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黑云压城

沙尘漫天，黑烟弥漫，几座相互依偎的堡垒在气焰鼎盛的敌人面前，显得如此弱小而无助，那道薄薄的城墙，在阴云下仿佛摇摇欲坠。

与军队的强悍气势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领军之人的狼狈模样。冒顿脸上满是烟火缭绕过的痕迹，身上的衣服也是被火烧出了几个大洞，而在冒顿身侧，一个单臂之人骑着骆驼，神色阴狠怨毒。

在城墙上的郭嘉虽然看不清冒顿此刻的神色，但是那诡异而破败的造型，却也能看出一丝端倪，“有病，明明有足够的时间洗把脸收拾收拾自己再过来，非要这副模样直接来。”

公孙仲可没有郭嘉这样的悠哉心情，“这副模样才能激发手下的同仇敌忾之心，否则精心打扮后再来，士卒就不会对他的遭遇感同身受了。

真正值得关心的事情在于，沙尔汗的伤严重到距离殒命也只差一丝，这点我绝对相信任涂的判断，现在他是如何做到生龙活虎的骑着骆驼前来参战的！”

郭嘉看了一眼公孙仲，心中不免有些感慨，也真是难得他到了现在还能冷静地去考虑每一个小细节。

“任大哥的力道，砍下胳膊的伤口一定平整无比，这样的开放性伤口只要不感染……算了，你不懂这个，就是说，只要止住血，不让伤口碰到脏东西，基本就安全了。

当时墨山城里到处都是大火，沙尔汗只要用火灼烧伤口让它止血，并且将最外的皮肉当做保护隔绝脏东西，伤情确实不会继续加重。

至于他以重伤之身出现在这里，你别忘了冒顿请我出手突袭日逐王的代价是什么。

那种被我称为麻的野草，塑造了天神战士，自有它的神奇之处，你以为冒顿讲述的故事里，扶余一个躲在山林里的渔猎部落凭什么同时打败了匈奴和东胡，就凭一堆铁质武器？笑话，谁把这话当真谁就被骗了！

扶余人最大的秘密就是这些神仙草，它能让人忘记痛苦无所畏惧地战斗，但是也能让人失去心智，成为恶鬼，所以我虽然有心看二虎相争，但是我也不知道他们双方会不会突然发难，让默军也被这草影响。

现在看来，冒顿留了私心，他所谓的再无神仙草的誓言被自己打破了，沙尔汗必然是在这种毒物的帮助下恢复了精神。”

说着说着，郭嘉看到公孙仲得脸色有些变了，他赶忙喝止了公孙仲的危险想法:“永远不要让我知道你有使用这种毒物的心思！否则，天上地下，默军与我都不会放过你！除死之外，你没有别的下场！”

就算之前在墨山险些翻脸，郭嘉也没有说出这么直接而又伤人的话，公孙仲知道，如果自己敢去试探郭嘉的这条底线，那真的会死的。

为了转移话题，他将手中郭嘉的墨攻刀递了出来，“你拿还是我拿？”

郭嘉一把拍开公孙仲伸来的手，“大丈夫岂可一日无权？我要是真拿回来，你心里怕是才真的要失望了，拿着吧，些许争执，不代表我就不信任你的才华。”何况，这次战斗，郭嘉打算用上赵原的遗物，想来，那个爽快的赵国勇士，必然也希望和自己继续并肩作战。

公孙仲看着郭嘉握紧金杖的手，心中了然，“那么，郭嘉听令！”

“郭嘉在！”

“命你率一千甲士城门外列阵！”

“嘿！”

不论这面城墙有多渺小残破，既然决定在此阻击，公孙仲和郭嘉就不会允许一个东胡人踏过它！

面对郭嘉等人地严阵以待，冒顿的选择让人难以猜透其心中的想法，只见冒顿与沙尔汗二人离开人群，两人双骑向着郭嘉的大阵走来。

在距离郭嘉只有不到二十步距离的时候，郭嘉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二人脸上的表情，冒顿露出没有任何诚意的笑容，而一旁的沙尔汗则满脸欲杀郭嘉而后快的神色。

“我带了五千人来，还有八千多精锐在路上，我不敢说这五千人能吃下你的军队，但是留下你，让剩下的八千人赶上来完全足够，你的军队战斗力确实不错，可是你的物资能撑多久？五天？十天？还是二十天？

我的军队还可以源源不断加入战斗，可是你的人，没有任何援兵了。

郭嘉，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臣服于我，你的所做所为我可以选择原谅，而且我之前答应你的全都作数，在如今的局势下我仍然愿意遵守诺言，我的诚意你可以相信。”

郭嘉看了一眼沙尔汗的表情，对冒顿的话嗤之以鼻，最亲信的沙尔汗如今和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难不成还指望在他手下能有什么好结果？

“诚意？冒顿单于，如果我记得没错，你在被日逐王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时候，换我出手的代价是从此世间再无神仙草。

