瑈海暮川录

《瑈海暮川录》

十五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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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礼物

暮晓川~暮晓川~

呵~~我现在平淡地对你讲起这三个字,心脏,却像是被掏空了。

这样的感觉,你不会明白。

正如当年那个黑衣侠盗漫不经心的讲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无法体会暮晓川这个名,这个人,像毒药一般侵蚀我灵魂的那种火烙之痛。

我回到山庄,混入人群,庆幸内史大人的家眷仍然惊魂未定,完全没有留意我曾经失踪一整晚(我忽然意识到,对于他们,我并不重要)。

私兵护送我们回城,我将碧玺手钏揣在怀中,生怕他们看出一点破绽。好在一路平安,当天傍晚便到了东城。

那天夜里被我用石块砸晕的私兵似乎仍有几分印象,但始终没有发难,我想也许是在那样的氛围中,他也不能肯定那人是不是我。

内史大人等候多时,不慌不乱地安顿好家眷,又安抚了我和另一些门客。我见他神情凝重,想必山庄被毁,正在气恼,想到身上还揣着脏物,甚觉不妥,于是找个借口早早离开。

回到淮汀阁,我在自己的房间里换了身衣服(我一直住淮汀阁底层隔出的一间小屋),才发现腰带后面的接缝撕裂了一条大口子。

我回想起在蓉树里的情景,心想一定是笑笑生提我腰带的时候弄断的。那小子手劲儿够大,胆子也够大。

我将那双手钏拿出来,好奇心让我实在等不到天明,当天夜里便直奔鹤先生离淮汀阁不远的住地。

鹤先生坐在琉璃灯前读书,手里的折扇轻轻摇晃,气定神闲的模样婉若仙人。

我一翻经历,见到他闲适的样子生出些不平,但我十分的尊敬他,那样的情绪也稍纵即逝。

他见我深夜造访,透出些惊讶,放下书籍问我原由。

我便将在綄熙山庄的遭遇一一说了。讲述的过程我掺入了自己的推测,让整个事情连贯起来。

事情的起因是我被瞎眼张的手下跟踪,放火极有可能是那帮人贩子所为,为的是将我逼出被私兵重重保护的綄熙山庄。笑笑生被困在山庄内,却因为这场突入其来的大火逃脱。他之所以能十分肯定跟踪他的人是张阿全那伙人,可能是看见了他们放火,或者还有别的原因。

我被瞎眼张绑架这件事,想必笑笑生在蓉树遇到我之前已然明了,所以他才在山林中帮我灭掉火把,为我创造逃跑的机会(好吧,他外表冷漠,心里倒是古道热肠)。而另一边,瞎眼张也在追捕我的某个时刻发现了笑笑生的行踪,于是才有了接下来的事情。

鹤先生听我讲完,沉思了很久,才对我说道:“你在我这里住些时日,待风波平息再露面吧。”

我知道他是担心瞎眼张找我麻烦,但我在意的不是这个。

我从怀里拿出那双手钏,放在桌案上对鹤先生说道:“先生,这件东西你可认得?”

鹤先生倒转扇柄拨弄一下,突然眼中闪过异色,问道:“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先生认得?”我继续问。

鹤先生拿起其中一只放在灯下,又仔细看了看,这才说:“我也是猜测,这十八颗串珠镯子,与前年中秋波斯使者朝奉的贡品—滴水丹寿碧玺手钏有些相似,只不过少了一粒丹寿石。”他话音一转,看着我道:“你到底从哪里得来的?”

看来我先前猜得不错,这手钏的确是宫里流出来的,鹤先生说的丹寿石应该就是那两颗玫瑰红色的碧玺。只是不知道这手钏如何会在内史大人家里。不过,这也更加证实了我的猜想,鹤先生的确与皇宫有些渊源。

于是我说:“这手钏便是那个叫笑笑生的盗贼从山庄偷来的赃物。”

鹤先生点点头,没说话。

“笑笑生让我将这对手钏转交给您,说是~~送您的礼物。”我继续道。

鹤先生平淡的面容泛起一丝波澜,我不禁问他是否认识那个盗贼。

但先生茫然的摇一摇头,显然还未理出头绪。

我看着他字字道:“那么,先生可认识一个叫做暮晓川的人?”

没想到鹤先生一听这话,面色一凝,像看一个怪物似的看着我。

我很少见他如此不冷静,心想他和暮晓川即便不认识,也应该有莫大的关联。

“你是说,笑笑生是一个名字叫暮晓川的人?”鹤先生的话音有些颤动。

我点点头,回道:“恕学生大胆,请问先生,暮晓川到底是何人?先生与他,有何干系?”

