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襄并不知道“幻蝶”二字对松陵子来说意味着什么，也没看明白这老头忽然间如此热心是为哪般，但这对她来说，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这老头儿说要管到底。

根据松陵子无利不起早的个性，卫襄直觉这老头儿这般热心之下，恐怕是有个什么大坑。

可现状就是，即使这是个大坑，她也不得不跳。

就这样，为了尉迟嘉，其实她还是什么都愿意做的。

卫襄垂眸片刻，点点头：

“好，只要您能帮我找到修补尉迟嘉魂魄的办法，您的这份情，我会记在心里的。”

有了卫襄这句话，松陵子也就不再跟卫襄绕弯子了，直言道:

“办法很简单，就是把幻蝶带到火云宗来，让它的力量和火云秘境的力量融合，可能会借助火云秘境的力量将尉迟嘉的魂魄修补完整——在我们北海的传说中，幻蝶就是镜王平生最得意的杰作。”

“幻蝶是镜王平生最得意的杰作？”

卫襄默念一遍，心头刹那间霍然开朗——

对啊，幻蝶一族最强大的力量就是幻术，而火云秘境的前身，镜王，最强大的力量，也是幻术啊！

或许幻蝶的力量不足以修补魂魄，但若是幻蝶能唤醒镜王的力量，那就说不准了！

卫襄顿时兴奋不已，站起来就往外跑。

松陵子赶忙追了上去：

“卫仙子您这是去哪里？”

“我去把你们的火云秘境挖出来，打包带走啊！”卫襄回头，笑眯眯地说道。

松陵子顿觉当头挨了一棒似的，脑袋嗡嗡作响：

“你，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说，与其让我跑回东海再带幻蝶来北海，干脆让我直接把镜王带去东海好了，这样岂不是节省时间？当然，您老人家放心，我用完了就把镜王给您还回来，不要您的！”

“不，不是，这是我们火云宗的东西，卫仙子，您不能像个强盗似的，看见点儿好东西就想抢啊……”

松陵子惊觉自己似乎又给自己挖了个坑，连忙反抗，可惜为时已晚。

卫襄眉毛一竖，也立刻变了脸色：

“抢？说谁呢你？你不会真的以为你们火云宗就是火云秘境的主人吧？你们充其量，就是火云秘境的一个守护者！再说了，我说过我拿走就不还回来了吗？看把你小气的！”

“小气？我……我**你个**！”

松陵子忍了又忍，将脏话咽了下去，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安慰自己，算了算了，这小祖宗肯定是在说大话。

火云秘境在火云宗几千年，岂是别人想挖走就能挖走的？他犯不上为了这种不可能的事情跟她翻脸！

松陵子强行为自己这种“挖坑埋自己”的行为找了个借口，告诉自己要淡定。

他尽量对着卫襄露出和气的面容来：

“卫仙子，这事儿不是我小气，而是这火云秘境不是谁想带走就能带走的，它只是一个虚无的存在，并不是什么实实在在的东西。”

“这个没关系，能挖走为我所用，那是我的福气，要是实在挖不走，那我再跑回来也不迟，反正我肯定是要挖挖看的。”

卫襄的神情也和气了很多，一副很讲道理的样子。

无计可施，无话可说的松陵子：……

老子真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然后一头撞死！

火云宗，万仞崖，一道几乎完全隐匿在虚空中的门静静矗立，如果不是细微地观察，看到些许的灵力波动，大部分都发现不了这扇门。

平日里，门的周围都有火云宗的弟子值守，闲人轻易不能靠近，但今日，门的周围，却是热闹的很。

胖胖窝在卫襄怀里蹭啊蹭，对主人的顺利归来表达了激动和开心，西泠和祝言也在不远处转悠，朱云和狐狸精更是眼巴巴地看着，寸步不离。

只有小白猫和尉迟嘉在认真地对着那扇门打量。

“这就是个结界，小仙子你打算怎么挖出来？”

小白猫打量完毕，回过头来问卫襄。

“结界？”卫襄瞪着小白猫：“你确定你真的是腹藏乾坤、无所不知的乾坤兽？”

