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戒

《三戒》

第7章 第一至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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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第一至四节

欧巷里除了深邃的欧宅、巷尾公用水井后面的麦老师家算得上隐蔽,前面四家谁家搞出大一点动静,其余三家都能有所听闻。过去阮桂洪母亲脾气不好,动辄恶骂丈夫儿女,嗓门又大,整条巷都受到影响。当街道小组长的方清阿嫲看不过眼,上门劝说,不料反遭黄三女白眼,后来更是把阿嫲当作仇人,撒了几回泼,害得阿嫲再也不敢管阮家事,也不再踏入阮家门,做邻居反而因有心病而疏远。这一次方家有了吵闹,林珊林珊哭哭啼啼,虽然卢少容说话声音不高,还是让竖起耳朵的黄三女听了去。

因女儿以后要嫁入方家的,所以黄三女对方家多了另一种关心。她很想和丈夫说说方家的事,也说说怎么办嫁娶的事。两家紧邻而居,这婚礼怎么办?难道让女儿走两步就进方家门?过去还说明媒正娶要抬八人大轿,收买佬陈满家娶媳妇,虽然女家才隔了一条巷,陈昊天还知道用八部花车行大运呢!我们两家就隔了一堵墙……

阮世诚一边看电视播放的粤剧,一边抽他的水烟斗。老婆说的话,其实有听进去的,只是他素来寡言少语,家长里短的事就更不爱操心,所以没有答理老婆。

黄三女唠唠叨叨见得不到老公响应,心头就有了火,不过忍住了。老公是十棍也打不出一个屁的人,骂了也是浪费口水。女儿在外头住,儿子和五女虽然在这个屋住,晚上收工回来,冲好凉就躲进房,虽然开了录音机放流行歌曲,黄三女也知道两人都上了床的。五女爱笑,有时会传出五女压抑不住的笑声。今晚过了十一点还不见两人回来,不用说,又是到什么地方食宵夜了。

黄三女猜对了一半。阮桂洪和五女关好店铺后确是到江边大排档宵夜去了,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阮桂洪这时正满城的找人。

阮桂洪的金公主时装店在南门大街,虽然先锋路浸浸然有成为新的商业中心之势,但南门街毕竟是老城中轴线,百年老街也不是一下就衰落下去的,所以仍有不少客流,生意还过得去。今天不是星期日生意却出奇地好,营业额第一次突破超过五千元,心情大佳的阮桂洪就拉着五女去大排档宵夜。

坐在大排档阮桂洪仿佛换了个人,心情特别畅快,五女不大喜欢喝酒,但她也喝了几杯陪阮桂洪。她太熟知阮桂洪了,他的这点嗜好是不能批评打压的,何况今天她心情亦如阮桂洪一样。

正喝得高兴,五女看阮桂洪神色突然僵住,眼睁睁地盯着一个方向。她好奇地回头看了一下,各个大排档都坐满了人,马路上车来人往,热闹吵嚷跟平时一样。看不出端倪她又看阮桂洪,阮桂洪这时已站起来,急切地对五女说,我看见了白志森——你去告诉灿辉,白志森回来了。

五女再回头张望,她不认识白志森,阮桂洪已经急急地向南门口方向走去。五女赶快叫服务员埋单,然后快步赶回欧巷。欧灿辉却不在家,欧国能说儿子可能在富怡广场四楼,欧灿辉租下那里作南国分店,装修正进入紧张阶段,欧灿辉应该在那里的。于是五女又急忙走去先锋路。

虽然步子迈得急,五女思想却开了小差。她想到先锋路建了一座极规模的大厦,阮桂婵的男朋友方坚计划和朋友合伙开大型超市,而欧灿辉也在那里开分店。欧巷真的风水好,方坚、欧灿辉和阮桂洪都有特殊关系,她跟阮桂洪算是跟对了。想到欧灿辉她记起了白志森的事,因为阮桂洪曾给她说过,白志森是老千,骗了欧灿辉一笔钱跑了,一年多不见踪影,难怪阮桂洪这么紧张。

欧灿辉果然在富怡广场四楼装修现场,听了五女的话,欧灿辉有一丝激动,随即又平静下来,说了一句白志森回来了?就没有再问,转头继续对装修工指指划划。

五女一看欧灿辉倒不着紧,忙说,桂洪追他去了。

欧灿辉眉毛一跳,招手把一个下属叫过来交代了一些事项,便和五女往回走。他边走边打了几个电话,打完电话对五女说,多谢你,你回家如见着桂洪,就让桂洪休息;我已经找了一些朋友,白志森只要回了清源就跑不了。

五女听欧灿辉讲电话,对方有的像是公安局的人,其中一个电话称对方郭所长,应该是派出所所长。

在先锋路和欧灿辉分了手,五女便走回欧巷去。这时她脑子里充斥的,却是欧灿辉这个人。说起来欧灿辉比阮桂洪还小,但欧灿辉对人斯文有礼貌,一点也不像阮桂洪说的那么调皮和爱打架,而且阮桂洪一看就是个粗鲁人,欧灿辉不但是个靓仔,还比阮桂洪有头脑,难怪欧灿辉会越做越大。欧灿辉喜欢交朋友,刚才听他打电话就知道了,交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听桂洪说,欧灿辉还和市政府一些官员、党校的老师交上朋友,看情形欧灿辉还会有大发展。这时她自怨自艾,跟着的阮桂洪偏偏是个最没有上进心的人。以后在欧巷,欧宅就不用说了,除了麦老师家,最没有出息的恐怕就是阮家了。

五女这一夜没有睡好。阮桂洪到下半夜才回来,虽然精神萎靡,五女还是问了一句,捉到那个人了?

阮桂洪仿佛还很兴奋,点点头说捉到了,丢那妈,人说狡兔三窟,这个白志森有五个窟,我跟着阿sir去了五个地方才抓到他。阮桂洪一边脱衣服上chuang,一边看着五女说,这个衰仔,捉他的时候他正在搞鸡,哈,阿sir把他掀下床按住时,吓得他下面那里缩成一小条,差点只见黑毛不见那个东西了。

五女一看阮桂洪亢奋的眼神就知道不妙。过度疲劳加上受激激,又在宵夜时喝了酒,阮桂洪想zuo爱**了。五女却没有一点兴致,都下半夜了,好不容易等到阮桂洪回来就可安心睡一觉,所以她制止阮桂洪伸手解她的内衣,说,睡觉,我困死了。

阮桂洪平时很听话的,这时却反常,很用力地把她搂着,一只手就去脱她的裤子。五女想发脾气,嘴给阮桂洪堵着,**给阮桂洪抓捏着,想着这情形不给这个牛精洪,终是会闹得大家不愉快,也就放软了身子,由着阮桂洪爬上来折腾。

