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陵郁这人除了长得好之外的优点大概就是聪明了，聪明人和庸人不太一样，庸人爱自扰，聪明人喜欢扰人，但当他扰的人不受他的扰时，他也不会苦恼很久。正如九疑的事情，柳陵郁想了几日便通透了，于是又耐下心来给那人配解药。

他倒不是承认自己喜爱为难逼迫九疑，更不是承认自己对九疑有什么执念，而是自以为找到了对付此人的最佳方法。柳陵郁是什么人？他那记性远非旁人可比，三下两下一回忆，九疑的性子便完完全全地暴露在眼前，要揉要搓还不是看他高兴？

如今他打定的主意便是：管她九疑耍什么赖、闹什么别扭都不去理会，只配了解药让她服下再送她去山庄便好。九疑此人看似识时务，实则倔犟得厉害，你也只有不去答理她，她才会消停。

柳陵郁这般想着，越发地觉得自己是对的，快快把人打发出去，等她一回来就杀了她解毒，如此一来不仅物尽其用，还了了一桩心事，有何不可？故而，他配置解药的过程也就越发迅速起来。

兰敞的医术虽好，可那铁定是不如教他的柳公子的。柳陵郁亲自出马，想着必然会药到病除。可……谁知道今日他才让兰敞将解药送到关春院里，九疑便不好了：一颗丹药服下，某人两眼一翻，晕了……兰敞急急跑来通报，气喘如牛：“九姑娘晕了！”须臾，面前的楠木交椅上就什么都没有了：柳公子已然是走了。

柳公子去哪儿了？这自然是不消说的，关春院里九疑正和他大眼瞪小眼儿呢！

“你不是晕了吗？”素来冷冷清清、云淡风轻的柳公子站在九疑床前紧蹙眉头，看着躺着的那人眼神活像见了鬼似的。

“刚才晕了，现在醒了。”九疑一脸茫然地回话。

猛地，柳陵郁就觉得自己太阳穴在突突地直跳，半眯了眼睛，他沉声道：“九姑娘这玩笑可是开得太没必要了……”

尽管那细细长长的凤眼是半眯着的，可九疑还是极其明确地接收到了来自那里的两记眼刀，似乎哆嗦了一下，但至于究竟有没有哆嗦她自己也不知道……九疑依旧是一脸茫然，并不十分淡定道：“柳公子这是说的什么话？九疑什么时候开玩笑了？”

柳陵郁看着眼前人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继而又装得十分可怜地询问他“何出此言”，他本已在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跳得更厉害了：装，装，装！本公子几日不答理你你就皮痒了不成，还唱出这一回戏来引自己出面！

“本公子亲自配置的解药，能让你就这么晕过去？你当本公子是街上卖狗皮膏药的郎中吗？还是……九姑娘近日不见本公子，有些想念，这才刻意玩儿出点儿花样来？”他原本冷清的嗓音如今被压抑得十分深沉，阴恻恻的，有些吓人。

九疑见他如是赶紧抱住被子，做了个极有防范意味的动作。柳陵郁见她屈膝将自己抱成一团当场就翻脸了：一把扯下她手里攥着的被角，他拎着她就进了床右侧的暗室。

九疑的身量对于女子来说是十分高的，就是站在体态修长的柳陵郁跟前也不过就差了一两寸。她也不是瘦骨嶙峋的那种体态，看上去虽然棱角分明，实则肌理结实、骨肉匀称。这样的九疑十分不轻盈，她敢肯定自己比病恹恹的瘦美人柳陵郁要重得多。

即使如此，柳陵郁单手一拎就将她提了起来，似是毫不费力便将她揪到了暗室内。这让九疑有些怀疑柳公子究竟是真的体弱多病，还是刻意而为。但她也没空多想了，柳陵郁拿着一卷长鞭就站在自己跟前，那阵势似乎是要抽她个百十来下。

打人？

九疑一开始没明白过来，呼啸而至的劲风让她立马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真的是打人！而且还是打的她！

这下她可顾不得装晕扮弱的事情了，噌地跳远了去，堪堪避过一鞭。

柳陵郁看她逃得飞快，冷哼了一声：“现下不装病了？看来九姑娘的身子是好得很啊！难为本公子还日日为你揪心，夜夜为你费神啊！”说着，下一鞭乘势而来。

九疑就地一滚，慌忙躲过鞭头，一边讨饶道：“柳公子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

“混账东西！”柳陵郁才不管她装得如何可怜兮兮呢，他被这人的无厘头弄得都快气死了，亏他方才还担心这人一个不好死过去，原来是故意的！“你长胆子了！竟敢玩儿本公子！说，骗本公子至此究竟想干什么！”

