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外惊鸟飞过，叽喳一片，数学系的楼层比起其他系的楼层偏低，据说是建校以来保存时间最长的几栋之一。爬山虎绕着层层房檐长去，遮住一方窗沿。

黑板旁的扩音器正播着下课铃声，嘘嘘绕绕地在空荡的教室。韩丽握着纸团的手猛地收紧，弓起身望着一步步踏上来的女生。

曲墨和之前有些不同了，却多了点熟悉。

面前站定的女生低头望着满桌摊开的废纸，又盯了眼她的手，随后才抬眼望着她。

曲砚的字很好看，和她爷爷的颇为相似，小时候曲墨曾见过那位长者亲昵地拉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字句停顿间还温声教导她许多技巧。

曲墨拿着书站在一旁，只在长者教导间隙望过来时，微微躬身。就算对方一脸淡漠的望着她，也报以完美的微笑。

微笑是能提高所有人对她的好感最简单的方式。

曲墨笑了笑：“和阿砚一起做题了吗？”

韩丽摸不透她想说的话。窗外的爬山虎迎风而动，照在曲墨脸上的光线也随之而闪，整个人如同脆弱而又清透的水晶。她不由得愣住了。

曲墨拿了张算纸，看了两眼：“阿砚的字很漂亮对吗？就和她的人一样。”

韩丽握着纸团的手停滞一刻。

“漂亮的东西，总是想让人拥有，想紧紧的握在手里。”曲墨勾起手指，轻易地勾住纸团的一角，拿了出来。

韩丽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伸出白皙粉嫩的手指，将皱巴巴地草稿纸摊平，然后放进包里。

整个过程，曲墨都没说一句话，但等她将纸团放进包里后，又抬起头笑了，向刚才那样温和而又规范的笑容。

“但要般配。拥有的人需要干干净净的，才配的上手里的东西。”曲墨淡笑道：“要不然脏兮兮地，握着的东西也会脏。”

韩丽的脸在这句话之后，变得煞白。她不敢看着曲墨，低头收拾着东西起身。

“那天你看到了对吧，刘倩在厕所里被欺负。那是你第一天来，在你没来时，之前的每个学期，每一天，只要有空的时候，她都在那间厕所里。”

曲墨顺势坐在了前排椅子上，这个角度能让她看见低着头的韩丽。看见韩丽惨白而又迷茫的那张脸。

“你知道刘倩为什么被欺负吗？”

被问到的人好像愣住了，只轻轻地摇摇头。

曲墨近乎轻语，却又一字一句清楚地阐述：“因为她刚来时那天不小心抢先了樊春明进了班门。”

韩丽抬起头，她愣怔地望向曲墨。像是在无言地困惑。

多搞笑的理由，却足以毁掉一个人。

曲墨笑道：“有些时候，世界会让人觉得很魔幻，你的一个细微的动作，一个表情，一句话。就能改变之后自己的命运。”

韩丽张开了口，呆呆地望着曲墨。像是想起什么，又紧紧地闭了口，咬着下嘴唇。

就像那个夜晚，她冲醉酒的李立伸出手。之后的日子就一席改变。

“我...”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曲墨看了眼手机，转身走出了门。

韩丽双手扶着桌沿，低头正好对着摊在桌子上的草稿纸。静默几秒，有一缕冷汗顺着她的侧脸滑下书桌，“啪”的一下，将俊秀的字体染的不伦不类。

————

傍晚六七点是公交站的高峰期，公交车靠停了好几趟，上来的人也越来越多，司机从后视镜里望了望，车身后的排了望不到头的队伍，他叹口气，正想关后门提速插进车队。便听见后门那又传来一声声急切的门铃。

“啧”司机不耐烦的没点下去，转头想望过去骂两句，就见人群里挤出来一道身影，跳下车，又快速往广场那边跑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骂人的话挤在口头没了说的地方。

“急急急，都赶着投胎呢？”嘟囔两声，司机又提档往前插队。

曲砚不是没听到身后的人说什么，她从公交车的最后一排急切地插过人群到下车，再到现在打乱广场上的人群，那些不大不小的说骂都被她迷迷糊糊地听了进去，绕着她的大脑手拉手转着圈。

