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头巡视的郭嘉有些烦闷，明明已经快要入冬，今日的天气却反常的燥热，远远望了一眼咸阳宫所在，郭嘉知道，那里的人们，想必比自己还要燥热吧。

今日乃是大丧期之后的第一次大朝会，想必朝堂上今日的氛围必然是，热闹非凡。

这场有些空前绝后的大朝会，更像是一场分赃大会，那些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人们，在秦王宣布废除丧期饮乐的众人官职后，变得面红耳赤，就像是一个个粗鲁无礼的莽夫。

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学问大家们纷纷出席，一些早已不管事的大官们也反常的出现，每个人都如同嗅到血腥的野兽，红着眼看向对方，要在此挣个长短。

秦王子楚坐在王座上，看着下方的众人为了一个官职的人选大打出手，先是言语辱骂，再是拳脚相加，大秦的朝堂，热闹得像是街边的菜市场一般。

“廷尉一职责任重大，掌管全国刑狱诉讼，上可修订律法，下可更改判决文讼，正可谓位高而权重，急需一才情高绝之人担任。

须知，便是王公大臣犯罪，也须廷尉亲审，那张松谗上媚下，立身不正，其人何德何能，敢窥视这等高位？

启禀大王，老臣认为，宗正大人举荐张松别有用心，不能应允，怕不是要与之相互包庇？

臣在临洮查访时，曾见一官吏颇有才能，姓魏，单名一个悝字，乃是法家学派的传人，擅长于刑狱之道，且对大秦律法知之甚深。

此人于临洮为官业已五载，在此人治理下，临洮民风淳朴，刑狱清明，臣往去查访时，无一人喊冤，上下之人皆称其人之能非同一般，此人之才，掌管全国刑狱绰绰有余，还请大王明察，准任用此人为廷尉。”

子楚略一思索，好像想起来什么一般，笑道:“可是那位不惧权贵，当街责打司马喜独子的魏悝？”

“正是此人，原来大王也曾听闻此人的名声，此子忠心耿耿，不惧权贵，正是廷尉的上好人选啊。”负责举荐此人的老臣有些惊喜，这人乃是自家的门生，没想到，居然已经有名声传到了大王这里，瞧大王的样子对这后辈也是十分看好，看来此事已经稳了。

“孤王当然知道，司马喜之子司马迟练兵之时，纵马踩踏了官道旁的商贩，旁人皆认为，大秦轻贱商人，且这司马家有大功于朝堂，故而不应该惩处。

唯有那魏悝，据理力争，声称这商贩亦是大秦子民，且无甚过失，白白遭受损失也是冤枉。就这么着，魏悝带人当街责打了司马迟，那司马喜闻听之后，非但没有为儿子开脱，还以军法再次处罚自己的儿子，为这魏悝扬名。

这魏悝不随大流，坚持己见，敢于当街刑罚权贵，正是我大秦的好男儿，却也是好样的。”

闻言后，朝堂上的众人皆是缓缓点头，这法家老者举荐自己的门生，虽然有些私心，但是总的来说，这个魏悝确实是个刑狱方面的高手，倒是符合廷尉的职责。

而大王这番话，将此人又夸赞一番，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了，对于此人掌廷尉之权也是颇为嘱意，既然如此，大家何必冒犯大王权威，让人尴尬呢？不如安静接受这个魏悝入廷尉，也算是成全了大王一番。

眼看这廷尉卿的人选就要定下来，子楚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看来是真的对这魏悝有所期待啊。

但是很快，子楚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朝堂上，站在群臣最前边的吕不韦站了出来。

吕不韦抬脚的那一刻，群臣的脸色皆是微不可查地变了一下，这魏悝，乃是老秦人之中少有的人才，子楚有心提拔一下，大臣也都愿意成全一番，这吕不韦居然要来阻拦？

此举到底是为了争夺朝堂上的话语权，还是为了挑衅王座之上那位的尊严？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发声。

