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不愧是在六年前战胜了创世神殿、退治了武卡辛的男人吗……

将弗雷与武卡辛对峙的全程都收尽眼中，并将弗雷前后态度转变看透的格罗忍不住暗自叹声。

确实，武卡辛身为创世神殿的圣武士意义重大，更何况他还有红衣主教艾比·霍夫曼养子这一特殊身份，再加上他在六年之前亲自带领军队侵略了米瑟王国。作为米瑟王国最掌握权力的大贵族之一，弗雷·K·利盖尔不将他恨之入骨是不可能的——或者说，单凭他所恋慕之人是米瑟王国的女皇这一点，便足够弗雷将武卡辛——这位米瑟王国之敌、创世神殿实际掌权者之一唯一的子嗣视为仇敌了。

但弗雷选择放过武卡辛的原因也是因为这一点。

武卡辛是艾比·霍夫曼的养子。

他是作为霍夫曼家族的族长——霍夫曼家族流传的铁律之间绝对不能留下后代的人的养子。

他是那个人——创世神殿现存的唯一一位红衣主教、创世神殿真正的掌权者——艾比·霍夫曼唯一的情感寄托。

所以啊——

如果将武卡辛·托米尔现身米瑟王国这件事泄露出去，作为六年前曾经为了武卡辛逃离任职了十年的红衣主教之位的艾比而言，该是如何致命的打击呢？

艾比·霍夫曼会亲自来到米瑟王国——不论梵穆教国之内反对的声音如何高涨。

而要做到这一点，必须要武卡辛活着。

确实，艾比·霍夫曼很可能不顾这件消息究竟是真是假便前来米瑟王国，但为了保险，弗雷还是选择令武卡辛暂时保留他的性命。

而弗雷如此大费周章的原因也仅仅是因为梵穆教国之内的“人类红衣主教离开创世神殿一个月之后，将自动免除其职责”的规定罢了。

正是因为有这一则规定，历代的红衣主教都极少出现在梵穆教国之外，除非是历国布道，否则红衣主教绝不会踏出梵穆教国一步。

而作为创世神殿之敌的米瑟王国女皇大婚，创世神殿与梵穆教国确实会派遣使者前来为其庆贺，但作为红衣主教的艾比·霍夫曼绝不会出现。

不过如今看来却是不一定了。

看见那两人双手交握的格罗没有多少情绪的垂头，落下的碎发遮掩了他灿金色双瞳中的思绪。

本以为这次参加女皇大婚之后还要特意前往梵穆教国一趟，如今看来却是省去了他许多力气啊——

格罗暗叹一声，终究还是为那瞬息变幻的现实敬服。

“说起来，这位是……”在格罗动作之间，已经将弗雷的目光吸引。

弗雷其实刚才便注意到了这个少年，毕竟他的相貌实在是过于耀眼。

并非是太阳一般会将双眼灼伤的光华，而是更加柔和也更加引人注意的月亮，安静的散发光华，却绝不会抢夺投注在周围星光上的视线，但一旦将目光转移到他身上，便再难移开。

就算是见过无数美人的弗雷也被他的相貌晃了一眼，虽然在一瞬的惊艳之后便将四散的恍惚收回，但作为确定了自己对露西的心意之前一直流连花丛的浪子，他又怎么会收回自己惊艳的目光呢？只是将过于露骨的目光收敛罢了，他看格罗的目光是单纯的对美丽之物的欣赏——就像他过往一直做的一样。

“格罗。”少年简单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在弗雷猜疑之前，他率先解释道，“我来自东大陆。”

弗雷脸上显露出了然的样子。

确实，东大陆的人名比西大陆的要简短许多。

“阁下就是在两个月之前的特尔落提公国出手魔法器物的法师阁下？”弗雷脸上显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与埃娜同行前往东大陆的，有一位来自东大陆的法师－－这对于信息网遍布米瑟王国境内的利盖尔公爵的公爵大人而言，简直称不上是什么秘密。

