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零章夏虫不可语冰

“这么说，你很怕我不回来喽？”

“嗯，确实……我只是希望，所有的亲人都在身边，不会失去……”楚门说。

“亲人？”水晶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中有了笑意，“有意思，真是天真的想法。不过听到你这样说，却有一种温暖的感觉。或许，这就是人类所谓的感情吧？”

“这么说，水晶，你已经成了一个真正的人啦！”楚门很为她高兴，“不过你在哪里？别总通过这个球和我说话行么？我知道你不在这儿。”

“不是人，是神。”水晶纠正他，“我的本体确实不在这里，或者说，不在这个位面。我的本体，正在一个稳定的半位面中开辟神国。”

“你可真够忙的……”楚门笑了笑，“不过人家都说，一边干活一边聊天，会比较轻松一点。”

“这对我没有区别。”水晶说：“我在和你交谈，我也在开辟神国，我同时还在赐予信徒神术，但这些事情，并不相扰。”

“那……你究竟算几个人？”

“我很难回答你，就像一个单细胞的草履虫询问拥有几百万亿细胞的人类：‘你是一个，还是一群？’一样，我怎么回答你？”

“哦……”楚门怅然若失。现在和水晶谈话，总能感觉一种难以名状的隔膜。这并不是双方有意为之，而是由于某种天然的距离。就像天与地，山脉与土丘，大海与水洼。这就是境界，这就是那个耳熟能详的典故：夏虫不可语冰。

可楚门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境界。他宁可水晶没有成为半神，仍旧每天和他说着那些关于漫画的白目话题。

但人人都有权利作出自己的选择。有些道路，一旦选择就难以回头。于是水晶选择了，于是他们渐行渐远。

“你为什么不说话？”片刻的寂静后，水晶问。

“我……”楚门苦笑，“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是不是很失落？”水晶突然说：“感到自己和别人的差距越来越大，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楚门摇摇头：“这种滋味，你永远没法体会。”

“我可以体会，”水晶说：“当我越来越强，我就越能感到距离这世界上的神灵有多远。神力，确实是难以想象的伟大。”

“是么……不过，我的失落不单是在这上面，我是觉得，一个很好的朋友，却和我越来越远了。”

水晶沉默了片刻，说：“那么，你为什么不迎头赶上？”

“我也不知道。”楚门说：“我也曾经想过成为神灵，永恒的生命充满了诱惑。以前只是不切实际的瞎想，不过看到你，我又有些恐惧了。成为了神，会不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我就不再是我了？”

“或许。毛虫可以变成蝴蝶，但毛虫永远不能理解蝴蝶的境界。当它破茧而出后，却也不再留恋毛虫的生活。”

“水晶……你说话可越来越有诗意了。”楚门牵动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不过很对，我现在是个毛虫，我身边的人都是毛虫，我害怕变成蝴蝶后，再也不能和毛虫们生活在一起，甚至，我从内心就不愿意在理会那些毛虫……”

“我是蝴蝶么？”水晶问。

“算是吧……”楚门张了张嘴，回答。他的脑袋中，浮现出那日的惊鸿一瞥，破茧重生的水晶，是如此的美丽庄严，不敢逼视。

“可我并没有放弃你吧？”

“说得也是……”楚门不知如何回答，想了想说：“当然，我说得也不绝对，我只是有些担心而已。”

“你对神灵的世界缺乏了解，目睹了那份壮美后，也许会改变想法。那么……”水晶说：“我就让你来看一看，神国建造的过程吧。”

昏暗的地下室里，突然出现了一点光辉。那是一颗颗菱形的光点，不知从何而来，又要到何处去。它们似乎没有重量，就在空中漂浮，宛若盘旋追逐的萤火虫。

渐渐的，光点越聚越多，呈螺旋星云的形状在头顶聚集。楚门仰头望着，不知道水晶在弄什么把戏。

陡然，星云泻落下来。围绕在楚门身边，盘旋飞舞。视线被这灿烂的星光所阻隔，看不到外面的情景，但楚门能感到，自己似乎在瞬间化作一缕风，一道光，在虚无中穿梭飘荡。然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星云退却下去。

楚门再次看到了外面的情景，他怔住了。

这是一个如梦似幻的空间，它纯黑如墨，剔透深沉，视野所及的范围，皆是一抹幽沉的弧，似乎有界，却又无穷。整个空间，就像一颗无限完美的黑珍珠。

空旷中，充斥着无数能量的乱流，呈现出七彩的色泽，瑰丽而凶暴。它们相互撞击着，湮灭着，爆发着。就像海洋中的怒潮，汹涌而来，又倏忽而去。一切物质都会在期间瞬时毁灭，便是神灵也无可阻挡。

而自己的脚下，却是坚实的金属板材。质地轻盈而坚韧，在光芒的映照下，流动着银色的光辉。

这金属地板，是空间中唯一的物体。它孤零零的悬浮在一个广阔的菱形六面体空间中，上面站着楚门。

楚门向四面看去，不管哪个方向，其尽头都是一面晶莹剔透的墙壁。不时有能量乱流冲击其上，将它映成各种瑰丽的色泽，而它，却宛如在一颗坚硬的钻石，丝毫不见损伤。

“这……这是什么地方？水晶！你在哪儿？”楚门左顾右盼，却不见水晶的踪影。

“我就在你身边啊。”水晶的声音传来。

“身边？我怎么看不到？喂，你别吓人好不好？”楚门四下看看，以为见到了鬼。

“受不了你……向前走，就能看到我了。”

“向前走……向前走……这不是到头了？”楚门唠叨着，挪动步伐。金属地板大概只有几百平方米，眨眼就到了尽头，他向下欠了欠身子，好像站在高楼大厦顶上一样小心翼翼。下面没有车水马龙，空空荡荡，在极远的地方，有同样一面水晶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