第二天阮桂洪睡到九点多才起床,五女已经去返工了。他走出门正碰上方坚出门,便结伴走出欧巷。阮桂洪现在和方坚很要好,他就是这个脾气,你对他不是敷衍而是真心实意,他也会拿出真情实意回报你。阮桂洪看到方坚对妹妹是真情实意,就把从前的一点芥蒂毫不在意地抹去了。

而且方坚也很会钻营。富怡大厦的老板和几个同乡包工头找方坚合伙,计划在刚落成的富怡广场一到三层作超市,第四层作餐饮。方坚马上把自己的商店交给阮桂婵兼管,他全心全意去筹备。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可遇不可求,方坚愿意在这方面有更大发展。国外超市连锁企业已经打进广州、深圳和全国各大城市,国内的连锁企业已悄然崛起,这是一个方兴未艾的商业领域,方坚要在外面资金没有进驻清源之前抢占这个市场。桂婵跟了这个聪明能干的方坚,以后的日子不会差。

方坚的富怡超市赶在一九九七年元旦隆重开业,成了清源市老百姓的热门话题。清源终于誕生了第一家超大型货倉式自选商场,里面应有尽有,不但有传统的家电、服装、烟酒、糖果饼干、床上用品、家用百货……还有时令水果、新鲜蔬菜、猪肉鱼虾、冷冻食品,还设有工场制作西式糕点。入门处配置了100辆手推车,出口处设有十个收费处,都是实行电脑计费。超市全部实行敞开式自选,一如在电视上见过的外国超市一样的模式。而且还安装了大型自动扶梯,推着小车上下楼也方便得很。

超市开张那天聚拢了数千人,先锋路因此堵塞了近一个小时,这下不得了,连警察也增派支援来疏导交通,维持秩序。三千份礼品霎眼间一扫而空。集约式规模经营令超市享有价格优势,很多货品更是在新张期间大打折扣,而它大力宣导的“质量是富怡的生命线,富怡是家庭的好朋友”,马上摶得了市民的好感,那天客流量起码超过五万人,收款员计费收款计到手都发软,因为到晚上十点半关门前半小时,各个收款台还排着长龙,挤满了开始有怨言的等待计费交款的顾客。

方坚和几个合伙人虽然忙到身疲力倦,连嗓子也沙哑了,但旺到爆炸的程度也似乎超出了他们原先的预料,自然喜不自胜,打从心底里笑出来。是呀,谁不吩望自己的店铺兴旺,是谁做梦也盼着这样的情景出现啊!

阮桂婵和阮桂洪那天也来帮忙。

阮桂婵先是协助方坚调整人手,后来干脆就到富怡后面租下的倉库,在那里监督商品登记调拨出倉。那一天于富怡来说,整整一天是忙乱的一天,好像激烈的打仗一样,一切都显得那么紧迫,一切都显得那么匆忙,用四个老板其中的一个的话说,那就是像一辈子也没试过一整天都是这么紧张,连小便也是跑着去的。

阮桂洪倒没有这么紧张。商场经济管理上的事他不懂,所以他只是做保安的角色,站在一排收款台后面火眼金睛地看着。旁边还站着好几个手持对讲机的管理人员,他认得有一个是方坚的死党何永忠。不过何永忠显然早抹去了打架的过节,见了阮桂洪都是主动打招呼和他说笑。不过这样站了十多个钟头,阮桂洪也觉得很累,见几个老板都常到这里巡视,虽然都不敢显露太得意的表情,也知道其实是很高兴的,他也由衷地为他们、为方坚感到高兴。

四楼的南国富怡食府和商场同时开张,一开门也一样是人头涌涌,从早上到下午客流不断,比南国大酒店开张还热闹不堪。那些找不到座位的人只好悻悻地退了出去,而找到座位的人,都拿着餐卡一个档口一个档口转,挑选合适的食物。

小孩子就最高兴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做好的美食佳餚摆在那里随人挑选,从来都是大人叫了来吃的,而在这里,任何人都可以参与挑选。有传统的鸡、鹅、鸭、鱼、菜,有像干蒸烧卖、牛肉丸、煎罗卜糕、炸咸煎饼……各类早点,还有像过桥米线、刀削面、担担面、拉面、云吞面之类南北美食大汇集,甚至还有印度人在现场制作薄饼!

欧灿辉把食府办成一个集南北特色美食的自助餐模式。这是一个很大胆的尝试,为此他专门带南国大酒店的管理人员几次到中山参观考察,大开眼界,都觉得很新颖、很有特色,而清源还没有一家这样的炊食企业。

阮桂洪趁吃晚饭时到四楼看了一下,觉得很新鲜。这里自助式档位分了好多卡,每卞又是紧密相连,中国古典式大红装饰风格,让人感到喜庆和激情,雪白简洁的各面墙壁,只在适当位置各挂上一幅花乌国画,拱衬出一种民族气氛。各个卡位依据不同的品种类别经营,服务员穿上风格各异的服装,花团锦簇,仿佛置身一个各民族的喜庆节日。

阮桂洪很快让穿着云南少数民族服饰的服务员吸引,欧灿辉笑着告诉他,你不是喜欢吃云南的过桥米线吗,这里的厨师就是从云南过来的,你要天天吃都可以满足你,这可是正宗的过桥米线哟。

阮桂洪笑了,心里对欧灿辉又多了一层敬佩。从金龙跳出来也不过三年时间,谁想到他能打开这样的新局面?他不知道欧灿辉是怎样筹集资金、怎样费煞苦心才能这样经营,总之是敢想敢闯敢干!陈昊天说得很对,人最怕没有想头,后生仔要敢出去闯,不闯,怎么知道哪条路该自己走?他又想起陈昊天对他和欧灿辉说过的话,我们三家在欧巷都是穷佬仔人家,我们就是要有大志向,就是要堂堂正正地做人,不是只会做偷偷摸摸的事的人,我陈昊天是下了狠心的,一定要堂堂正正地闯出一番事业,一定要让那些瞧不起穷佬仔的人,到最后要仰起头才得见面!

欧灿辉搞大排档、搞南国大酒家,阮桂洪都无动于衷,只为朋友感到高兴,这一次富怡商场和南国食府开张,终于触动了他的神经,思潮起伏,也想着自己该去想这方面的事了。

一九九七年中国有两件大事,一件是深得老百姓爱戴的*去世,还有一件是香巷回归。

欧灿辉也有两件大事,一件是年头开了富怡南国食府,一件是年中最小的细佬灿荣考上了广东商学院。后一件在欧灿辉心目中比第一件重要,因为欧家终于有了大学生!

欧灿辉也曾有过大学梦,可是那时家里穷啊,虽然那时上高中每学期才交5元学费,但对于每月只有40多元固定收入的欧家来说,三个孩子读书、五口人吃饭,谁都知道这个家庭经济负担极重。真正的市井草根啊!欧灿辉想通了,他宁愿参加工作改善家庭经济条件,也要让两个弟弟安心读书。可惜灿耀是个调皮百厌崽,有书也不愿读,这让欧灿辉特别生气。幸喜灿荣读书用功专心,欧家祖先保佑,成了欧家第一个大学生!

