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轻拂，烛火忽明忽暗，闪烁着。

诺德走了进来，将身后的门合上。

走到了她的身侧。

她软绵绵地趴着圆桌上，面前还有那杯喝了一口的玫瑰花露。

诺德弯下腰把她抱起。

走到床榻旁，将她放了上去。

他的唇角勾动，白皙的面庞上涌起欣喜的笑容，喃喃自语，“朋友。”

他的意识中，在那好奇的视野中。

黄河岸边的那个晚上，在幽暗的船舱中，朦胧的月光下，秦王赤裸着身体，在吻她，从嘴唇开始......他看到了秦王那壮硕的，泛着古铜色光泽的身体。

她的意识中，他感受到了，全身发热，愉悦、享受与兴奋。

她居然能在享受着，兴奋着的时候，果断地结束那一切？！

而昨夜，他跟随着她穿行在黑暗的街道上。

站在宜芳苑门口。

她的意识中充满了伤感——永恒的生命和短暂的生命，她想得真多——其实生命长短并不重要，如果遇到真正爱的人，短暂又何妨，但如果在漫漫无际的生命中，没有自己爱的人，那永恒的生命，只能是一种惩罚。

从那模糊的视野，他知道，她在哭，那个时候，他真想安慰她，可是他不敢，他答应过她，不再偷偷潜入她的意识——不过他还是忍不住。

他看到了，她坐在木桶中，水面上漂漾着紫色的玫瑰花瓣，热气升腾着。

耳畔传来了音乐。

她的意识中，伤感渐渐淡去。

月光下，那个秦王又出现了，他总是能够在，她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出现在她的身边——不像他，只能悄悄地躲在角落里面，看着她。

朋友？

在她那模糊的视野中，秦王将她揽腰抱起。

俩个人互相依偎着，躺在一起。

在他的怀中，她睡得很香甜。

“秦王能做的，我也能做。”

想到这里，他把她挪进去些，躺在了她的身边，把她搂在怀中。

皎洁的月华从窗口透入，映在她的脸上。

白皙而柔腻的脸庞，浓密的睫毛投下两道如同蝶翼的睫影，娇嫩的嘴唇......

他忍不住把手伸过去。

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庞......

他闭上眼睛，意识不受打扰地，体会着......

人类，不止人类，所有生灵，靠在一起，依偎在一起，心中都会产生的那种安全感和幸福感。

夜晚是如此的美好。

“你终于能够安安静静地躺在我的怀中，不再胡思乱想。”

他的手指滑过飘着淡淡芬芳的头发，拉起一绺，绕了个圈，摆弄着......

他感受到了她的心跳，沉稳有力的心跳。

她身体上的温暖，源源不断地传导到他的身上。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热......

他把她抱得越来越紧......

等等，她似乎在瑟瑟发抖，牙齿打着颤，“冷。”

诺德心中一惊，她醒了？

低头望去，濛濛月光下，她的双眸紧闭着，娇嫩的嘴唇变得苍白。

她的手冰凉。

......

他叹了一口气，眸光中闪过幽微伤感，放开了她。

从身后把被褥拉过来，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爬起身，离开了。

春日的下午，湛蓝的天空下，明媚的春日阳光照耀着大地，万物生灵尤其绿叶植物，由于缺乏雨水的滋养，花朵和枝叶耷拉着，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拜月观内，前院的大殿外面，搭起了一个高台，高台上已经放好了祭桌，祭桌上，祭祀雨神所需要的丰盛的祭品，放置在精美的、青铜雕琢的烛台上的白色蜡烛......祈雨的准备，已经安排妥当。

高台下，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信徒们，身着统一的天青色道袍，如同工蚁一般，听从指令，整齐地跪在地上。

诺德望向高台下，身处第一排，身形巍然伫立的秦王，一袭暗黑色锦袍，头戴黑色蹼头小帽，腰系黑色蹀躞带，一柄长剑系在腰间，古铜色的面庞显得异常刚毅俊拔。秦王的身侧，是并州府尹，身着墨绿色官服。

秦王没带侍卫？

诺德不禁愕然。

他望向那位太子使者，一身青衣道袍，扮作了信徒，就跪在秦王的身后。

诺德的目光缓缓地扫过高台下的信徒们。

一张张的脸孔在他的眼中闪过，像极了身处墨色虚空，不过很多面孔似乎第一次见......

