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宵身高只到她的腰，被她一扯，立即扯住了她的衣服，防止自己站不稳又倒下。柳姐面色一青，本想挥开他的手，却见他脸色难看，顿时心里不屑，示意旁边等着的男人过来带走他，脸上还对旁边的人陪着笑：“不好意思，让大家看笑话了，他是惯犯了，我这次一定让他父母好好教他！”

再也无法忍受的冰冷，让他的意识突然之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然后便是一阵颠簸，他似乎躺在车的后箱之中，扑鼻的皮革臭味从四面八方灌入鼻中。一个阴狠的男声仿佛在耳边响起：“这小子也是皮厚命大，还以为他发烧晕过去了，没想到只是严重点的感冒。柳姐，最近也没什么买家，咱们干脆也教训教训他，免得他再给我们惹事！”

“不行，不能整出什么伤来！这小子模样长得还不错，应该能卖一个好价钱。这几天不要放他出去就算了！”柳姐毫不犹豫地制止了他。

男人没打算反驳她，却继续说道：“但这小子不老实，这次多亏了你，发现他不对劲，万一他到了村里，又惹了事怎么办？那边的人可不知道咱们是做这行的！”

“这倒也是，让我想想，”柳姐话毕，沉默了一下，突然变发出一声冷笑，“我倒是想出了一个办法……”

回到“村里”后，柳姐掰起秦宵的脸看了看，发现他还没醒过来，便拿出了绳子绑住他，然后让那男人打了一缸水来，附耳吩咐了些什么。

男人脸上露出一丝粘腻危险的阴笑。

柳姐在院外望了望，确认村中的农夫都不在附近后，便将房中关着的孩子们都带了出来，朝男人点了点头。得到这个示意，男人立即拉住秦宵脖子后的绳子，把他提起了起来，然后将他的上半身都按到了水缸里。

“咳咳咳——”秦宵昏迷之中呛了水，急急地在水中咳了起来。

男人知道他醒了，便一扯绳子，把他拉了起来。

柳姐见旁边的孩子们都露出了畏惧的表情，满意地一笑，走到秦宵面前：“都给我看好了，今天惩罚的人，就是他！”

“今天在外面，竟然敢违抗我的命令？”柳姐亲自动了手，把他的头压到水中，死死地摁住，直到水里慢慢冒起小气泡，这才放开手，凑到秦宵的面前，冷然说道，“知道错了没！以后，我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得做什么！否则，你这贱种，别怪我不客气！”

听到这话，秦宵顿时从眩晕之中清醒，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脸。他的眼神并不像个孩子，狰狞冰冷地如同野兽一般，其中还泛着了血一般的红。

秦宵没管自己被揪着的头发，缓慢地摇了摇头，头皮都被她扯得泛红：“不！”

柳姐仿佛被他的眼神扎到一般，猛地放开了手。

按着秦宵身体的男人疑惑地看过来，小声问道：“柳姐？怎么了？”

“哼，”柳姐回过神来，退后了几步，甩了甩手，“这水太冷了，你替我继续惩罚！直到他承认错误为止！”

“好！”男人立即应了下来，他好像乐于见人痛苦的模样一般，极其兴奋地搓了搓手，接过了柳姐的工作，对着旁边的孩子们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那我们就继续吧。”

到底是哪里有不对呢？

在一次又一次浸没于冷水之时，秦宵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神志，又逐渐陷入了恍惚之中。

再次否定了那男人，秦宵挣扎着，没有承认自己做错了。他知道自己应该服软，只要低头，便不会再浸透于冰冷之中，他隐约中听到了那两个人的话，他们还在想着把自己卖出个好价钱，做着慈悲的姿态，训诫着其他的孩子们——只要低头，便不用受罪。

“还敢不听话吗！”男人许久等不到回答，又凶狠地把他的头按进水中。

周围的孩子们都愣愣地看着。他身受的冰冷与压迫，好像感染了这群孩子一般，令他们也不自禁地发着抖。

他都知道。但那一股莫名的郁气沉积在胸口。

除了不肯向这一男一女低头之外，那股郁气还象征着其他什么东西。它悄无声息再度蔓延向四肢，点燃着了另一种渴求——他想挣脱这绳索，他不愿再被这样的冰冷所束缚……他想撕碎这一切，用一种与这冰冷完全不同的暖意将自己包围。

对，那样的暖……会比炭火更炽烈，比太阳更包容，只要被那样的暖所包围，便什么也不用思考，便再也不会痛苦——

你明白的吧，秦宵……从漫长的前世到此生，你应该还能记得……这温暖是什么吧？

仿佛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蛊惑着。

黄泉之水亦从此处灌注入他的身体。

“脾气这样硬，还得好好治治！”柳姐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男人阴狠的笑声如果被扼住咽喉一般戛然而止，他身后的柳姐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却看到，原本凶狠的他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浑身开始发抖，叫道：“柳姐，柳姐，你快过来，情况有点不对！”

