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良书从考场出来的时候，丝毫不清楚外面发生过什么，几天下来吃的简陋，睡得也不算好，整个人好像一下子被抽了筋骨一般，只想回到茶楼里好好洗漱一番，然后大睡个三天三夜才好。

可他刚走不远，却见茶馆的店家牵着驴车过来，这可是他平日运货常用的工具。

“哎哟，进士高才，小老儿来接您了！”店家满脸堆笑的走近，就要拉他上车。

谢良书一阵受宠若惊：“不敢不敢，掌柜还是坐上去吧，我来赶车就是。”

“诶，不许动，就当我平日没有好好照顾你的，看你眼底发红，卧蚕下青黑的很，快上车来，茶楼里给你准备了上房的，好酒好菜都备好了！快快上车，我带你回去！”

谢良书还要推迟，无奈店家强硬的拉着他坐上去，他也无奈，只好抱着包袱坐上去，摇摇晃晃的居然也挺舒服。

会都茶楼，店家先是好酒好菜招待，又备好洗澡水给他沐浴更衣，不过在他再三恳请下才没有安排他入上房，而是好好给他的小房间里添了被褥。

谢良书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第二日午后才醒来，浑身筋骨舒展，神清气爽，看着从窗外照进地面的细碎阳光，忽然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会不会这一切都是梦而已呢？

既然已经醒了，谢良书也不再恋床，起身活动活动身体，换好衣服出来，正好看见店家正从货仓里搬东西出来。

“哟，进士老爷醒了？”

谢良书还不太习惯，不好意思的一笑。

店家放下货物走过去，笑眯眯的问道：“之前你来的时候还没十八岁呢，现在是二十一了吧？”

谢良书没想到他要问自己这个，有点迟疑的回道：“还有几个月的，我是十二月生日，掌柜的，还没放榜呢，您也别乱恭维我呀。”

店家看他平日诗文都好，又为人谦和，实在让人喜欢，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哈哈，也不是小老儿多心，你这几日在贡院里考试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先和你说了吧，今年的状元爷可是有幸能娶公主的，我看呀你就比较有希望！”

谢良书没想到会是这个，他还以为是店家有个什么女儿要嫁给自己。

公主！

这样天大的好事还能落到自己头上？

谢良书连连摆手，想都不敢想：“店家，您别取笑我了，离着放榜还有些时候呢，我看这几天还得叨扰您老人家，我自觉中个进士还可以说说，要真考状元……”谢良书摇摇头，“我想还是先帮您老人家搬货才是正道理。”

谢良书说着将货箱搬起来，这货箱不大，两手抱在胸前也就是。

“店家，这东西放在那里啊？”

谢良书说着就要往前走，不料刚走一步便被人保拉住，转过头去，发现店家欲言又止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您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我这人随意得很，你是知道的。”

店家看着谢良书，颇有些感触，自己生的两个儿子，大的那个花钱捐了个军官，整日说自己忙，除了要钱就从来不见自己。小的那个才十六，可惜游手好闲，连个秀才也没考中，成日说自己念书，其实常年跟着书斋里的孩子在外面胡闹。

自己辛辛苦苦大半辈子，攒下来那点产业都不够两个儿子祸祸的，如今只是照顾了这个穷书生，却没想到这孩子还能如此知恩图报，店家一时间感触良多。

“这是怎么了？”谢良书看店家半响没有说话，眼眶倒是越来越红，忽然有些紧张，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没事，没事，就是小老儿感触多了些。你手里这东西，不用往别处搬了，就往你房里去，我要给你看点东西。”

谢良书颇有些疑惑，但也没说什么，直接将这小方货物搬回房，放在桌上。

店家拍拍他手道：“你先等我一下，我去拿点东西，一会弄完我带你出去出去。”

谢良书在房里等了一会，只见店家拿回一个巴掌大的盒子，放在方才的货物上面，然后拍着他的胳膊微微一笑。

“小伙子，小老儿也不多说什么了，这三年来你在店里任劳任怨的，平日里一丝不苟我也是看在眼里。小老儿不太懂什么诗文书画，但也看得出你的才学绝非一般进士可比，若不是你意外落榜，我也没机会见到你。小老儿半生操劳，也没见到几个值得交往的人，如今眼看你就要高中入仕，可是身上毫无积蓄，连个像样的衣服都没几件，我就想，必须给你准备些好东西才行，这个盒子我打开给你看看。”

说罢，店家打开那个方盒，里面除了一叠银票，还有十几颗鸽子蛋大小的珍珠。

“这……”谢良书刚要推辞，却见店家抬手制止。

“不必多说什么，这里有钱庄的银票。还有这珍珠，是我之前在渤海国做货船生意的时候获得的，十分珍贵。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包括我的儿子，因为我并不想给他们。但是你不同，我看你有鲲鹏之志，以后是要为黎明百姓谋福祉的，我愿意将它们交付给你。”

