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过世界的壁垒，是在主世界里人尽皆知的危险事情。若一个人单凭法宝、修为之力来尝试越过世界的话，单单一重壁垒，便会使人耗尽神魂，一点存在痕迹都无法。

因为……越过壁垒是“越矩”的。想要做到“越矩”的事，自然得需要更贵重的东西作为保护。

丰堰知道，那东西叫做气运。

细小的碎片无法穿破壁垒，留在了主世界，而一些重要的碎片则拥有气运的保护，飞落它处……为何秦宵转生的世界偏僻，距离主世界遥远，却依然要耗费诸多气运，穿过重重壁垒找到他的踪迹，依靠他来寻找碎片？

因果相牵，才能在漫漫星河中寻找到一枚星子；缘分相连，才能拾起茫茫恒河中的一粒砂石。

“是不是该告个别的？应该还来得及吧……”丰堰感受到主世界越来越近，心中感情难以言喻。

它仍记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去到秦宵的世界找他的，那个人对它来说很重要很重要。但它苏醒过来时，那个把自己带过去的人就已经不见了，丰堰甚至没见过他的模样，听过他的声音……

这一次，应当不至于如此了。

主世界与其他地方不同，柔和的光主动变成门，荒芜原野也似有感应，生起风浪。

早已等待在这端的赵珩不慌不忙，看向侍灵，后者便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朵模样如兰的花朵，它花瓣片片晶莹剔透，一被取出，周围便蕴起纯白的淡淡灵气，似是寒气，又仿佛天生便有云雾缭绕在它周围，作为陪衬，结伴而生。

丰堰带着秦宵踏出门的那一刻，两人便同时受到牵引，向侍灵那边飞去。

秦宵被自己梦中之人所杀，但魂魄被及时留下，只需由异宝重塑身体，便不会有太多损伤。

至于丰堰……它也从秦宵的灵魂中脱离，到了侍灵的躯壳中。

容器得到了它的“心”。

侍灵，不，现在应该称其为丰堰了。他终于第一次体会到有手有脚的感觉，不免惊慌了一会儿，直到属于侍灵的记忆回到他身上，丰堰才勉强缓过来，学会怎么管理自己的四肢。

他抬头，看向赵珩，结结巴巴道：“这，怎么还有这一出啊？”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看自己，又望向那边慢慢变化着的灵魂。

“素来给你准备的，他走前留在灵脉里，我回来的时候才‘活’过来。”赵珩知道他灵性早生，记忆却不完整，便一一解释道，“秦宵这边，你也不必担心，他已脱离原世界的因果，且你身上为那些附身之人准备的那些‘代价’，也有一份是给他的。”

“啊！”丰堰恍然，“他还记得……”

确实是有这件事，他诞生之初是有这个愿望的，只是没想到最后回来时，当真实现了。

赵珩声音温和地“嗯”了一声，见丰堰眼圈微微泛红，目光却清明澄澈，便知道他心绪已平，卓素来托付自己之事圆满完成，不禁笑着摇了摇头，重新看向秦宵那边，只一瞬，他那双含笑的眸子又是一沉，从中微微透出冷彻的光。

光已大致凝聚成人的模样，渐渐平复下来。

但是，有一道血光，如影随形，重新出现在秦宵手中。

血钩……

片刻后，光芒尽数褪去，一身现代衣装的秦宵握着血钩，出现在二人面前。

“秦宵——！”

刚刚重塑身体的秦宵，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便感觉到什么人猛地扑过来，抱住自己。

这声音着实熟悉，他从朦胧的感觉中苏醒，低下头：“丰堰？”

果不其然，一张柔和的脸映入他的眼帘，丰堰也抬起头，先是笑眯眯地看着他重新活过来的模样，脸上一派纯然欣喜，过了片刻，他那张同声音一样看起来就柔和异常的脸忽然重重皱起，不知是想到什么，“哇”地哭了出来，声音极为不舍。

秦宵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先前丰堰在灵魂里呜咽几声，他都不知如何安慰，更何况现下两人皆得肉身，这样亲近的接触，让他有些不习惯……到底是心中对他为何哭泣有所感应，秦宵声音放轻，安慰道：“这是怎么了？一到地方就哭成这样？”

“没有怎么！就是想哭！要走了还不能哭吗！”丰堰带着哭腔的声音恶狠狠地传来。

“当然能。”秦宵颔首，心下叹气，摸了摸他的头。

他左右看了一眼，便发现四周荒芜，俱是残垣废墟，另有一人站在不远处，并没有出声打扰，直到秦宵望过来才朝他微微点头示意，不是阔别许久的赵珩又是哪个。

“许久不见。”赵珩口型如是说道。

秦宵也是点点头，刚想回答他，便感觉到丰堰已经缓过来了。

他放开秦宵，在其他人看见自己的面孔前，已经胡乱抹掉面上的眼泪，仿佛托孤一般看着赵珩，神色郑重地问道：“秦宵会没事吧？”

