澄犹豫后还是选择站在原地，直到身后传来结账的动静，她耳朵动了动，没一会儿，温向仪走了出来。

温向仪在她身边停了停，语调轻柔上挑：“你还没回去？”

“现在走。”宋澄说着，跟上温向仪的脚步。

起码还知道等自己，温向仪的心情好上了些。

就着夜色，两人朝教学楼走出一段距离后，她徐徐开口：“帮瞿颖跑腿，是因为她给你讲题了？”

温向仪知道了？

宋澄猝不及防

，又不会撒谎，干巴巴地嗯了声。

她有点说不上来的心虚，大概因为她和温向仪做出了约定，却又“爽约”了。

温向仪：肯定不是她让你来的。你主动提的？◥◥[”

宋澄：“她懒得跑，我走一趟快。”

她刚说完，还隔着十来米的教学楼铃声清脆悠长，上课了。

温向仪毫不客气地笑了声：“都是因为我，害得你没能赶回去啊。”

“……”宋澄忙转移话题，“你来买什么？”

温向仪摊开手心，给宋澄看自己随便拿的一个铁罐薄荷糖。

宋澄看了两眼，记下了：“下次我帮你买。”温向仪就不用自己跑一遍了。

温向仪慢慢撕开薄荷糖的塑封包装：“是不是谁给你讲题，你就想帮谁的忙？”

嗯？

温向仪在说什么？宋澄茫然了下。

就像温向仪和她的交换一样，她总不能白占同学好处吧。虽然讲道题算不上什么好处，但跑个腿也很简单，她完全没怎么思考。

楼道灯的光打在人身上不甚明亮，宋澄的神情朦朦胧胧，但即使看不清，温向仪也知晓宋澄会怎样想。

宋澄的逻辑总是相当单纯。

温向仪想，或许，她也应该更“单纯”地告诉宋澄一些事。

“你今晚没来问我问题，我猜是你怕麻烦我，或者是别的我想不到的原因……但宋澄，就像你帮别人忙总不觉得有什么一样，对你的事，我也一样。宋澄，这是很小的事。还有，能帮到你我也很开心。”

“比起去找别人，再做点什么让自己心里舒服，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呢。”

温向仪挽住了宋澄的手臂，那只手顺着她的手肘下滑，最后攥住她手腕。

许是因为温向仪的手偏凉，温差放大了手腕那圈桎梏的存在感，宋澄完全无法忽视，总觉得它圈得很紧。

她没来得及细想，耳边已经传来温向仪疑惑又有些受伤的的声音：

“宋澄，你是还没把我当朋友吗？”

如果宋澄是个成年人，而说这话的又不是温向仪，她大概能看出这是一种狡猾的话术，直接过滤。

要是被纠缠得烦不胜烦，她甚至会点头直接告诉对方，是的，我们当然算不上朋友。

而现在，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女高中生，温温柔柔的舍友抱着她胳膊凑很近，撒娇一般地问她，“宋澄，你是还没把我当朋友吗？”，宋澄只觉得自己辜负了温向仪一番心意，简直罪无可恕。

最后一节晚自习，宋澄愧疚得魂不守舍，心不在焉。

等放了学，她第一时间从后门跑了出去。

放学后的小超市人很多，她穿过人群，来到今晚驻足过的保鲜柜前，这次想都不用想，直接拿起她看了半天却没买的那瓶牛奶。

排队结账耗费了不少时间，宋澄怕回来没时间洗漱，一路顶着热风小跑回来，额头汗津津的。

等到了522，她放慢了脚步走进去，卫生间传来水声，温向仪正在洗澡。宋澄松了口气，趁机把牛奶放到温向仪桌子上。

等温向仪出来了，就看到了桌子上多了瓶东西。

她一手擦着头发，一手拿起来问宋澄：“这是？”

宋澄不看她，语气很随意很平静地说：“去超市给你带的。”

之前，这款牛奶在她余光里一闪而过，她匆匆退回来，仔细看了看，确定是温向仪这周喝了两次的那款，应该是她爱喝的。

只是那时候她想，莫名其妙的，突然给舍友买瓶牛奶回去是不是很奇怪？放别人那奇不奇怪宋澄不知道，她自己怎么想怎么别扭，就放弃了。

可她放学后还是很想去给温向仪买回来。

温向仪看了看宋澄什么都没多出来的桌面，唇角的笑容真切许多。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什么的，谢谢你，宋澄，我很喜欢。”

温向仪说喜欢，宋澄有点开心。

不过，温向仪怎么跟她说谢谢了？可能这两个字最近几天都没出现在两人之间，宋澄有些不习惯了，只觉得突兀。

她抿了抿唇：“你说过，不用说‘谢谢’。”

“是我忘了，那换种说法。”

宋澄支着耳朵等着下句，却等到了走到她身边的温向仪。

温向仪拉起她的手，往她被写过字的手掌心倒了粒薄荷糖，笑吟吟望着她：

“就当是，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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