太子的人都安排进来了。

他的心中不由得犹豫起来，“小雅会原谅我吗？也许永远都不会再把我当作朋友。”

台下那张脸孔望向他，眸光中，闪动着催促......

诺德望向他身侧的徒弟，点了点头，“青玄，开始吧。”

所有人整齐地望向高台，目光中充满着敬畏。

那个曾经在黄河岸边主持祭祀仪式的道人，伫立在高台正中央，祭桌前面，开始煞有介事地......

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随着口中冒出的，令人费解的，神秘的词语，手中的剑挥舞起来......

紧接着，长剑上插着几张符纸，指向湛蓝色的天空。

众人的眼光，随着那抹袅袅升起的白烟，来源于在他们虔诚的心中，被仙师的法力所催动而燃烧起来的符纸，抬头望天，期盼着，验证着仙师的道法。

他们注意到，湛蓝色的天空，在天边开始涌起一团团云朵，灰色的云朵，向并州城涌来......

“仙师就是仙师，”众人心中感慨着，愈发虔诚地伏在地面上，似乎全然忘记了，阵阵酸麻的感觉从膝盖传来。

高台上的道人继续，总不能一枪头就把雨给请下来，这样显得太容易，体现不出这件事的技术难度——结果很重要，但是仪式感更重要。

又一道符纸燃起，转瞬化为又一道白烟，向无边无际的灰色天空飘去......

众人的目光追随着，似乎在白烟的那一头，人类可以窥到雨神的神迹？

头顶上的云层更厚了，低矮的云层笼罩在并州城上空。

城里的百姓们，放下手中的活计，手中拿好了盆盆碗碗，站在屋檐下，开始准备迎接瓢泼大雨的到来。

随着青衣道人的念念有词，又一道符纸点着，这次白烟不再是袅袅，而是瞬间被突如其来的大风吹散，起风了，越来越大......

一道闪电，在晦暗的天边，忽闪着，远方传来隆隆的雷声......

伴随着雷声，如同是野兽攻击前的嚎叫，高台下的人群，纷纷拔出藏在宽大道袍下面的长剑，向秦王涌去。

同时，拜月观外面，传来了震天的吼声，身着暗黑色皂衣的玄甲军，早已埋伏在道观外面，已经把道观围得水泄不通，擅长突击的他们，如同黑云般，涌了进来。

高台下的信徒，大部分来自于建成麾下的兵士乔装，分出一部分兵力，堵在门口，试图堵截战力勇猛的玄甲军，另外一部分，将秦王团团围住。

秦王丝毫不动声色，15岁开始就在军中，与突厥大军作战的他，面前的军士——建成的麾下？——他心中冷笑着，自己早已在里面埋了内线，拜月观已经被围得铁桶一般，一网打尽——“我要让你们今日都插翅难飞！”

他的眼光扫过整个前院，高台上的诺德，消失了？——“管你什么仙师，本王找到你，定要让你尝尝激光手枪的滋味儿。”

剑光挥舞着，乔装成信徒的玄甲军士，围在他的周围，彼此的战力相比，犹如切菜一般。

云飞说过，“小雅在后院厢房中。”

想到这里，一边战斗，秦王开始往后院方向移动。

云飞站在大殿的屋顶上，一袭青衣道袍，手中铁弓如同满月，他的视野，以秦王为圆心，扫描目标，并发地返回一组按优先级排列的目标队列，优先级的计算采用了，他自行搭建的模型，考虑了射击角度，距离，对秦王的威胁度等等，于是在他的视野中，目标就是目标，不再是人类，目标的身上打着标签，1——2——3——4——5。

