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轻轻地走下楼来，只见客厅灯光昏暗，唯有墙角的那盏落地灯亮着，一抹灯光照亮天花板再洒落在客厅的一角，倒也温馨无比。只是看到落地窗前妈妈孤独的背影时，英子有点心酸，她不知道父母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如果有一天要她作出选择，那她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妈妈的身边。

“啊呸！乌鸦嘴！”英子心里骂了自己一声，好好的什么不想，居然想起这么晦气的事儿。英子走到妈妈的身后，用手搂着妈妈的腰问道：“妈妈，你在看什么？为什么不开灯呢？”

“你看那海面上的那艘船，那艘船一个多月前也是停泊在这里，不知是运货到哪个国家去了又回来了，关上灯就是为了更好地观察到它们，如果我们房间的灯太亮了，那就看不清甲板上的人了。”吴婷的话语里丝毫听不出不快的心情，恬静而从容，唯有在眉宇之间透着一丝不易看出的惆怅。

“妈妈，你真是太厉害了，观察这么细致，你怎么知道这艘船上月在这里停靠过呢？几乎每天都有不同的船在这里停泊，你居然还能分辨出来？”英子惊讶地看着妈妈。

吴婷转过身看着英子，脸上没有一丝的笑意，淡淡地说了一句：“每天在我眼里的就是这片海湾，还有就是停泊在这里的这些船，每艘船都有自己的标记，来的次数多了也就自然记住了。”

淡淡的一席话，英子深深地自责起来，她没有好好关心自己的妈妈，在她的眼里，妈妈生活在衣食无忧的环境中，海景别墅、名贵房车、名牌衣包，所有女人想要的一切妈妈都不缺了，唯有心灵却无处寄放。她不禁在心里又责怪起爸爸来。

“妈，太强悍了！居然能过目不忘，都可以去做间谍工作了！你知道吗？做间谍的人就是要有超强的观察力和记忆力，这事我可要告诉我爸！”说着英子拿起手机就要拨打，结果被吴婷一把夺下。

“英子，别闹了，就我这样还当间谍呢，不把你爸笑死才怪。来，坐下，给我讲讲你们学校的事。”吴婷也难得看到英子这么有闲暇时间和她聊天，于是想拉着她聊聊再有两年就要考大学的事儿。

母女俩盘腿坐在客厅的三人沙发上，英子给吴婷展示新学期她和同学合作的论文——对癌症病人的心理干预在临床治疗中的作用。吴婷睁大眼睛看着英子，她不得不感叹眼前的英子已经长大了。

“你们怎么选这样的课题？你们怎么完成？你们了解癌症病人吗？”

“妈，你太小看我们了，我们同学几个专门走访了温哥华的抗癌协会，他们给我们指导，我们还到医院和那些病人家里去做义工，给他们做些手工，带上乐器去演奏。虽然我起初真的不太喜欢biology这个专业，一开始只是想选这个学科赚点学分，可参与进去之后，慢慢就喜欢上了。”

“等一下，biology是什么学科？”

“就是生物学，原来我最不喜欢，老师老让我们去解剖一些青蛙什么的，很恶心。现在好了，前几天我和同学们还解剖了一头小猪，当然是死的，那天中午我都没有吃饭。不过我们都觉得论文的选题还不错，只有把题目做大一点才能得到高分。本来我们每年就要完成那么多的义工时间，不能这么大了，还跑到图书馆去打扫卫生吧，所以就干脆结合选题，跑到温哥华抗癌协会去了。结果那里的指导医生告诉我们对癌症病人的心理抚慰尤为重要，所以我们就选了这个题目。今天下午我们就是在完成资料的汇总工作。”英子滔滔不绝地讲着她的学业，倒是让吴婷暂时忘记了烦恼，释怀了许多。

“妈，今天我同学告诉我最近国内有一部连续剧《潜伏》火得不得了，她妈妈刚看完，她说明天给我带来，保证让你看得稀里哗啦的。”

“为什么要稀里哗啦？”吴婷不解地看着英子。

“同学她妈妈每天不眠不休地看啊，饭也不做，觉也不睡，第二天早上我同学起床的时候她妈妈还在看，还感动得稀里哗啦的，眼睛是又红又肿，所以我估计你也得稀里哗啦的。”

“你也说得太夸张了吧！不过可以看看，那你明天记住带回来！”

此时电话铃声响起，吴婷的脸色突然冷峻起来，她示意英子去接电话。

英子接过电话：“爸啊，你怎么……哦，对不起，我还以为是我爸的电话呢，我妈在，好的，我马上递给她！来，妈，黄阿姨的电话！”英子并没有注意到妈妈脸上透出的不高兴，递给妈妈电话的同时做了一个她要上楼了的手势。

“黄蓉，你好，怎么啦？”吴婷的声音比起往日好像冷淡了许多。

“吴姐，我要给你汇报工作啊！我们家的四套改装房都已经出租了，每月每套房子的租金是450元，加上餐费，每人可以收到600多元。姐啊，四套房子就是2000多元啊，扣去吃饭的成本，我们基本上净赚1800元左右啊，交完每月的按揭以后还要剩下几百块呢，这可是我的私房钱了！”黄蓉那没心没肺的声音直捣吴婷的耳鼓，吴婷皱着眉头把话机放得离耳朵远远的，等到黄蓉的第一轮“冲击波”结束以后，才把话筒贴在嘴边和她聊起来。

“哦，才搬家不到一个月就租出去了？那祝贺你啦！”