可是看看您身边这位，不要告诉我你们扶余的医术或者说巫术已经这么厉害，不用神仙草迷幻人也能让人在那样剧烈的痛苦中缓过来。

你看，早就答应下来的事情您都没有做到，还叫我怎么相信你会不计较我们之间的仇恨呢？”

沙尔汗闻言发出野兽般的怒吼，眼看着就要冲上来对郭嘉动手，可是冒顿却摆摆手制止了他。

冒顿点了点头，道:“没错，我之前答应你的条件确实没有及时做到，但是，那并不代表着我要反悔。你看那里！”

冒顿食指与中指并拢，斜指身后墨山城的方向，一缕细烟缥缈而起。

要知道，虽然说两地距离不算远，可是那也得有几十里的路，这样的距离下还能看到烟柱，只能说明，那里一定起了一场非人力所能想象的大火。

“墨山城，还有所有的我称之为神仙草，你称之为麻草的东西，都彻底抹除了，只要你点头，我们之间的仇恨也可以随着这些东西化为灰烬。”

郭嘉身后的城头上传来凄厉的哭喊声，失去了族人的阿古朵姐妹，在这一刻，连家都失去了，郭嘉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听到二人恶毒的咒骂，如果说之前被公孙仲逼迫着砍下守城将领桑羊的头颅时二人心中有些不忍，那么现在，她们恨不得将冒顿的头颅剁碎！

“你听到了，她们在骂你，如果我点头，她们没准还会骂我呢。”

冒顿冷哼一声，“一群失去利用价值的人，敢骂你？杀了又何妨？别告诉我你下不了手，想想墨山王宫宴会大厅里那些西域使者，你下手的时候，可没有想过什么叫仁慈。”

郭嘉没有辩解，只是淡淡说到:“西域使者？那不是你养的一群狗吗？为了自己的所谓权力，把国家的军队指挥权交给你，看着你迫害他们自己的军队而无动于衷，让自己的国家变得没有任何自保之力，还要将为他们、为你献出了生命的战士打为奴隶，你问问我身后这些西域人，那些所谓的使者，该不该杀？

仁慈，是对人讲的，连家国大义都不顾，向入侵者献媚的畜生，杀之无碍。

至于她们两位，一来她们救了我手下的将领，是我的恩人；二来她们也是我的客人和朋友，所以，别说杀她们，你碰一下她们，我保证跟你翻脸。”

“所以，郭嘉，你是非要和我翻脸吗？”

“冒顿，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你要的东西我不会给你。”

“那么，为了避免你将来威胁到我的领土，郭嘉，我得请你死在西域了。”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谈话不欢而散，冒顿二人调转骆驼回到了阵型，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下达了冲锋指令:“用你们的躯体！撞碎那些中原人！”

郭嘉看着黑潮般涌来的敌人，深吸一口气，将青金色的金杖高高举起，“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交战双方很快撞击到了一起，人群里，嘶吼声，金属相击声，利刃入肉声，没有一刻停止，从城头看去，郭嘉的一千人宛若一个整体，屹立不倒。

可是冒顿最重要战胜日逐王成为一代雄主，又岂会被眼前的小小困境难住？

很快公孙仲就看到，冒顿的军队从一开始的无序冲击，变得越来越有条理，每次冲击的间隔时间都刚好卡在了上一次冲击刚刚结束，双方战士力气都没有恢复的时间点。

宛若波浪一般连绵不绝却没有任何规律可以琢磨，这种感觉让郭嘉的大军感到极为不舒服乃至烦闷。

一旦烦闷，再精准的训练模式也会被抛之脑后，一些士卒的动作开始与大部队脱节，乍一看没什么关系，甚至还让敌人加大了损失，可是从整体来看，这几处动作的不协调，破坏了阵型的整体性，公孙仲敏锐地感觉到，整个军阵在不经意间被向后推动了几分。

“将主，不能等了，敌人的损耗速度降了下来，马上适应节奏后公子就危险了！让我们出击支援吧！”

蒙毅拿着马鞭焦急地对公孙仲请命，他不是不知道现在每一分力量都要珍惜使用，不能轻易活动，可是，他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郭嘉一点点陷入劣势。

公孙仲拍了拍城头，淡淡拒绝了蒙毅的请求，“传令，无我将令，任何人不得出击救援。”

看着蒙毅一脸担忧地离去，公孙仲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呢？这种逐渐焦灼的战斗，看得是战士的素质与斗志，有墨甲护体和平日的训练，默军的素质不知碾压这些饥一顿饱一顿的胡人多少，更何况，郭嘉一旦出手，士气大变，局势很快就会反转了。

真正值得注意的，是那里啊。”

公孙仲的眼睛看向战场右侧的空地，不知为何，一望无际的沙漠，却让公孙仲心里生出一缕警惕之情，似乎有某种危险正在暗中潜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