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德川信康被信长下令剖腹的消息时，光秀正身处包围八上城的本阵中。八上城的波多野秀治、秀尚兄弟曾一度臣服于织田家，可天正三年间，波多野兄弟趁信长忙于长筱城的战事，再次选择反叛。

光秀两年前就曾向信长倡议以丹波为起点，沿着山**一路进攻至毛利地界。如今信长不仅应允了他的提议，还向他许诺，只要他能比从山阳道进发的秀吉先一步攻到毛利面前，就由他担任进攻中国的总大将。但原本看似公平的竞争，却因荒木村重的反叛而变得复杂起来。

信长决定亲自带兵讨伐荒木所在的有冈城，光秀自然会觉得他是有意偏袒秀吉。为了消除他的疑心，信长特地派信房领三千人马前往支援光秀攻打八上城。并写下军令状，让光秀继续担任攻打丹波的总大将。在八上城落城之前信房则听命于光秀。

“这可是莫大的光荣啊！主公竟然将大公子编入我的麾下，真叫人感动。”

光秀手捧着军令状，几乎要流下感动的泪水。

“我看不然。”

身旁的妻木主计头不以为然地说道。

“你不这么认为吗？”

光秀问。

“右府大人表面上是为了让大人你安心，可实质上并没有这么简单。”

“什么意思？”

“大公子毕竟是右府大人的长子，在国中又有着极高的声望，并且深受几大重臣的青睐。就算一纸军令让他受你的指挥，你难道就敢不顾及身份让他听命于你吗？”

“这……你这么一说，主公这不是将个大难题抛给我了吗？”

“不仅如此，我看到时候就算我们攻下了八上城，恐怕功劳也都会是大公子的。大人你可就沦为了一个配角了啊。”

“你想太多了。”

光秀僵硬地笑了起来，可他心里并不认为妻木主计头的理解完全是错的。

“右府大人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他希望天下大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只要稍有点让他不满，他就会大发雷霆。大人你应该再清楚不过。”

“主公的脾气我当然了解，可与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吗？”

光秀问。

“大人我问你，我们攻下八上城预计还要多久时间？”

光秀心中默算了一下八上城的军粮储备，回答道：“不出两个月。”

“是啊。八上城落城已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就算大公子来了，也不会让对方更快地开城投降，那为何右府大人还要派大公子前来呢？”

“难道……”光秀深吸一口气，“是为了分取一部分功劳？”

“不不不。”光秀连忙自我否定道，“这么点功劳对大公子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我认为，右府大人是有意累积几名公子的声望。你想，撇开继承家督的信忠殿下不说，信雄、信孝两位公子哪个不是各取一路，不断扩大着自己的功勋？待天下平定，必然是让几个公子各自据守一方啊！”

“自古称王封侯，嫡系优先这也是无可厚非的啊。”

光秀说。

“可却要磨灭大人你的功绩，我实在不甘心。”

妻木主计头紧紧抿着嘴，为光秀不值。

“放心吧，主公不会亏待我的。”

“也罢，大人还是不要太过优秀的好。”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光秀越来越听不懂妻木主计头的话了。

“要是太过优秀反而会让右府大人产生戒心。德川先生就是最好的例子。”

“德川先生？”

“这也是我刚才想说的啊。德川先生的嫡长子信康殿下就是太过优秀才招来了杀身之祸啊！”

“主公下令命他自裁，是因为他与其母暗通武田氏。”

“可这一切都出自右府大人的一家之言，并没有任何证据。”

“确实。”

“纵使是这样，右府大人依旧不顾德川先生的求情，毅然决然要处死信康殿下。这样做无非是要削弱德川家的实力，使德川家失去一位极其优秀的继承者。这样他织田家的未来便可高枕无忧了。”

“论才能，信康殿下确实远在信忠殿下之上……”光秀面露愁容，“老实说我也不赞成处死信康殿下。这样不仅会招致德川家的怨恨，更是影响了两家的同盟。尽管家康先生仍旧不断发来求情的信函，可主公决定的事，不管别人怎么劝都是改变不了的。”

“要一个父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去死，却无能为力，这世间没有比这更悲惨的事了！”光秀望着阴沉沉的天空不禁这样感慨，“主公真是个可怕的人啊！”

“尽管如此，我们还能怎么办？”

妻木主计头回答道：“只能尽我们所能尽快攻下八上城，向因幡、伯耆进发，希望到时候右府大人会遵守他的诺言。”

光秀叹了口气附和：“只能如此了。”

信房的部队到达后，加入了八上城的包围战。可几日下来，并无任何破城的可能。妻木主计头突然心生一计，但是没有直接在军事会议上开口，而是私下告诉了光秀。鉴于八上城粮草即将用尽，此时诱降敌人再合适不过。可当光秀在第二天的军事会议上提出此想法时却遭到了信房的反对。

“波多野兄弟反复无常，保不准日后还会背叛我方。若是当我方沿山**进发，他们又再次反叛，后果不堪设想。”

