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谢文玉重新过了一遍自己的童年，才发现自己的童年是多么无聊。

长大后片刻不得闲，需时时刻刻保持警惕，哪怕是半夜都不敢让自己睡得太死，就怕在悄无声息中没了命。

那时候日子过得可真紧张，与天斗，与人斗，与自己内心撕斗。

而此时，她没有杀伤力，在外人看来，她还没有成气候，至少还有几年可以过这样悠哉的日子。

但是这样的日子太难熬了，谢文玉看看自己有些许圆滚滚的小手，打心里盼着自己快点长大。

看女儿又在发呆，神游天外不在状态，皇后笑着小跑过来，抱起女儿，“娇娇别在屋子里闷着，今天天气好，母后带你游湖去。”

皇后把自己女儿的脸当面团一样肆意揉捏，年轻真好，这脸细腻柔嫩，摸起来舒服，捏起来有弹性。

谢文玉对自己的母后把自己当玩具这个很无奈，算上上辈子活的岁数，也算是个大人了。

谢文玉左躲右闪，“母后，我等会儿还要去上课，不能出去。”

“你父皇能带你走，母后也一样可以带你，我跟先生请个假，你今天就属于母后的小尾巴，母后把你挂在身上，母后去哪里，你就去哪里。”

“不……”

不由谢文玉拒绝，她身不由己地被“绑架”了。

等回过神来，她已经在画舫上，小小的画舫，慢慢悠悠在湖心飘，谢文玉依靠着栏杆，低头看着碧蓝湖水中的水草。

“娇娇应该是最无忧无虑的年纪，为何叹气？”皇后略带紧张的关心，拉回了谢文玉的思绪，谢文玉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下意识地叹气。

“母后难得陪我，很开心。只是想到父皇不在，有些难过。”

谢文玉拿出父皇做借口，本以为可以糊弄去。

有些出乎她预料，皇后的反应却是冷哼一声，“他就算不忙，也不会陪着我们母女俩，他不是你一个人的爹，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丈夫。天底下多的是别人需要他去照顾去疼。”

看向远处时，皇后嘴角微微抽了抽，她握紧拳头，心想本不该把情绪当着娇娇的面表现出来，但是她还是没忍住。

前面带路的小舟好像有些骚动，舟中的人一块跑了出来。

感受到前方的喧闹，皇后所在的画舫派人出去看。

谢文玉眼尖，看到波光粼粼的湖水上有一团粉色的东西飘在水上，随着水流慢慢朝着这边靠近。

眼前突然被温暖的手心蒙住，再也看不到湖水，和那团黑。

母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娇娇在母后膝盖上躺一会儿。”

骚动很快平息，湖面寂静无声，只有一阵阵波浪拍带着画舫。

谢文玉不用看也知道外面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此时，她在皇后的保护下，什么都不用知道。

谢文玉靠向皇后，索性躺在皇后的膝盖上，画舫随着湖面的水波起起伏伏，她在母后的膝盖上找到了那份踏实感。

皇后握住谢文玉的手时微微用了一点力。

谢文玉起初是装睡，后来这个年纪还是抵挡不住睡意，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等她醒过来，已经是傍晚，天边的晚霞绚烂多彩，也映在她睡的红扑扑的脸上。

她睡得有些迷糊，但是很快就恢复了警觉。

抱她的人不是母后，是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身上的味道让她很快放松了警惕，像一只炸毛的猫，下一秒又恢复了睡眼朦胧的模样。

“朕的娇娇又重了一些，以前是一只小猪重量，现在是足足一袋大米。朕差点要抱不起来了。”

“嗯……”谢文玉假装没有听到自己在父皇口中被比喻成那么不雅的事物，她换了一边脸，继续靠在父皇宽厚的背上装睡。

“睡迷糊了，还好没打呼。”皇帝还在拿女儿开玩笑。

眼前这一幕，在寻常人家习以为常，在这里却难能可贵，皇后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朕的梓童在想什么？”皇帝察觉到身边的皇后情绪低落，被她牵动了思绪。

皇后却看着眼前的湖，没有说话，宫里的湖，是人挖出来的一滩死水，船划地再远，也不过是从湖的这边，去了湖的那边，最后还是要靠岸，若这是江，她若能坐着船，去天边，去遥不可及的远方……

皇上低声说给皇后听：“今天发生的事情，我跟你保证，一定会查清楚。”