以至于她现在站在刚才从公交车上望过来的地方，晕乎乎地看不清四周的人群，她找不到了。

曲砚低着头，双手扶着膝盖，大喘着气，开始怀疑自己刚才聚餐时是不是还喝了点酒，不然为什么能一眼在人群里又看见了曲墨。

还有她旁边那个看不清的人，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

等稍喘上气，她挺直了腰，朝着广场外走去，逆着人群，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圈。

没有。确认了一遍确实是自己看错了，她抬起手臂看了眼时间，和王菲儿约的时间快到了，曲砚走到路边顺手打了出租，报上地址，才侧着脸又望向广场上的人群。

房子是王菲儿找的，只不过她没搬过来，当初说好了要和曲砚住个对门，如今屈于赵老师的秘制饭食，但和曲砚现在住的地方并不远，二十分钟逛街就逛过来了。

曲砚开门时就闻见一阵香味，换完鞋子进门后，饭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几个饭盒。

香菇鸡肉、土豆丝、香辣排骨。横横竖竖放了几盒子不同的菜。

王菲儿从厨房里嘀嘀当当倒腾了两个碗出来，看见她回来了，“坐坐坐。”

曲砚接过她递来的碗，习以为常地坐下了：“今天怎么这么多荤菜？”

“拿了班第一，赵老师奖的。”王菲儿利索的从饭盒里挖了一勺米。“怎么回来这么晚？”

“跟社里的同学在外边聚餐。”曲砚抄了一筷子土豆丝尝下味：“你吃吧，我在外边吃饱了。”

“行。”王菲儿冲她抬了抬下巴，“合同在那边，看一下。”

“不是说开工作室吗？”曲砚看了眼合同里的甲方，“怎么去了曲昭鸣那里。”

王菲儿咽了口饭：“赵老师说我现在单干的话有些早，缺资源，而且我也面试上了《素颜》，找羊这边也需要签一批新人。我看了看出的条件还不错，而且也是你表弟，放心。”

“那我这合同是？”曲砚翻了薄薄的几页合同。

“哦，那是我过去时带的你给我拍的写真，签合同时顺口说了两句，他们那正好缺几个宣传摄影，我就把你推过去了，负责我还有几个公司里的新人拍摄助理，我看了下工资挺高的。行程安排也不是满，正好适合你。”

王菲儿：“可以吗？”

她停了筷子，对面的人专心致志地看着合同，脸上神色不明，并没有她想象的那般高兴。“不行吗？有什么条件你要提的话，咱可以再跟他们说说。”

“啪”曲砚把手里的合同合好。“就这样吧。”

“啊？”

曲砚把放在一旁的笔打开，翻到最后一页签上自己的名字，又放到原来的位置。“你去找羊时，有碰到过曲昭鸣吗？”

“没有啊。”王菲儿摇摇头：“听说他最近出差了。”

末了，她一脸傻笑，头悄悄地抵过来，带着调侃：“我看了程老师的朋友圈，应该是跟着程老师一起出席活动了。”

曲砚喝了口苏打水，没吭声。

晚上照样是跟商锐连排，不过这已经是他们屈指可数的最后几次了，等到王菲儿进组拍戏，她工作拍摄之后，下一次的连排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索性只是个消遣，王菲儿晚上没走，打了地铺睡在她床下，没过几时，便听见细小的鼾声，曲砚双手抱在脑后，盯着天花板发呆。

她很少熬夜，几乎是到点就睡，可此时却是睡不着。

曲砚想起公交车上看见的那两个人，点开手机打开app。Witch的主页已经很久没更新过了，最新一次的视频还是她们一起直播的那次，视频封面用的是那副射箭图。

曲砚定眼看了好久，又退出界面，直播平台上现在还有好多窗口，动态的推荐页面上弹幕喷涌而出。

属于夜晚的热闹好像刚开始。

曲砚没兴趣，她正准备关掉手机，右上角的就出来一个红点。她呆住了，手指点了进去。

Witch发表了动态：【图片】

床下的人打着呼噜，声音却不大，曲砚能听到客厅里挂钟传来的一阵阵滴答声。

晚上的夜猫子果然多，没过几分钟，下边的评论就过了百。

曲砚没有点开大图，就这样配着界面，看着那个小栏图。

是她。

穿着那身古装的她。

曲砚关掉了手机。

————

期末考试临近，许多事都需要空出来时间来整理，整个系现在除了秦衾之外，几乎都面色疲惫，下课之后就背着书本会宿舍继续复习。曲砚也不例外，她停掉了所有的单，也没再找商锐直播过了。

