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她并不喜欢咬自己的嘴唇，但听到母亲的话后，景心琳还是不自觉地这么做了。

很显然，这个动作的好处是既可以发泄出心中的积郁，又不会在人前过分地显露自己的情绪。

“真遗憾，如果我们来的时候看到陪在你身边的是盛天悯，那该有多好。”

这是母亲谭元珍坐到景心琳的床边靠近她在耳边轻声说的一句话，景心琳对母亲的态度很是不满，一方面是她自己怂恿盛天悯赶往签约仪式，母亲的意思在她看来更多是在埋怨自己；而另一方面，这话无意间委婉地否定了此时正陪在身边的好友燕云姗，她凭什么就不能陪自己呢？最关键的是，半小时之前维卡莱娅在电话里告诉自己，她和盛天悯已经和火车站送行的众人汇合，所以母亲这话是明知故问，有意让自己难堪。

只是当着父亲景国宏、领导高星、唐之忆、陶向阳等等探视长辈的面，自己不好乱发脾气，咬咬嘴唇，仅此而已。

“刚刚大夫来不是说只允许每次一个人进屋探视吗？姗姗，你去门口看看有没有大夫护士来查房，免得人家又来说难听的话。”

燕云姗听得出来，景心琳的话里带刺，也知道她故意说给这些长辈们听的，于是她笑着答应一声便退了出去。

“既然这样，我们就不多呆了。”高星十分识相，随后又对景国宏说道，“老景，你和嫂子就在这儿多留一会儿，我想大夫也不会不近人情地不让父母陪着孩子吧。”

“是啊，我们看孩子没什么大问题，也就都放心了。”唐之忆也附和道。

景国宏看看女儿，又看看妻子，“嗯……人家有这规定，咱们也不好坏了规矩。元珍，你就在这儿多陪陪心琳，我出去找大夫问问情况。”

谭元珍明白丈夫听出了女儿话里的怨气，于是有意轻轻拽了拽景心琳的衣襟，意思是你说句话，让父亲留下。然而景心琳却无动于衷，只是点点头，然后将身子转到另一边。

待众人都离开后，谭元珍绕着病床走到对面，看着景心琳微闭着的双眼，有些不满地质问道:“你怎么这么没礼貌，你父亲和这些叔叔伯伯在火车站送完人后，风是风火是火地赶过来，都是关心你别出什么意外，你倒好，翻脸就给他们个闭门羹。”

“妈，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今天的签约仪式？”景心琳不顾母亲的诘责，兀自问道。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呵呵，女儿大脑是什么构造当妈妈的还不清楚吗？别以为我和盛天悯那个呆头呆脑的家伙一样，是不是刚才和维娅、盛天悯汇合的时候，那个呆子对你们没有丝毫质疑吧？妈，我怎么感觉全世界都在隐瞒我们俩，其他任何人都清楚这件事，只拿我和他当傻瓜？”

“琳琳，不是这样的……”

“也许昨天晚上那把刀再往我胸腔里多深入一点儿，你们就会把隐瞒的负罪感减少50%吧？”

景心琳的话刚说完，谭元珍的脸色骤变，猛然从座位上站起，十分严厉地对景心琳说道:“心琳！你说的这叫什么话？难道就因为顾及盛天悯的自尊心，你就这样轻贱自己？”

景心琳并没有随着母亲的愤怒而在情绪上针锋相对，她低垂下眼皮，用淡定的语气说道:“妈，经过最近一年发生的事情，我逐渐理解了爸爸和你曾经对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什么。本来我不是那种认命的人，但从小爸爸培养我的逻辑思维告诉我，逻辑链上的每一环都是注定的，有因就有果，有始必有终。我之所以更顾及盛天悯的感受，是因为他告诉了我未来的无限可能性，并非仅仅一条逻辑链就能决定的。但可惜啊，那是他的未来，或者想象力的未来。对于我来说，已经失去了人生无限可能性的资格。”说着，她将病患服上衣的纽扣解开，在母亲面前显露出包扎着的胸膛，然后一点点剥开纱布，伤口清晰地展现在谭元珍的眼前。

即使斑斑血渍仍然淡淡地散布在伤口周围，但还是能清晰看见刀刃留下的一道弧线痕迹----那是一个一眼就能让人认出的阿拉伯数字----6。

虽然能看得出景心琳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在母亲眼中，这道伤口的位置始终都是那么触目惊心。谭元珍不忍再看下去，探身搂住女儿，眼泪滚滚而落。

“我可怜的孩子，你胡说什么呢，有妈妈在，没人能剥夺你人生无限可能的资格！”

正在这时，病房门一响，景国宏和盛天悯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谭元珍赶忙放开怀抱中的景心琳，帮她将衣襟整理好，重新躺到床上。

“你们娘俩怎么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景国宏见妻子脸上挂着泪花，忍不住问道。

母女两人都没说话，互相逃避着眼神。

“呃，伯母，我和景伯伯刚才去问了大夫，他说心琳的内外伤都没什么大碍了，下午就可以出院。我一会儿就去办出院手续，请您在这儿多陪陪心琳，几个小时后就把她接回您那里吧。”

“那多麻烦你了，小盛。”谭元珍说道。

景国宏看了看手表，“嗯……心琳，刚才龚鑫给我来个电话，说是社里有些重要事务要我处理，我得中午之前赶回去。这边就拜托小盛和你母亲了。”

“爸，您有事就去忙吧，我和妈妈晚上在家等你回来吃饭。”

景国宏点点头，往病房外走去。刚要出门，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盛天悯说道:“天悯，刚才我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就算有些变数，其实你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一定不会白费的。”说完，便拉门而去。

盛天悯自然明白景国宏这番话的意思，但景心琳也同时听了个真切，结合着刚才自己对母亲的情绪，更让她感觉心中犹如被一块巨石压着那么憋屈。

“盛天悯！”她高声吼道，“不管我爸爸和你说了什么，你别像个傻瓜一样，自己想要什么还非用别人说清楚吗？”

“心琳！”谭元珍喝斥了一声。

盛天悯先是一愣，随即淡然一笑，“心琳，干嘛这么激动嘛？景伯伯只是鼓励加鞭策了我几句，你没必要这么认真。”随即他轻咳了一声，然后继续说道:“不过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情，而且相比较而言，你更应该在意这件事。”

“哦？什么事？”景心琳问道。

谭元珍看盛天悯看上去轻松的表情中隐隐透着些许凝重，她很知趣地问道:“用我回避一下吗？”

“呃……没关系的，伯母。我想您是位很开明的家长，就算我说些有代沟的话，您也会包涵的吧。”

景心琳有些不耐烦，“别啰里啰嗦的了，到底什么事？”

“在从望维集团和维娅一起回来的路上，为弥补先前离开你的错误，我打了电话给宋夕媛，告诉她你伤口的情况。”

景心琳顿时来了兴趣，“你是怎么说的？”

谭元珍也不免想听听盛天悯是如何形容的。

“是个6的形状。”盛天悯很干脆地回答。

话刚出口，景心琳“我去”两个字脱口而出，而谭元珍的脸色骤变，情绪一下子五味杂陈，既相当吃惊，又有些愤怒，同时感到一丝费解，而且还有点不安。

还没等两人再说什么，病房门一开，维卡莱娅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拎着两个外卖袋子。

“盛先生，刚才你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不应该如此草率就把这件事在这里说出来！”维娅将外卖袋子放在桌上，很严肃地对盛天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