每完成一组，新的目标组便会返回。

实际上他可以使用随身携带的21世纪超级武器，他曾经仔细检查过他的记忆库，关于武器存储这个部分，里面充斥着适合于地球上，还有宇宙空间中进行作战的微型武器，比如激光手枪——适宜地球含有空气的环境，而中子束手枪，则适合于空间作战。——他的主人，无疑是在塑造一个梦想中的自己——能在宇宙空间肆意遨游的自己——不知道挪用了多少项目资金？！

但是，在这个冷兵器时代，他一方面沉迷于刚学到的新技能，另外一方面，他并不想在这个时代使用21世纪的武器，避免麻烦，各种各样的麻烦。

来自于云飞的箭，源源不断地，疾若闪电地，从大殿顶上激射而出，一支支箭矢射向，一个个挥剑涌向玄甲军的身形，犹如稻草人一般，倒下——能把冷兵器时代的弓箭，用成自动攻击狙击枪的，只能是无比强大的他了。

看到秦王开始往后院移动，他向中院的大殿的殿顶，发射了比人类头发丝还要纤细千倍，但是坚韧无以伦比的二氧化硅纳米线，顺着那根在人类视觉系统中，无法捕捉到的纳米绳索，他右手的手指钩在上面，后腿一蹬，迅速地滑至中殿——这样的，在空中不着一物的飞行，使得正站在地面上，拼命挥剑，步履艰难地围攻秦王的暴徒们，产生了无以复加的恐惧——他们呆呆地望着，甚至忘记了攻击。

玄甲军士们越战越勇，簇拥着秦王，涌进了中院。

诺德离开了前院，迅速地从观中小道，穿行到了后院。

掏出钥匙，打开拴在外面的铜锁，推开门。

里面空无一人，他一愣——不可能，她喝下的迷药可以睡到明天！——不对，她如果全部喝下，的确是要到明日才能醒过来，问题是，她只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就一小口。

他走进去，仔细地将床榻、家具，可能藏匿的地方找了一遍——没有。

他走到窗前，轻轻一推——窗户没锁上——再说了，窗户本来就不能从外面锁上。

“怎么办？”——外面的战局很清楚，秦王已经掌控了局面，建成的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拜月教不可能继续若无其事地存在下去。”

他急匆匆地走出厢房，向清修室走去，“她会不会又去研究那条缝去了？”

郝雅躲在后院一团浓密的蔷薇花丛后面，看到诺德冲进后院，她愈发不敢弄出什么动静，继续一动不动地隐藏着。后院中，身着青色道袍的男人，一个个提着剑，向前院跑去，“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真的动手了？”

这些男人是敌是友？

还是以静制动比较好——“等天下太平了，我再出来！”

秦王在中院被团团围住——太子准备了人海战术对付他，猛虎也怕群狼——任你玄甲军如何生猛，一个被十个围攻，也生不出翅膀能飞出去。

秦王抬眸望了望殿顶上的云飞，心中开始犹豫，“不，我要亲自去救她，好不容易她跟云飞分开了，如果云飞救了她，难保她会心软，又要前功尽弃！”

云飞伫立在殿顶，中控上已经标记出了她的位置，他从高处望过去——不远处，中院与后院中间的隔墙后面，在那丛蔷薇花后面——目前安全——“机灵鬼，过会儿我过来救你。”

郝雅从枝桠的缝隙间，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许多青衣道袍的男人，手中提着剑，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她的面前窜来窜去，她的位置，处于后院花丛中，面前正好是180度广角，正对面就是众多的厢房，还有诺德的清修室，左边是中院进入后院的左侧门，右边是中院进入后院的右侧门。

突然，耳畔传来密集的兵刃的声音，她循声望去。

左侧门涌入一群人，是秦王，一身暗黑色锦袍，很好辨认！

他的周围还有很多青衣道袍的男人，双方处于混战中。

“我有那把激光手枪就好了。”她思索着，“我有纳米麻醉手枪。”

她取下背包，从里面掏出来那把纳米麻醉枪，握在手中——心中充满了无比的自信——目前她已经积累了众多的对敌经验，“就是头大虫我也能放倒！”

她开始瞄准，扣动扳机，不远处，一个青衣男人，倒下。

这岂不是21世纪射击游戏！

瞄准——射击——倒下。

继续瞄准......