阮桂洪也为欧灿辉兄弟开心。他塞给灿荣500元作零用,灿荣脸红红的手足无措,欧灿辉说,桂洪哥给的你就收下吧,灿荣连忙对阮桂洪说了声多谢。说收入阮桂洪现在自然比不上欧灿辉,但欧灿辉明白阮桂洪一片亲兄弟般的情意。

刚过了国庆节,阔别一年多的阿球从深圳回来,欧灿辉很高兴地在南国为阿球接风洗尘,阮桂洪已经配了手机,一接到欧灿辉通知就赶来。

上二楼进了雅房,欧灿辉和阿球正说得高兴,这时三个过去最要好的朋友相聚,开心的样子就不用说了,欧灿辉便叫服务员上菜,又叫服务员拿一瓶马爹利。今时不同往日,欧灿辉招待客人、朋友,不再喝十来块钱的金奖白兰地,要喝就喝高档进口洋酒,不但口感好,而且不上头,几十倍的价钱总是物有所值的。

总经理刘艳红就在这时打电话进来,报告说昌盛公司的雷总打电话来订房,她已答应了。晚餐的雅房早就预定客满,刘艳红答应了雷总,就是想到欧灿辉要了一间雅房为阿球接风,她想让欧灿辉把这个雅房让出来。

欧灿辉一口就拒绝了,当老细也要让房?这个老细也太不给老友面子了吧!至于雷总的要求,刘艳红自会想办法解决的。这时阿球正笑着对阮桂洪说,我还想着吃灿记的正宗鹅毑煲呢,想不到两年多没见,灿辉就鸟枪换炮,似模似样了!桂洪你也当上什么董事长了?三个人就我倒霉,打工仔一个,连手机也买不起。

阮桂洪嘿嘿地笑,挠了挠头说,我哪有灿辉的本事当董事长?开了一间时装店,小得开怜,灿辉这里的清洁工也比我请的工人还多,混两餐罢了。

欧灿辉笑着接口说,阿球,吃完饭去桂洪的店看看,那里有个老板娘──

欧灿辉没说完阿球就亲暱地打了阮桂洪一拳,吓,桂洪结婚了?我可要兴师问罪了,结婚摆喜酒敢不请我?

阮桂洪有点扭捏地笑着解释,还没摆喜酒呢……

刘艳红这时敲门进来,笑着和阿球打了招呼,把欧灿辉拉到一边,悄悄地说,今天昌盛公司请客,税局的肖局长指定要来南国,昌盛公司的雷总听我说没房,急得不得了,拼命说好话,我想肖局长这么关照我们,所以就答应了。欧灿辉当然知道刘艳红的潜台词,这样的请吃那是舍得花钱的,请的是税局一把手,这一顿没有两、三千恐怕下不来。

欧灿辉还在沉吟──他现在已经学会了沉着,遇上事情不妨多想一想,不要冲动,不要太快表态。刘艳红又说,我已经把董事长办公室佈置好了,反正阿球是自己人,他也会体谅你的。

阿球听见是为改地方吃饭让欧灿辉为难,他也是搞饮食的,自然知道规矩,就笑着对欧灿辉说,我们自己人,哪里吃不是一样?他拉了阮桂洪一把,说,走吧!

高高兴兴地吃过晚饭,因欧灿辉给来用餐的客人叫了去,阿球就自己跟着阮桂洪去了时装店,见着了“老板娘”。

阮桂洪的时装店就在南门大街金龙五金商场隔壁,因为靠近百货大楼这一头,先锋路的富怡超市一开,人流明显骤增,南门街这个区域现在不算繁华热闹了。阮桂洪的店面积不算小,上百平方听说租金也不贵。装修一般化,卖的也是中低档服装,倒是和地理环境相衬。

这时顾客不算多,三个售货员都在给顾客介绍商品,阿球一看售货员紧贴顾客的架势,就知道店里也是采用底薪加提成的办法。深圳早十年就流行这办法了,每销出一件商品都按百分比计提成,多劳多得,售货员自然有积极性,微笑服务加耐心,让顾客感觉宾至如归,哄得顾客开开心心掏荷包,售货员也可自行计算今天多了多少收入。

阿球是特意来看“老板娘”的,好朋友有了好归宿,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不过阿球就有点失望,不是坐柜台的“老板娘”长得难看,而是她对阿球不冷不热的打了个招呼,就不大理睬人。明明知道自己是阮桂洪的老友兼死党,又是才从深圳回來,不热情客套就有点那个了,是不是看出自己是非富非贵一般人,就生了势利眼看低人?

看得出阮桂洪虽然为人牛精,在她面前倒是老实了许多,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想不到阮桂洪找了这么一个女朋友,照此下去,阮桂洪也会失去夫網的。阿球心里很不以为然,但找什么人做老婆是阮桂洪本人的事,他真要喜欢让老婆骑到头上去管管自己,旁人也不好说三道四的。

过了几天,欧灿辉正和南国大酒店总经理刘艳红商量工作,就在这时,办公室外响起敲门声,欧灿辉抬头说道,请进。

门推开了,探进来的脑袋是阿球的,见刘艳红也在,就说,没妨碍你们吧?

欧灿辉摆摆手说,没什么,进来坐吧。他转头对刘艳红说,就按刚才商量的决定办。刘艳红点头答应,对阿球灿然一笑,便起身离开办公室。

阿球见刘艳红离去时顺手关上门,就对欧灿辉说,刘艳红还是这么靓女──你上了她没有?

见阿球说得这么粗鄙,欧灿辉心里掠过一丝不快,就说,你不要口没遮拦,我现在全靠刘艳红得力帮手,我才有时间和你坐下来闲聊。今天什么风把你吹来?

欧灿辉见阿球回来一个多月,也不提回深圳的事,问过阿球,知道阿球又和大佬赖水清吵架,这一次冲突还不小,听阿球的口气,这次回来铁了心不回深圳,不过又不见阿球揾工做。阿球没提到南国工作,欧灿辉也乐得避开这个话题。郑叔当初在阿球要求合伙搞大排档时就说过,太老友就不可共事。郑叔有先见之明啊,阿球看来还是那么吊儿郎当粗野顽劣,若在南国表现不好,自己下不下得了手处理他?不处理刘艳红和罗振锋不好工作,也不能服众,处理他,老友的情谊也就断了,就像他和大佬赖水清,有了矛盾冲突,亲兄弟也反脸。

阿球叹了一口气,说,老屋长年没人住,发现很多地方漏水,想趁秋冬雨水少把房子修缮一下──发现瓦面也给夜猫踩烂踩乱了不少,再不修整,连架樑木也会淋湿霉坏的。

说起房子勾起欧灿辉心事,他家面积狭小,楼上只有两间睡房,他总想要改善家居条件,拆了重建或另买一套新房。现在可以说他有了这个能力,但似乎又不急于行动,因为他要把资金用到最需要的地方去,那就是进一步改善、提高南国经营条件,把档次提高,把南国做大做強。他知道阿球不会无缘无故说起房子,就问阿球,需要我怎样帮手?

