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如钩，墨色一点点将白昼吞噬。

宫中的日子倒也快得很，只要数一数，便是流水一般又滑过去了几日。

楚凝裳独自一人在湖心亭，面上是驱散不开的一丝阴霾。

她只要一闭眼，睡梦里又出现她在意的那些人......

可惜生死不明，宫里却似一滩死水一般，并未受到多大影响。

似乎是忌惮着她这个太后会睹物思人，宫人们不约而同地做了约定，不在她面前提起从前分毫。

所有人都觉得她可以忘记，也期待着她可以忘记。

月色冷冷幽幽，仿佛一个无悲无喜的神明，照拂着大地。

楚凝裳看着，不禁叹息一声。

终究是世事无常。

蓦一转头，却隐约感觉有人在湖心亭前小径上沉默地望着她。

楚凝裳正当回头看去，身后已经有了细微的脚步声，向她缓缓走过来。

楚凝裳回头，见是涟漪，无不叹息地开口问她。

“太后娘娘，又在一个人想心事？”

“我问了一圈紫宸殿的宫人，都说你近日最喜欢坐在湖心亭，我才走过来一看，你还真在这儿，孤零零的对影成双，好生寂寞。”

涟漪叹息未止，想到了什么，又转忧为喜，踌躇道。

“不说这个了，你要赏月，我便来陪你。”

现如今天下太平，年儿的功课有新太傅把关。

政务有内臣指教，楚凝裳被封了这个太后以后，反倒难得清闲，偶尔与涟妃出来赏花散步。

涟漪向来通情达意，她有心事郁结于心，怎么能瞒得过她？

这个太后，她做得并不欢喜。

察觉到这一层，涟漪便不知不觉多来看她了一些。

在这宫里楚凝裳也没什么亲近之人，只是因着之前的原由，才和涟漪走得清净。

当初把年儿给涟妃照顾，涟妃也对年儿极好的。

如今年儿登上皇位，每日琐事繁多。

也难再看到他无时无刻如孩童一般玩乐的背影，只是每日过来与她请安，她就不自觉似受到感染一般高兴。

所有人都渐渐走上正轨，倒是清雲阁的那位......

涟妃用了口茶，踌躇了好一阵才开口。

“我前两日去看过清雲阁的那位了。那位仍旧是又痴又傻，我去的时候她也尽是满口说着胡话。我知道你也放不下心。你不是什么无情之人，终究还是姐妹，血脉连心，还是有挂念在的。”

楚凝裳默了默，示意涟漪继续说下去。

“你也知道，在宫里的女人若是痴了傻了，连奴才都能爬到她头上来。你得了空，不去看看她？”

“不必继续说了。”

楚凝裳注视着湖中一朵一朵盛开的清莲，有些疲累地阖了阖眼。

“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她也只能强忍下来。不管她乐不乐意，这是她当初执意要选的，无论如何都得自己走完。”

涟漪颔首，虽说还替楚凝裳难过，这会儿却是真心希望她能尽快好起来。

于是又笑道:“如今这天叶可是太后娘娘说一不二了，我可听说了一件事。”

“你有事就直说。”

楚凝裳明白她话里有话，打趣道。

“妾身听说朝中大臣体恤太后娘娘夙兴夜寐之苦，又因为太后娘娘此前所举破颇得人心，他们这几日商议着，都较劲一般纷纷从民间挑选俊美男子，送入太后娘娘寝宫，只为给太后娘娘排忧解闷。”

楚凝裳一副闭目养神之态，等着她继续说完。

“妾身还听说，那些送俊美男子来的大臣，不仅得了太后娘娘一番冷眼，还有甚继续不依不挠纠缠的，最终都被太后娘娘一顿好骂，无一例外都被骂出宫，吓得堂堂朝臣连滚带爬的。”

涟妃说完，抿了抿唇，颇带探究地问。

“真的有此事？”

楚凝裳坐在石桌旁，闻言睁了睁眼。

看着眼前水灵玉美的人儿，眉梢都是好奇之色。

恍惚间她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不由得唇角勾起，淡淡笑了。

“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这也敢在这里说？”

她的指腹轻轻摩挲着茶盏，虽然语带威胁，动作却轻柔得很。

“许多人可就盯着呢。只怕你在这一说，明日这朝中就得骂我牡鸡司晨了。”

“怎么会。”

涟妃嘴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讨好笑容。

“谁人都知道你是天叶太后，所作所为都是为天叶好。可如今局势不同了。皇上整日繁忙，长进得非比寻常，虽说年岁尚小，但也渐渐可独当一面了。”

“太傅连日的汇报你也是知道的。年儿他自幼就天资聪颖，既然把前朝交给了他，自有那些老大臣陪他继续走下去以后的路。太后娘娘，你是无法一直陪着他的。事已至此，你该安心一些，放下紧绷的弦，也对自己好一些。”

涟妃叹道。

“太后，你该放手了。”

她这话说得不紧不慢，似音蛊一般，缓缓缠绕进楚凝裳心里。

月色清清澈澈，涟漪看着她恍惚了一息，随后默默点头。

“是啊，该放手了。”

时移世易，日子如流水一般过得清闲且快意。

楚凝裳果真在学习如何放手。

年儿如今日日都泡在朝中大事中得不出空，楚凝裳对后宫之事也不愿多管。

对外宣旨后，把后宫庶务尽数交给了涟妃打理。

这样一来她反倒成了最乐得清闲的一个。

可往往人最怕的也是清闲。

偶尔她辗转反侧，会有故人入梦。

依稀又回想起他的音容样貌，仿佛还在昨日。

都说分离越久会越模糊，看来是不可信的。

已经一年了，派去寻找叶北尘和司泽鹤尸首的人一批又一批，最终还是无功而返......

这一日她仍旧从湖心亭赏月回宫，正当走入殿中。

不知是否因为过于疲累，鼻尖居然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那是属于男子特有的檀木香味，她根本没有燃檀香的习惯，可这味道如此熟悉。

楚凝裳心下警惕，手指在袖中捏得微微发白。

心中浮上一片忧虑，竟是下意识惴惴不安。

又带了点求证一般，迅速向床榻的方向走去。

殿内灯火通明，那香源似乎从这里燃起。

却警觉地发现，床榻上分明坐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