“大王，老臣有事奏报。

这魏悝臣也听闻过其人，此人于刑狱之事着实是个好手，然其人才能虽然不凡，可是格局太小，没有基础，就以此人当街责打司马迟一事来说，此人心性耿直，却有些武断了。

据臣所知，那商贩自己本也有些过失，可是魏悝却不问商贩之过，只追究司马将军之子，为自己赚得了名声，却伤了秦国律法之明。那司马喜事后虽然惩处了自己的儿子，但是未必就是因为其子有错，不过是被这魏悝的名望所逼，不得不低头啊。

一方守将在此人的名声面前，也得低下头颅，更不说其他人了，好在此人断案多数还算公正，倒也没有冤枉太多人，只是，以司马迟之事为鉴，未必没有一个冤狱。

此人经历只限于临洮一地，又有此心性之缺，容易冲动误事，在临洮尚好，无非是责打权贵一番，若是贸然擢升其掌管廷尉，在都城之内，其人的心性耿直，于众多事件中，可能会力有不及。

且廷尉之责不止有掌管刑狱，还需更新律法，使之适应国情，并查访冤情，魏悝虽然有直面权规的骨气，但是未必懂得律法之事的根本，臣觉得，此人当不得廷尉之职。

臣举荐一人，此人乃是当代宗师兰陵令荀卿的弟子，集法家学术之大成，并且参与编纂臣的《吕氏春秋》法家一卷，内容鞭辟入里，个中真知灼见即使是法家宗师也赞叹不已。

此人名为李斯，臣认为，此人才情学识具能胜任这廷尉之职，还请大王恩赏，擢升李斯为廷尉，这魏悝嘛，可擢拔为廷尉丞。”廷尉丞，即廷尉的副手，也可以称为副廷尉。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眼不见为净，这个理由用的好啊，大宗师的亲传弟子，法家集大成者，但是，在座的谁人不知，这李斯拜的大宗师荀卿可是儒家宗师，你吕不韦这么说话，是不是有点没底线了？

至于那《吕氏春秋》，一字千金，吕不韦，你是真的敢说啊，真正的学问家，谁会在这时候去看那玩意，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秦王见大臣们都安静下来，心知吕不韦答应给魏悝一个廷尉丞已经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了，自己此时虽然有心想要与之争权，但是若让旁人看出吕不韦与自己之间的不妥之处，怕是日后会有无穷祸患。

“既然诸位大臣都没有意见，那么，就擢升李斯为廷尉，魏悝为廷尉丞，即日起履任。”

“大王英明！”

听着大臣们在朝内大喝英明，子楚觉得有些嘲讽，英明吗？恐怕未必吧，若是此刻的王位上，放着一尊泥胎傀儡，这些人怕是也会口称英明吧，那泥胎坐在这里，跟自己坐在这里有什么区别吗？

子楚深深地感受到了绝望之情，这吕不韦，在丧期之内，没有聚会宾客，只是一心写书，却因为一本书的出现，让他要举荐的人，无有不能登位的。

自己虽然身为大秦君王，但是在朝堂上，面对吕不韦时，竟然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之力，卫缭费尽心思为自己传回的消息，寻访的天下英才，本以为可以让这些人上位，在朝中助自己一臂之力，没想到，其中最被自己看好的魏悝，到头来也只得了一副职罢了。

看群臣的脸色，再看看那不动如山站在众人之前的吕不韦，所谓的无可奈何，便是如此罢。

“丞相识人之明，当在孤王之上啊。”

吕不韦有些惊讶于子楚这句意味深长的话，抬头看向王座上的君主，但是却没从其人脸上看出任何不妥，“果真深藏不露啊，只是可惜，天时不在你啊。”吕不韦淡淡一笑，又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玉珏去了。

而众臣听闻此话后，先是惊出一身冷汗，而后就是继续充耳未闻，仿佛是一群待宰的鹌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