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扶着面色苍白的嬴政，靠着郭嘉站着，默军众人护卫着几人，对跪在地上假侍卫和连义形成了包围之势，几个性子急切的士卒已经抽出武器，准备将这些家伙斩杀于当场。

魏悝环抱着双手，对几个跃跃欲试的士兵说道:“唉唉唉，说你呢，别乱来，踹两下就得了，别动刀子，大秦律法，非审判不得轻易处决人犯。”

几名墨家弟子忍不出开口辩解道:“此地乃是郿县，大王钦赐于小师叔，小师叔有总领一切事物之权，审判一两个谋逆犯，也在师叔职权之内。”

这话就触碰到了魏悝的专业了，身为廷尉卿的候选人之一，曾经几乎一手掌握整个廷尉属的男人，魏悝对于墨家弟子的话表现的十分不屑。

“嗤，可笑。

此案在郭嘉的属地，按理来说，郭嘉确实有审理之权，但是，其一，这连义与郭嘉有私仇，那么身为当事人，郭嘉就不能审理此案；其二……”

“其二，连义与这些假侍卫事涉宫廷，除廷尉属长官之外，外臣无权审理宫廷之人。”

李斯，在这场闹剧收尾的时候，终于还是出现了，不论是郭嘉还是魏悝，看着李斯慢条斯理走来的样子，都露出了冷笑。

这边的动静如此之大，而李斯近在咫尺，却迟迟不出现，非要等到大局已定，但是难以善后的时候，才姗姗来迟，体现自己的本事与价值，不得不说，李斯这一手，绝了！

不过是一个简单的出现时间的问题，这位老谋深算的廷尉卿，就把任性妄为的廷尉丞给甩开一大截，此时再看着魏悝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郭嘉是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魏悝在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而且，秦律有言，所判罚者，若有不服，可发还重判，若有出入，则错判之责在前官。也就是说，即使郿县政事总领郭嘉校尉有权判处此次谋逆之案，但是连义仍然有权请求再次审理，若是再次审理的结果与郭嘉判处的结果不同，郭嘉就要背上自己为连义定下的罪行。”

听到这里，跪在地上的连义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李斯来到连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在下忝为廷尉卿，总领大秦一应刑狱诉讼之责，兼领少府宫人罪责审判之事，这些人，公子嘉不能审，但是我李斯能审，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连义见状赶忙点头，仿佛是看到了救星一般。

郭嘉忍不住想要呛一下李斯，却被嬴政一把拦住，“虚弱”的嬴政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一切依秦律行事，正好廷尉卿在此，就烦请廷尉亲自为这些反贼定罪。”

李斯点点头，对郭嘉说道:“既然如此，就请公子嘉借属衙于我一用，如何？”

且不说郭嘉怎么与李斯磨蹭，这边不能说话的连义是有些崩溃了，你李斯是几个意思啊，刚刚还以为你是自己人，可是嬴政开口就说给反贼定罪，你倒是反驳一句啊，还没审理呢，就直接反贼了，那还审个什么劲啊？

西虢公旧宅，李斯端坐于一个高腿太师椅上，这是郭嘉特意打造的，自己都没怎么坐过呢，李斯倒是先用上了。

只见李斯面无表情的把一枚官印放在面前的桌上，然后扫视一眼众人，喝问道:“光天化日之下，掌管饮食起居的内府少监居然在王子的饮食里下毒，导致王子九死一生。

王令有言，亲耕时，王子一应供给按大王形制，换言之，今日若非王子亲耕，中毒的就是大王，连义，我且问你，饭食之中的毒药，是否为你所下？”

连义跪在堂下，眼睛睁大，这李斯到底什么意思，还没开口，就把事情定性，自己口不能言，要怎么才能供述。

连义崩溃的摇动身体，极力挣扎，但是看守着他的默军将士怎么会给他反抗的机会？

没挣扎两下呢，蒙毅就一巴掌打在连义脸上，让他安静下来，李斯在椅子上训斥道:“放肆，大堂之上，岂能虐待殴打人犯，你等眼里还有大秦律法吗？”

郭嘉假模假样地站出来，对着蒙毅呵斥道:“退下，真是不让人省心，廷尉在审理案件呢，要给人家说话的机会。”