阿球笑着说,这些粗重工夫怎能让你动手?因为我阿爸阿妈和大家姐去了澳洲旅游,一时没能把钱汇回来,我是厚着脸皮向你伸手来了。你放心,等大家姐从澳洲一回来,寄了钱来我马上还给你。

老友还说这种话?欧灿辉嗔怪地说,说,需要多少钱?

二千。阿球看了看欧灿辉,又说,最好三千。

欧灿辉就让财会室送三千元过来,阿球高高兴兴地拿着钱走了。

过了一个多月,有一天欧灿辉有心事,心情有点烦闷,就想约阮桂洪和阿球来喝酒。过去都是这样的,三个好兄弟坐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胡侃乱吹,心情特别畅快。欧灿辉还想关心关心阿球,回来清源两个多月了,似乎还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有一晚还约去金龙酒吧喝酒,那晚阿球醉眼迷离,自己总觉得阿球这样下去会有问题,该问问阿球有什么打算。

阮桂洪很快就到了,不过他没有找着阿球,说阿球又没有call机,也不知道和什么猪朋狗友到什么地方胡混。欧灿辉马上酲悟到,自阿球这次从深圳回来,他和阮桂洪与阿球的交往都好像不如过去那样率直痛快,好像有一道无影的墙,把他们和阿球逐渐疏离。这一晚欧灿辉和阮桂洪喝酒喝得不畅快,欧灿辉真是借酒浇愁愁添愁。

又过了两天,欧灿辉接到南国食府经理罗振锋打来电话,罗锋振报告说,阿球来富怡食府找欧灿辉。罗振锋知道阿球是原金龙员工,欧灿辉也介绍过他们相识,知道阿球是老细老友。

欧灿辉问有什么事?罗振锋迟疑了一下说,还是阿球跟你说吧!

灿辉呀?咳,我今天算黑了,在富怡超市买了点东西,排了半个钟头队,到计费交款的时候才知道给人偷了钱包。阿球在电话那头说,我原想上三楼碰碰运气找你,东西还放在收款台边呢……

小事一件,欧灿辉放下心来,就问,多少钱?阿球说,不多,是一百八十七元零九角吧。

欧灿辉便叫阿球把电话给回罗振锋。这时欧灿辉记起罗振锋刚才说话的犹疑,想了想,便对罗振锋说,你跟他到下面交钱,回头我给回钱给你。罗振锋答应了。

过了一会罗振锋又打来电话,说阿球发了脾气就走,罗振锋追到收款处,阿球已经赌气直奔出口,叫也叫不回头。

欧灿辉便说,不管他,他就是这个臭脾气。他想起晚上要请关系户吃饭的事,交待罗振锋留两张餐桌。因为富怡的餐桌是清一色的四方八仙桌,要两张八仙桌并拢才坐下得七、八个人。

罗振锋答应着,迟疑了一下又说,老细,我觉得阿球这个人有点不妥──我拿二百元给他是小问题,但我觉得他味道有点不正。

罗振锋的话引起欧灿辉的警觉,上次阿球向他要了三千元,现在罗振锋是不是嗅出了点什么?

罗振锋接着说,我刚才问了超市值班经理何永忠,他说他一直站在收款处后面,十个收款员的工作全在他眼中,整个上午没有出现顾客计费不交钱的情况,如果有顾客在计费时才发现丢了钱包他肯定知道。老细,我怀疑阿球这件事有假。

欧灿辉的心一下凝重起来,这个阿球,搞什么呢?又不回深圳,在这里又不找工作,难道去了深圳几年,学会了偷扼拐骗?欧灿辉越想越不对路,便想找赖水清问问。他记起阿球原来留给他的深圳联系电话号码是放在家里的,便回家上楼在房里找出那張纸条,用手机打过去,到底把赖水清找到了。

塞喧了几句,欧灿辉便开门见山问赖水清,阿球是不是在深圳搞出了什么事,才跑回清源的?

赖水清叹了一口气,说,你代我给相熟的朋友都打一声招呼,如果阿球开口借钱千万不要给他。

欧灿辉心一沉,便追问下去。

赖水清又叹了一口气说,阿球沾上个味嘢(那样东西)了──赖水清指的是毒品,欧灿辉还没反应过来,赖水清又说,我骂也骂过,打也打过,甚至把他关起来强制戒毒,但他就是不听,把老母把也气病了。老豆给他下跪也没令他回头。我下了狠心把他送去戒毒,出来又吸上了,还把我当仇人,我发火把他赶出家门。唉,灿辉,这白粉真是害人啊!他敢把我的摩托车也拿去卖了,连侄子身上的零用钱也强行搜去。一沾上白粉,六亲不认,爹亲娘亲不如白粉亲……

欧灿辉的心一下沉到谷底。这个阿球,怎么沾上了白粉?!沾上了白粉那是死路一条啊!这样的事例听得太多了,金山银山也架不住白粉的小小针筒,多少人染上毒瘾,倾家蕩产妻离子散!欧灿辉的心像压了块铅一样难受。白粉,可恨的白粉!白粉会毁了阿球的!现在阿球已经没了廉耻,已经偷扼拐骗──不用说,修缮老屋的话也是骗词,将来呢?骗完了親朋骗不到钱了,去偷?去抢?也是死路一条啊!

欧灿辉决定去找阮桂洪。不知道阮桂洪有没有给阿球骗了钱?最要好的朋友踏入歪路,总不能看着好朋友沉沦,总不能见死不救。

阮桂洪正在店里。听阮桂洪说五女去了广州进货,欧灿辉看阮桂洪店里没有一个顾客,冷冷清清的,几个年青的售货员聚拢在说闲话,脸上的表情也不见开朗。不过他顾不上关心阮桂洪的生意,就把赖水清的话说给阮桂洪听。阮桂洪脸色也不好看起来,说,我都估着是这样,阿球开始借了五百,再来借的时候我没给他──我用开了店门还没有发市,借钱出去意头不好作理由。原来真的是染上毒瘾!丢那妈,什么不好玩偏沾上个味嘢?

欧灿辉忧心如焚,皱着眉头问,怎么办才好?