不对，他们好像发现有人从身后攻击！——转身朝花丛望过来——她停住了手——但愿她那一身白色衣裙不要被发现！

秦王注意到了，正在攻击他们的青衣人，毫发无损地倒下几个，“纳米麻醉枪？——小雅！”

他顺着方向朝蔷薇花丛望过来。

看到了，浓密的绿色枝叶中，透出一抹白色。

他仿佛看到了，那双清亮的眼眸，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心中充满欣喜，他带着玄甲军士朝蔷薇花丛攻过来。

靠近中。

诺德走入清修室，里面空空如也。

他复又急匆匆地走了出来，伫立在竹林外，默默地望向后院中的一片混乱。

云飞巍然峻拔的身形，伫立在中院大殿的殿顶，一枚枚羽箭，不停地往下方招呼，完全覆盖了后院和中院的攻击面积——在这个时空，人类不是他的对手！

诺德望向秦王，剑光闪动间，他的剑下又添了几个死去的意识。

他没有从前院攻出去，而是摸到了后院——他是来救她的。

他们都是来救她的！

秦王似乎想往中间移动，为什么——他不是应该沿着石径，往后院厢房而来吗？

诺德望向后院中央，一片莲池。

莲池后面，一条围绕莲池的小路。

小路后面，蔷薇花丛——在花丛上方，雪白的、粉色的、殷红的蔷薇花，在微风中摇曳着，丝毫不受人类争得你死我活的打扰。

奇怪，花丛中，绿色枝叶间，一团白色？

在那浓密的绿色中，他终于找到她了。

面前是人来人往的混战——如何将她从人丛中拎出来？

秦王在靠近，云飞在制高点，面前是个莲池，绕过去必定与秦王交锋......

他急速地思索中。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一旦错过便......

独自离开，你现在已经很危险，人类的战局很快便要结束。

他转身朝清修室走去。

郝雅目不转睛地，透过蔷薇花丛的缝隙，秦王和玄甲军士们，越来越近了。

她向花丛的出口挪过去。

他们中间就隔着那道花墙，“王爷，我从前面出口出来。”

终于，她钻了出来，秦王站在花丛外，玄甲军士们立在周围戒备着。

“小雅，终于找到你了，我很担心。”

她微笑着望着他。

终于可以回去了，在昨夜意识停滞的那个瞬间，她的心中升起一抹绝望——为什么诺德，在一起很开心的诺德，会这样对她？！

她望向清修室，他还在那里吗？——也许从此再无这个朋友！

远处，一枚羽箭向他们飞来，确切地说，向着秦王的后背飞来......

不会吧，电光石火之间，她什么都来不及想，一把将面前的他往旁边一推。

一阵彻骨的剧痛传来，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来，她软绵绵地倒下，躺在了地面上。

她的意识游离出那具身体，飘荡着，向晦暗的天空飞去......

她的意识很清晰，向那个自己望去。

白色衣裙上，一片鲜红，离散的眸光望向飘荡在空中的意识......

原来这便是自己在这个时空的命运——历史没有被改变——因为自己没有被改变！

她看到了伫立在青色琉璃殿顶上的云飞，青色的衣袍在风中飘展。

他正望向自己，在空中的自己，而不是那具身体，他的眼睛里面，充满着惊诧、依恋和绝望。

她恋恋不舍地望着他......

“云飞，我的生命是短暂的，这是迟早的事，忘了我，伊达她可以永远陪伴你。”

她想起了倒在巨树之下的智人，生命很脆弱，她将飞向虚空，永久地存储在那里——她的意识体，只有诺德才看得到，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