看着在那里挣扎着想要开口的连义，蒙毅忍着笑退到一旁，他也想看看，这么个不能说话的家伙，怎么为自己辩解。

李斯见连义久久不开口，有些震惊的瞥了一眼郭嘉，在他看来，郭嘉应该是伤到了连义的嗓子让他暂时说不出话来，本打算让连义先开口，把事情闹得严重点，好显示一下自己的手段，但是没有想到，折腾了这么久，连义居然还是无法出声。

李斯又哪里能想到，商离一刀刺破了连义的声带，除非重新投胎，否则连义这辈子是别想说话了。

看着郭嘉自信的样子，李斯就知道，短时间内连义是无法开口了，他也不是个墨迹的人，见计划无法实现，就索性放弃，只见李斯缓缓站了起来，从郭嘉身边走过，头也不回的来到连义面前。

连义有些震惊地看着李斯，只见李斯蹲下身子，握住连义的手，问道:“连少监，对于刚刚的罪名，你可认同？”

感受到李斯双手传来的温度，连义感动地几乎想要哭出来，急忙摇头，晃动间，将抓着他双手的李斯都带着差点摔倒。

“哦，连少监这是，口舌不便？”

连义疯狂点头，看着李斯这张古井不波的面孔，瞬间觉得越来越亲近，心中猜测到，念在同为吕不韦门客的份上，这李斯今日是打算拉自己一把。

“据我所知，少监似乎识得文字？”在看到连义点头后，李斯又问道:“那敢问，少监能否写字？”听到这里，连义重重点头，看着李斯的眼睛里充满感激。

只见李斯温和一笑，对着连义轻轻点头，放开了连义的双手站了起来，对郭嘉施礼道:“不知公子是否愿意割爱，赐下白纸一张，让连少监写下辩词？”

郭嘉看了一眼李斯后，对一边的蒙毅吩咐道:“去拿纸笔桌案，给连少监使用。”

“公子，这……”

“这是军令！”

蒙毅不甘地看了一眼李斯后，转身离去，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郭嘉会容忍李斯给这连义辩驳的机会。

蒙毅不知道的是，郭嘉在看向李斯时，眼角的余光也看到了连义。

跪在地上无人理会的连义，此时瞪着眼，望向自己伸出的双手，而这双纤细的手，此时正无力地耷拉着，就像是没有骨骼支撑一般。

连义艰难地转头，看向背对着自己的李斯，想起了吕不韦交代的话:“李斯此人心性坚定，执着于名利，你不可轻信此人，更不能小觑此人。此去郿县，多对此人留些防备。”

回想起刚刚那一刻，李斯在松开自己的双手时，一股热流传来，紧接着就是刺骨的疼痛，整个手掌的每一寸角落，都在散发出针扎一般的痛苦。

“李斯，果然还是背叛了丞相吗？”

郭嘉看到了连义的表情，也看到了连义耷拉着的双手，他很清楚，这样的情况，别说什么写字了，拿起笔来都是一个巨大的问题。

想到这李斯，一边温和地和连义套近乎，一边又残忍地把连义的手指每一寸骨头都捏碎，郭嘉简直无法想象，李斯是一种什么心态？

难怪李斯会被称为千古狠人，就这当面给你希望又亲手破灭你的希望的套路，郭嘉是绝对无法做到。

蒙毅不情不愿地放下桌案，在案几上铺上一张白纸，一把将毛笔放在连义手中，恨恨离开，但是蒙毅还没来得及起身呢，放在连义手里的毛笔就掉了下来。

“别给脸不要脸！”蒙毅怒吼一句，将掉落的毛笔拿起，放到了连义手里，这次连义的表现更加不济，蒙毅刚刚放手，笔就掉落在了地上。

蒙毅恼怒地捡起毛笔，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仔细一看连义的双手，笑了出来:“来来来，连少监，别着急，拿稳了。”说着，把毛笔轻轻放在了连义的手上，连义的手在无意抽搐一下后，再次将毛笔掉落。

仿佛是喜欢上这个游戏一般，蒙毅不厌其烦地把毛笔放回连义手里，再看着连义一次次将毛笔掉下。

李斯坐回高椅上后，一手抚摸着官印，一手在桌子上无意敲动，看着蒙毅在下面胡闹，郭嘉感觉，若是自己做出李斯这样的动作，脸上的表情一定相当嚣张，可是坐在那里的李斯，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仿佛是一尊雕像般。