欧桂洪气哼哼地说,有什么办法?最好的办法是送去戒毒,说得黑心一点,送去劳教几年大概能把这个毒瘾戒掉。

欧灿辉眉结紧锁,沉吟了好一会,说,没理由看着老友往绝路上走。桂洪,你明天约阿球来南国吃饭,拿给我做生日作理由。我们尽力劝他,他真要不听,我们再想別的法子。

阮桂洪点头答应了,不过嘴上就说,我们劝没有用的,他老豆给他下跪他也没戒掉。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清醒的时候也说戒戒戒,毒瘾一发作,亲生老豆来了也不认的……

那一天欧灿辉的心情很沉重,干什么也打不起精神。第二天阿球兴高采烈地应约而来,没事人一般和欧灿辉打招呼说话,还跑到厨房和旧工友见见面打闹亲热一番,待在欧灿辉的会客室摆上几个菜,开了一瓶人头马,酒过三巡,欧灿辉直言不讳,苦口婆心劝诫他戒毒,他便低了头,任凭欧灿辉和阮桂洪说干了嘴,只是点头答应是是是。欧灿辉和阮桂洪自然看出阿球是口不对心,敷衍了事,都暗自叹气,无法可施。

那阿球刚喝完酒,就说有事先走,欧灿辉使眼色给阮桂洪,欲留下阿球继续做工作,但阮桂洪只做了一下样子也没强留。待阿球急急离去,阮桂洪便说,没用的,这个人算是毁了,还是省下那点气给自己暖肚子吧。

欧灿辉叹了一口气,怔怔的望着墻上那幅墨竹国画,一时竟没了心绪和阮桂洪说话。阮桂洪看欧灿辉情绪低落,就说要回店铺照看生意便告辞走了。欧灿辉了无兴致,想了想,便离开南国去塘仔边找郑叔。这个时候最需要郑叔的睿智了,把自己的烦心事告诉郑叔,一定能得到他的开解、劝慰,一定能从他那里得到解决的好法子……

阿球从欧灿辉处出来又去了金龙酒吧。他是这儿的常客,进门时摆了摇手,不让咨客小姐引带。

其实咨客小姐也不会为阿球跑一趟三楼。这些咨客小姐其实都是人精,阅人多矣,一眼就可以分辨出谁是有身份的人,谁是有钱人,谁是有来头的人,谁又只是个小混混。道友也是可以辨认的,从脸上肤色、从眼神一下就容易看出来。“道行”深的大热天也穿长袖衣,怕的是手臂上的针眼给人看出来。这些人她们更不愿招惹,谁知有没有带艾滋病菌的?传染上艾滋病,那就离鬼门关不远了。

阿球走进吧厅,在大门口停了一阵,让眼睛适应大厅昏暗黑沉的环境,然后直奔中间一个卡座。向阳就坐在靠通道边上,从半边身子也认得那熟悉的身体就是挛毛的。挛毛和向阳正在呷啤酒,一小口一小口慢慢的呷,阿球知道挛毛在消磨时间等候买家。这个时候还早,到晚上九点过后,酒吧才会旺起来,也是牛鬼蛇神出没的好时机。

阿球已经有了三年的吸毒史,染上毒瘾的过程很简单,在深圳结识了一伙猪朋狗友,在一次好朋友的生日party上,经不起朋友的纵恿、也出于强烈的好奇心,阿球吸上了第一口,他并不觉得身体有什么不适,过了一会还感到飘飘然的,于是吸上了第二口、第三口……

那晚他极度兴奋,他还记得那晚群魔乱舞,后来和三个妖艳的女人发生了肉体关系,而且他记得很清楚,第三个女人给他压在身下干了一个钟头也不知疲软,最后女人把他用力推翻哭着跑掉了,他就顺势歪倒蜷缩在墙脚迷迷糊糊睡到天亮……从此他离不开白粉了,一门心思沉溺于白烟漂渺之中,昏昏度日。“追龙”已经不够解瘾,他学会了稀释白粉直接注射。

他经济拮据无心工作的后果可想而知,暴跳如雷的大佬赖水清把他捆起关在家里,脱瘾症状出现了,汗水、泪水、口水、鼻涕一起涌了出来,一会热得冒汗,一会冷得发抖,满地翻滚,大声嚎叫,用头撞墙,折腾得死去活来,直到精疲力竭,瘫在角落。

闻讯从香港赶过来的父母、大家姐泪流满脸,教育、恳求他远离白粉,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快点找到白粉解瘾。第二天一早,他甩开了母亲颤抖拉扯的手,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出屋子去找他的朋友。过了两天,大佬带着几个人终于把他找到,强行把他带回家里,老父亲看见他就跪下了,老泪纵横,母亲已经病倒躺在床上,泣不成声,他良心发现,也哭着向父母发誓要戒毒。

赖水清交了一笔不菲的费用,把阿球送进了戒毒所。从戒毒所出来后,到了第18天,毒瘾又在朋友的烟雾中复发,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面对父亲的第二次下跪他已心硬如铁,廉耻尽失,搜刮了父亲身上所有的钱,他就转身出门。没有什么比毒瘾发作更可怕了,当毒瘾发作而又得不到满足,人就像打摆子,身体如万蚁啃咬般,全身的关节像是被人用一根钢針不停地狠扎一样疼痛,全身又忽冷忽热,炼狱般的折磨令人痛不欲生。

一个星期后大佬又把他找到,然后把他捆在家里,让他渡过生不如死的一个月后,他似乎戒了毒,但赖水清知道这是假象,而赖水清已经给阿球拖累得疲惫不堪,他和父母商量,要再送阿球戒毒。老父亲却犹疑起来,因为赖水清告诉他,复吸的吸毒人员一律要送劳教。而阿球信誓旦旦地声明绝不再沾白粉,并且拿起菜刀要砍下自己的一只手指。那一次家庭会议让阿球选择了离开深圳,阿球不敢触碰老父的眼睛,泪眼婆娑中有老父的伤心失望,也有老父的祈求企盼。那一刻阿球也泪流满脸,真的要痛改前非,彻底摆脱毒品……

到底心魔难除,回到清源才安静了几天,以贩养吸的道友就找上他了。不用介绍,道友们一眼就可以认出同道中人,于是阿球如鱼得水,又跌进漂漂渺渺的快乐王国之中。他很快就囊中羞涩,老屋中能卖的都卖了,然后就出去找亲朋骗钱。他已经没有了廉耻、没有了时间观念,只要有一点钱,那怕只能买一小包白粉也是好的……

阿球把身上的28元全都给了向阳,得到宽宏大量的向阳施捨了一小包白粉,然后急急离开酒吧。

白粉并没有完全摧毁阿球的智商,若不是怕阿球在酒吧吵闹纠缠不堪,挛毛才不会不收足50元就给他白粉。挛毛也算黑心的了,这一小包白粉并不纯,还要收50元,勉强可以维持一天,在深圳的卖家那才叫有职业道德呢,高纯度绝不掺假,唉,这年头,卖假掺杂也卖到白粉这一行了……

有一晚,阮桂洪给师兄弟潘榕生和军长叫去金龙洒吧喝酒。他原本不想去的,因为五女每听到他去金龙脸色就很难看,阮桂洪不愿因这些事惹五女不快。但男人的面子和自尊心这时占了上风,心想回来后好好哄五女就是了。

阮桂洪刚到金龙大门口,见阿球给两条汉子挟持着走出大门,后面跟着板起臉孔的潘榕生,阮桂洪吃了一惊。他知道阿球若给帶到离开金龙且又乌灯黑火的骑楼柱边,跟着便又是一顿拳打脚踢受皮肉之苦。这是酒吧对无赖搅事之人的手段,教训一顿,给打怕了也就不敢再登门兹事。

阮桂洪忙对潘榕生说,阿球是我的朋友,放过他吧!潘榕生听阮桂洪求情,看了阮桂洪一眼,说声“放了他”便转身回去,两条汉子便放了阿球。阮桂洪看阿球趔趄着要倒下,忙赶过去扶着他,关切地问,身上疼不疼?