“我很确定我的血统百分百纯正，并且我真的能确定，这就是个结界。”

“那你就睁大眼睛瞧着吧。”

卫襄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再透露什么，飞身而起，朝着万仞崖顶飞去。

尉迟嘉也紧随而上，两人落在了悬崖之上，走走停停，其他人站在悬崖下面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朱云仰头看了一会儿，拂了拂袖子，他的两只朱雀飞了出来，朝着尉迟嘉和卫襄飞了过去。

站在远处的松陵子一见，连忙过来拦住了两只朱雀，对着朱云怒目而视：

“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想帮他们？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朱云冷不丁被师父这么一吼，吓得一哆嗦，立刻否认：

“没有，没有，我是让小红去阻止他们的，我怕他们真的把我们火云秘境给挖走了，对我们火云宗不利……”

“原来，原来是这样啊，你不早说……”

松陵子顿时尴尬。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他这不争气的徒弟之前一心倾慕卫襄呢，不惹人怀疑才怪。

不过……松陵子抬头看了看悬崖上的两个人，冷哼一声，拂袖而走。

火云秘境在火云宗已经几千年了，他就不信随便挖两下就能挖走！

悬崖之上的卫襄也是这么想的。

她知道，自己想要把火云秘境给挖走，难度不啻于把语凝海从东海分离出来。

无尽的岁月过去了，当初的镜王到底还会不会重返人间，她的本体到底还会不会恢复灵智，这谁都不知道。

或许她的魂魄早就已经和这长陵山脉融为一体了，或许她的魂魄已经消散殆尽，消失在天地间了，这都是说不准的事情。

可是看看寸步不离跟在自己身边的尉迟嘉，卫襄还是默默地给自己打气，就算是再不可能的事情，那也要试试才甘心啊。

更何况，这火云秘境并非完全不能移动位置，明明他们进去的时候入口是在一条河边，出来的时候就到了这悬崖之上，兴许挖着挖着也就真的能挖走了呢？

卫襄心里这么想着，又一个人琢磨了一番，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连忙拽过尉迟嘉问道：

“当初我们在北海遇见父神的时候，他就是在一个聚灵阵中活过来的，你还记得那个聚灵阵怎么布吗？”

“不记得了，不过，蛇妖应该能从我的识海中看到。”尉迟嘉眼神温柔地答道，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很快就在地上用小石子简单地摆了一个阵法出来：“应该，是这个样子。”

“哦，是吗？我试试。”卫襄很是惊喜，很快就伸手用灵力照着地上的小小阵法开始在火云秘境入口处布置了起来。

胖胖从卫襄怀里跳出来，蹲在地上看着卫襄忙碌的背影，大大的眼睛看向了站在旁边一动没动的尉迟嘉：

“你为什么不去帮小姐姐？你是不是根本就知道，她不可能将火云秘境挖走的？”

“不是。”

尉迟嘉目不斜视地回了胖胖一句，再没有多余的解释，眼底一闪而过的担忧也就没有任何人看见。

远古的强者魂魄啊……一旦真的被大量的灵力唤醒，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对于火云宗和北海，乃至于整个天地来说，是好是坏？

是会接受这个世界早就已经没有她的位置的现实，还是会和父神一样，图谋夺取别人的身躯，重新崛起？

可是，看着他心爱的女子为了他这样努力，他真的无法阻止她。

哪怕她的随心所欲会带来不能承受的后果，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吧？

最终，尉迟嘉还是走上前去，站在了卫襄的身边，手心里的金芒和卫襄手中的灵力融合在一起，在火云秘境入口处一点一点地布好了聚灵阵。

“我来吧。”他眉目平静，笑容明朗地对兴致勃勃，对结果一无所知的女子说道。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从清晨忙到了天黑，万仞崖下看热闹的火云宗弟子也都渐渐失去了耐心，各自散去了。