赵珩没有立即回答。

他对两个人浅浅笑了一下，自己却转过身去，望向身后那片风暴的中心。

这个地方是“主世界”，处处充满灵气，呼吸一口便觉得身心愉悦，但人们入眼所见的，却唯有残垣废墟，身上所感的，只余烈烈狂风……唯一带有生机的地方就在赵珩身后，那里有一处弥漫着雾气的浅泽，源源不断的清澈水流从里面溢出，浸没了废墟的底部。

秦宵和丰堰走到赵珩旁边，见他神色中带着深深浅浅的悲切，不禁默然。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里是他们见到的第一个，已经完全毁灭的世界。

“我已尽人事。”赵珩清澈却深邃的眸子略过他二人面庞，语气如同在说今晚借宿何处一般平淡，无甚波澜，“即便想做更多，也没有了。”

丰堰被他和缓坚定的态度所感染，用力地点头：“我知道了。”

平常爱笑的人都不笑了，反倒是秦宵勾了勾自己的嘴角：“看来不明所以的人只有我了？”

“等你看完前世，就不会不明所以了。”赵珩也是毫不含糊，回答完丰堰的问题，便践行自己当时的承诺，解释道，“我这里保存的记忆有两份，一份是我的，同‘碎片’有关的，另一份是你自己留下的，你的话……还是先看我的记忆吧。”

“可以。”秦宵本就无可无不可，既然赵珩有想法，那就依他的。

赵珩神色一直都不如先前世界中那么轻松自如、气定神闲，闻言也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翻掌凝出枚晶莹的碎片递过去。

在“方舟”世界，秦宵自己也用过这种方法，来将记忆呈现给别人，一回生、二回熟，他调动自己的神识做好准备，便伸手轻触赵珩手中的“碎片”。

“哗——”

刹那，铺天盖地的雨声向他笼罩而来。

若干年前……千山鸟未绝之时，这份记忆的主人睁开了他的眼睛。

淅淅沥沥的雨穿过树冠，打在泥土和幼嫩的花草苗木之上，穿着白衣的少年从树上坐起，挑眉，望着头顶，轻声道：“还真下雨了。”

他一个翻身，从树枝上跳下。

薄薄雨滴渐成雨幕，少年作为修仙者，身上却有一层无形的气将他与外界牢牢隔开，令雨滴分毫不染。

耳畔的雨声和周围的雨声交错，听得少年心中有些烦躁。他没有想去的地方，也不想再留在这里听雨，便随手幻化出一把朴素纸伞，像个寻常旅客那样，漫无目的地朝森林外走去。

不多时，一间简陋的蓬屋出现在少年眼前。

“道……名……有名……”

“同谓……玄……”

隐隐约约的读书声从这间陋室中传出，愈是靠近愈是清晰。

少年听得一怔，不由走近蓬屋，在滴雨的草檐下收起纸伞，静静地听着与自己一墙之隔的朗朗读书声。

他已经许久没有听见“雨声”之外的声音了。

“天下皆知……美，斯……善之为善……无相生，难易……长短相形……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幼童们的读书声仿佛带着某种莫名的力量，稚嫩而坚定，像是稚鸟的第一声长鸣，生生破开暴雨遮蔽在大地上的帘幕，传入他的耳畔。

旧的已经作古，新的世界、新的文明已经诞生了。

少年站在窗棂后，注视着他们诵念，心中却是一紧——眼中所见没有异常，但他的神识却预感到这座蓬屋内笼罩着不祥的气息，这气息与修仙者无关，却异常凶狠狰狞，带着血的味道。

“吱呀——”他耳畔又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

一位身材颀长、做书生打扮的冷淡青年踏入门中。他面上虽然冷淡平静，看着学生们的眼神里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欣慰和爱护。

伴随着他的到来，另一股与众不同的清气将那狰狞的血气驱散，柔和地笼罩在蓬屋内。

“卓先生！”幼童们停下诵读，齐齐向他问好。

“今天就念到这里，各自回家罢。路上小心，不要摔跤。”卓先生朝他们点点头，面上神色愈发柔和，“知道了吗？”

“知道了——”孩子们欢呼一声，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应该没事了吧……

蓬屋外的少年见血气被驱散，心中渐松，与此同时，他若有所思的目光，也落在那个气息如松柏般尤为奇特的青年身上。

“卓先生”……他，就是这一次的“主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