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朝山顶望去，春日山城已然耸立在眼前。将盘缠全部花光的信房不得不返回春日山城。他空着肚子挺过了两天的路程，饿得头晕眼花之际他不禁羡慕起马儿。

“要是这时候我和你一样该多好，饿了就吃草，渴了就饮溪水……”

在城中遇见信房的阿初，甚是惊讶：“主人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她连忙跑过去为信房掸去肩上的雪，这才看清信房那凹陷下去的脸颊以及厚重的黑眼圈。

“别提了。遇到了一个疯女人。害我把全部财产都花光了。”

“疯女人？你该不会和她发生了什么吧？”

信房一敲阿初的脑门：“你这脑瓜子在想什么污秽的东西呢！”

阿初捂着脑门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得先想办法弄一笔钱。然后就走水路离开。哎，先不说这个，有没有吃的，快给我拿些来。”

“你等一下。”

阿初刚走没多久，华姬就找上了门。她一把擒住信房的耳朵，喊道：“好你个阿犬！我找你好几天了，你死哪去了？”

信房根本没精力跟她多解释，只是敷衍道“出了趟远门”。

“是吗。你回来得正好，你随我去母亲那里一趟。”

“不去。”

“好啊，你竟敢违抗我！”

“我是景胜殿下的部下，不是你的部下。况且我们也已经两清了，你难道忘了吗？”

“这样啊。”华姬满不在乎地翻了个白眼道，“那母亲的奖赏你也不想要了？”

“什么奖赏？仙桃院居士为什么要奖赏我？”

“不就是因为你在手取川帮哥哥立了大功吗。”

信房转悠了一下眼珠，笑道：“既然如此，我就随你去一趟。”

小雪依然飘着，庭院中的景致在白雪覆盖之下仍旧露出了零星半点的绿色。仙桃院居士与回来探亲的春姬端着热茶正坐在廊上谈笑，她们身后的屋中则坐着把玩钢刀的景胜。

华姬正准备与母亲打招呼，却被廊上玩耍的道满丸（春姬和景虎的长子）抱住了腿。

“小公子，您跑慢点儿！”

身后的老侍女气喘吁吁地喊道。

“道满丸，你又在调皮了！”

华姬张牙舞爪，故意吓唬他。

刚满两岁的道满丸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机灵地躲到了老侍女的身后。

“嗷呜！”

华姬扮成老虎的样子又追了过去。

“犬先生来了啊。来这边坐吧。阿华你也别闹了。”

仙桃院招呼道。

“是。”

华姬立马变得乖巧，坐到了春姬身边撒起娇来。

“姐姐你可来了，这个阿犬成天欺负我。”

“是你欺负他吧？”

春姬笑道。

“怎么连你也欺负我？”

“好了，好了。我可是给你送好东西来的。”

“什么好东西？”

春姬解开礼盒，里头放着一匹颜色温润的蓝底绢，上面还有着黑色、紫色的蝴蝶点缀。

华姬迫不及待地接过绢，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布料的？”

“你的那点儿小心思我怎么会看不出啊。上次你看到我穿的时候就想要得不得了了吧！我特地拜托景虎殿下派人到堺之町买来的。”

华姬一把抱住春姬：“真是我的好姐姐！”

“你呀，岁数也不小了，还这么大大咧咧的。”

“哼。姐姐光是看我一眼就知道我想要什么，可不像哥哥，天天对着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就知道低头欣赏他的刀具。”

华姬故意这么说，使得景胜不好意思地朝这边看了一眼。

“说到刀具。”春姬又将手边的另一个礼盒交给了景胜，“打开看看吧，景胜。”

“给我的？”

景胜一脸疑惑地打开礼盒，里头放着一把打造精美的宝刀。漆黑的刀鞘、精美的雕纹，厚重的质感，景胜迫不及待拔出刀刃。刀刃上的刀纹如丁香花瓣一般小巧精致，看得景胜如痴如醉。

“这是景虎殿下特地找堺之町著名的锻冶师打造的。”

春姬说道。

“真是把好刀啊！”

景胜感叹道。

“我该回赠他什么好？”

景胜问。

春姬笑道：“你看你，都是一家人，这么客气干嘛？”

“是啊，哥哥。你要是回赠的话也太客套了，况且我可是没有东西可回赠的啊。”

华姬打趣道。

“就你没羞没臊的。”

仙桃院笑着训斥华姬。

“对了，犬先生，此次前往琵琶岛城可有收获？”

景胜关切道。

“很遗憾，什么也没想起来。”

“嗯，无需心急，此事还是慢慢来吧。”

“嗯，谢殿下关心。”

“对了，母亲。你让我把阿犬喊来，不是说要奖赏他的吗？”

华姬插嘴道。

“嗯。我思前想后也不知该赏赐给犬先生什么好。”仙桃院温和地询问道，“不知犬先生有什么想要之物吗？”