摄影大赛的图，她在几套照片中来来回回挑选，最后还是选中寺庙中那一套，还有之前乱转时拍的一套，发了上去报了名。

社里的微电影改完后她看了一遍，彼时她正在社里看另个学长P图，学校里最近准备办场艺术展，摄影这边找了社里来做，现场布置调和，图片拍好后还要上传到学校的各个网站。

学校这边对此挺上心的，光现场布置时就布置了挺长时间，还不惜大价钱买了好几块展示屏，展厅那边禁止入内挺长时间了，来来回回就看见好几辆货车上货卸货。

听学长小声跟她说，这是学校每年都会办的活动，到时候会回来一批优秀毕业生，还有一些大人物。

曲砚请教了学长几个调图技巧，后脖子就被张姐抓住了。

“来看看，来老砚。”

曲砚配合着她的手势，僵硬地走过去。

微电影投屏在白墙上，房间里的灯被关掉。曲砚站在人群后，旁边的张姐和人群除了刚开场时说了两三句话，之后就陷入一片寂静。

配音和剧情都很好，除了她自己看自己有点尴尬。

或许是气氛到位，曲砚又不合时宜的想起了那张图片。

出了社团，不远处的展厅前又停靠了一辆小货车，车里的几个工人下车卸着画框。

曲砚走过窃窃私语的人群。猛不丁听到其中一人说：“是今年新生画的吗”

“对，听说今年的这一批好苗子很多。”

她抬起的脚尖又放下，隔着人群站到了走廊里边。

画框被一件件卸了下来，包着一层纸屑，隔着玻璃，曲砚衬着阳光眯着眼一幅幅看着。

从刚开始到最后，身边人来人往，她举起手臂看了眼手表。吐出一口气。

她在这里站了快一个小时了，简直入魔了。

不远处的工人正在卸最后一幅画。那副画相较其他的尺寸有些大了，

曲砚擦了下脸边的细汗，抬起头时，那副画就这样正面对着照过来。

树荫下的女生瞳孔微缩，抬起的手臂停在半空中。

又是她。

在日本篝火晚会的她。

曲砚僵直着身体，愣怔着看着那副画被抬进艺术馆里，她咬紧唇，提起步子快速往前走。

等走过了拐角，艺术系的大楼在不远处显露，乍起的风吹得她脸上的汗更加凉。刺的她打了个哆嗦。

还有三天，三天后就是她和曲墨约定好的时间。而曲墨直到现在还没和她打电话。

给她说真话，真的很难吗？

她自小从曲毅和李秋红那里听到的也半真半假，参加的聚会也是如此，每个人拿着酒杯，脸上的笑容都是真诚，夸奖人的话张口就来，可背地里该怎么诋毁就怎么诋毁。

到底那一面是真的呢。她在哪里都得不到真正的答案。

对面的艺术系似乎刚下课，楼层里的门打开，从里边走出三三两两的人群。

曲砚看了眼抬步离开。

还有三天，三天而已，她可以等。

画室里的人走的差不多了，曲墨把画笔放在水桶里涮了涮，又沿着桶壁挤了挤多余的水分，整齐地放好自己的画具，才出了门。

门外还有些未走完的同学，望向她的眼神带着探究，“曲墨，楼下那辆车又来了。”

曲墨抬了抬眉，忽略掉旁边那群女生窃窃私语，笑道：“恩，和我商量画展的。”

跟她说话的女生睁大眼睛：“真的？听说是最近传的火热的陆陵画展吗？那天我看见他助理了。”

“对。”曲墨点点头，抬眼看了楼下：“那我先下去了。”

“去吧去吧。”

曲墨带笑的脸在转过来的一瞬变得僵硬，随后慢慢放松了嘴角，冷淡地背着包下了台阶。

车门在看见她出了大门便打开了。曲墨重新挂起笑脸，慢慢地走近，待看清车里的人又是一愣。

车里的中年男人留着老牌艺术家爱留的胡须，头发尝尝的扎成一束。

曲墨望着这人更深地笑起来，她眯着眼睛：“您好。”

男人也再望着她，像是打量又像是见一个举无轻重的人，只淡淡看了眼，笑道：“你好，曲墨小姐。”

他笑起来之后眼边的细纹便如同定型的沟壑，俯卧在眼尾，看上去更老了。

“听我的助理说，今天要约你详谈，我前天刚忙完回国的事，鄙人惜才，想着也是时候见你一面，所以才冒昧前来，曲墨小姐可不要觉得我鲁莽才是。”

“没有没有。”曲墨依旧眯着眼笑道：“确实需要见一面。”

她身后的手由松握紧。

曲墨说道：“跟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