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8日。阴。快乐街边火锅店。

韦孝谦回到更衣室，疲惫地坐在椅子上。身上的工作服全被汗水淋湿了，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令他感觉自己像一只筋疲力尽的鼻涕虫。

今晚的火锅店生意异常火爆，往日里，十一点火锅店便没什么客人，十二点就能收完摊，但是今天的客人一直持续到十二点半，等收完摊，已经接近两点了。

韦孝谦连抬半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小韦，怎么样了？衣服换好了吗？”从外面传来老板的声音。

“啊，换好了。”

韦孝谦像只慢吞吞的蛞蝓般，掀起黏在身上的衣服，从头顶脱掉。

衣服离开身体的时候，韦孝谦甚至有皮肤被拉扯的感觉，就好像撕掉了身上的一层皮肤。这些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赚够报名课程班的钱。”

他看着手上湿漉漉的衣服，叹了口气。旋即，将衣服放在一旁，站起身，用毛巾将身上的汗水擦干净，从一旁的塑料袋里，拿出他自己的短袖。

换上短袖后，又披了件外套，将散发着浓郁汗味的工作服放进袋子里，系紧袋口，拎着塑料袋，走出更衣室。

“换衣服换的挺久呢。”老板站在柜台后面，朝他微笑。

“对不起老板，让你久等了，身上的汗有些多，稍微在里面休息了一会儿。”韦孝谦歉然道。

“没关系，今天确实累着了嘛。”老板递从抽屉里拿出四张红彤彤的钞票，递给韦孝谦“今天的工资。”

“啊？不是两百么？”韦孝谦愣了一下，没有接。

“多出来的这两百，是今天的加班费。”

“啊，那怎么好？本来老板给我开的工资已经够高了，怎么还能多拿一倍的加班费呢。”

月工市的基本服务员工资是三千五到四千，每天的工资不到一百五，老板给韦孝谦开的工资却是每天两百。

而且，韦孝谦和长期工不同，他只是宠物医院的工作之外，在火锅店做兼职。

兼职工的工资比长期工低，老板给他开的工资却几乎比长期工还高，已经相当优待他了。再多给他两百元的加班费，他实在不好意思接受。

“拿着吧，哪怕多一块钱，你也能早点攒够报课程班的费用。而且，今晚耽误你这么长的时间，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那我拿三百。四百实在太多了，老板你这样，我以为你是要辞掉我呢。”

“你这么好的员工，我可舍不得辞掉你。你既然这样说，那算了，这一百，不算我给你的，算是补偿你女朋友的。”老板向火锅店外努了努嘴，暧昧地笑了笑，“今晚连累你女朋友在外面，等了你足足一个小时，这一百块钱，给女朋友买个小小的礼物，做补偿吧。”

“啊，我都忘了青青还在等我。”

“所以，别婆婆妈妈的了，让女朋友等急了。”老板将钱塞进韦孝谦手里。

韦孝谦看了看钱，又看了看路旁的魏青青，终于点了点头。

“那……谢谢老板。”

“快去吧。”

韦孝谦跑出火锅店，来到路边。

“青青，对不起，等久了吧。”

魏青青转过身，摇摇头，走到韦孝谦身前。接着，她捂着鼻子，稍微皱了皱眉。

“你满头都是汗呢，身上还有一股好大的汗臭味。”

“有吗？我刚刚换过衣服呢。”韦孝谦揪着衣服，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唔，果然有。”

“比身上的烟味还大。”

“哪有烟味。我跟你在一起之后，明明已经戒烟了。”

“那比你跟我在一起之前，身上的烟味还大。”

魏青青从背包里拿出纸巾，轻轻擦韦孝谦额头的汗水。

韦孝谦看着魏青青，开心地傻笑。

“不过我今天挣了足足四百块。”韦孝谦把手里的钱举起来。

“居然多给了两百，是加班费吗？”

“其中一百是加班费，另外一百是给你的。”

韦孝谦从其中抽出一百块钱，递给魏青青。

“我的？”

“老板说你等我等了那么久，特意多给我发了一百块钱工资，让我给你买个小礼物。”

魏青青将韦孝谦的手推回去。

“你还没攒够报课程班的钱，这些钱，你比我更有用，你自己留着吧。”

“只是一百，也没什么吧？要不然我给你买你最喜欢吃的哈根达斯？一百块钱应该够买一盒，刚好我也借这个机会打个秋风。我还从来没吃过哈根达斯。”

“我不要。”

“那等我考上兽医证，我再好好请你吃一顿。”

魏青青脸色苍白地笑了笑。

她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又抬起来。

“我跟你说过，上个星期，我去相亲了吧？我妈妈高中同学的孩子。”

“啊，你上个星期跟我说过，还说你拒绝了人家。怎么了？那个人又来纠缠你了吗？”

“其实……我没有拒绝他。”

“没有拒绝？”韦孝谦愣了一下，“那你之前跟我说的……”

“我那是……在骗你。”魏青青低下头。

“骗我？为什么……要骗我呢？”

“其实这个星期，我一直在和那个男的联系。刚刚，我来找你之前，我跟他去人民路逛街，我们一起吃了饭，还看了电影。和他分开之后，我才过来找了你。而且，其实今晚，我已经吃了哈根达斯，是那个人买给我的，花了两百块钱。”

韦孝谦拿着钱的胳膊垂下去。

他的脸皮抽动着，想挤出个笑容，却无论如何都挤不出来。

“两百块钱……是我一天的工钱。”

魏青青没有说话。

她抿紧嘴唇，看着自己的脚尖。

“可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已经不能再等了。我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再过两年，就要变成别人口中的剩女了。我想结婚。”

“我会娶你的。”

“娶我吗？”

“我一定会娶你的，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向你保证过。”

“可是，你拿什么娶呢？”魏青青仰起脸，直视韦孝谦的眼睛。

韦孝谦的瞳孔缩成两颗黑点。

从路的一侧，吹来一阵凉风。

“你白天在宠物医院工作，晚上来这里打工，每天晚上都要忙到十二点，这么起早贪黑，连和我约会的时间都挤不出来。可是，到现在，你连报名课程班的钱都还没有凑齐，考上兽医更是遥遥无期。而且，哪怕你真能考上兽医，又有什么用呢？兽医一个月，又能赚多少钱呢？怎么能支撑起，我们两个人的生活呢？”

“我会……努力的……”

“我知道你会努力，可是我已经……等不起了。我不想到三十岁的时候，还跟着你漂泊不定，我想过安定的生活。”

韦孝谦鼻尖发酸，说不出话。

“那个男人，比我大十岁，是一家医院的外科副主任，他父母也都是那家医院退休的医生。他们一家，都是门楣光正的医生，不是你我这样，只能给动物看病治伤的兽医。而且，他父母也答应我，只要我能拿到护士执业证书，就会把我安排进那家医院，成为一名正式的护士。小韦，在一家正式的医院当护士，一直是我的心愿，你明白的。”

“原来……是这样……”韦孝谦垂下头，“哪怕我考上兽医，也远远比不过那个医生……你的选择是对的。”

“小韦……对不起。”魏青青颤声道。

“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自己没用，是我不够优秀，是我配不上你。对不起，谢谢你这一个月陪着我。”韦孝谦抬起头，满脸都是泪水。

他抹了把眼睛。

“青青。祝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