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完全处于被动的状态下，还是暂别孟欣前往了爷爷的祖籍潼县，参加葬礼。

我妈当然有对此做过一系列的应对行为。

她把孟欣交给了她的一个好朋友，还向我保证，去参加爷爷葬礼的这段时间，那位阿姨一定会照顾好孟欣。

我见了那位阿姨，对方的举止言谈真的会给人一种很亲和的感觉，就好像我的母亲一样，所以我也就答应了下来。

尽管如此，前往潼县的路上我还是觉得心里不够底。

因为我和孟欣出来将近两年了，从来都是形影不离，我去哪里，她去哪里。

这还是我们首次分开。

可就算不舍，又能怎样呢？

爷爷去世，我作为父亲唯一的儿子，不可能不陪在他身边，否则就太不懂事了。

而且在得知父母这些年居然一直都没有想过要二胎的这个事情以后，我对父母的心情再次变得复杂起来。

可想而知，我当年的走失对父母是多么大的打击。

他们对我的爱，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半天后，车队抵达了爷爷的祖籍，潼县洛河乡峡谷子村。

出殡的路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崎岖，大部分都是柏油路，据说峡谷子村方圆数十里的山路都是我爷爷生前出资修建的，由此看来，爷爷是一个仁慈的商人。

不过通往爷爷下葬位置的那段路还是比较难走的，是一处深山老林，需要抬着棺材走一段坑坑洼洼的山路。

按照规矩我确实不需要抬棺，只需要陪在我爸的身边扶着他。

父亲哭的很痛，而且周围也都是哭声，我却没有眼泪，因为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哭不出来。

棺材里的老人虽然和我是血亲，但对我来讲，他仍然是一个陌生人。

我和他没有任何感情上的羁绊。

当然，为了面子我也很想哭，可无论怎么酝酿那段从未有过的情感，就是哭不出来。

眼泪好像在和我捉迷藏。

好在没有人注意到我，一路上我只需要低着头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可以了，但让我没想到的是，当棺材落在距离李家老陵差不多一里的位置，我忽然悲从心来，哭得稀里哗啦。

按照这边的习俗我需要叩灵，有专门的司仪教我怎么做，对方一边喊话，我一边跪在满是纸钱的草席上行礼。

看着爷爷的遗像，两边都是哭声，周围鼓荡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秦腔葬曲，无形中就好像棺材里的灵魂出窍后，在天空中不停的扭曲！

纸钱飘洒，哀声遍地，如此隆重的葬礼！

一种莫名的酸楚，冷不丁地就像一枚子弹穿入了我的心房，几乎是不由自主的，我就哭了出来。

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真的不是做给别人看的，就是特别难受，特别想哭。

后来想想，大概是因为自己还没有来得及体会那份每个人都能轻而易举体会到的祖孙情，自己的爷爷就已经躺在棺材里了。

连见他一面，都只能在他的遗像上。

那是我终生的遗憾。

我的哭声越来越大，眼泪模糊了我的双眼，冥冥之中竟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好像死去的爷爷在和我交流，而我们之间的语言，就是我的眼泪与我的哭声。

除了哭，我说不出什么，也喊不出什么。

你要问我这一刻究竟在想什么，我说不出来。

我能说出来的感觉，就只有一点，看着我爷爷的遗像，我竟忽然很羡慕他。

在八十二岁的年纪，他死了，而我距离八十二岁，还有六十多年，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我也不知道。

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大概就是这些。

哭到最后，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了，可哭着哭着，我却能喊出自己心中的哀伤:

“爷爷！我的亲爷爷啊！你还没有教我！你还没有教我如何才能活在这世上啊！”

那一刻，我似乎才真正的认识到什么叫生离死别！

披麻戴孝的我被人扶到草席一旁，也意识到自己的确失去了一个亲人，也可以像其他人那样以痛哭流涕的方式表达悲痛！

这不是学来的！

只有亲身体会才能懂得！

也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从心底认同了自己的身份。

我是李家的人！

“起棺！”

随着司仪大声喊出这两个字，草席两旁的孝子贤孙，全都哭得更痛了，我当然也一样，因为我知道，下一步就是下葬了。

我和爷爷将真正意义上的天人永别！

当棺材被抬入葬坑，哭得最痛的不是我，是我的几个姑姑，大姑甚至跳进葬坑趴在了棺材上，哭得不能自已，在痛哭中哀嚎，“爸，你带我走吧！”

我和同辈们把大姑从葬坑里扶了出来。

当那一铁锹一铁锹的黄土砸在棺材上，我也才明白，什么叫入土为安！

经过这场葬礼，至少我自己认为，我和李家人的关系亲近了不少，所以在处理葬礼之后的一些事情上，我已经能做到主动参与了。

可当我收拾灵堂的时候，左手边的房间传来的一些话，却再次将我打向了李氏家族的边缘。

“嫂子，你说这事也太邪了，李冬刚回来老爷子就过世了，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说法？”

“瞎说什么啊，这是什么时候，说这些不是在挑气么！”

“反正我就觉得这事邪性，而且你想啊，当年李冬出生的时候，李家就出过大事！”

“什么大事？”

“当年李冬出生还没一个小时呢，大嫂就摔成了瘫痪，要不李峰小时候能那么欺负李冬么，听说李峰小时候还想偷偷把李冬摔死呢！”

“都是些旧事了，别瞎提！”

“那你说老爷子的遗产会有李冬的份吗？”

“当然会有，那是人家的亲孙子！”