“好了，蒙毅，退下，既然连稚童都能拿起的毛笔连义都不愿握在手里，看来，对于刚刚的罪状，连少监打算认下了。

既然如此，连义，尔意图刺杀王驾，其罪当诛，着令，以连义首级祭祀春神句芒，其身处以分尸之刑。”

连义早已放弃了反抗，他看出来了，李斯也许与郭嘉有些不合，但是他们确确实实是一条道上的。

被拖走时，连义嘴角轻轻蠕动，所有人都看出了连义想要说的话:“李斯，算你狠！”

在拖走连义后，墨家弟子询问道:“师叔，要不要把那些假侍卫也带来请廷尉审理？”

郭嘉还没说话呢，魏悝先开口了，“连义已经承认了，这些是假侍卫，那么就不必当做涉及宫闱的隐秘来处理，郭嘉自己有足够的权力处理这些人。”

说完，双手环抱走了出去，李斯也一言不发，从座位上离开了。

待廷尉属的人纷纷离去后，那群假侍卫被人带了过来，分批跪在地上，蒙毅挠了挠头，“这么多人，要是真让他们提出意见来辩驳，怕是天黑都解决不了问题，还容易有意外，公子，不如把他们也给弄哑？”

郭嘉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这种话当着大庭广众就说出来，搞得这里好像是黑店一样。

但是郭嘉不得不承认，蒙毅的话有些道理，若是真让这些人开口，会牵扯到什么人真的不好说，郭嘉相信，这里一定有死士之类的人，一直隐忍，为的就是在临死前攀咬其他人，这一点，当初在对付魏武卒时郭嘉就见识过了。

见郭嘉的表情有些为难，公孙仲从身后走了出来，“公子，仲有办法让这些人开不了口。”

郭嘉顿时扶着脑袋趴在面前的桌子上，大哥啊，你们说这种话的时候，稍微选择一个隐蔽点的场合好不好。看看你们周围，郿县的三老长者都在呢，人家看着呢！

见郭嘉低头，公孙仲以为这是默认了，也不多说，来到跪着的假侍卫们身边，右手握拳，活动了一下手腕后，一拳砸在了一个卫士的脑袋上，紧接着，对每一个假侍卫都是如此动作，不多时，在场的所有卫士都被敲打了一遍。

神奇的是，在公孙仲打完这些人后，郭嘉发现，整个大堂都安静了许多，一开始还以为是被公孙仲给吓唬到了，没想到，在默军测试他们能不能说话时，这些家伙还是一声不吭。

郭嘉看着公孙仲的表情有些怪异，自己在偷偷带着商离将那些冻死病死的奴隶进行解剖时，刻意避开了公孙仲，因为这种事情，确实不方便让太多外行看到。

没有想到，郭嘉和商离还在那里摸索声带、肌肉和血管等东西时，公孙仲居然能够在对人体内在完全没有系统认识的情况下，以外力让人失去语言能力。

“这是什么情况，运动性失语症？刚刚公孙仲打的位置，是运动语言神经中枢区域？”

想到这种有些不可思议的情况，郭嘉忍不住想要颤抖，两千年后掌握高科技的人类还在探索大脑的秘密，这秦朝都没有建立的古代，一个军人居然能够通过外力击打头部的指定区域，来让别人患上运动性失语症。

“这个世界不能好了，过目不忘的王子，武功高超的大臣，还有一个对大脑功能似乎有些了解的武将，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看着正一脸得意之色欣赏自己作品的公孙仲，郭嘉终于记起那个一直被自己忽略的事实，这位小将，乃是昔日杀神白起的亲生儿子，想到这一节，对于这位能够做到如此神奇的事情，就不感觉奇怪了。

“公子，要不要把他们的手也打断？”蒙毅见这些人失去语言能力，想着会不会有人写着辩驳，便问道。

郭嘉指着蒙毅彻底无语了，“闭嘴！这是公堂！”

不远处，郿县的乡亲们都在看着呢，你们这么说话，我压力好大啊！

郭嘉在内心咆哮着，这群大老粗打断手干嘛，你把笔放在他手里，看他能写出一个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