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敬本还有许多事要跟柳元尚说，见马车居然直接走了，还疾行如风，须臾之间就消失在他视线范围内。

他只好尽量长话短说将事情说清楚，又嘱咐柳元尚赶紧前去京城，然后上了马去追赶。

在离开桥西城数里路后才追上马车，远远便瞧见马车停在山林边，无影跟车夫站在车旁闲聊，目光不时瞟向山林中，不太像是在等他。

他心下觉得奇怪，于是加快速度到马车前，边下马边问无影，“姑娘呢？”

无影看了眼身后的山林，小声道：“姑娘说她头晕恶心，想去吹吹山风。”

“去多久了？”

“约摸一刻钟时间了。”无影见顾敬听后陡然生了怒容，赶紧辩解道：“姑娘空手去的，她坚决不许人跟着，属下只好在此等候。”

他说完急忙挥手示意车夫跟他进山林去找人。

两人刚进山林，郁荷就捧着一捧五颜六色的野花从山林间出来。

她见顾敬已经赶来了，便将手中的花捧递给他，“现下气候转暖，我觉着这林间会有野花，所以去采了些，你别怪无影。”

顾敬接过花捧，弯了弯眼角，“外边危险，以后别再独行了。”

郁荷轻嗯一声，上了马车后却从车窗处伸手出去将他手中的花捧要走，笑意盈盈地说：“这车厢不够宽，所以指挥使大人还是骑马吧。”

顾敬本也没打算坐马车的，但被她这么一说，让他竟有一种被嫌弃之感。

车窗纱幔彻底闭合时，他脸上的笑容也彻底消失，无可奈何地皱皱眉头，又问无影，“其他人呢？”

无影支支吾吾地说：“属下差他们去前边探路了。”

顾敬抽出他手中的剑，用剑尖指了指他的心口处，淡声道：“你跟无痕两人，近些年是越发不中用了。”

虽然语气很平和，没有半点责怪之意，但无影还是心下一凛，赶紧跪地认错。

顾敬还想训斥他几句，但见马车里的郁荷探头出来看，于是作罢，将剑扔到地上，吩咐车夫赶路。

从桥西城出发时还有些晴朗的天空现下已是乌云密布，似乎正在酝酿一场暴雨。

偏偏此时马车又行驶得极为缓慢，堪称挪行，半个时辰才走出几里地。

但顾敬并不催促，慢悠悠地跟马车并行，目光散漫地看向前方，若有所思。

他不急切，跟在他后边的无影却急得不行，犹豫许久后直接大着胆子上前向他说道：“大人，这天马上就要下雨了，咱们走得也太慢了。”

顾敬这才示意马车停下，然后伸手掀开车窗纱幔往里边看，见郁荷蜷缩靠在角落处，睡得极安稳。

他便不打算赶路，吩咐道：“若是有雨原地等候雨停就是。”竟让马车行驶得更慢了些。

无影见状不敢再催促，只安心等着前去探路的暗卫们转回来。

不多时探第一段路的暗卫就转了回来，向顾敬禀报说他探的路段畅通无阻，然后悄悄向无影递了个安心的眼神。

他们此时走的是平坦的官道，一路上倒的确如暗卫所说畅通无阻。

但走得远了后路面上的碎石却渐渐多了起来，让马车变得颠簸摇晃，也扰碎了郁荷的清梦。

她从睡梦中惊醒，见四周一片灰暗，赶紧扯开车帘往外看，目光所及之处却不见顾敬。

她快速拉开车厢门想下地去，却被车夫阻拦，“地上全是烂泥，姑娘别下去。”

车夫指了指前方的路接着说：“前方道路被滑落的山石堵了，大人正在查看情况呢。”

郁荷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路面果然被裹夹着泥土的石堆覆盖拦截，顾敬正站在石堆前，看着暗卫们清理。

她见暗卫搬碎石搬得很费劲，想上前去看看路面的具体情况，可路上泥泞不堪，她又有些下不去脚。

而此时顾敬正向着她走来，她于是取消下地的念头，等顾敬走到她面前后率先问道：“堵得很严重么？”

“不算太严重，但需要点时间清理。”顾敬回答完从马背上扯下水囊递给她，又说：“车里有干粮，你先吃一些。”

等郁荷接过水囊后他又转回到淤堵的路面前，盯着路旁的山坡看了一会后问无影，“这山坡坡度平缓，且断裂的开口很小，就算山石滑落也不至于将路全封堵，还堵得这般严实，未免有些不合常理，你觉着呢？”

无影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往马车方向瞟了一眼后笑着说：“属下不敢欺瞒大人，刚才属下差他们提前去探路，本来是打算将前边的木桥给毁了的。”

“没成想运气好遇见这里有山石滑落，所以他们就顺手推舟将路面堵得更严重些。”

他不给顾敬训责的机会，用极快的语速辩解道：“属下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大人考虑，您先听属下解释好吗？”

见顾敬点头同意，他便指着路面压低了声音说：“这一路上您跟姑娘一个车内一个车外，半点交流也没有，属下看着都替您着急。”

“姑娘本就还在气头上，您又不主动去找话讲，这完全就是给她胡思乱想的时间啊，万一她越想越气又反悔了怎么办？”

“所以属下觉得大人这个时候脸皮应该放厚些，没事找事，让姑娘感受到大人的诚心才行。”

顾敬抬头看了眼昏暗的天空，微挑了挑眉问道：“那么依你所言，接下来该如何？”

无影见他认同自己的话，高兴得眉飞色舞，“这路面完全疏通的话必定得要好几个时辰。”