“我，店家待我如亲父一般，我又当何以回报……”谢良书连忙跪下磕头，这一次店家仍旧阻拦。

“不不不，你以后乃国之栋梁，一人之下的人物，除了帝王父母，你不当跪任何人。”

谢良书仰头看他，说道：“我自幼父母双亡，被族中长辈带大，后来落榜，族中也无人再接济，全靠掌柜好心收留，纵然不是生身父母，也该认作义父，还望义父不要嫌弃，受孩儿一拜。”

看谢良书如此，店家也颇为感动：“行了，你也是好孩子，这里也不需要你忙，一会你自己出去走走，换身好行头，到时候殿试，不要太失礼就是。对了你还没吃不是，我去厨房吩咐一声，一会就给你送来。对了你方才拿的这一盒是上好的太平猴魁，往年没有这样好的，我这里都留给你，以后要是有了府邸，也好拿出去招待客人。”

店家说完便离去，谢良书起身行礼。

这边正是情深义重的，皇宫中确实另一番景象。

秘阁里阅卷的考官正对着几千张试卷焦头烂额，正式录取的名额其实还是有限的，只是剩下的仍颁发进士身份，但是怎么选呢？

知贡举的柳文常也是第一次做这个，颇有些为难。他也不是说分不出好坏，只是担心排序的时候让太学里的学生太靠后，折损了高绩的脸面。

还是一旁的同僚说的话提醒了他。

“文章嘛，各有千秋，如果实在有异议，再叫多的人看了讨论，反正都是糊名的，何况太学到底还是高等学府，文章不至于差到哪里去，怎么会够不上排名？”

缕清思路就好办了，怎么正常怎么来，倒也省心不少。

赵属自从对外说了与太后“情同母子”，朝野里的声音明显小了很多，一些参与王府前声张正义的人全部留任，因为闹成这样，谁也不知如何处置。

皇后自然是不能说什么，都是文臣，不能指责他们的言论，更不能斩杀，赵属既然明言放过，那自然是没有追究的可能。其余不参与的人，也是如此。

等了十天以后，放榜的日子到了，所有人挤在榜前围观，除了前三名会有通报外，其余的全部自行查找。

谢良书并不打算早起去看榜，那时候人多，他舒舒服服的睡到天亮，正要起床的功夫，门外不知何处响起了锣鼓声。

“报！云州谢良书中会元！云州谢良书中会元！”

这声音依稀出现，由远及近，谢良书连忙换上一幅，正在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紧接着，店家喊道：“诶，你是会元了！快起来啊！”

谢良书连忙出门，紧张得话也说不出来，握了握店家肩膀，连忙到茶楼门口，只见一个红衣的士兵手里拿着圣卷，见谢良书走进，上下看他一眼：“敢问可是云州来的谢会元？”

谢良书激动不已，几乎结巴的回道：“是，是，是，是我！”

众人本来就很好奇的看着他见他这样都啼笑皆非起来，又不敢笑得太大声，只遮遮掩掩的。

那士兵面带喜色，拱手道：“谢会元不必紧张，这是您的喜报。”

谢良书激动的接过喜报，一旁的店家及时赶过来，手里拿着一包茶叶和一包钱，全部都是用红纸包着的，悉数递到了士兵手里。

谢良书拿着喜报还在那里发愣，多年来的梦想总算实现了，心里激动万分。

店家抓着谢良书的手道：“这回谢会元就是本人的义子，各位街坊相邻也不必客气，今日小店开十桌宴席，保证你们吃好喝好。各位邻居都可以来！”

店家说完张罗着给开席，特意向酒楼请人来开宴。

赵属在不远处看见，他自然不用去看什么榜单，只是今日无事在街上看看，正巧看到这一幕。

高蕤也穿着男装，俩人基本是微服的样子。

高蕤看着茶楼里热闹的样子，感慨道：“人生得意事，金榜题名时。想不到今年的会元如此年轻。”

“有吗？”赵属偏头看她一眼，似乎是在不满高蕤没有看他。

“没有吗？”高蕤抬头看他，挑挑眉，不置可否。

赵属背过手去，转身往回走去，也不等高蕤似乎在生气。

高蕤凑过去看他的脸，挽着他的手轻轻的摇：“怎么了嘛，吃醋了啊？”

赵属显然没有理她的意思，直接走向不远处的马车，但还是顺手扶高蕤上车。

高蕤心里憋着笑，她觉得眼前的赵属非常可爱：“别这样了，怎么不理我呢，不是你带我来看的吗？”

突然赵属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看得高蕤一愣。

“我本来还想你多求求我好玩的，但是没几下我就忍不住笑了。哎，失算。”

原来是玩笑，高蕤当即给他一记白眼，刚才还以为他吃醋呢。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