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烛火燃了半盏，叶北尘撩开床帏，只见汉白玉地板上月光流淌。

暮春时节，却有丝丝寒意。

他蹙起眉捏了下额角，唤了心腹太监进来，“准备的伶人和舞姬，可送去椒房殿了？”

心腹微愣，随即回道，“陛下您先前吩咐，明日一早再送去，莫扰了皇后娘娘休息。”

叶北尘忽觉头疼得更厉害，心口也烦躁得起来，他挥挥手让人退下，披了件外衫，起身朝后殿去。

帝王的寝宫连通御花园，从后殿出来，便是园中月台。

此时子夜寂静，该是无人之时，叶北尘却远远便见台上灯火葳蕤，风月烛影，好似绮梦。

待走进，风中有淡香缭绕。

忽而一丝管弦之声跃入耳中。

是筝。

帷幕后浮现出一个曼妙的身影，如古筝之声若隐若现，琴声轻轻流泻，愈演愈烈，帷幕也在女子婀娜的舞姿中被掀开。

就像美人被掀起面纱，露出那双勾魂夺魄的眼睛。

美人绯色的裙摆随琴声翩跹，广袖轻纱缭绕，如玉的双臂若隐若现，舞姿曼妙，宛若天成。

长长的尾音划过，曲终，裙摆与广袖飘然落下。

台上只剩那一抹曼妙的身影。

叶北尘看着美人轻轻转身，垂首向他行礼，“臣妾见过陛下，此舞名夙愿，唯愿陛下忘忧。”

“是你？”这声音并不熟悉，但叶北尘记得。

当日宴席之上，裳儿便是因这女子不快。

“正是臣妾。”离姬抬起头来，眉间一朵昙花，萦绕着淡淡笑意，仿若自梦中走来，“臣妾备了茶水，不知陛下可否赏光？”

“也好。”叶北尘辗转难眠，被这一舞晃了心神，不自觉便想留下。

坐在亭中，叶北尘方才看清离姬身上的舞衣，绯色长裙，披帛缠腰，广袖轻纱制成，美艳无双。

烛火下，更是风情万种。

他不由想到，若是裳儿，大约也会欣赏这样的美人。

只是这舞衣她却不会上身。

离姬将一盏清茶递到他眼前，“陛下请用茶。”

茶水清澈，白瓷素淡，与她身上艳丽如火的颜色仿若两重，叶北尘忽而笑起来，“美人不当配烈酒么？”

离姬又为自己斟了一杯，“烈酒伤身，臣妾只愿陛下保重龙体，摒却忧愁。”

“你知朕为何忧愁？”

“娘娘性情有变，陛下心中不安。”离姬妖娆一笑，腰身却坐得端正，“只是臣妾以为，为母则忧，女子分娩，九死一生，娘娘为此郁结，乃人之常情。”

“你说什么？”茶杯搁下，清脆的声响中，几滴茶水溅在叶北尘手臂上，他仿佛无所知觉，直直看着离姬，“裳儿有孕了，朕为何不知？”

离姬有些恍然。

面前的男人情真意切，第一回眼底真正有了她的身影，却是为了端坐椒房殿的另外一个女人。

楚凝裳当真有那么好？

又或者，一个男人当真如此长情？

离姬微微一笑，缓缓道，“约莫娘娘，是想要给陛下一份惊喜，臣妾那日路过椒房殿，巧遇李太医，问起娘娘的近况，才知此事。”

“既然裳儿要给朕惊喜，那朕便权当不知。”叶北尘拢了拢身上的外衫，转身回到寝宫，便是一夜好眠。

竖日一早，连同伶人舞姬一并赐进椒房殿的，还有各色补品与补药。

楚凝裳托着下巴，看着流水一样的宫人们来来往往。

身边的小宫女见她脸色不错，轻声道，“陛下真真是把娘娘捧在手掌心里呢，不知来日还会送什么。”

“裳儿喜欢什么，朕便送什么。”叶北尘快步走进来，楚凝裳还未动，他已在软榻边坐下，把人轻轻按住，“裳儿不许再同我多礼。”

他说我，不是朕。

这个称呼让楚凝裳觉得陌生又熟悉。

小宫女没想到自己的话会被陛下接上，早已退到角落不敢言语，彩芸见两人亲密的模样，也转身去沏茶。

眨眼之间，好似殿中只剩她与叶北尘。

沉默了片刻，她将自己的肩膀从叶北尘手中挣脱出来，垂下眼，淡淡道，“臣妾谢过陛下赏赐。”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叶北尘笑着替她把披风拢好，“但若裳儿高兴，你说什么，朕都会好好听着。”

这男人不对劲。

自那晚被自己推开，叶北尘已经三日未进椒房殿，虽然赏赐不断，但楚凝裳知道他生气了。

她无法做到心无芥蒂，只当前世黄粱一梦。

也明白终有一日会触及帝王的底线，惹怒叶北尘。

她等着这一日到来，却不想是这番光景。

叶北尘看着她，连眼睛里都带着光，那是漫天琉璃，是曾经最美好的恋慕与喜欢。

可是这份美好会在将来的某一日支离破碎。

她别开眼，不再看他的眼睛。

叶北尘当她为着身孕闹小性子，只觉小动作分外可爱，目光又不自觉游移到她腰腹之间。

那里依旧平坦，看不出半分隆起。

又想起她自幼体弱，怀年儿时也是这般模样，叶北尘心疼更甚，“宫中万事有我，裳儿莫再劳累，只管养好身子，殿中的伶人舞姬若是瞧腻了，我便为你换上新的。”

果然是为了她的身孕。

一切在计划之中，楚凝裳却忽然觉得没意思，她心口冒出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更不想搭理身边的男人。

叶北尘担心她的情绪影响到胎儿，虽然很想同她说话，却不敢久留。

目送帝王的御驾离开椒房殿，她挥退所有宫人，把一枚拨浪鼓搁在桌案上，“李太医那里，都交代妥当了？”

拨浪鼓款式简单，只有红白两色，手柄处雕着一个小小的“李”字，不仔细看，并不会注意到。

彩芸小心地把拨浪鼓收起来，“娘娘放心，国恨虽大，却及不上眼下的安逸，娘娘许他安享晚年，妻儿团圆，他又怎会不识时务，踩在离姬这一条船上不肯下来呢。”

“假孕争宠，欺君罔上。”楚凝裳讽刺一笑，嘴角渗出一丝冷意，“离姬的手段，也不过如此。”

她前世，竟是栽到了这样一个女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