“我知道。让我来替他说吧。”

华姬又插话道。

“其实，阿犬想向您提亲。”

“什么？”

在座的各位不禁惊呼。

“他想迎娶我。希望母亲答应！”

“喂，你在……”

信房想辩驳却被华姬一把推倒。

“母亲，你就答应了吧。虽然他身份低微，但已然是哥哥身边不可多得的人才，我嫁给他也不算委屈自己。”

“胡闹！”

仙桃院一下子放下脸来，转而面向信房问道：“犬先生，你确有此意吗？”

“当然不是。”

“好啊！你背叛我，你这个死狗、笨狗、臭狗！”

华姬一听立马跳脚，对着信房拳打脚踢。

“阿华！”

仙桃院喝止了她。

“仙桃院居士，我想求您赏赐钱财。”

信房这话一出，就连一旁把玩刀具的景胜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原本他们都以为以信房清高自傲的性格，对于钱财是最不看重的，还因此琢磨着该赏赐他什么奇珍异宝好。可没想到……

信房接着解释道：“其实我看中了城下町的一处宅邸，只是无奈……”

“原来如此，这好办。那我就赏赐给你那座宅邸好了。”

仙桃院笑道。

“呃。不用，我自己去购置就好了。”

“这怎么行。”仙桃院侧过脸对着一旁的侍女吩咐道，“去把阿初找来。”

“购置宅邸的事，就由阿初去负责。既然犬先生有了自己的房子，上下没有人打理也是不行的。我将阿初一并赐于你，你意下如何？”

“这……”

仙桃院此举无非是想断了华姬的念想。信房低下头思忖了片刻，还是拜谢了仙桃院。

“我看犬先生旅途劳累，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那么在下告辞了。”

信房正起身，华姬立马凑到他耳边警告道：“我可饶不了你。”

“阿华！”

仙桃院拍了拍地面，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是。”

华姬嘟着嘴，只好放信房离去。

“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的心思母亲我怎会不懂。”

“既然母亲懂，为何还不答应我呢？”

“你与政繁早有婚约在身。过去我顾忌着政繁的年纪和身份所以不想你立马与他成婚。可现在能登已经基本平定，政繁也已长成为一名出色的武士，我也好放心将你嫁与他。”

“可是我不喜欢那个小鬼。”

“这岂又是我们这些女子可以选择的？”

“我也想像姐姐一样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难道不行吗？”

华姬语气认真。

“我们武家女子的幸福自己决定不了。我们的婚姻只不过是政治工具。谦信公膝下无子女，阿春嫁予景虎，只是凑巧两人都互相喜欢，但本质上还是为了巩固景虎与上杉家的关系啊。”

仙桃院说。

华姬望了一眼姐姐春姬，春姬则微笑着点了点头。

“政繁已经不是小孩，他代表的可是上条家的颜面。你若是反悔，不仅让上条家沦为笑柄，就连谦信公也会颜面尽失。到头来，只能将你嫁到他国，作为与他国同盟的工具。”

“我不管！说什么我也不会嫁给政繁的！”

华姬一赌气，无视仙桃院的叫唤，丢下这句话就逃了出去。

“我去跟她好好说说吧。”

春姬安慰道，随后便追了出去。

山涧的流水不停被石子激起水花。愤愤不平的华姬满头是汗，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对此习以为常的菖蒲也只是呆立在一边注视着她。

“阿华。”

春姬唤道。

华姬回头望了一眼，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不高兴地蹲在了地上。

“姐姐怎么知道我在这？”

“你从小就是这样，一生气就跑到这来丢石子。”

“是母亲让你来劝我的吗？”

“那倒不是。我可不觉得自己有立场可以劝说你呀。”春姬捡起一块石子，在手上掂了掂，“母亲分析的确实没错，可如果你不愿意遵照她的意思去做，我也会支持你的。”

华姬诧异地看向她。

春姬继续说道：“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的滋味我不懂，但我懂与自己喜欢的人一起生活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得到自己的幸福啊。”

“可是，我该怎么做？”

她搀扶起华姬，两眼放光地对她说道：“私奔。”

“什……什么，私奔？”

华姬眨巴着眼睛，一脸惊愕。

“犬先生原本就不属于这里，既没有亲人的束缚，又没有家乡的归属感。他想要找回自己的身份，本就会离开越后，你和他一起走，不正好遂了你的心愿吗？”

“那我要是走了，母亲和哥哥他们……”

“放心吧，还有我在呢。”

华姬紧紧拥抱住春姬，兴奋地说：“真是我的好姐姐！我这就去找那个笨狗！”

“嗯，快去吧。”

目送华姬离开后，春姬的笑容蒙上了一层阴影。她望着手中的石子，露出忧郁的神色。

“噗通”一声，石子落入水中，在清澈见底的水中随水花一同沉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