虽然大家也都不知道卫襄和尉迟嘉是想要做什么，但是宗主都撒手不管了，他们也用不着干涉。

而松陵子躲在暗处，有些小得意地撇了撇嘴，哼，他还不信了，属于他们火云宗的东西，还真能被人这么容易抢走！

所以他就放心地回了仙云殿，再也没管这档子事。

翌日清晨，火云宗弟子们的晨课还没结束，成千上万的火云宗弟子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平日里做早课，他们主要练习的就是吐纳呼吸，竭力让自己的身体能够积聚灵力，最终掌控灵力。

一般来说，入门三个月以上的弟子，在晨课练习的时候，都已经能够感受到灵力入体了，往日里他们练习得也挺好，可是今天，无论他们怎么努力，都无法感受到丝毫的灵力波动，就好像……就好像这天地间所有的灵力都被人攫取光了一样，让人不由自主地有一种灵力枯竭的错觉。

而且最可怕的是，他们渐渐察觉，这好像并不是错觉——

他们周身的草木，在渐渐枯萎，火云宗遍地种植的仙草，也都变得有气无力，隐隐约约有枯萎的迹象，恍如春日里的大地，忽然遭遇了一场倒春寒一般。

发现这一异状的弟子们丝毫没敢懈怠，立刻就将这件事报了上去。

仙云殿，松陵子刚刚于昨晚和自己的镜像完成了融合，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整个人正神清气爽地，就接到了这个让人头脑一懵的消息。

“灵力消失殆尽？这怎么可能，咱们火云宗当初可是祖师爷千挑万选的地儿，是这长陵山脉灵气最充沛的地方，怎么可能忽然之间灵力消失？”

松陵子根本就不相信，抬脚就出了仙云殿的门。

但是一出门，他就惊呆了，望着脚下连绵不绝的群山，再看看天地间那丝丝缕缕如同怒海咆哮一般的灵力，脑子都要炸了——

那些弟子们看不清楚，可他是看得清清楚楚的，火云宗境内的所有灵力，都像是疯了一样从天地草木之上，一点一滴地抽离出来，逐渐汇聚成溪流，汇聚成大河，然后犹如一条条张牙舞爪的飞龙一般朝着位于远处山间的万仞崖奔腾而去！

这是有人在抽取火云宗所有的灵力去供养某个强大的魂灵！

“这个可恶的祖宗！卫襄！”

松陵子发出一声绝望的呼喊，撒腿就往万仞崖跑。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等他的身影出现在万仞崖之上时，火云秘境的入口已经起了变化，原本若隐若现的门，现在几乎成了实质一般，光华流转地立于悬崖的之上的虚空里，朦胧中仿佛连接着另一个世界，而更让人心悸的，是那扇门上的幻影——

那是一个青衣女子的幻影，如梦似幻，回眸间却又目光如电，真实得可怕！

尤其是松陵子赶到的时候，刚好和她打了一个照面，对了一个眼神，只那一刹那的对视，简直让松陵子如同泰山压顶一般难受，差点儿就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那是来自无尽岁月之前的无形威压，是一个强者对于世间万物本能的蔑视，就如同神明看着凡间的一只蝼蚁，抬抬手就能将他碾为尘土！

松陵子两股战战，一时词穷，居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感受，哆嗦了半天，终于想起来罪魁祸首，转过头就朝着卫襄奔了过去：

“小祖宗你到底是想干什么，我们火云宗的生死存亡，你怎么能当成儿戏？！”

“儿戏？我没有啊。”卫襄满脸的无辜，指了指女子幻影若隐若现的门：“我这是送给你们火云宗的大礼——你们的祖师娘好像醒来了呢。”

松陵子：……老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不管松陵子在这一天被气成了什么鬼样子，不管火云宗中的灵力最终被掠夺了多少，这一天最终还是被火云宗载入了史册——

《火云宗志》有云，戊戌年夏，万灵汇聚，镜王重生，火云宗之灾厄福运，皆自此而起。

火云秘境入口门上的那个若隐若现的女人影子，对火云宗的灵力掠夺，持续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

在这四十九天中，火云宗几乎变得寸草不生，弟子进境毫无寸进，整个火云宗阴云密布，气氛紧张。

松陵子沉着脸揪着卫襄不放：

“这场祸事是你带来的，无论如何也得你来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