鹤先生看了看我,转身走到窗前,不再讲话。

我站在他身后,好像听见他在叹气,正欲追问,却听他轻飘飘地说:“有些事情,你现在还不需要知道。”

他这样搪塞我,只能让我更加好奇。我的直觉是,鹤先生隐瞒的,可能与我有关,而那个秘密的关键,可能就是暮晓川。

我有些气恼,但我深知鹤先生说一不二的性格,他决定不讲的事,我再问十遍也没有用。

于是我只好告退,心想日后再寻找机会查探。可惜经过那次后,鹤先生再没有给我刨根问底的机会—不久后,他离开长安,去到洛阳讲学。这一去,便是一个春秋。

后来,当我洞悉一切,再回想起那天夜里鹤先生对我讲的最后一段话(有些事情,你现在还不需要知道),不得不再一次佩服那位儒生的智谋。

若是我在那个“现在”知道了所有真象,那么,在不久的未来,我绝然不会走到那条通天大道的路口。

再说那年的事儿。

綄熙山庄被焚,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那日潜入山庄的刺客—笑笑生。

内史大人利用各种关系,配合官府查探了很长时间,但他们惊讶的发现,笑笑生似乎已经从长安城消失了。

是的,暮晓川消失了。

他没有出现的半年内,长安城里良序有秩,权贵富豪终于过上了安生日子,人们猜测着,那位咤叱风云的盗贼是否金盆洗手,改过自新,或者,他已经死在了某个不知名的地域。不然,那位侠盗不可能沉寂如此漫长的时间。

呵~他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就从这个世界消失?!……除非,我先离开~~

我从鹤先生的住所返回淮汀阁时,已是深秋。

那日,我在二楼小憩,听见有人在外面喊我的名字。

我掀开字画,看见叫我的居然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儿。

我上到河岸,他像大人般问我:“你是宁海瑈?”

我点点头,问他找我什么事。

小孩儿从怀里摸出一个绛红牡丹锦盒,递给我道:“有位公子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公子?小姐们送我东西倒是常事,这公子不露面儿的送我东西,倒是新鲜。

我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那小孩儿一只手已经伸到面前。

“那公子说你会赏我一个元宝。”他略带稚气的说。

乖乖,哪个大爷口气敢这么大,而且还是让我付银子?!

我暗骂了一声,敷衍道:“好,你给我吧。”

那小孩儿机灵得紧,立马将盒子藏在身后,伸过手道:“先给元宝。”

我嘿了一声,蹑过身子又看了看那只锦盒。我就看见盒子的锁扣好像是金的,心想说不定这盒子里真有宝贝也不一定,反正我平日也不怎么花销,一个银元宝实在算不得什么。

于是我到房间里取了一个元宝给他。

那小孩儿眉开眼笑,将锦盒递给我道:“宁公子可真是个痛快人,那位公子可没诓我!”

我见他得了便宜又便乖,又好气又好笑,嘴里喝斥几句打发他走人。

我端着锦盒,边往回走边将它打开。

我一摸到那锁扣就发觉重量不对了,娘的,竟然是黄铜的!

也罢,谁叫我眼拙呢!

我打开盒盖,看见一条纯白色的腰带好好的折在里面。

腰带有一掌宽,一看便是男人用的。

我将它整条拿出来,仔细看了看两道边缘上刺绣的金色花纹。

虽然我已经拥有不少让人艳羡的美物,即便当时身上随便一样饰物,换成银子也够在长安城胡吃海喝几天,但那腰带上整齐排列的用金线绣成的一朵朵芙蓉花,仍让我惊艳了一下。

且不说这金线的价值,单从这技艺来看,非十年以上的绣工绝然做不出这等真假难辨的刺绣。

我不再漫不经心,开始认真去看那腰带的每个细节。

我看到它的正面,绣着一对儿龙头马身的金色貔貅,同样用的是金线。

但,这次震惊我的不再是同样精湛的绣工,而是两只貔貅的眼睛。

因为是侧貌,只能看见貔貅的一只眼睛。

可那眼睛,并不是金经绣的,而是各镶着一粒玫瑰红色的碧玺。

我脑子一响,几乎是同时冲到二层的楼廊,双手扯开那些碍眼的字画朝河岸上眺望。

岸上是一条街市,人群熙攘,我站在高处,试图找到刚才那个小孩儿。

我一定要好好审问他,让他转交这个盒子的公子现在人在哪里?!

笑笑生,不,暮晓川,你他娘的一直在监视我对不对?!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脑羞成怒,我不喜欢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这让我十分没有安全感。

可我没有再看到那个小孩儿。

我无奈地放弃,却在收回目光的那一刹,恍惚看见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是一位年轻的儒生。

他穿着藏蓝色的袍子,头顶的发髻也缠绕着同样的蓝色发带。他额头饱满,五官清晰,人来人往中是那样与众不同。

他看着我的方向,但表情和眼神都十分的淡漠,仿佛并不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暮晓川,他是暮晓川!

我抓着那条貔貅腰带,疯了似的跑下楼去,心里想着这次一定要抓着他将整件事情问个明白!

我跑上那条街,踏上那块青石,我身边是匆匆而过的人们,可是~我却再一次与他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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