格罗当然知晓这一点，他带着符合外表的谦和与内敛，向走上前来的利盖尔公爵行了一个标准的点头礼。

并非是格罗傲慢，而是他既然套上了法师的身份，那么便有此义务。

法师是高傲的、不可僭越的、强大的、不凡的。这是数千年以来魔塔的法师与外界的交流之中不断树立起的形象。

以格罗一人的力量，不可能对这已经存在了数千年的思维定势做出什么影响，所以他最后能做的只有顺其自然。

“是的。”会使用高深魔法力量的法师点头，承认了弗雷所言。对于弗雷探知自己的行踪这件事，在传言之中本该傲慢无比的法师却是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但他吐露的话语却并没有像他表露的那般和善：

“虽然我知晓也清楚国家之间对法师极为重视，但也不至于如此完善地掌握我的行踪吧？”说话之间，法师的表情逐渐变得危险。

“－－米瑟王国的……公爵大人？”

冷汗蓦然窜上了弗雷的脊背。

身为人精，他当然听出了眼前年纪甚轻的少年的不悦－－不，法师的年龄不能依靠外表来衡量，能够熟练篆刻魔法道具的法师，他能够使用改变外貌的魔法也不是没有可能……

惹怒一位法师是最不明智的举动－－不论他看上去如何，只消知晓那一个身份便可以了。

法师，这是大陆上最特殊的势力。

没有势力，没有任何靠山的法师本该是最弱小的存在。但他们力量却是无数王国贵族趋之若鹜的东西－－不论是看上去如何孱弱的法师，他们手上必然都会有保住性命的器物－－或是早已施展下、几乎无解的护身法术，或是外形精致而难以觉察的魔法道具，或是以纹身式样刻画，以皮肤作为承载的高阶法阵……不管是什么，脱离魔塔的法师们，以各种不同却超出想象的法式，一遍又一遍地打破了魔塔之外的生命的认知，将那些偶尔才能出现在大陆的法师们，当做最不可招惹的存在。

除了魔法之外，法师最为可怕的还有他们护短的概念。

确实，法师崇尚中立。

确实，法师只在意知识。

但对于同样通晓知识圣殿的大门在何处的同僚，对于并非为了自己的利益、仅仅是因为塔外之人的权益而被迫害的同僚，他们却是有着无限的包容的。

魔塔的法师中人类虽然占大多数——踏出魔塔的也大多是人类法师，正是因为这一点，他们才更容易被卷入战争。而为了维护出塔的战法师们最低权益——生命。魔塔在这数千年之间也做出了许多措施。

而最令人铭记的，便是在六百年之前，那名为特古拉斯的战法师在当时的姆尔森的王国——也就是现今拉塞尔王国西南部。这位人类法师在六百年死亡之前将自己死亡的影像传回了魔塔——出塔之后为姆尔森的王国尽心尽力数年的法师最终被人谋害，最后赐下的断头斧刃彻底斩断了魔塔法师们的理智——这也是唯一一次，魔塔法师以魔塔的名义，向其他势力宣战！

这也是唯一一次，魔塔法师向世人展现了那贯穿天地的绝高阵法！！

绝不能杀害魔塔法师、绝不能看低任何一位法师。

——这在见证了那旷日深远的战争之后，这便是深刻烙印在西大陆各国之间最高法律的共识。

“身为米瑟王国利盖尔家族的掌权者，我关心亲王殿下的安危难道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弗雷反问一句，拍皮球一样将问题返回给格罗。

“呀——”格罗似是而非地拉长声线，尾音之间带着些俏皮，但他的话语可不是那么友善，“所以，我是附属品？”

附属品……啊。

这要怎么回答呢？

弗雷有些犹豫地反问自己一句，最后却只能长叹一声，“不，您是法师，是米瑟王国务必交好的存在。”

“——我可不敢将阁下视作可有可无的附属品，这无疑是最愚蠢的做法。”