“而现在天色渐晚，眼看就要下雨了，大人难道真打算就这么等着吗？”

“您不怕挨饿受冻，也得考虑下姑娘，属下觉得大人应该带姑娘先走，这样不就有了交流的机会么？”

顾敬听完沉吟了一会，笑道：“既然你这么热心肠，那你的马就给姑娘吧，这路什么时候疏通，你什么时候才能走。”

无影是打算让他们同乘一匹马的，但顾敬都这么说了，他也不敢提出来，见顾敬往马车方向走，只好赶紧跟过去。

顾敬走到郁荷面前后就轻叹了口气，说：“这路一时半会疏通不了，天色渐晚，我们骑马先走好么？”

郁荷也不想在这荒山野岭等着，便颔首答应，一旁的车夫赶快将马扎放到地上，等郁荷踩站到马扎后又拿过一件蓑衣递给她。

她才伸手去接，顾敬就出声阻止，“这蓑衣笨重骑马不方便，等下雨再穿。”

他让车夫将蓑衣递给旁边站着的暗卫，吩咐道：“挑一两个人带着必要的物件跟着先赶路，其他人留下清理路面。”

然后又对郁荷说：“刚才出门走得急没有给你备马，而他们的马都是他们素日里骑惯了的，不听旁人使唤，我也不敢让你骑。”

“现在得尽快趁着下雨之前赶到溪石城，跟我一起骑马好么？”

郁荷环视一圈，见果然没有多余的马匹，犹豫了一会后再次点头同意。

马车旁刚将自己马背上挂着的杂物取下、将马鞍擦干净的无影，见郁荷居然同意跟顾敬同乘，心里霎时乐开了花，赶紧将手中的缰绳扔下，快步去将顾敬的马牵到郁荷面前。

顾敬先上了马，然后伸手将郁荷也拉上去，等跨过拦路的山石堆后就快马加鞭往前赶路。

一路上他行得极快，郁荷直觉得路两旁的山林在飞速往后退，晃得她头晕目眩，于是用手肘往后拐了拐顾敬，“你慢点。”

许是风声呼啸将她的声音淹没，顾敬好似没有听见，不仅不慢速度反而越来越快，郁荷紧张得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赶紧伸手去拽他的手臂，大声说：“我让你骑慢点，我害怕。”

顾敬这才将马蹄慢了些，环手将她搂在怀中，“别怕，我不会让你摔下去的，马上就要下雨了，得尽快赶路才行。”

郁荷闻言又去抢他手里的缰绳，拒绝道：“我宁愿被雨淋，缰绳给我。”

顾敬让马停下后将缰绳递给她，搂着她腰枝的手环得更紧了一些，以免她掉下去。

见郁荷想来掰开他的手，便笑着威胁：“我这马若是耍起性子来连我都敢摔，你别乱动。”

马好像听得懂人话似的，将两只前蹄往上高抬，高声撕鸣后又发出不满的哼声。

郁荷：“……”

她默默将缰绳扔回给顾敬，低声埋怨了一句，“小破马。”

顾敬笑出了声，接过缰绳又继续快速赶了一段路，估摸着快接近溪石城时才慢下。

然后低头将下颌枕在郁荷肩上，低声细语，“这次都是我的错，别生气了好不好？”

温热呼吸吐在郁荷耳边，让她觉着有些痒，便往侧边躲了躲，使劲将他的手掰开扔到一旁，冷笑着回应，“指挥使多虑了，我哪敢跟你生气。”

顾敬本觉着这一路上她对自己态度好转，还以为这是个道歉解释的好机会。

结果她怨气不消反涨，这让他不禁眉头紧锁，着实懊恼，满腔的话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的叹息声极轻，但郁荷还是听见了，她知道他的性子很多疑，有时候对她也一样疑心深重。

她心里很清楚该如何做才会让顾敬相信她不计前嫌，真的已经消气原谅了他。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嗔怪道：“你以后少说些扫兴的话。”

顾敬此刻也懂了细水长流、来日方长的道理，连忙答应下来，又问，“那你告诉我想去什么地方好么？”

“怎么？这么快就没耐心了？那你自个回京去，别跟我一路。”

“你别误解，知道目的地在哪，我才好差人提前安排准备，避免出现如今天这种堵路的情况。”

郁荷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好一会儿才回答，“我想见洛英，你带我去见她。”

顾敬闻言沉默的时间比她还久，久到她疑惑地回头去看，他才问道：“你见她做什么？”

“自然是有要紧的事，让我去见她好么？”郁荷见他神情越来越凝重，心里不禁起了疑心，完全偏转回头盯着他问道：“难道你已经把她杀了？”

顾敬摇头否认，“这倒是没有，不过她现在是否还活着，我暂且不清楚，你想见她也不是不可以......”

他见郁荷喜上眉梢笑弯了眼，便将还未说出口的话咽回去，甩开思绪又继续赶路。

等进溪石城安顿下来后已经是夜里的亥时，郁荷早已累得不想再说半句话，卧床后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顾敬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深夜窗外下起了雨，雨珠滴落的淅沥声更是让他烦心，直等到快五更天时才睡着。

然而感觉刚入梦不久就听得门外有暗卫在叫他，他极不情愿地睁开朦胧睡眼唤人进来询问原由。

暗卫行礼后说道：“大人，姑娘四更天时就起来了，现下催着要上路呢。”

顾敬：“......”

他的困意顿时烟消云散，瞥了眼窗外还未大亮的天色，心里觉得很惆怅。

竟突然生出感概：不知何时，他才会成为郁荷迫不及待、跋山涉水也要去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