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往风的方向驶去，白色的雾就越是浅淡，轮船的速度渐慢，却如破开云雾一般前进着，不断冲出“雾”的阻扰，让船四周的景色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一直就这样到了风的隘口。

突破那道狭关的瞬间，所有的白雾都，此处真正的景色，展现在秦宵的眼前。

周围是无边无际的水域，颜色极沉，水中不见任何其他事物，反而天空是青黛色，如远山，却拥有更加微妙的色彩，带着蒙蒙的亮。

“唔……”轮船上沉睡的人渐渐苏醒，与秦宵一样，扶着脑袋坐了起来。

秦宵放开了船的罗盘，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又学着他们扶住脑袋。

“竟然真的被你找到正确的路了，要不是‘超越’现实没有反应，我都怀疑是方舟引路了，”丰堰暗自在心中给他的谨慎行为比了个大拇指，然后疑惑道，“说起来这船为什么会开到这种地方来？”

没有原主人留下的记忆进行参考，两个人在新世界完全就是抓瞎的状态。

“我也不知道……看看其他人的反应吧。”秦宵稍微提起了一点做事的心。

水色愈发深沉，托举着船，驶向不知名的地方。

在注意到所处的地方完全变化了之后，船上苏醒的十多个人陷入了恐慌中。

“船长呢？船长去哪里了！他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了，这里不是我们的目的地啊？”一个烫着卷发的中年妇人扶住晕船的女儿，颇为担忧地四处张望着。

站在她不远处的水手，颤抖着回答了她的问题：“我是白帆号的船员，我们船长和其他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现在整艘船上应该就只有我一个船员了……你们的路线我没开过十次也有八次了，旁边的水域情况我也全部都清清楚楚，但是这里，我、我真的没有见过啊！”

他的回答震住了船上的人。

“我说的都是真的！这片水域有个流传已久的‘传说’，我们是不幸碰上了啊……”水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怎么可能！”离这水手最近的男人，愤怒地冲上前，揪住他的衣襟，“如果不是航向改变了，我们怎么会到未知的水域，一定是你们在搞鬼！”

旁边的人赶紧阻止了他：“冷静、冷静！”

“老徐，我们之中没有会开船的人，要想出去还得靠他，别冲动。”他贴在男人耳边小声道。

被称作老徐的人悻悻松开水手的衣领，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冷声道：“你最好别给我继续讲什么‘传说’，如果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我饶不了你。”

在他的逼迫之下，水手又绞尽脑汁找了个其他比较“科学”的说法，来解释现在所发生的事，然后又一再承诺，一定好好操作，把他们带回安全的地方，那个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等他们被打发走后，又有几个人围到了水手的身边。

其中一人便是刚刚扶着女儿的中年女人。她咬着唇，向水手询问道：“我们都听到了，您刚刚所说的‘传说’，是什么意思呢？”

有人提及传说，水手一愣，身体又打了个抖。

他沉默许久，才压低声音向围上来的几人重新解释道：“是船长告诉我的，经过这片水域的船，每隔不知多久，便会有人失踪，而住在这附近的岛屿里的人，正好知道一个这样的传说。”

“这片水域联通着地狱。”

“船长在那个岛屿补充物资的时候，听到部落里某位长者的警告……他告诉船长，搭乘着罪人的船，无法逃离地狱的召唤。苦痛之雾吞噬罪人的躯体，然后他们的灵魂坠入地狱，被无边的痛苦所折磨。当时我还不信，但是莫名昏过去之前你们都看到了吧！那阵雾！”

“……你、你说的没错。”无一人能反驳关于“雾”的事。

站在人群中的秦宵皱起了眉头。

又是雾吗？这个世界或许与雾有关……

他知道水手所说的的确是事实。在场之人中唯有秦宵不是“乘客”，而是被“红色的雾”捕捉，带入了这个世界中。秦宵亲眼目睹了白雾缠绕着船身，蠕动着吞噬一切的场景。

但是这一次白雾没有吞噬掉他们的躯体，因为秦宵握住了罗盘，让船去到了正确的方向。

——让罪人去往地狱的方向。

“怪不得我会在这艘船上。”秦宵不由得在心里发出了一声笑。

若丰堰所说的没错，他的前世与那场满是杀戮的梦有关，那他一定是这艘船上最恶的罪人了。

“不要多想啦，是因为你说的奇怪‘呼唤’，我们才会到这里来，跟他们这个传说没有关系的。”丰堰小小声的安慰他，然后又说道，“没事的，只要找到了薄弱处，我就一口气突破那片血色，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秦宵沉默了一下，轻声道：“谢谢你，丰堰。”

