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猪八戒觉得人开始有些晕乎了。

晕乎间，身体开始不受控制。

他喊道：“有笔墨吗？”

青楼的人送来笔墨，这架势是要题诗，风月场所多文人墨客，他们也是见怪不怪。

他走到题诗墙面前，挥毫写下：

云下翠明间，

风月无限。

锦衣还问世人怜。

几朝（chao）更迭不知处，

酩酊享欢。

大好河山，

得时容易守时难。

枯柳黄花数已尽，

分合难缠。

落笔，他吟了一遍，大笑道：“好！甚好！”

然而身边的人却没有一个叫好，反而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尤其是那个一同饮酒的好友，此刻只想找个地方躲着。

猪八戒自己也知道这诗有问题，不能这么写，但怎奈身体已经不由自己控制，现在的他只是一个简单的看客，并没有控制这副身躯的能力。

这诗，有反意。

“枯柳黄花数已尽，分合难缠。”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好友已经不在青楼里，其正在去官府的路上。

……

分明自己没有控制身躯的能力，却能感受到这身躯的疼痛感。

猪八戒正跪在衙门里，受着五十大板。

反诗之罪可大可小，对好官而言，是小；对恶官而言，是大。对大多数官而言，是大。

越大越好，罪定得越大，功劳就越大。

这一番大板下来，秋后问斩也随之定下。

猪八戒心里那个无奈，似乎在这个幻境里，无论自己如何，都难逃一死。

秋风卷落叶，刑场存在的意义除了惩戒恶人，还有为坐在那里戴着乌纱的家伙增添功劳。

“吉时已到！”

听到喊声，猪八戒知道自己又要死一次了。

令他最无奈的是身体的掌控权又回来了……非得让自己体会到死去的感觉吗？猪八戒苦笑。

真是奇怪的幻境。

刀落下，天地一片血红。

习惯了死亡的感觉，猪八戒不再觉得难受。

画面再转时，他也没有丝毫惊讶。

模糊的画面开始清晰，自己正躺在床上。这屋子里到处镶金嵌玉，满满的富贵气息。

“皇上，你醒了。”床边传来声音。

猪八戒偏头看去，一个头顶乌纱的儒雅之士。

皇上？看来这一次还行，比前面两次好多了。说不定……自己还能享受享受后宫三千……

这肮脏的想法被那儒雅之士的话打断。

“皇上，你昏睡了一天，这一天里，北边也起兵了。”

起兵？呼，末朝皇帝吗？真就没好事了。

“为什么都起兵了？”话是直接冒出来的，不由猪八戒控制，这番，他依旧是看客。

儒雅之士一笑，“皇上，历朝历代不都如此吗？你是明君，但明君救不了末世。”

“朕待天下人不薄。”

“天下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开朝至今百余年，富足的已经富足到可以比之国库，而穷的无论陛下如何救济，也不过可以吃饱穿暖罢了。”

“为什么会落得如此？”

“避免不了的，当初江山易位时，已经有人拿到了更多的东西。那些人里或有败光家产的，或有勤奋不已的，或有平平无奇的。除了败光的那些，旁的都在让家族越加庞大。越大，不满的人就越多。”儒雅之士一叹，“唉，不满之人多了，就又要喊着造反了。造反未成，不过一死，对他们而言，死并不可怕。而造反成功，那将是荣华富贵，而这短暂的荣华富贵在百年后又要消失，重新化为别人造反的理由。”

“朕该怎么办？这次的贼子能平定吗？”

“暂时不过南北两面，还未成火候，平定没有问题，但治标不治本。”

“如何治本？”

“富贵之人全杀了。”

“不可。”猪八戒摇头，“不可，杀不得，杀了麻烦更大。”

“那还是平定吧……”儒雅之士似笑非笑，向外面走去。

三年，将将三年，起义的叛军已经到了皇宫外。

猪八戒坐在龙椅上，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平淡至极。官员都跑了，包括那个儒雅之士，他是丞相，他尽力了。

平定了一波，又是一波，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草，无可奈何。

这个幻境虽长，却除了起初睁眼外没有一刻有八戒真正控制。

呼喊声传来，那些叛军已经攻了进来。

为首的那个先行闯入了大殿，长相平平无奇。也只是在八戒眼中平平无奇罢了，待他占了这皇宫，他便是君王之貌。

“给朕一把剑！”猪八戒喊道。

那人丢来一把剑。

就在这众叛军的眼下，这末代皇帝自刎于龙椅上。

这一次死，猪八戒的意识却并没有消散。他能动了，不是用那死去皇帝的身躯动，而是自己真实地动。

他往前走，回头，看了一眼死相悲壮的皇帝。

叛军首领走了上来，猪八戒再回头，那首领穿过了他的身体。

“你生错了时代。”叛军首领捡起长剑，对死去的皇帝说道。

猪八戒正觉得自己是鬼魂状态时，那首领突然看向他。

那眸子让猪八戒由心底生出一丝惧意。

“你是谁？”首领喝问。

你是谁？

你是谁？

回声不断，大殿消失，所有人都消失。

这一瞬，又回到黑暗的混沌里。只有那声音还在，不断问着。

声音里似有某种诡异的力量，让猪八戒神识开始不清晰起来。

“我是谁？”猪八戒呢喃自问。

我是谁？是刚出生的小女孩？

不是，那小女孩已经死了。

不想当壮丁的瘦弱男子？

不是，那瘦弱男子也死了。

未金榜题名的书生？

不是，死了。

末代皇帝？

不是，还是死了。

那我……到底是谁？

猪八戒忍不住颤栗。

“潭下百般风光，切记，别忘了自己。”心底莫名冒出这话语。

别忘了自己！

猪八戒恢复清明，他喝道：“我是猪八戒，净坛使者猪八戒！”

黑暗褪去，混沌消失。

眼前逐渐清晰，一老翁坐在地上，正略带惊讶地看着自己。

老翁背后有十几道铁链，每道铁链都嵌入了他的血肉里。

这便是死路尽头的风光，关押着一个老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