阿球满脸憔悴,龇牙点点头,阮桂洪倒放下心来。他和潘榕生是师兄弟,学的都是咏春拳,但他知道潘榕生又从一个山区来的师傅那里学来一套功夫,那是一种极阴骘的拳术,打在身上不似刚硬的咏春拳疼痛,那力道渗进骨子里,挨了拳的人第二天才发作,浑身肌肉骨头酸软发疼,厉害的还受到内伤。阿球叫疼,想来受的是别人拳头,若是潘榕生动的手,身上没有二両肉的阿球就惨了。

阮桂洪便说,以后少来这些地方,不然给人打死也沒状告的。他知道阿球是道友,毒瘾发作很惹人烦的,若在酒吧发疯颠,谁也不会给他好果子吃。碰上了又不能不管,便扶着他走回金龙门口,招了一辆搭客摩托车,见摩托车佬脸露犹疑,先掏钱给了车资,阿球却乞求说,我冇得食了,你给一点钱我。

阮桂洪生气了,不过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掏出50元给他。阿球眉开眼笑,连声说多谢。阮桂洪叹了一口气,转身便回金龙。白粉这东西真是沾不得,看阿球原本好好的一个人,沾上白粉神憎鬼厌,看他现在的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再不戒掉就离鬼门关不远了。

不过一沾上白粉要戒也难,女人街有一个开时装店的老板猪头炳,年纪不算大,已经有过百万的身家(资产),就是因为吸毒,斩手指也戒不掉,戒一次斩一个手指,斩去两个尾指还是复吸,不但把身家败光,老婆走佬,店也做不下去了,最后发现他死在一个楼梯梯道里,旁边还放着注射毒品的一次性针筒。沾上白粉的人没有廉耻没有人性的,当然连最起码的正常思维理智也失去了,政府应该把贩毒份子通通拉去枪毙。

阿球终于给派出所的人抓了,而且很快就给送到位于附城金鸡岩下的戒毒所强制戒毒。他知道是欧灿辉出的那笔费用,他说不上是感谢还是仇恨欧灿辉。在戒毒所他表现不算差,三个月后好像也脱离了毒瘾,但他从戒毒所一出来,马上就去找他的朋友解瘾,毒瘾轻而易举地复发了。不过从此他就远远的避开欧灿辉和阮桂洪,尽量不和他两人见面。

有一晚,阿球去金龙酒吧找挛毛,走的时候在门口碰见方清陪着一个年青后生走进来,阿球点点头算是和方清打了招呼,急忙赶回家去。在楼下大门边他顺手摸了一下迎宾咨客小姐阿琪紧蹦的屁股,给阿琪冷下脸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不得好死!”也不恼。阿球心情好着呢,大佬赖水清有一句说话最中肯,那就是爹亲娘亲不如白粉亲……

方清不屑于和阿球打招呼。他已经看出阿球是道友,这种人是社会的渣滓,下场么,不是送去坐牢就是死在什么地方,等时间决定而已。方清已经是有身份的人,和这种人说话也贬低自己的人格。他现在陪着的人才是他应该交往的人,值得交往的人。

韵仪满脸笑容地迎上来,她照例是低胸无袖连衣裙,而且很热烈地和客人拥抱了一下,春风蕩漾的热情让客人倍感温暖,他捉住韵仪的一只手,盯着韵仪**的胸脯看了好几眼,才抬起视线说,你就是老板娘?我是久闻大名,心仪已久啊!

韵仪展露了妩媚的笑容,说,我是老板,后面就不用加一个娘字了,不然害得我找不到老公的。你要不见外,叫一声仪姐得了。

好好,我就叫你仪姐。年青人笑得淫淫的,不过我想吃奶奶的时候,我就只叫后面的那一个字:娘。

韵仪娇笑着轻打了他一下,挽起他一边胳膊引领他走向雅房。方清陪着走进雅房,待服务员端茶进来又退了出去,他借口接听电话,也离开了雅房,自然,门是要顺手关上的。想了想,他决定回二楼餐厅,让韵仪多一点时间和客人发sao调情。

十天前,华仔表哥交给他一个任务,就是要和这个年青人结交并且要成为好朋友。方清一听情况介绍就明白了,反正是花公司的钱,慷公司之慨那是最容易不过的,他也需要结识这样的人,公私兼顾。

凭三寸不烂之舌,方清很快就和新结识的客人成了好朋友。华仔表哥陪客人来了一次就再没露过脸,按照原来商量好的,客人第二次来金龙吃饭,方清就把客人带上酒吧,那晚韵仪应该迴避,吊起了客人的胃口,然后才是该韵仪正式出场了。

这个客人叫袁常,是仰仗有千万家财父荫的一个老板,做石材的,原就是风花雪月的花心太岁,见了娇艳**的韵仪,便似蜜蜂见着了花粉般粘了过去,自然就落入华仔表哥奸计彀中,不但成了金龙酒巴的常客,后来竟被拖下水,成了一名瘾君子。

袁常初涉毒品,方清却不知情,他由袁常介绍,结识了袁常的姑姑袁玉环。方清从旁人口中得知袁玉环是没了老公的富婆,自是动开了脑筋。这年头笑贫不笑娼,有钱就是祖宗,因为没有钱或是没有足够的本钱,很多揾钱机会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流走。巴结上一个有钱人,若能和他(她)结为莫逆之交,关健时刻就能派上用场,所以方清平时就注意在客人中广结善缘。这袁玉环时常来帮衬金龙,他便留了心刻意结交。

方清口齿伶俐又善解人意,对袁玉环使开了水磨功夫,郎有情妾有意,到底给他把袁玉环也弄上了经理室的床。他刻意要讨袁玉环的欢心,更是使尽手腕,把袁玉环弄得身心舒泰,情欲大动,三天两头便找方清幽会寻欢,欲罢不能。

方清心里暗自高兴,反正家中妻子珊珊对他冷淡,和袁玉环上chuang一举两得,对袁玉环便柔情似水,热情如火,一时间两人打得火热,竟是如胶似漆。那袁玉环对方清更是动了芳心,只是想到方清比她足足少了十多岁,而且是有个年轻漂亮老婆的,心里便又踌躇起来。