“听说李冬带回来的那个傻姑娘怀孕了，这个事怎么处理？那傻姑娘肚子里的孩子也会有份吗？”

“别瞎操心了，咱们都是外戚！”

“我可真羡慕李冬那个小野种啊，继承了老爷子的遗产，以后在安市恐怕拉出来的屎都是香的！”

听到这些话，我多少受到些影响，甚至我竟也觉得爷爷去世这个事发生的太巧了，在我回来的当天晚上，居然就突发脑溢血！

而且参加爷爷葬礼的这几天，虽然大家明面上不说什么，但仔细想想他们看我的眼神，确实不太对劲。

从小遭受过各种恶毒之言的我，决定充耳不闻。可我太天真了，有些事情真的不是你充耳不闻，就和你没关系的。

晚上该是葬礼过后的流水席了，我和同辈人负责端菜提水，照顾老家的亲朋好友，乡里乡亲，却在我端着托盘要去给秦腔班子添菜的时候，意外发生。

一个看起来和我年纪差不多的男孩突然在经过我的一刻用他的手肘狠狠捣了我的肋骨一下。

“哗啦”一声！

托盘上的碗碗碟碟全部摔碎，周围不少人的目光立刻就被吸引了过来。

我忍着痛看向了捣我的男孩。

四叔家的大儿子，李杰，同辈中，他排行老五。

很明显，他刚刚是故意捣的我，眼下他正恶狠狠地瞪着我，还骂了我一句，“你他妈没长眼呀，灾星！”

周围一片嘈杂，还有不少人喝醉了，大声的吵吵着什么，可李杰骂我是灾星，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说实话，我心里的慌张多过心里的难受，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而且因为李杰足足比我高出半头，表情凶恶，一看就是那种还没有为生活低过头的年轻人，所以在他面前，我的自卑好像与生俱来。

而就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这时，李峰突然快步走来，二话不讲，“啪”的一声，就冲着李杰的脸打了一巴掌。

李杰睁大了双眼，满脸不可置信。

我也诧异地看着李峰，完全没想到他竟如此强势。

李峰怒视着李杰，压着声音骂道，“老五，你跟谁俩呢？没点次序了是吧？丢人现眼的东西！”

那一刻，我真的很感激李峰，也从心底认可了他这个大哥，虽然很严厉，但有人情味。

同辈中人似乎都怕李峰，所以李杰就算被他打了一巴掌，也不敢还嘴。

李峰冷冷看着李杰，又道，“给你三哥道歉！”

李杰表情狰狞，“凭什么！他就是个灾星，要不是他回来，爷爷就不会被克死！”

“啪！”

李峰又打了李杰一巴掌。

这次更狠，直接把李杰打了个踉跄，嘴角出血。

我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李峰直勾勾看着李杰，切齿道，“信不信我废了你！”

李杰眼里满是惧怕，最终还是表情扭曲地看向了我，从牙缝里丢出一句，“三哥，对不起。”

“啪！”

李峰又打了李杰一巴掌，瞪眼道，“我没听见。”

李杰大声说，“三哥，对不起！”

我没说话，选择了不原谅。

李峰又一脚狠狠踹在了李杰的肚子上，指着地上的碗碗碟碟，命令道，“收拾干净，不然就把这些饭菜全吃了！”

李杰哭了，弯腰照做。

李峰又看向了我，淡淡道，“去吃点饭吧，回来以后也没见你好好吃过什么东西。”

我感激地看了李峰一眼。

还是没说话。

转身去了后面。

经历了这件事情，我就特别的想变强，变得谁都不敢再欺负自己！

接下来两天，没人再敢对我吊脸子了。

或许也是从心底相信了李峰，我也就和他走的更近了一些，有什么活都是抢着帮他干。

流水席过后，爸妈又带着我串了一些门，向老家的乡里乡亲逐一介绍我，由此可以看出，爸妈打心眼里高兴找到了我这个儿子！

乡里乡亲见到我，表现的都很热情，好像都知道我从小走失的事情，很多老人看到我，流露出的笑容无比真诚，这导致我很自然地就将这段时间受到的那些冷落抛在了脑后。

又过了几天，老家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我和父母终于踏上了回安市的路。

这段时间，我度日如年，出奇的思念孟欣，但从未表露过。

回安市的路上，我妈还是一直抓着我的手，和我聊着一些老家的事，一些我小时候的事，但聊着聊着，她忽然对我说了一件让我措手不及的事。

“儿子，接下来咱们还得去汉州一趟，因为你的户口还有你的身份证明，都要在那边和这边处理一下，然后你才能顺顺利利地继承你爷爷留给你的遗产。”

汉州……

那是我受了十几年打的地方！

我曾经发过誓，这辈子再也不回去，因为那地方承载着我内心深处最苦痛的过往。

可一想到自己能够合理合法的与那里彻底割裂，真的心动了，至于我爷爷的遗产，我还真没想过，因为潜意识里就认为那是父辈们该分配的东西，与我无关。

事实证明，是我想的太片面了。

像李家这样的大家族，一切都要遵循法律做事。

我妈还告诉我，我爷爷的遗嘱当中明确写着关于我的安排，而且是大安排，差不多概括一下就是如果有一天家里找到了我，那么爷爷的遗产份额将有我的百分之二十！

我不知道我爷爷遗产的百分之二十意味着什么，因为对遗产分配这种事情没有任何概念，但当我妈又告诉我将要继承的具体数目时，真的，我整个人都木了。

那是八个亿！

千禧年！

八个亿代表着什么呢？

我还是没有什么概念，可我知道，那必然是一个天文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