或许应该再坚持一下？不应该放弃？不要响应那呼唤？

他们之间仍有约定，约定仍在……不光是丰堰，还有其他人。

他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被称之为“心意”的碎片此刻就在自己的身体里。

——是的，曾经有人感谢他的帮助，祝他一路顺风，各自珍重；曾经有人答应下次再见时会告诉他真相；曾经有很多人与他成为伙伴，虽无法见证彼此的未来，却将回忆烙印在心间。

他见证了其他人的故事，完成了一个心愿，还做了自己都没想过的伸出援手的那个人。

“不用谢啦，我们也是好朋友呀。”丰堰笑眯眯地回答了他。

“嗯……你说得对。”秦宵扶住船舷，又觉得有些好笑。时至今日，自己仍然在懦弱地纠结于这些不该多想的东西，着实对不起自己曾经历过的那些事了。

然后，他看向了颜色变得更深的水，神色忽的一紧：“等等，有什么东西要出现了！”

他将这句话直接说了出来，而并非只在心里跟丰堰交谈。

本就提心吊胆的人们顿时也紧张起来。水手听到他的话，连之前那两个人所吩咐的事情都忘记了，带着一窝蜂人跑到秦宵的旁边，惶恐道：“什么东西要出现了！小哥，你别吓我们啊！”

已经无需秦宵来解释了。

黑色的水里，冒出一个个他们无比熟悉的东西。

沾着泥与血的墓碑。

无数墓碑不知何时从黑色的水里冒了出来，船开向地狱的深处，庞大的船体将这些墓碑撞得破碎不堪，然后，碑上流下乌黑的血迹，带着哭嚎面目的诡异灵体从破碎的碑中钻了出来，悲鸣着向船聚拢而来，宛如地狱般的场景。

哭嚎的鬼之面变得愤怒而怨毒——在栖身之所被粉碎后，它们扭动着不可名状的诡异身体，猛地向白帆号扑来。“啊啊啊啊啊！！”目睹到这样场景的水手顿时发出了一声惨叫，瘫倒在地上。

露天的舰桥上，他像是精神遭到重击般，强行支起颤颤巍巍的身体，疯狂地过去拉着急停按钮。但已经晚了，进入地狱之后，刚刚还能被秦宵改变方向的船，现在已经再也不会受到人类的控制，无论水手如何摆弄仪器，船都没有停下。

碎裂的墓碑又再度融合，碎裂的痕迹，变成血色的斑痕。

“没有被白雾吞噬身体而死，却因为船仍有实体，而撞碎墓碑，被这些‘恶灵’所追杀……”秦宵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初来乍到的他，深深地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恶意。

无论秦宵如何想，水手都已经因眼前的场景而陷入了崩溃之中。

因为船长的亲身证明与自己的所见，他已经彻底相信“传说”的存在，放弃了停下船只的想法。崩溃的水手就跪倒在控制室内，开始对外面的魂灵疯了一样的磕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忏悔了，我已经忏悔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做的，对不起对不起不要杀我啊啊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啊啊！”

“邪灵”嘶吼着不断朝这边追赶，丝毫没有原谅的意思。

极端的环境之下，所有的情绪都快速地在这艘船内传导开来。

之前围在水手身边的人，本就最先对“传说”感兴趣，其中胆小的，已经被恐惧所感染，跪到水手旁侧，开始了自己的忏悔。

“对不起、对不起……之前的事我也有苦衷的，对不起，对不起……”

“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好母亲和你的儿子，原谅我吧，大哥……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了，对不起，对不起！”

很快，围绕着水手的人几乎都已经开始了告罪，船舱内被这样的声音所填满。

一切都来得诡异而又突然。

秦宵看到这场景，已经没有什么是不明白的了。他不再管这些人，用神识扫了扫诡异灵体的气息，顿感棘手——没有仙力的世界里，秦宵只能凭借自身的灵力使用一些简单的仙术，根本打不过这些诡异强横、数量还异常多的邪灵。

看来，除了逃跑，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瞥一眼不详的黑色海水：“我去找找有没有救生艇，船因为撞墓碑，已经无法加快速度了，再停在这里只会被追上。”

“好，我觉得可以去其他船舷边缘找找。”

“喂、喂！你们都疯了吗？”去其他地方打探的老徐二人感觉到了异常，回到了这里，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莫名其妙地问道，“到底都在说些什么啊！”

他旁边的人立即发现了窗外不断接近的诡异面孔：“草！老徐，快看窗外！”

“这他妈都是什么东西？！”老徐只看了一眼，就被吓得心惊胆战，收回了目光。

他根本不敢去探究窗外的鬼面究竟是什么，一脚踹向了旁边跪着告罪的中年女人和水手，质问道：“你们都搞了什么东西出来，快给我解释一下！”

中年女人和水手根本没有理他，兀自跪在地上，继续呢喃着自己的“对不起”。

不等他们继续询问，最恶劣的情况便发生了——距离白帆号最近的邪灵，在几分钟的追逐后，终于追上了速度越发缓慢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