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儿？”楚凝裳没想到妹妹会听到这些话，也不在意，她招招手，见妹妹走过来，轻轻为她拭去额角的汗水，“玩了这么久，渴不渴？”

石桌上茶水尚温，有茶香清幽缭绕。

那是御贡的玲珑，宫人们说陛下把自己的那份都让给了姐姐。

可姐姐却似乎并不在意，好像那只是一杯再普通不过的茶水。

“姐姐就这么想把我嫁出去吗？”楚雲裳咬了咬唇角，再次问道。

“我楚家的二小姐可不是人人都能娶的。”楚凝裳把茶盏递给她，“即便要嫁，姐姐也必定要千挑万选，为你寻一位如意郎君。”

天底下可还有比陛下更好的如意郎君？

这个想法一生，楚雲裳便被自己吓了一跳，她轻轻咬住舌尖，生怕把不该说的话说出来。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权势富贵动人心，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够转移的？

楚凝裳觉得自己有些操之过急，“是姐姐说错了话，咱们再不提婚嫁之事，你便留在椒房殿，陪姐姐小住几日可好？”

楚雲裳这才轻轻点了下头。

按照祖制，朝中官眷入宫觐见，两个时辰便要离宫，叶北尘特准楚雲裳伴驾一日，已是格外开恩。

晚膳时分，圣驾亲临椒房殿。

楚凝裳听到太监的唱报声，面无表情地放下银筷，起身准备行礼。

外间传言帝后恩爱，胜过寻常夫妻，今日入宫才知传言不虚，而事实更甚，楚雲裳便对叶北尘生出几分言语难道的憧憬。

她跪在微凉的地板上，垂首恭迎帝王，目光却怎样也不肯安分。

她微微抬眼，便看见帝王握住姐姐的手臂。

“此间并无外人，裳儿何需多礼。”嗓音低沉醇厚，让垂下眼眸的楚雲裳有些失神，而后便听到帝王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二小姐免礼罢。”

“谢陛下。”楚雲裳站直身子，像是窥视珍宝一般，小心翼翼抬起头。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她想起诗经里的句子，又觉得文中不尽其然。

天底下竟有陛下这样好看的儿郎。

宫人很快便添了碗筷来，楚雲裳却万万不敢在帝王面前失礼，她站在桌前，微微垂首，偷偷看着叶北尘将一块鱼肉剔掉钝刺，夹进楚凝裳碗中。

“这青鱼新鲜，是裳儿你最喜欢的，不枉他们加急送来。”叶北尘看向楚凝裳的目光同声音一般温柔，那只好看的手并未收回去，他又夹了一块鱼肉，继续剔鱼刺。

原来帝王与长姐相处，竟是这般。

楚雲裳痴痴看着，不知何时已忘了礼数。

“彩芸已禀报过，朕召二小姐入宫本就是为了陪你，只要裳儿你高兴，这宫中住几日都使得，不过小事而已。”叶北尘已经习惯了楚凝裳的冷淡，也并不介意她冷脸沉默的模样。

楚雲裳微微睁大了眼睛。

父亲总是对她说，祖制不可违，礼数不可废，原来在陛下心中，姐姐的喜怒竟是这样重要吗？

她看过私藏的话本，听过缠绵的戏文，却是第一回知晓，原来世上当真有这般痴情的男子。

楚雲裳身无封诰，身份不足以与帝后同桌，直至叶北尘离开，腹中仍是空空如也。

可她并不觉得饿。

帝王仪仗在宫灯的拥簇中没入黑夜，她想起叶北尘同楚凝裳说话的模样，想起那人眸中沉邃着星辰的温柔，忍不住悄悄红了双颊。

因楚雲裳小住，叶北尘从不留宿椒房殿，却日日来陪楚凝裳用膳，风雨无阻。

珍玩珠宝，胭脂锦缎，各色赏赐更是流水一样送进椒房殿。

是以后宫众人皆知，陛下虽碍于朝臣们的谏言，封了位舞姬，皇后娘娘却仍是独得圣心，宠爱不减分毫。

明亮的烛火在雨声中摇曳，与灯壁上的美人交相辉映。

楚雲裳站在玉阶上，看着帝王走进雨幕，华贵的袍角被雨水沾湿，撑伞的太监惶然跪下，埋首请罪。

帝王垂眸看了一眼，便坐进辇车。

他们之间隔了大雨，隔了宫人，隔了仪仗华盖，明明那样远，她却好似已经无比清晰地窥见帝王眼底的落寞。

身边的婢女轻声提醒，“二小姐，陛下已起驾了。”

楚雲裳走进内殿，有宫人轻轻阖上殿门，便好似走进另一个世界，耳边的风雨声都远去，只剩下暖融融的温度。

据说陛下当年修整椒房殿，特意命工部选了这种能够隔绝声音的材料以作门壁，只为了皇后夜间能够安枕。

她看着烛火下捧着书卷的长姐，心里忽然细细密密地疼起来。

便忍不住问，“外面的雨这样大，姐姐为何不留陛下？”

楚凝裳抬起头，平静的目光望进妹妹眼底。

那里面有爱慕，有心疼，装着少女最单纯美好的梦。

可梦是会醒来的。

她仿佛没听出妹妹是在为叶北尘抱不平，“腿长在陛下身上，他若愿意留宿椒房殿，何需我开口？”

根本不是这样。

楚雲裳想说，陛下不想惹得姐姐不悦，所以才冒雨离开，可是看着面无波澜的楚凝裳，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楚凝裳着月白常服，斜斜靠在榻上，三千青丝绾起一支流苏步摇，广袖滑落，露出一截皓腕，更衬得那珊瑚镯殷红如血。

再寻常慵懒不过的模样，配上那双沉静又美丽的眼睛，让人只觉不怒自威。

“父亲想念你，明日我便派人送你回家。”楚凝裳不想再多说，她挥挥手，跪在榻边为她捏腿的宫女便小心退下去，又有人将楚将军的家书呈到楚雲裳面前。

家书是两日前的，字里行间都是一位父亲对已出嫁的女儿的挂念。

唯有最后一行最为刺目。

天子居所，臣女难留，未免冲撞，请娘娘送二小姐出宫。

手中的信封被楚雲裳捏出褶皱，她怔怔愣了许久，应了一声是，便转身回自己的寝殿。

彩芸将楚凝裳看到一半的书收起来，接过宫人递来的手脂替她涂好，眼底却是掩不住的担忧，“娘娘，二小姐似乎有些舍不得您。”

这话说得十分委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