这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保证。

只是她根本没有在意过那件事情。

谢文玉睁开明亮的双眸，把这一切收入眼底。

带走李招娣的一行人，行迹不难查，因为这些人根本没打算隐藏行迹。

李招娣迷迷糊糊就被带到老媒婆面前，神情迷离，见到陌生人也不躲不闪，就站在原地傻笑。

老媒婆左右看了一眼李招娣，太瘦了，这孩子瘦的没半两肉，说是送去冲喜的，难听的就是去挡灾的，这能扛得住的吗？

但是那会儿王氏给的八字先一步送过去，那边看了李招娣的生辰八字确定没问题，叫她尽快把人送过去，那应该是满意的。

这生意就差不多成了。

剩下要做的就是把人送到渡口，那边自然有船来接。

老媒婆捏完李招娣的胳膊，再一脸嫌弃地看着李招娣身上的衣服，口中嘀咕着：“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投胎到这么个没良心的爹身上，是你继母要把你送过去的，可不是我老婆子，你若扛不住没了命，那，这是你继母给你买的新衣服，我可以给你穿上了。”

送李招娣的队伍想赶紧拿到钱，见老媒婆还在拖拖拉拉的，没好气地催她快点。

老媒婆也没时间替李招娣收拾，拿了一件明显宽大许多但是材质比李招娣身上穿的衣服要好许多的新衣服，给李招娣披上。

看李招娣脸蛋蜡黄，拿出一盒胭脂，抹在她脸上，再用手心粗鲁地抹开。

李招娣脸颊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看起来气色好了起来。

老媒婆看两遍的胭脂没抹均匀，又捏着李招娣的脸蛋，又擦了了擦，说着：“这丫头，好好养也是个好料子。”

老媒婆李招娣这会儿被迷晕乎了，像个木头人一样任由她摆布，根本没注意下手的力道。

她没注意到的是，李招娣的双眼恢复了灵动，因为疼眉头甚至微微皱起。只是李招娣还是一副痴呆的模样，所以老媒婆放弃了警惕，把李招娣随意收拾完，领着人坐到轿子上。

等轿帘一落，老媒婆心也跟着落地了，人送过去了，他们见到了人，钱不也来了么。

她笑得一张老脸都开了花，“起轿。快点把新娘子送过去，莫让大人就等。”

“这还用你说，如果不是你耽误我们兄弟几个这么多时间，人这会儿都已经送到大门口了。”

那几个人根本不给她好脸色。

等人一走，老媒婆背对着他们吐了口唾沫。

轿子到了码头，等船靠岸。

今天的码头有些不寻常，见平日里也不过蚂蚁几只的码头，今儿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船，人头攒动，好像在等着什么。

送李招娣的队伍也被这些人挡住了去路，前面带头的王混子推了推挡他面前的人，他可不管这些人是来这里做什么的，可不能挡住他去路，结果没想到，他退的人也不是好惹的，叫来家丁，与他争吵起来，说不过去，索性打了起来。

厮打在一起的一群人，被官府的人分开，王混子才看到原来人群边缘，站了好些个官差。

还好王混子这人也是地头蛇，在这里小有人脉，和官差私下说了几句，往人手里塞了一块沉甸甸的银两，才得以脱身。

没一会儿码头的人又多了一些，挤在人群中，那轿子就显得多余了，像狂风暴雨中的小船，摇啊晃啊，好不容易靠到码头上，被一群人拦截了下来。

出手拦队伍的人一身黑衣，黑色靴子，身上没有武器，但是整个人都带着一股杀气，仿佛他的存在就是一把锋利的剑。

“人呢？”

“这位兄台，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又不认识，我怎么知道你要找什么人。”王混子知道这人不是自己能惹的。

“闭嘴。”那人一瞪，没人敢出声。

连最嚣张的混混都变成了乖巧的小绵羊。

那人直奔轿子，一掀开轿帘，身影却顿住了。

“说，你拐来的小姑娘呢？”

带头的王混子被那人扯着领子拎起，他自认为自己这身板，在平常人眼里也算是个壮汉，却被眼前这个黑衣人随手这样一抓，脚就离了地，他吓得差点尿出来，大声求饶。

“我也是见了鬼了，人刚才明明有坐进去的，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不见，好汉你不信问我的兄弟，他们抬着轿子一路过来，少了一个人会不知道吗？”

没想到这会儿话题被引导到自己身上，抬轿子的人看到自己大哥还被举在空中，更不敢不老实，小鸡啄米似地用力点头，生怕自己点头慢了，被这个大哥也一样举在半空。

就在这个时候，拉纤的纤夫齐声喊起号子，靠在码头边的最醒目的大船的纤绳被拉得绷直，船离了岸，在众人的目光下缓缓离开。

黑衣人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这个船，身后的手下说：“那是一艘官船。我没看错的话，是宫里派来选宫女的船。”

“那不关我们的事情，不要节外生枝，我们一路跟过来也没看见这轿子停下来过，那丫头可能是逃进人群里了，你们几个眼睛给我放亮点，找出来公公有赏。”

“那要是找不出来呢？”手下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头，着实为难。这里的大人小孩数都数不清，还有跑来看好戏的人，在人群中找一个小丫头，无异于海底捞针。

他们的老大投去一记眼刀，他们就明白过来，他们必须找到，不允许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