方清和袁玉环打得火热,对妻子林珊珊的感情也冷了下来。

女人是敏感的,林珊珊不用特别费神,就觉察丈夫言行诡异,心里正难受,有好姐妹告诉了她一些有关丈夫在金龙勾搭女人的事,林珊珊便确信丈夫早已腐化堕落了。

方清现在在家呆的时间越来越少,因为家里好像有一股冰冷而又迷惘的味道,回到欧巷家中,他觉得压抑,继而觉得烦闷,于是便在餐厅下班后,若不是和袁玉环约会也不回家,跑上三楼喝啤酒消磨时间,常常喝得醉熏熏的。母亲卢少容说他,他便沉下脸不吭声,若是林珊珊埋怨他,他便恶声恶气发作起来,把林珊珊弄得哭哭啼啼的。

有一次连方树开也看不过眼,沉下脸来呵斥他,方清虽不敢公开和父亲顶撞冲突,那脸色就更难看了,一甩手就出了家门,回到金龙四楼要了个房间倒头大睡。

半夜里韵仪摸进房来,见方清惊醒过来,两眼迷糊,神情萎靡不振,哪有平日的气宇轩昂伶俐潇洒了?韵仪忽然没了兴致,束了束睡袍,转身便离开了客房。韵仪在酒吧营业结束后回到四楼,按老习惯查阅四楼旅业开房情况,得知方清独自回来,想到许久没和方清上chuang了,便想和方清重温鸳梦,不料方清的模样令她扫兴,转身便回去推开军长的门。

她是換上睡袍再去找方清的,睡袍里赤条条的连内裤也不穿,进了军长的房间,见军长半靠在床上抽烟,也是一丝不挂,胸膛长满黑黑的胸毛,自然,大腿也是毛耸耸的,一只手靠在脑袋后面,胳膊下面的腋窝也是毛耸耸的,男人那地方也是毛发乌黑茂密。

韵仪看军长的男人家伙软软的垂下,便对军长嫣然一笑,松开了睡袍带子,拿着两边衣襟双臂一张,眼见着军长的男人家伙蠢蠢欲动,便放下手去自摸**,媚眼一波一波的抛过去,便见着军长男人家伙昂然而起,得意地一笑,飞快地脫掉睡袍扑上chuang去……

欧灿辉接到一个电话,当时就呆住了。

电话是阮桂洪打来的,他在电话里说,在一个出租屋发现阿球和一个**女双双毙命,阿球手上还拿着注射毒品的一次性针筒。阿sir分析两人都是所用毒品不纯、使用过量致死。阿sir勘察捡查現场,发现男死者身上还带着身份证,装着身份证的钱包里没有一分钱,却有阮桂洪的名字和手机电话。阿sir通知了阮桂洪,阮桂洪赶去一看,确认是阿球,就给深圳的赖水清打了电话,赖水清已经动身赶回清源。

阿球终于给白粉彻底毁灭了!虽然死不足惜,欧灿辉总觉心里挭着一块石头,很不舒服。当年的好朋友,同吃同喝共进退,嬉笑打闹,调皮闯祸,那时是何等无忧、何等快乐!虽然为生计各散东西,但心底里是珍惜着如手足般朋友之情的。可恨阿球沾上白粉!可恨沾上白粉就难以脱身,白粉真是万分可恨啊

欧灿辉不是不想帮阿球脱离毒瘾,但白粉委实是毒性太大,人一沾上很难戒除,而且丧失思维理智,人没礼义廉耻,众叛亲离,很让人烦厌的。欧灿辉这时有点悔恨,悔恨自己对好朋友还是不够真心诚意──戒断综合症并不是完全不能治愈的,关健是环境、条件、决心。若自己对阿球多一些关心,真心诚意帮助他,狠下心来完全是可以採取强硬措施的。

为什么当时狠心送阿球去戒毒所强制戒毒后,就没再去理会阿球?为什么后来甚至不关心阿球生死存亡?是生气阿球欺骗自己、潜意识深处还是让阿球离自己越远越好?阿球身上带着写有阮桂洪名字和电话的纸条,阿球和我关系更深啊,为什么不写我的名字和电话?!是不是因为我的身份地位变了,阿球心里就有了想法?

阿球身上带着这样的纸条,是因为他早知道自己的下场,他不想、不敢、不愿在他身后烦扰我,是不是也感觉到我对过去的好朋友有了无意的排斥?我的思想意识真的有这样的变化吗?如今阿球终于让白粉带他走上不归路,虽说咎由自取,欧灿辉却感到内疚、后悔。

欧灿辉的心情很沉重,阮桂洪却不感到特别难受。阿球为了吸毒,到处去骗钱,阮桂洪第一次是被骗,那层纸捅破后,阿球不但没有悔改,反而更没有廉耻,几次找过阮桂洪乞讨要钱,阮桂洪都没有好面色,但看阿球全无羞耻可怜巴巴的样子,终是给一点钱把他打发走。只是看见阿球便生气,如今阿球死了,阿球再不会到店铺去烦扰他了,反而在内心深处觉得得到解脱。

阮桂洪、欧灿辉第二天在殡仪馆再一次感受到人生无常。确认死者后,阿球的尸身直接从冷藏室推到焚化间。只有赖水清、阮桂洪和欧灿辉三个人送阿球最后一程,没有仪式,没有悲恸低迴的哀乐,寂寥冷清得令人觉得身心俱具凉意。

欧灿辉参加过师傅莫慕贞爱人的追悼会。师傅的爱人发病很突然,待住院仔细捡查才知道患上肝癌而且是晚期!师傅的爱人在工商局工作,听说负责打假那一摊,这一次发病还是在打假现場,因为肝腹部疼得受不了直接送进医院的。

欧灿辉因为第一次参加这样庄严肅穆的追悼会而印象深刻。悲痛揪心的哀乐,痛不欲生的恸哭,大大小小飘着白带的花圈,不住凄然泪下。

而现在阿球的丧礼──根本就没有仪式上的丧礼──冷清得令人心寒,没有眼泪、没有哀伤,甚至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赖水清看着木棺进了焚化炉就转身离开了。不用等焚化完做装敛骨灰安置之类的事,交了钱,殡仪馆都代客做好这一切。赖水清租来的的士把欧灿辉和阮桂洪送回市区,他直接就坐的士赶回深圳。临分手时,赖水清把一个装了钱的信封交给欧灿辉,说,我知道阿球在清源借了不少钱,其他人的我不知道就没办法还了,这3000元是我代阿球还給你的。

欧灿辉生气地说,这算什么?他把信封还给赖水清,赖水清不接,说,你不要这笔钱,我和我父母都不安心,你还是收下吧!说完吩咐司机开车,扬扬手说了几声拜拜就走远了。

想了想,欧灿辉把信封递给阮桂洪,阮桂洪迟疑着还是接了过来,却打开信封,抽了600元出来装进衣袋,把信封还给欧灿辉。欧灿辉不接,说你拿着吧。阮桂洪眼一瞪,不由分说把信封往欧灿辉身手里一放,说,你当我什么人?是我的一分不少拿,不是我的一厘也不多要。

欧灿辉见阮桂洪生气,知道自己做错了,就袋好信封,笑着揽着阮桂洪的肩膀说,我请你去洗头,好不好?