还没有等吴婷话音落下，黄蓉又开始了第二轮“冲击波”：“吴姐啊！我今天第一次收到租金，加上定金好几千块呢，你知道的，内地来的孩子都是用现金的，我这么多年来就没见过这么多现金啊！我们家卫东说了，以后每个月的租金给我10%作为奖励，我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刚才我们卫东问我拿到钱要干什么？我想都没想就大叫一声：我要请吴姐吃饭！卫东说我有良心，哈哈，吴姐你看我还成吧？”

吴婷脸上挂着无可奈何的微笑，她知道黄蓉的这些话是出自内心，如果放在几个月前还没有李海和晓菲的事的时候，她也会感动的，但因为晓菲的事，她真的有点怨黄蓉。但反过来想，其实这事又关黄蓉什么事呢？也许她根本就不知道李海和晓菲的事。

“好，谢谢你想得到我。”本想就此搁下电话了，不料话多的黄蓉还是不依不饶地说着。

“吴姐，李哥什么时候再回来？卫东说了等李哥回来我们全家人还要请你们全家呢。”本来心情已经开始平复的吴婷又让黄蓉捅到了痛处。

“不是才走嘛，哪里那么快又回来的，成都不是还有一摊子事儿嘛，等下次来了再说吧。”

“吴姐，你知道吗？在你们Richmond新开了一家肉食店叫‘美而廉’，那里的肉啊，又新鲜价格又低，特别是在每周三它还要打折呢，明天刚好是星期三，所以我要过来买些打折的肉——嗨，吴姐，你才不知道啦，我们家才来的四个留学生真是食肉动物变的，太能吃肉了，每天两斤肉炒的菜，一上桌就没有了，真是的，我都要受不了了，还都是女生，一点都不怕长胖似的，她们每天吃完了还要带第二天到学校的盒饭，到头来每天都不够吃，我现在都有点后悔了……”

到后来吴婷根本不知道黄蓉在电话里唠叨了些什么，她眼前仿佛总有两个影子在晃动，一个是李海，另一个却看不清楚。模糊着，晃动着，呢喃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放下了电话，心情郁闷的她起身打开酒柜，倒上一大杯红酒，坐在酒柜前的高椅上，一口一口地呷着红色的浆液。

一杯接着一杯，不知喝了多少杯，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海面上停泊的大船上的灯光变得恍惚起来，大海泛起了巨大的波澜，海风撕咬着高大的树干发出嘶啦啦的声音，被海风卷起的金黄色树叶拍打着窗户，吴婷觉得自己变得轻盈起来，她笑着，却淌着泪；她哭了，还带着笑……

眼前的重影不见了，一张脸叠在她的眼前，青春、靓丽，还带着稚气。好熟悉，好亲切，是英子？对，是英子！不是李海和那个女人吗？吴婷伸出手，想抓住？想拨开？

一双手搀扶起她，她艰难地，艰难地挪动着其实并不沉重的脚步，那是因为她的心里很沉重，沉得来她直不起自己的腰，自己的头……

当吴婷再一次睁开眼睛时，窗帘的缝里已经透着清晨耀眼的阳光，吴婷翻了翻身，碰到身边的一个东西，她顺手一摸，哦，是英子，她怎么在我的床上？吴婷不解地看着周边的一切，自己和英子都几乎是和衣而睡，哦，想起来了，昨晚好像喝了不少的酒，是的，好像是英子扶着她上楼的。

吴婷借着从窗缝透进的光线看了看身边的手表，时间是早上7点多，吴婷赶紧起身，因为每天这个时候正好是英子起床时间，她也该去给英子做早饭了。

头还是晕晕的，一边穿衣一边用手推着身边的英子，英子揉着眼坐了起来，等了半天才埋怨地说着妈妈：“妈，你昨天怎么啦？一会儿的时间你就喝了一瓶红酒，要不是我下来得快，都不知道你还要喝掉几瓶！你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把你弄上楼的，我看你醉了也就在你的床上睡了，我怕你晚上有什么事，是不是黄蓉阿姨说了什么？我今天打电话去骂她！”

“对不起，我昨天不知是怎么了，跟你黄蓉阿姨无关。快！不要说了，赶快去洗脸漱口，我梳洗了就先下去给你做早饭，你也快点啊！”吴婷顾不得自己的头晕，赶紧梳洗去了。

把英子送到学校后，吴婷回到家里，她这时才想起从昨天下午到现在都没有开过手机，甚至现在手机在哪里她都不知道。最后在沙发缝里翻了出来，打开一看，几条发自李海的短信很快挤了进来。

“婷婷，对不起。我知道，丈夫给妻子的最好礼物就是永远不要说‘对不起’！但既然已经铸成大错，那么我还是要对你说一声‘对不起’！在经历了一步一步的错误以后我没有理由再对你说：请你原谅我。尽管如此我还是想把我心里想的，以及我身边发生的都告诉你！其实，就在昨天以前，我真的一直没有见过晓菲，在那次短信事件以后我一直压抑着自己不要去想她，她也在那天以后一直兑现着自己的承诺——不再见我。但我真的很难马上把她从心里抽走，我需要时间来冲淡这一切，于是我到了西藏，到那片我向往的地方去净化我的心灵。但在这里，也就是昨天，我又见到了同样在这里苦苦挣扎的晓菲，我不知道是什么魔力又把她推到了我的身边……真的，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承认我的心里一直无法驱走她的影子，我承认我昨天隐瞒了我们又相遇的事实，但此时我坦白地告诉你这一切，是为了让你明白此时并没有欺骗你，我也希望你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处理好我和晓菲的感情问题，我会还一个原来的我给你！请再给我一点时间！爱你的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