第三鞭九疑没躲过，不是她不够快，而是柳陵郁的鞭子实在是角度刁钻，她避无可避。

“刺——”被抽中的衣裳处裂开一条口子，一道赤红的鞭痕爬上她的肩头，鲜血淋漓的，九疑疼得动弹不得。2月还不算暖，九疑装病穿得不少，饶是如此还被鞭打成了这样，由此可见柳陵郁刚开始那两鞭子还是手下留情的，不然九疑早就横躺在地上了。

“你说不说？”柳陵郁拿鞭子指着她，一脸的冷峻。见她不吱声，柳陵郁又将鞭子甩在地上，弄出“啪”的一声脆响，道：“看来好吃好喝供着你是本公子的错了！你当真以为本公子寻不着办法来整治你吗？嗯？”

那一鞭子可真是够狠的，九疑的五官都疼得皱缩起来了，她素来是极怕疼的，如今这一记痛得她脑中一片空白，压根儿就听不见柳陵郁在说什么。直觉的，九疑在地上蜷成一团，哇哇乱叫起来：“我真的不敢了，您饶了我吧！求求您了，哎哟！疼死我了，疼死我了！”她不只是会乱叫，叫着叫着还打起滚来，生怕自己做戏做得不够真，那耍赖的模样活像个撒泼的蛮孩。

柳陵郁脸色已经不只是青了，捏鞭子的手上指节泛白，连身子都气得发抖。他要是不知道这人究竟有多能忍也就罢了，剖肌续脉的时候她咬着牙连哼都没哼一声，现在倒弄得好似快要死人一般……什么东西！示弱装病不下去了，现在开始玩儿撒泼打诨了！“别给本公子装样！本公子下的手，本公子能不知道有多重？最后一次，本公子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究竟想干什么？”

那嗓音不复深沉，充满了火药味儿，九疑立刻不叫喊打滚了，她躺在地上抱着肩，紧闭的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儿，在瞧见柳陵郁的模样时立时僵住了。

若是方才柳陵郁的所作所为是雷鸣电闪，如今就该说是暗潮汹涌了，他那原本柔美秀丽的面庞因为紧咬的牙关堪堪生出几许凌厉，而素来缱绻的眉目则是狠厉至极，瞳人一点，比墨还黑。

“怎么不叫了？”柳陵郁一挑眉，冷声道，“刚才不是还叫唤得十分欢快吗？”

九疑暗叫不妙，刚想求饶便听得柳陵郁轻笑：“呵呵——你当真是把本公子想得太大度了，本公子杀一个人是杀，杀一百个人也是杀，多你一个少你一个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又或者你把自己想得太值钱？萧御伦要死，不是你杀的也一样死，你以为非你不可吗？真真是好笑了！”

他踏步而来，缓步慢行，身姿轻盈，每一步却是恰好踏在九疑的心尖。待来到九疑跟前，柳陵郁蹲下身子，左手一伸，一把就捏住她的下巴，道：“本公子说过……本公子的耐心不太好，你是不长记性呢，还是不愿意长记性？”

极强的力道，几乎生生将九疑的下巴捏碎。就在九疑以为自己的下巴要裂的时候，柳陵郁松手了。狠狠地将手中所握甩出，柳陵郁微蹙眉头，温柔道：“别这么看着本公子，教你受苦本公子也心疼得紧。”女子的脸侧偏着，眼角有点儿闪光的眼泪，大概是刻意憋出来的，但柳公子偏偏觉得这等的九疑楚楚可怜。

九疑的下巴极痛，肩上也是极痛，听着这话心头亦是大痛。

“今天就饶了你一回，下一次若是再想耍花招就做好死的准备。”柳陵郁含笑嘱咐，眉眼之间愈见情真意切，连眼角原先因发怒而红了少许的飞白也多了几分缠绵多情，“待会儿竹茫回来领你去山庄，你最好安分点儿，提防着点儿山庄的大总管，别让她看出来你是去杀萧御伦的，知道吗？”

他伸手拍了拍九疑的脸颊，下手也不重，就那么轻轻的，亲昵得仿佛是在安抚一只奓了毛的猫。九疑觉得柳陵郁做这等动作十分诡异，但她既不敢躲开，又不敢胡乱开口，心里实在是觉得委屈，只能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

这时柳陵郁动手把她扶了起来，替她整了整衣衫，又细心叮咛道：

“记住……把匕首****萧御伦的心窝，而且要当着当今天子的面，别弄错了……”说罢又替她拢了拢发髻，这才将她带出暗室。

柳公子永远不会杀她，九疑确认了这一事实，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你这大美人究竟想要什么？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为的不过是博美人一笑，你生得那般秀丽绝伦，只要你开口本姑娘为绝代佳人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你又何必总是弄得如此神神秘秘、遮遮掩掩！

“算了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温孤灭族之谜，大美人的心头深意，让它们通通都见鬼去吧！本姑娘还是趁着竹公子未到再睡会儿，这才是要紧的事儿！”想到此处，九疑爬到床上团了团被子，把自己的脑袋蒙住便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