阮桂洪和欧灿辉好久都没有这般往时常有的亲密举动了,见欧灿辉真情流露,阮桂洪也露出笑容,说了一声好,便相偕走去前面的发廊。

本地风俗,做了丧事或参加完丧事,要回到事主家洗柚果叶水、跨燃着的火碳盆,便是意喻事情结束、霉气衰气不吉利的都远离而去。赖水清丧事简办,算不算是新风尚?没有洗柚果叶水,欧灿辉也知道有另一风俗,就是在外头洗头——也是意喻把不吉利的冲洗走才能回自己的家。阮桂洪也是知道这样的习俗的,刚才自己的说话太冲,见欧灿辉没有什么不满责怪,便放下心来。

办完阿球丧事以后几天,欧灿辉都是闷闷不乐,这天处理了一些事务,一个人在办公室里,那郁闷又浮了出来。

欧灿辉平时在办公室是坐不住的,他喜欢在酒店到处走走,和员工闲聊几句,或是到餐厅和熟悉的茶客倾谈,再不然就到厨房部或点心部,把反馈回来的意见信息和师傅们商讨,改进厨艺,搞搞创新品种。这时是他和员工最融洽、身心最松驰的时候,甚至不希望有人来打扰。但今天他没有什么心情,干脆就走出酒店,沿着江边长堤朝西信步走去。

外面的天气很晴朗,这几年的冬天都不觉得很冷,欧灿辉觉得身上很暖和,也觉得很愜意。他信步朝南门街走去,经过金公主时装店,没有看见阮桂洪,便继续朝北走。到了繁忙的先锋路,才知道自己下意识地要去南国富怡食府。他四处张望了一下,想起阮桂婵的时装店就在不远处,便走了过去。

阮桂婵看见欧灿辉走进来觉得有点意外,随即高兴地离开收款台迎上来说,灿辉,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欧灿辉看阮桂婵容光焕发,笑盈盈的,这才留意到阮桂婵是越来越靓女,不过嘴上便笑着对阮桂婵说,刚好路过这儿,想起还没进来看过你,就顺便进来了。

阮桂婵乐呵呵的,原想说你是大忙人,话到嘴边便改了口,说,我看你那个富怡食府从早到晚都旺得很,昨晚我把两个老家伙都拉去吃了一顿,差点也找不到位子,我老豆说,唔,辉仔果然有出息,惦(行)!

她学父亲阮世诚的口吻,声音低沉老气横秋的,把欧灿辉也惹笑了。不过阮桂婵的话也提醒了他,他还没请父亲和弟弟去富怡食府吃过呢,晚上就把他们请去,把沛林叔、红姨也请去,开开心心吃一顿。

欧灿辉看店里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女顾客在挑选衣服,售货员在一旁耐心解说,再认真看了看,墻上、衣架上、模特身上的衣服,全是适合中老年妇女的款式,觉得奇怪,就问阮桂婵,改变经营方向了?他知道阮桂婵原来经营时尚流行时装,因为刘艳红也在他面前提过,说常到金公主买靓衫靓裙。

阮桂婵点了点头,把欧灿辉引回收款台,拿出一次性茶杯给欧灿辉倒了一杯热茶,欧灿辉正觉口渴,一大口喝了半杯,说,好茶!──婆坑茶?你也喜欢喝茶?

阮桂婵又点点头,说,我在店里备下茶水,顾客上门先奉茶。听人说婆坑茶好,我闲着冇事就喝茶,谁知喝茶会上瘾,一天不喝不舒服,而且最喜欢喝婆坑茶。

欧灿辉说,看得出你喝茶也喝出水平了,你这个茶起码是存了5年的。

婆坑茶是清源一个叫婆坑的山区出产的茶,因冲出的茶湯浓洌却不苦涩,细细品味才觉有一种茶香,另据医生说还有极好的去湿除滞消脂功能,越是存放年代久远的就越好,原来名不见经传的,近来名声越来越大,很多人趋之若骛,在本地竟然和铁观音、乌龙茶齐名,大小酒楼均有婆坑茶备客之需,婆坑茶之崛起可见一斑。

阮桂婵笑着说,早两天有人送来一斤二十年的婆坑茶,回头我让方坚送一点给你。

欧灿辉不禁动容,忙连声说多谢。婆坑茶性温,既不寒凉也不燥热,最初据说是用来入药的,从前山民医疗条件不好,小孩遇吐泻、发烧、喉咙疼的时候都喝婆坑茶。欧灿辉自己也有体会,小时候有一次咽喉疼痛口腔溃疡,母亲就搬出独门秘方,拿出家里存放了十几年的婆坑茶泡上一壶,加少许生盐,喝时觉喉咙特别舒服,到第二天,口干、喉咙火热等感觉已经没有了,溃疡的地方也有了好转。

穷人生病有穷人的办法,欧灿辉便记牢了婆坑茶有神奇功效。只是近年婆坑茶日渐扬名,大街小巷似乎随处可见兜售婆坑茶,也不知孰真孰假。阮桂婵这二十年的婆坑茶,那是值得好好珍藏的。

欧灿辉又打量了一下店里,说,生意还可以吧?

阮桂婵说,做时尚流行时装竞争太激烈,潮流转向又快,一不小心,流行的就变成落伍的了。做中老年女装就不同了,相对稳定,而且这一层次的人,家庭经济稳定,越是上了年纪越是要扮靓,特别是一些富婆,穿衣打扮最舍得花钱,上千元的衣服看上了,眼也不霎就掏钱,我就是瞄准了这一部份人。嘿,不瞞你说,生意比以前还好……

欧灿辉不禁向阮桂婵投去敬佩的目光。阮桂婵才会做生意呢,懂得趋时就势,识得选择市場定位,若是做了餐饮这一行,不是好帮手就是厉害的竞争对手。这时他想到阮桂洪,就关切地问,你大佬呢,生意怎么样?

阮桂婵的眼神灰黯下来,摇了摇头说,一般吧,他走的是中低档路线,竞争最激烈的,我劝他们改变一下,或是找一个牌子货做代理,但……

欧灿辉看出阮桂婵兄妹有了生分,想来必是姑嫂合不来。他见过五女,觉得也是个眉精眼企的人,阮桂洪这么粗鲁牛精的人也给她治得服服贴贴,应该说是个有心计有本事的女人。但是做生意也要讲天时地利人和,大概还要讲命水(命运风水),不然就个个都大发特发,这个世界就没有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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