“这一次，不是我的错，是你们……所有的错谬，是由你们、一手造就的，”秦宵的脸浸在水中，他的呢喃，却仿佛在众人的耳边一般。

除了他的身体之外，他的语气、他所说出，哪里还有一点像个孩子。

秦宵猛地从冰冷的水中抬起了头，一双赤红眸子中的光聚焦到了男人身上。

“我要……杀……了……你……们……”

如永冬极夜般沉默而又阴郁的黑红色污浊气息，从秦宵的身上冒了出来，恍若流淌的血液一般，在他的皮肤上凝结成咒与孽。

也是在这一刻，某种存在，似乎因为他的冰冷苦痛，而被重新唤醒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青色的光，忽然凝结了这片空间。

赵珩从这片光中走了出来，他目光扫过秦宵，顿时一凝。

剑光斩落了秦宵身上的绳索，赵珩大步向前，越过那个脸上的表情停留在惊恐上的男人，一把接住了身上泛着红黑色杀孽的秦宵。一股异常的冰冷顺着秦宵的身体，向他的经脉处侵袭而去。

赵珩面色不改，垂眸望着他血红的眼，另一只手伸向芥子中，拿出了一件灵兽皮所制的斗篷。如果他所料不错，这种寒冷应该不光源自外界，更因为此时，倒映着这片空间之人的内心，正因这份回忆感受着无比的寒冷。

他需要温暖，即使杯水车薪，也是有用的。

赵珩将斗篷给他盖上，温声安抚道：“已经没事了。”

秦宵死死地盯着赵珩，浑身的杀意向他压迫而去，那股强大的、凝如沉墨的阴浊力量，随着这杀意从他身上溢了出来。他仿佛正经历着什么两难挣扎一般，瞳孔激烈地震颤着，但其中的血色，在这震颤之间，却越发鲜艳瑰丽。

“虽然你不知道，但是，我也曾经在心中，立下了誓约。”赵珩温和的声音轻呢着，他依旧垂眸看着秦宵，虽是近侧，所说之话却已不可闻。

但，那双清朗如风的眸中，一闪而过的沉色，让目中被血色浸染的秦宵，有一瞬动容。

赵珩对着他笑了笑，伸手，从他怀中摸出了一块怀表，然后动作轻缓地将这怀表放到了秦宵冰冷的手中：“千万别再迷失于这噩梦中了。我知道，你能坚持下来的。”

秦宵虽无知无觉，却下意识地握紧了那块怀表——

不知是赵珩的话起了作用，还是那怀表落入了手中，悄然弥漫在空间中的猩红杀意，慢慢地停止了扩张，缩回了秦宵的身体之中。这冰冷肃杀的黑红血气一退，袭向赵珩经脉的冰冷顿时也消失殆尽，秦宵的神智便又再度回归。在苏醒过来的第一瞬间，他不禁又因为寒冷抖了抖。

这里的场景秦宵无比熟悉，无需再看，他也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沉默着与赵珩对视了一眼，然后低头打开了怀表：指针早已停下，但金色的前盖上，倒映出了他那张大约只有六七岁的脸。

指针已经不再继续走了啊。

“还冷吗？”赵珩见他面色依旧苍白，便又拿出了一枚散发着热意的赤色宝石，放到了斗篷下。斗篷极厚，笼罩着这颗宝石，很快就暖了起来。

这暖意让他不自禁地抖了抖。秦宵看向赵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怎么会在这？”

他顿了顿，攥紧了那枚怀表，又问道：“这只表怎么会在我身上？”

在他六七岁这个时间上，指针不该停止的……这只表是他的表，而不是这个六七岁的“秦宵”的表，那时候，他应该是被卓素来救了。

“这里是秘境中的试炼，大概是你的回忆。”赵珩正解释着，这片空间又开始咔嚓咔嚓地响了起来，旁边凝固着的众人，也如尸体一般挣扎着动了起来。

赵珩叹了一口气，一把白青色的剑便从他的袖口中窜了出来，直直地插入地面，如山岳一般伫立于地上，撑住了这空间的侵蚀。空间稳固后，赵珩知道他实际上想问的是什么，就继续说道：“因为不是真实的，而是你脑海中的回忆，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东西，便有可能到这片空间里来。至于我……看到你昏迷之后，费了点功夫，就到这里来。”

怪不得他好像没有听到丰堰的声音……它竟然不能跟到这里吗？

“是啊……这里，的确是我的回忆。”

秦宵说罢，目光中染上厌憎，划过旁边静止不动的一男一女。

实在是太冷了……因为这片寒冷，他失去了所有解释的意念。毫无顾忌地，用自己那平静而又压抑着的冷漠眼神看向赵珩，说道：“想必跟你想的有所不同吧。”

毕竟他信任的那个“齐梦腾”，是个从内到外，都是个不经世事、软和又温柔，轻易便能被人骗去性命的孩子——拆穿也好，到时候，就不用在意齐梦腾回来之后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