光秀还来不及回答，眼神正巧与妻木主计头对上。对方的眼神分明是在暗示之前他们的担忧应验了。

难道主公真的打算让大公子担当进攻毛利的总大将？

“早有松永久秀的前车之鉴，我们不可再犯同样的错误。”

信房完全否定了光秀的计策，从他的语气中丝毫没有感觉到他把光秀当做总大将看待。

“大公子说的有道理。”光秀假意附和道，而后得意地说，“不如这样，虽说是诱降，待波多野兄弟出城后，我们再将其杀之。如何？”

信房皱着眉头，诧异地盯着光秀，好半天才开口：“日向守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这是最快捷、最没有风险的计策了。”

光秀回答道。

“你说什么？你称此为计策？”信房不悦地反问道，“你有考虑过后果吗，世人会怎么评价？”

“大公子若是担心坏了名声，可以先引兵离开。恶名由我们明智家一家承担。”

妻木主计头插嘴道。

“混账！”又市郎拔出大刀，怒斥道，“你竟敢小瞧我家殿下！”

在座的明智家臣见妻木主计头有危险，纷纷拔出大刀，与又市郎对峙。

“又市郎，你在做什么？收回刀。”

信房冷冷地说道。说罢，他便以一种骇人的眼神扫视在场的明智家臣。

明智家的家臣们这才纷纷收刀回鞘，坐回了原位。

见气氛紧张，光秀连忙斥责妻木主计头：“放肆，妻木！还不快向大公子道歉！”

“在下言语有失，并非有意冒犯大公子，还请大公子原谅。”

妻木主计头道歉道。

然而信房并不理会，他继续对光秀说道：“我担心的不是你我的声誉，而是父亲的声誉。若是真的诱杀了波多野兄弟，天下人会说是父亲授意我们这么做。如今父亲贵为右府，不仅要取得天下，更要取得天下人的心，所以以往野武士的计略不再适合我们织田家。日向守应站在父亲的角度思考计策才是。太过卑劣的小人行径眼下虽能获利，但从长远角度并非上策。”

“大公子说的是，是我疏忽大意了。”

光秀虽嘴上这么附和，但心中并没有认同信房的想法。

时间一日一日地过去，信长方面的捷报陆续传来。从属荒木村重的高槻城和茨木城没做任何抵抗就开城投降了，他们都深知信长的可怕。高槻城的高山右近先且不论，因为他从一开始就不赞成荒木谋反。倒是身处茨木城的荒木村重的从弟中川濑兵卫清秀，原本私下贩卖军粮给本愿寺的是他，第一个怂恿荒木谋反的也是他，可他却丝毫没有抵抗就向信长投降了。这对荒木村重来说，不得不说是一个重大的打击。然而信长却宽宏大量地原谅了他，让荒木也体会了一把被人背叛的滋味。

马上就要迎来新年。光秀收到消息，信长本人已经将包围有冈城的战事全权交给了泷川一益，先一步回到了安土，着手准备新年的相关事宜。毕竟大将若是在战场上过年，会使公卿和诸大名们心生疑惑。为了织田家的威严，信长必须加入宫中的参贺行列，并且赶回安土接受诸将的贺词。况且正月里信长还打算举办盛大的阅兵仪式……

若是能赶上新年，到安土向主公庆贺，那就太好了！

光秀坐在帐中这么想着，外头恰好传来妻木主计头的喊声。

“大人，大公子的家臣九郎兵卫在外求见。”

大公子的家臣？他找我会有什么事？

“让他进来吧。”

“是。”

独眼的九郎兵卫快步进到帐中，他虽面无表情，但从语速上听得出他的焦急。

“大公子得知竹中半兵卫先生病危，已经启程赶往播磨。事发突然，特派我前来向日向守通报。”

“哦……”

半兵卫病危……真是可惜了。

光秀半张着嘴答应了一声。

当九郎兵卫出了营帐，妻木主计头便走了进来。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光秀，好一阵才开口问道：“大人你难道没有任何想法吗？”

“半兵卫可是这个世上不可多得的人才。真是天妒英才啊！”

光秀感叹道。

“哎！”妻木主计头痛心疾首地说，“大人，你怎么还管得着其他人。大公子可丝毫没将你这个总大将放在眼里啊。你看，这是不是印证了我之前所担心的？”

“难道你还想问罪于他不成？”

光秀不悦地说道。

“这怎么可能？”妻木主计头扬起眉毛笑道，“大公子不在，就没有人再反对我们对波多野兄弟用计了！”

“难道你想违背大公子的意思？到时候他到主公那里告状，我可就……”

“他擅自脱离战线已是重罪，哪还敢先咬你一口啊。”

“也是。”

“若此时我们用计诱骗出波多野兄弟，夺取他们的八上城，便可赶在新年前回到安土城。到时候大人你提着波多野兄弟的人头向右府大人庆贺，还不得把他高兴坏了！”

妻木主计头的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这让光秀兴奋至极，于是他一口便答应了下来。

“就这么办！”