弗雷难得坦诚地回复别人，没有过去一贯的调笑神态。失却了全数玩世不恭的笑意的男人绷紧下巴。

他将右手横于身前，上身微倾，目光注视着格罗的双瞳，目光之中全是赤诚。

能够让弗雷露出这种表情的人不多，露西是一个，上一任的利盖尔家族族长算是一个，而眼前的格罗该是新的一个了。

一直在一边看好戏的埃娜并不认为格罗是迁怒。

——这家伙不会插手创世神殿与米瑟王国之间的争端。

这是在她“杀死”武卡辛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的事情。

并非是见死不救，格罗也明白，这种积累数百年的恩怨外人不能插手，也没有资格插手，这是只属于创世神殿的信徒与米瑟王国的臣民之间的事。若是格罗选择多管闲事，那么他的立场便立刻变得微妙了起来。他毕竟是创世神殿的法师，更何况不管是创世神殿也好、米瑟王国也好，他与两边都有不浅的交际，若是插手这件事，那么就连他的存在都会立刻变得微妙起来。

更何况他除了魔塔法师之外，还是东大陆的皇。

他的行动究竟是出自自己的意愿，还是为了魔塔，更甚者，是为了远在莱特亚山脉之外的萨坦尔帝国？

所以格罗绝对不会做出什么行动，这是就连不喜欢政治的埃娜也能够参透的现世。

——尽管这实在是十分无情，但这对于创世神殿和米瑟王国、更对于格罗自身而言，都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格罗这些并不符合他平常举动的原因只有一个了——

“别吓他了，格罗。”突然窜到两人之间的埃娜打破了他们的僵持。

“利盖尔公爵是我们米瑟王国最杰出、最年轻的臣子了。”埃娜与格罗对视，在这句话相同的两个单词上拉长了声线，带了几分开玩笑的意味，她言道：

“要是玩坏了，你可赔不起。”

面对她开玩笑一样的警告，格罗也选择收手。

金瞳的少年法师无奈叹声，似是因为友人而让步。

“失礼了，利盖尔阁下。”格罗勾唇，晨曦之间显露笑意的少年万分耀眼。

“－－方才那些只是玩笑罢了，还请您不要介怀。”

是的，玩笑罢了。

对于把弗雷吓到失态这件事，在法师看来只是个玩笑罢了。

但弗雷没有办法对此发难，毕竟现今的少年不似方才，确实在他面前展露了真实的善意。

“哦？”弗雷挑眉，蓦然笑出来，“那我要是不原谅，那你又该怎么办呢？”

他反问一句，看着少年因为发生的、出乎意料的事情而瞪大的双眼而心情颇佳地哼笑一声：

“－－开玩笑的。”

听他一说，格罗显露出放松的样子。

“利盖尔阁下还真是有趣的人啊。”

这算是称赞吗？

对此保留意见的弗雷不做评价。

立在车前的男人只是显露笑意，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玩笑啊……

丹尼斯曾经向这位法师递出橄榄枝，却不出所料地被拒绝了－－魔塔中立条约限制一个国家只能存在一位塔纳斯，格罗再加入特尔落提公国便是违背了魔塔的协定，魔塔之人有义务将其驱逐－－但米瑟王国可还没有出身魔塔的法师啊。

这种偷换概念的事已经是西大陆各国为了占据更多的法师而共同采取的一种措施。全然称不上卑鄙。

法师与魔法的资源被米瑟王国太多的贵族垄断，皇室虽然有往日流传、四处搜集得到的魔法原典，但今代的皇族内却并没有出现任何魔法的适格者。这又令皇室与贵族之间的力量产生了交错－－这是十分不利于皇族的情况。

而就凭埃娜一句话就有所收敛的法师与其关系定然不匪，若是能凭借埃娜与其的关系，令其加入米瑟皇族……

－－这对于米瑟王国的皇室而言无疑是极好的消息。

能够将魔法道具随手转出的法师其魔力储存必然庞大，魔法运用能力自然纯熟，若是将其规劝、加入皇族，必然会成为不可忽视的助力。

－－这不管对于皇室，还是对于米瑟王国而言都是极好的消息。

一心为皇族、为王国谋划的利盖尔家族族长，此刻已经有了规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